冬日素描

2022-05-30 16:01孔帆升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董其昌枝丫古树

孔帆升

走过冬天的旷野,我常常惊讶于自己能如此幸运。

我在难得的安静中见到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它们默然无言,凌寒而立,使我不由得注目沉思。那有章法的线条如同画家的素描作品,美不胜收。这些树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灵,给我带来精神享受。

走一路看一路,其实我是在欣赏大自然这位艺术家的杰作。一幅幅,精美绝伦,绝不重复;一棵棵,千姿百态,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任人驰骋。四时之气候有无穷无尽的颜色,不经意间转换画风,使人常见常新。

而在冬景中,树是独一无二的画面主体,日月星辰都是衬托,流水、小鸟和风则成为点缀。

我选择性地把目光投向一片枯黄。那些萧索的草木有一种沧桑之美,仿佛能给人以铁的意志。所以,我爱看树,看一切落叶乔木与灌木,寻找删繁就简的深刻寓意。看啊,那一览无余的枝条纵横交错,那枝丫弹落树叶留下透气的空隙,那一束光被划分成千万缕从树间投射过来,那无数枝条顺着树干的走向迎风颤动……我想一窥树的内心,探察到它的心路历程。这样的想法一年年不断生发,我只能自嘲,这是一个无法达成的空想。然而我执迷,我不放弃,因为无解的事物才有无穷的奥秘,它牵引着我投去关注,换来安静。那些叶子都去了哪儿?枝丫为何不动声色,是因为无可留恋吗?就这样,我一次次驻足仰视,一次次因此而脱离了市井烟火与人间庸常。

除了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讓自己爱得更深、更久、更自然而然了。树吐出新芽、开出花儿,美得令人赞叹与兴奋。不仅如此,那落尽铅华的线条、毛细血管般的枝丫,有着一份通透风雨和阳光的坦率、一份迎接风雪刺破寒冬的勇气,我打心底里为之叹服。

这不就是我所仰慕的君子吗?干净,沉稳,端庄,有无限张力隐于血脉之中。

冬至后的清晨,我在通羊河滨河路段漫步。太阳还没出来,丝茅上结着一层霜,白苍苍的土地之上,蚕豆长出一寸来长的绿苗。葱绿色的白菜叶,像搽了一层粉底霜,妩媚富态极了。河上浮起一层轻轻的水雾,水中倒映着山色与天光。几棵高大的木梓树有手臂般粗壮,枝梢处皆有四五个线头一样的短小梢条,仿佛随时准备被春风穿针引线,要给天空缝上几片新叶。还有长长一排杨树,拉开了“大写意”的架势。柳树则是铅笔“写意”作品,柳条瘦小而淡然,依然如春夏时节那样柔顺。有的柳条还有绿叶衬着,像是钢笔蘸上蓝墨水涂画而成的。这时有鸟儿啁啾,这儿两声那儿三声,一群小鸟列队飞过静静的蓝色的河床,消失在对面的杨树林里。

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山水画啊:画面中有山有水,有枯有荣,有动有静,有浓有淡,有虚有实。而冬天的树正是画的灵魂。可惜我无法把它们画下来,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任意描绘表达,我只好将美景拍摄下来,原原本本地将这一切与人分享,但这终究是有些遗憾的。

浏览古画多少让我遂了心愿。宋人郭熙的《树色平远图》,树木盘根错节、如龙似蛟,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能刺破冬雪来临前的天地混沌;明人董其昌的《古树幽斋图》则凸显了树的顽强,树在巨石上挺立,半中腰上才伸出向上的枝丫,上面贴着几片稀疏的叶子,疑是飞鸟在枝头跃跃欲试。枝丫的躯干有几分清秀,却留不住向往自由的鸟儿。董其昌笔下的树像站立的走兽,有角有爪,狰狞张扬,纵身起来,不知它要与谁较劲;今人李可染的《古树高士图》把人与树放在一起,身着长衫的士子落寞地面对古树,古树的沧桑繁茂与人的孤独渺小,深入人心。我日前收到画家毛才奇老师的几幅枫杨系列钢笔画,也为其笔触之细腻、线条之柔和而动容。

树在山水画中的地位无须赘述,犹如人之眼眉,少了就不见精气神,譬如雪山无云天、古室无书无茶,又或亭台无桌无座,失去了意义。

忽而想到,我在这冬日里总也能做些什么。能不能把树画到山地上去呢?若是有朝一日,有人看到了它并能有所感悟,又算是我的一份幸运了。

(孤山夜雨摘自《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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