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鸟

2022-05-30 10:48孙君飞
莫愁·小作家 2022年9期
关键词:老鹰喜鹊燕子

麻雀

院子门敞开着,阳光、风、灰尘都走了进来。

我看到一只麻雀蹦跳着走近我家。走过一排杨树,它活泼地叫着,问声好,再靠近门槛,它的叫声愈发轻松,扭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突然扑棱一声,翻飞过门槛,直扑到院中。这时,麻雀跟我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麻雀这么大胆,我们并不熟识,它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恐怕不是因为对我好奇,而是垂涎我手中的食物吧。

我掰了一块面包,丢给麻雀。它欢快地鸣叫一声,跳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埋下头去啄面包。它一点儿也不惊慌,根本不在意我是否挪动脚尖啦,是否弯腰啦,是否瞪眼睛啦。它不停地跳动着身子,好像随时能够起飞,貌似有一点点戒备,却始终没有远离。我看着它带花斑的褐色羽毛,看着它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它的普通寻常和俏皮机灵,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想去抚摸它。其实任何鸟都是拒绝人类抚摸的,像麻雀这种对人类很熟悉的鸟雀也始终保持着骄傲和矜持,你无法将它呼唤到跟前,除非它自愿到来。

我不再尝试控制眼前这只麻雀,任凭它吃光面包屑,兴高采烈地飞来飞去。我没有给它起一个名字,它飛到其他麻雀那里,我也无法辨别出它。曾经非常熟悉,却又回到陌生,它也许一辈子都认得我,我却只能嗫嚅着说:你,你好……究竟问谁好呢?我却永远说不清楚。

乌鸦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乌鸦就是全身涂黑的喜鹊。

乌鸦嘎嘎地叫着,仿佛一片乌云,从一片树丛飞掠到另一片树丛……提到乌鸦,这幅画面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画面中有一群乌鸦,也是一只又一只全身涂黑后的喜鹊。我的思绪在乌鸦和喜鹊之间来回漂游,有时候它们合二为一,有时候它们的面目变得非常模糊,认不清楚哪一只是乌鸦,哪一只是喜鹊。正因为这样,我不但感觉乌鸦的叫声并不难听——至少要比噪鹃的叫声好听,而且过去人们强加在它身上的不祥寓意也逐渐淡化,变得跟喜鹊一样,是乡村再普通不过的一种鸟儿而已。我喜悦时能够见到它,悲伤时也能够见到它,甚至对乌鸦有一丝莫名的喜欢。

我也相信乌鸦是极聪明的鸟儿,乌鸦喝水的课文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它用顽固的小石子驾驭了瓶中虽然成形却依然会动荡的水。我还亲眼见过一只乌鸦口噙小木棍,将快速奔跑的昆虫敲晕,然后当点心吃掉——它一点儿也不得意,却吃得慢条斯理,那种熟练又淘气的样子惹得我哈哈大笑。

我还见过乌鸦洗澡,那只乌鸦头上悬着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正一滴接一滴地滴着水,它故意用头顶接水滴,安静地端坐在下面,很长时间没有晃动……我悄悄地观察着乌鸦,它却早已忘记了我,只见水滴像蜘蛛一样拉着直直的、发光的细线,倏忽落到乌鸦的头顶,无声地朝着各个方向碎裂开,分散成更多的小水珠,划着优美的弧线,降落并消失在地面上。看得出来,这只乌鸦确实在洗澡,身上的羽毛越来越湿,然而它或许也有“醉翁之意”,正在倾听水滴在头顶上不断裂开和四散的声音,捕捉和享受最迷人的天籁、最不可思议的音乐吧!我默默地离开乌鸦,感慨乌鸦岂止是聪明啊……

无意间得知,乌鸦和喜鹊同属雀形目鸦科,我心里非常高兴,看来我的感觉还算靠谱。

燕子

父亲手执毛笔,在红纸上用楷书写下“抬头见喜”,恭恭敬敬地贴到堂屋正中的一根横梁上。

春节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直到燕子呢喃着归来,各找各的“老家”,我们就可以穿薄一些,更高地蹦跳起来欢迎燕子。

我站在堂屋正中,看到燕子终于垒好的鸟窝,圆圆的、小小的,大不过父亲攥起的拳头,却玲珑精致,出奇的结实。我发现燕子的身子骨太瘦小了,一公一母两只燕子住在里面,不仅不拥挤,还绰绰有余。楚楚可怜的燕子啊,四处奔波着衔草噙泥垒窝,真的累瘦了。

正呆呆地想着,两只燕子欢快地叫起来,你碰碰我,我挤挤你,好是恩爱。它们将在这里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然后孵卵育雏,过更加热闹的日子。我不由笑起来,眯着眼睛,看着它们肩并肩地飞了出去,如果它们有手,一定会手拉手地翱翔在蓝天下。

抬头见喜——燕子的确是乡村居民的“喜鸟”。它们俊俏的样子是一喜,它们活泼的叫声是一喜,它们高超的飞行技能是一喜,它们勇敢而亲切地跟人们生活在一起是一喜,它们一家人和睦无间、和光同尘是一喜,它们留在那么多的诗词里的美好寓意又是一喜……

我在田野里追随着燕子,今年的燕子也是去年的燕子,长大后见到的燕子也会是小时候的燕子吧。回到家里,抬头见喜,意识到鸟儿和人共居一室是多么奇妙幸福的事情,我看到黄嘴角的小燕子张大嘴巴,唧唧地要虫子吃——我也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好像大燕子也会丢给我一条肥肥美美的虫子。

老鹰

我们爱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谁都可以当老鹰,在嘻嘻哈哈之间,老鹰的英武凶猛被稀释消解,成为一个快乐张扬的符号,最终可能连一只“小鸡”都抓不到。

真的老鹰在村庄和田野上空振动着宽大的翅膀,划出巨大的圆圈,一圈一圈遒劲地飞行着。它飞得那么高,它搅动空气的漩涡,它摩擦天空的镜面。它好像一个神,在高空俯瞰巡视着它的王国。当老鹰盘旋上升时,缩小的是村庄,收拢的是田野,人在它的眼中也如一颗坚果吧。老鹰的威猛有力,不是只有当它站立在面前才能感觉得到,而是当它肃穆地升入高空,凌空展翅,长时间无声无息地翱翔着,你仍然能够感觉得到。它用目光抓牢地上的每一样东西,它用翅膀的影子笼罩住村庄和田野,赐予你一种磅礴通透的力量。观看那么一阵老鹰,你的心胸肯定会发生一些改变。我凝望着天上的老鹰,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轻了,风在两腋生出来,随时可以飞起,接近那只神一般的大鸟。

这么多年,头顶的老鹰好像从来没有降落过,也从来没有抓过地上的任何一只小鸡,它只习惯虎视鹰扬、守望大地。乡村的许多鸟,我们都能够想办法近距离地进行接触,唯有老鹰我从来没有见过它怎样落地,又是怎样嘹唳啸叫。

老鹰以天空为巢,我们在地上以老鹰为游戏。它也许乐于当我们的观众,看自己在“鸡群”里怎样取胜或者落败,其中的快乐一定胜过天上的孤单。

孙君飞: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著有短片童话集《鱼孩子》。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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