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美”

2022-05-30 10:48耿润洁
美与时代·下 2022年8期

摘  要:《会饮篇》围绕“爱”这一基本主题展开,可以看作一篇关于爱神颂辞的合集,其中展现了当时社会上诸多关于爱的观点与看法。如果试图理解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也必须从《会饮篇》出发。因此,从《会饮篇》出发可以探寻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美”,通过对会饮中诸多关于爱若斯的颂辞的梳理和对苏格拉底的讲辞的分析,考察会饮篇中的“爱若斯”的含义以及“爱若斯”与柏拉图哲学体系之间的关联,并明确“爱”在其哲学体系中的位置。

关键词:会饮篇;爱若斯;灵魂观;理念论

《会饮篇》的基本主题是爱欲,在《会饮篇》中,宴会参与者们围绕着“爱”这一人类最基本也最重要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会饮篇》也因此被称为“爱欲对话”。《会饮篇》的主要情节非常简单,在阿加通举办的宴会上,参与者们一致认为世人对“爱神”的关注不够,决定用对爱神的颂辞代替饮酒,在其中,宴会的参与者们从不同角度对爱神进行了赞颂,涉及了爱的各个侧面,展现了当时社会上诸多关于爱神的观点与看法,对我们理解“爱”的内涵有着重要作用。《会饮篇》主要由六篇对爱若斯(Eros)的颂辞组成,其中最重要的当是苏格拉底的讲辞,苏格拉底节援引与第俄提玛的对话阐明了自己关于“爱”的诠释,包括爱的本质、爱的功用和爱的上升通道等,这对我们理解“爱”的含义和“爱”在柏拉图思想体系中的位置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本文从《会饮篇》出发,对会饮篇中关于爱的诸多观点进行梳理,同时对苏格拉底的讲辞进行分析,考察其中“爱若斯”的含义以及“爱若斯”与柏拉图自身哲学体系中灵魂观念、理念论之间的关联。

一、关于爱若斯的诸多观点

在《会饮篇》中,宴会的参与者们把“爱”上升到神的高度,他们从不同角度对爱若斯神进行了赞颂,涉及了“爱”的多个维度,从不同的方面展現了自己对“爱”的理解。

在宴会上首先发言的是斐德若,他的颂辞着重强调爱神能够给相爱的人带来力量。在斐德若看来,爱神是最古老的、同时也是最能引起人们的德性和幸福的。相爱的人会因此感到幸福,从而获得勇气,并能够愿意为彼此牺牲。斐德若颂辞中很关键的一点是他提到爱神能引起人的德性,这一点与苏格拉底的颂辞中关于爱神的功用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斐德若这里,“爱”却被仅仅局限在了爱人与情人之间。接着斐德若发言的是泡赛尼阿斯,他认为爱神不止一种,我们应该颂扬的是“天上爱神”而不是“人间爱神”,是心灵的爱不是肉体的爱。虽然泡赛尼阿斯的颂辞目的在于通过“爱的方式”的不同为当时的“男风”进行辩护,但其对灵魂之爱与肉体之爱的区分有重要意义,这一点在苏格拉底的颂辞之中亦有涉及。在泡塞尼阿斯之后,作为医生的厄里什马克表达了自己对爱神的颂扬,他认为爱神的威力是伟大而普遍的,他把爱看作宇宙间协调两相反势力的力量,并借用了医学来举例,认为医生就是“要使在身体中相恶相仇的因素变成相亲相爱”[1]233,如冷与热、燥与湿等相反的因素达到和谐一致的状态。同样,他认为爱也分两种,好的爱情和坏的爱情,好的爱情可以通过节制,使得相反的力量达到和谐的状态。这里关于和谐的看法显然受到了毕达哥拉斯学派“和谐论”的影响,把“爱”看作相反力量的协调者,认为通过爱才能达到一种协调的状态。

接下来发言的是喜剧家阿里斯托芬,他的观点非常有趣,他认为人类原本是浑然一体的,如同一个圆团,因为犯罪才被神分成了两半。因此,不完整的人对于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谓爱情。“全体人类都只有一条幸福之路,就是实现爱情,找到恰好和自己配合的爱人。”[1]243而爱神就是成就这种功德的神。在他看来,爱神的“威力”就在于能够帮助我们寻找恰好的另一半,让我们恢复到原初“整全”的状态。这里阿里斯托芬对“整全”思想的强调指向了巴门尼德哲学中的观点。巴门尼德哲学中强调了“一”,强调“整全”,这正是阿里斯托芬所强调的。阿加通则认为,爱情不是古老的,而是年轻的,并且永远年轻。他认为爱神年轻娇嫩、有正义、勇敢而且有节制。总之,通过阿加通对爱神的一番歌颂,我们可以看出,在他看来爱神是尽善尽美的。

阿加通的颂辞结束之后,苏格拉底通过对阿加通的层层追问,使阿加通说出爱神缺乏美和善的,并由此引出苏格拉底与第俄提玛的对话进行解答。第俄提玛从爱神的出身解答了爱神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美与丑之间、善与不善之间、有知无知之间的精灵,同时也提出了本篇最重要的内容——爱的本相与美的阶梯。通过对苏格拉底颂辞的细致考察,我们不难发现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美”与其哲学体系中的灵魂观、回忆说和理念论都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二、爱的本相与美的阶梯——苏格拉底的讲辞

与其称之为苏格拉底对于爱神的颂辞,不如说这是苏格拉底对“爱”的讲解。在苏格拉底的许多篇对话中,他都表现出谦虚的姿态,但是在《会饮篇》中,苏格拉底却一改往常谦卑的形象,说道:“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爱情。”[1]219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苏格拉底对于爱欲的理解显然是深刻的。在苏格拉底的讲辞中,他主要借助与第俄提玛的对话阐述了自己对爱的真知灼见,不仅讲明了爱的本质与功用,同时也提出了“美的阶梯”说。

(一)“爱”是对美善之物的永恒追求

第俄提玛先是在对话中告诉了苏格拉底“爱”的本质,把爱神从神坛上拉下。从爱神的出身来看,爱神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大精灵,是人与神之间的传语者和翻译者。爱神的母亲是贫乏神,父亲是丰富神。因此,爱神生于贫乏,像母亲一样,永远在贫乏中生活。但是由于父亲是丰富神,所以爱神也像父亲,不断地追求美和善。同时,第俄提玛还指出,爱神追求美和善,智慧是事物中最美的,而爱神以美为爱的对象,爱神必定是爱智慧的。在这里,第俄提玛还对有知和无知做了区分,认为无知的人尽管有欠缺但不自知,有知的神则因为已经有知识而无意于求知。因此,只有爱神这个处于人与神之间的精灵,追求美与善,也追求事物中最美的智慧。

爱追求美与善,更是想要把这些美与善的东西永远地归于自己所有。因此,在苏格拉底的颂辞中,他通过爱的本质把爱总结为一种欲望,想把凡是好的永远归于自己所有的欲望。那拥有这种“爱欲的人”是否也追求美和善呢?这在《普罗泰戈拉》中也有提到过,《普罗泰戈拉》常被称为《会饮篇》的“会前戏”,因为《会饮篇》中所出现的大部分人物都在其中出现过,但是《普罗泰戈拉》的时间却比《会饮篇》早很多。在《普罗泰戈拉》中,苏格拉底一行人在准备与智术师普罗泰戈拉交谈时说道:“我猜想他很想在普洛迪科和希琶阿斯面前演示一番,让自己充分显得我们这些有爱欲的人都是冲他而来。”在这里,苏格拉底把自己以及同时到来的求知者称为“有爱欲的人”,称“智术师不恰恰就是某个贩卖养育灵魂的东西的大贩或小贩吗”。《普罗泰戈拉》的中心内容是探讨智术师的德性与智慧是否可教,所以德性与智慧是爱欲者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一点与《会饮篇》中“爱”追求美善和智慧也是一致的。

其实,无论是对“美”和“善”的追求,还是对作为最高“美”的智慧的追求,“爱”追求的最终都是自身的完善和不朽。

(二)“爱”的目的在于憑美孕育生殖

爱的目的在于凭借美来孕育生殖,从而达到不朽的状态。有爱欲的人追求这种欲望的方式就是“在美中孕育,或是凭身体,或是凭心灵”[1]265。在这里,苏格拉底的讲辞将身体的不朽与心灵的不朽进行了区分,即肉体与灵魂的二元区分。他指出,在身体方面生殖力旺盛的人愿意接近女人,通过生育子女使自己得到不朽;而心灵的生殖力则是指思想智慧以及其他心灵的美质。在苏格拉底这里,身体上的生殖和灵魂上的生殖并非处于同一层次,而是有着高低之分的。

身体上的生殖是普遍的,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人的本性中就会有一种生殖的欲望,想要通过生殖,使自己的生命不朽。在这种身体的生殖上,人和动物是无差别的,都会渴望生育,都会尽全力哺育自己子女,都有繁衍后代以达到不朽的欲望。正如第俄提玛所说:“一切生物都有珍视自己后裔的本性,并无足怪,一切人和物之所以有这种热忱和爱情,都由于有追求不朽的欲望。”[1]268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苏格拉底这里,身体上的这种无差别的生殖是属于较低层次的,是一种属于俗人的不完满的爱欲,而且是人和动物都具有的一种本性。

灵魂的生殖处于身体生殖基础上的较高层次。灵魂的生殖并不摒弃身体的生殖,第俄提玛指出,有些人在心灵方面会比身体更具有生殖力,他们常孕育心灵所特宜孕育的东西,即思想智慧以及其他心灵的美质[1]269。他们在成年时,也会有生殖的欲望,也会需要美的对象寄托,但是在遇到美的对象是,心灵富有生殖力的人会有丰富的思想源源而来。产生过伟大作品的人便属于这类心灵的生殖者,“无论在希腊或在外夷,凡是产生伟大作品和孕育无穷功德的人们也都永远受人爱戴”[1]270。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拥有这类心灵生殖力的人显然是更受尊重的。这与柏拉图思想中的灵魂第一性是一致的,在柏拉图看来,人的本质不是肉体,而是灵魂,也正因此,第俄提玛称这类心灵生殖者“是近神明的”[1]270,并举例说梭伦在雅典备受尊敬,就是因为生育了法律。所以说,心灵的生殖是基于身体生殖基础上更高层次的追求。

正是因为身体生殖和灵魂生殖这种高低区分,“爱欲”才需要上升,而上升的通道便是“美的阶梯”。

(三)爱的上升的通道:“美的阶梯”

从身体的生殖到达灵魂生殖则需要上升,这就需要一个向上攀登的过程,而“美的阶梯”则是爱的上升的通道。

身体的生殖是人和动物普遍的本性,这种本性是不需要引导的,因此爱往往是从爱一个美的形体开始的;随后,由于认识到这一形体的美是与其他的形体的美是相互贯通的,因此他不再把热情专注于这形体,而把爱推广到一切美的形体;进一步,他学会将心灵的美看得比形体的美更加珍贵,如果遇见一个美的心灵,即使形体并不美观,它也会爱上这美的心灵;后来,他就上升到爱美的行为和美的制度,最后他爱上各种学问知识,看出知识的美,从而达到一个最高的境界彻悟美的本体。究其实质,这个爱的上升的过程是一个逐渐摆脱肉体和物质的羁绊、从身体生殖走向灵魂生殖的过程。

这一点《斐多篇》中也有提到,“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2]。在柏拉图看来,肉体代表的是各种感觉和欲望,而这些东西可能诱导人走向歧路和堕落,而灵魂代表的则是理性,它们追求的是纯粹而永恒的知识。所以我们必须竭力摆脱肉体对于灵魂的干扰,沿着“美的阶梯”,在美的引导下,由低往高,逐步上升。只有这样才能从具体可感的美的形体出发,到最后与最高境界的美相遇。

三、柏拉图思想中的“爱”在其哲学体系中的位置

(一)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灵魂观

在柏拉图这里,爱欲是处在人的灵魂当中的,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其灵魂观念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可以说,“爱”对美和善的追求是建立在柏拉图灵魂观念的基础之上的。从灵魂马车的神话,我们可以看出正是因为灵魂到过上界,对美善的追求才有可能。同时,对美善和智慧的追求也是在追求一种灵魂的净化与和谐。

在柏拉图有关灵魂马车的神话中,把灵魂比喻为一架马车,由一对飞马和一个御车人驾驭。与神的飞马不同,在人的飞马中,一匹驯良、一匹顽劣,因而如果御车人不能很好的驾驭,灵魂就会下降到尘世。但是尽管如此,每个人的灵魂,也都是天然关照过永恒真实界的,因此,人的灵魂便有可能具有这样一种能力——从在世事物引起对上界事物的回忆。柏拉图同时指出,并不是所有灵魂都可以做到,“对于上界事物只是暂时约略窥见的那些灵魂不易做到这一点,凡是下地之后不幸习染尘世罪恶而忘掉上界伟大景象的那些灵魂也不易做到这一点。剩下的只有少数人还能保持回忆的本领。这些少数人每逢见到上界事物在下界的摹本,就惊喜不能自制”[3]。对于视觉来说,只有美的仿影是如此鲜明清晰,因此,世间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都会自觉地爱上美的仿影,也正基于此,“爱”才会有追求美和善。

同时,对美善事物的追求的过程同时也是追求一种灵魂的净化,从“美的阶梯”我们可以看出,对美的事物的追求呈现出不断攀升的状态,而最终则表现出对美善的理念和智慧的追求,对这些理念世界事物的追求,其实是在试图引导灵魂走上升华的道路,获得一种灵魂的净化与和谐。

(二)柏拉图思想中的“爱”与理念论

理念论是柏拉图哲学中的核心关系,可以说,柏拉图的哲学大厦建立在其理念论的基础之上。灵魂观念本身也与其理念世界的存在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虽然灵魂使得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沟通成为可能,但是也只有在“爱”的引导下,我们才能够使灵魂进入理念世界。

在美的阶梯中,在爱的推动下,从美的形体开始尝试,意识到形体的美是贯通之后,开始爱上心灵的美,沿着这条路径,一直到通向美的本体。“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1]272,即美的理念本身。在苏格拉底的颂辞中也有提到,这种对美本身的观照才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精神境界。如果将来有一天看到了这种境界,就会知道比起它来,其他的华服、黄金都不值一提。正是因为现实世界的事物能够“分有”理念世界的美本身,我们才能够从美的理念在尘世的仿影——美的形体开始,在“爱若斯”的推动下逐步上升,最后可以洞察理念世界的美本身。由此可见,“爱若斯”是审美的动力,引导着人们追求美本身,是通向美本身的阶梯。

同时,“爱”还是对最高理念“善”的追求。“至善”是柏拉图的最高的价值理想,“善是一切行为的目的,一切事物皆为此目的而行事,而非善以其他一切事物为目的”[4]。人的最高使命就是不断地追求善,最终能够达到善。善的理念与美本身一样,都是属于理念世界的。正如《会饮篇》所说,对美本身的追求是最值得过的精神境界,人生最高境界就是爱欲在至善中实现。

因此,柏拉图的“爱”与其理念论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正是在“爱若斯”这样一个人神之间的传语者的推动下,现实世界与理念世界才得以打通,人们可以沿着“美的阶梯”通向理念世界。

四、结语

从“爱”的本质来看,“爱”是对美善和智慧的永恒追求,并希望通过对美善的追求达到一种自身灵魂的净化。爱的目的则在于凭借美来孕育生殖,或是凭肉体或是凭心灵,但是心灵孕育的智慧是更高层次的,也正是基于此,苏格拉底提出了爱的上升的通道,即“美的阶梯”。柏拉图思想中的“爱”内涵丰富且在其哲学体系中有着重要位置,与其灵魂观念、回忆说和理念论之间都有着密切的联系。“爱”对美和善的追求是建立在柏拉图灵魂观念的基础之上,“爱”打通了真实世界与理念世界的隔阂。总之,“爱”具有一种回归的力量,能够使灵魂重新与神结伴,打开通向理念世界的大门。

参考文献:

[1]柏拉图.会饮篇[M]//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柏拉图.斐多[M].杨绛,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17.

[3]柏拉图.斐德若篇——论修辞术[M]//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25-126.

[4]柏拉图.高尔吉亚篇[M]//柏拉图全集(第一卷).王晓朝,译.2002:392.

作者简介:耿润洁,郑州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