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视域下的黄庭坚巴蜀诗研究

2022-05-30 10:48廖高辉
雨露风 2022年9期
关键词:黄庭坚

廖高辉

摘要:宋绍圣二年黄庭坚被贬谪到巴蜀。蜀地的山水风景、风俗人情、市民生活都与中原地区迥异,黄庭坚被深深吸引。其在蜀地时所作的诗歌创作风格较被贬之前迥然不同,且诗歌内容多次提及蜀地自然环境和民俗物产,蕴含了蜀地独特的地域性色彩。巴蜀的经历在黄庭坚的晚年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其间黄庭坚创作的诗歌对蜀中自然风物和人文风气的歌颂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文学地理学;黄庭坚;贬谪诗

宋绍圣二年(1095年),黄庭坚以“修先帝实录,类多附会歼言,抵熙宁以来政事”[1]的罪名被贬为涪州别驾。同年,黄庭坚正式踏上贬谪巴蜀之路。直到元符元元年(1100年)黄庭坚才离开巴蜀来到江南。自唐代以来,巴蜀地区就成为中央政权贬谪文人的一个重要地区,流寓或贬谪到巴蜀的地区的作家书写的题材作品成为巴蜀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巴蜀地区别样的山水气候、友人唱和都进入黄庭坚笔下,六年间,诗人写尽了在蜀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悟,对其晚年诗歌创作风格产生了巨大影响。

“一个文学家迁徙流动到一个新的地方,自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的地理环境的影响,自然会对新的所见所闻、所感,作出自己的理解、判断或反应,并把这一切表现在自己的作品当中。”[2]35,即便诗人最初踏上路途的心情苦闷愁郁,但沿途的奇妙险峻的巴蜀风景逐渐驱散了阴霾。黄庭坚因为各种原因辗转了涪州、黔州、戎州、眉州等地,六年的贬谪生活虽艰难困苦,但诗人始终保持着积极的心态。这与巴蜀地区的特有的文化是分不开的。

历来关于黄庭坚巴蜀时期诗歌的研究众多,诸多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对黄庭坚的巴蜀诗歌予以探讨。如莫砺锋的《论黄庭坚诗歌创作的三个阶段》、肖艳华的《黄庭坚贬谪巴蜀时期的诗词研究》、刘昭棠的《黄庭坚川南逸事浅说》等。以上的研究主要从诗人的创作和文本入手,着眼点在文学层面,而笔者试图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出发进行观照,旨在全面解读黄庭坚在巴蜀六年所作的诗歌,重点围绕巴蜀独特的风景面貌、物产民俗等地域因素来探讨其巴蜀诗的创作主旨,进而概述这些诗歌弘扬地域文化的价值和对后世产生的影响。

一、巴蜀风景

在当时的宋人眼里,巴蜀地区是远离政治中心的,被贬于此意味着仕途生涯的结束。因此,黄庭坚在刚踏上旅途时心情是低落的。《谪居黔南十首(其一)》:“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书九不到,何用一开颜。”[3]45《梦李白诵竹枝词三叠(其一)》:“一声望帝花片飞,万里明妃雪打围。马上胡儿那解听,琵琶应道不如归。”《梦李白诵竹枝词三叠(其三)》:“北人堕泪南人笑,青壁无梯闻杜鹃。”[3]47以上三首表现了他的郁郁不乐,情绪低迷。然而,随着在蜀地逐渐适应,黄庭坚对蜀地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尤其对蜀地不同于平原地区的山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巴蜀自古以来便因地势险要而闻名。诗人从涪州出发,沿路皆是典型的峡谷地貌,水流湍急,群山陡峭连绵。其诗《竹枝词二首》描写了这一场景,“撑崖拄谷蝮蛇愁,入箐攀天猿掉头。鬼门关外莫言远,五十三驿是皇州。”“浮云一百八盘萦,落日四十八渡明。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弟兄。”[3]48《梦李白诵竹枝词三叠(其二)》:“竹竿坡面蛇倒退,摩围山要胡孙愁。杜鹃无血可续泪,何日金鸡赦九州。”[3]48“胡孙愁”“蛇倒退”“鬼门关”都是地名,表现出山地的险绝。“摩围山”即诗人初到蜀中居住的地方,“摩围阁老人”是其自号之一,所谓“摩围”即摩天之意,雍正《四川通志》卷二十三《山川志·重庆府·彭水县》:“摩围山在县西,隔江四里,道家以为洞天福地,山下有五龙室,宋太宗时庆云现。”除此以外,摩围山亦是佛教的重要传播地,黄庭坚以它自号,不难看出其对佛教的推崇,因而其诗歌充满佛教色彩不足为奇。白居易也曾有诗云:“不醉黔中争去得,摩围山色正苍苍。” 赞美其风景的妙绝。

“一百八盘”乃是路名,《入蜀记》中记载:“二十四日,早抵巫山县。在峡中,亦壮县也。市井、胜归峡二郡隔江。南陵山极高大,有路如线盘屈至绝顶,谓之一百八盘。盖施州正路。”[4]102黄庭坚亦有诗云:“一百八盘携手上,至今犹梦绕羊肠。”即谓此也。

“四十八渡”亦是路名,言道路的九转曲折。《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九记载:“四十八渡,在县东二百三十里。水流曲折,为行旅之阻,道出湖广房山县。”言明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水经注》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聲泪沾裳”渲染出怨抑之感,诗人被贬于此时,也不免感到凄清。然而即便身处逆境,诗人的意志并未消沉,“四海皆一家”是何等的旷达气魄,亦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开朗豪迈。

除此以外,在谪居蜀中六年所作的三十多首诗中(除去其弟知命十三首),黄庭坚还记录了东园、池亭、也足轩、锁江亭、借景亭等众多景观,借景抒情留下无限感慨。

二、巴蜀物产

巴蜀地区地貌复杂,以山地、丘陵、平原和高原为主,地势的不同导致区域气候差异大,东部地区冬暖夏热、春旱秋雨、多云雾少日照,西部地区则冬长多寒,基本无夏,干湿分明,日照充足。黄庭坚有诗两首,记载了蜀中的云雨天气:《谪居黔南十首(其八)》中“苦雨初入梅,瘴云稍含毒”[3]41;《次韵雨丝云鹤二首(其一)》中“烟云杳霭合中稀,雾雨空濛密更微”。[3]42这样的环境差异使蜀地物产丰富,种类不一。“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民食稻鱼,亡凶年忧,俗不愁苦”。[5]52黄庭坚诗中也多次提到蜀地的物产,足见谪居六年的生活中,这些物产已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如茶。茶树最早产于滇、黔、蜀。在西汉时巴蜀地区已出现了专门的茶叶市场,西汉王褒《憧约》所载“烹茶尽具”“武阳买茶”佐证了这一事实。

巴蜀的茶不仅在当地堪称一绝,在朝廷中,亦是被点名要求上贡的茶品之一。黄庭坚本就嗜茶,在入蜀之前,独爱福建的“小龙团”,曾作数首诗词对其进行赞颂。入蜀之后,有词《踏莎行·画鼓催春》道“低株摘尽到高株,株株别是闽溪样”,言明诗人对蜀茶和“小龙团”的喜爱不分伯仲。其《邹松滋寄苦竹泉橙麴莲子汤三首》中“巴人漫说虾蟆培,试裹春芽来就煎”[3]41,道出巴蜀人民精心煎制春茶的农事活动;《次韵李任道晚饮锁江亭》中“酒杯未觉浮蚁滑,茶鼎已作苍蝇鸣”[3]78,对品茶的容器茶鼎进行描绘,凸显出诗人闲适愉悦的心情。

又如酒。根据史料记载,宋时巴蜀地区人民将山地开垦为梯田种植水稻。范成大《夔州竹枝歌(其六)》同样记录道“百衲畬山青间红,粟茎成穗豆成丛。”水稻的大量种植为稻谷酒的制作提供了天然条件,使得酒逐渐成为蜀地人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事物。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自古文人皆喜欢借酒消愁,酒在黄庭坚的贬谪诗中出现的次数亦繁,尤其是刚踏上贬谪之路时,所作之诗弥漫着“举杯销愁愁更愁”的意味。然在谪居蜀地的六年间,酒成了与友人欢聚一堂时的抒情之物,成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喜爱之物。如《寄题荣州祖元大师此君轩》中“有酒如渑客满门,不可一日无此君。”[3]48言对酒的钟爱;《次韵答斌老病起独游东园二首》中“时从物外赏,自益酒中味”[3]50表明万事可佐酒;《万州太守高仲本宿约游岑公洞而夜雨连明戏作二首》中“蓬窗高卧雨如绳,恰似糟床压酒声”[3]66,《次韵杨君金送酒》中“醡头夜雨排簷滴,盃面春风绕鼻香。不待澄清遣分送,定知佳客对空觞”[3]66等将诗人嗜酒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如荔枝。巴蜀的荔枝甘甜爽口,汁水丰盈。“一离本枝,一日而变色,二日而变香,三日而变味,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唐代杜牧名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言的便是蜀地荔枝,从那以后蜀地荔枝便有了别名:妃子笑。黄庭坚亦对荔枝十分关注,其诗《次韵任道食荔支有感(三首)》中“白发永无怀橘日,六年怊怅荔支红。”“今年荔子熟南风……六月连山柘枝红。”“舞女荔支熟虽晚,临江照影自恼公。天与蹙罗装宝髻,更挼猩血染殷红。”[3]42《廖致平送绿荔支为戎州第一王公權荔支绿酒亦为戎州第一》“王公权家荔支绿,廖致平家绿荔支。试倾一杯重碧色,快剥千颗轻红肌。”[3]59对荔枝的品种、外形乃至成熟季节都做了描写,可见黄庭坚对荔枝的喜爱犹甚。

三、结语

杨义在《文学中国的巴蜀地域因素》中说道:“以地域的山川风貌、人文景观为历史现场,以民风民俗为生活方式的场景,以家常话和方言俚语为伴奏,以理解世界的特别方式为灵魂,复合而成地域文学的审美叙事形态,使读者如临其境,对特定地域的人生形式可观、可感、可梦、可思。”[6]155贬谪的六年中,黄庭坚对蜀中山川、民情风俗和友人游玩等感念尤深,以现场纪实、事后追忆的形式创作了大量诗篇进行歌咏。从最初入蜀的忧虑、悲伤到离别时的难以割舍,黄庭坚的心路经历了极大的转变。其对蜀中自然风物和人文风气的歌颂对于弘扬和推广巴蜀地域文化具有积极意义。

一方面,黄庭坚的到来大大推动了黔州和戎州地区的文人雅会。据史料记载,如戎州太守刘广之就在锁江亭举行荔枝宴饮之会,参与者甚众。这样的文人诗酒雅会定然不止一次。[7]2从黄庭坚诗词创作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官吏生日还是各种节日,都会举行集会,文人之间也相互有诗词唱和。此种聚会不仅宣传了向学之气,亦把蜀中风物对外宣扬。黄庭坚曾说:“杨明叔惠诗,格律词意皆薰沐,去其旧习,予为之喜而不寐……明叔言行有法,当官又敏于事而恤民,故予期之以远者大者。”并因之托付其传承“斯文”之重任。由此种种,皆可见黄庭坚对蜀中后学之影响,不管是文人唱和,还是讲学活动,都有力地刺激了巴蜀地区的向学之风。

另一方面,黄庭坚还积极从事文化传播活动。卢俊勇的《黄庭坚巴蜀遗迹考述》详细论述了黄庭坚在巴蜀的游历行记,如在嘉州、眉州、雅州结识了不少名士,游览了许多名胜,留下若干遗迹。如在雅州,除寒芳楼题额外,还有《木兰歌帖》《梁甫吟帖》石刻。且其中不少地点今已发展为著名观光地,这是黄庭坚对当地文化建设的积极贡献。

用文学地理学的眼光去审视诗歌中的地理空间,并与诗人自身的经历或心理密切地联系起来,深入地研究投射在诗歌中更真实的人文地理关系,显示出作家与地域更加密切的联系。黄庭坚晚年在蜀中的经历不仅使得其诗歌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且受到巴蜀“江山之助”的影响,其诗歌意蕴和内容也更加深远开阔。因而,考察黄庭坚的巴蜀诗有利于更深入地了解其人、其学,这一话题值得进一步关注和探讨。

参考文献:

〔1〕黄宝华.黄庭坚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M].上海:商务印书馆,2017.

〔3〕刘琳,李勇先,王蓉贵,等.黄庭坚全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

〔4〕陆游.陆游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

〔5〕周振鹤,张莉.汉书地理志汇释[M].南京:凤凰出版社,2021.

〔6〕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7〕伍联群.黄庭坚蜀中交游及其对巴蜀地域文化的推动[J].文艺评论,2011(4):1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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