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圈的阎良(上)

2022-05-30 21:40詹东新
大飞机 2022年7期
关键词:阎良西安航空

詹东新

浙江杭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先后出版科普文集《飞遍天下》《享受飞行》《飞行与健康》《和飞机有千万个约会》《人类的翅膀》;主编心理学专著《“管制”压力》;写作出版长篇小说《钱江潮》《圆》《马上起飞》《飞往中国》《晨昏线》等。多家报刊、杂志专栏作者。公开发表或出版各类作品250余万字,多次获奖。

秋风起处,枫林尽染。

轻风下的石川河从北绕过小城阎良,河水泛起淡淡的青绿,波光潋滟,秋水伊人,迷醉在航空城。

航空城

在航空人心里,阎良的名声再响不过,谈航空、谈飞机、谈飞行,很难绕开阎良。它的名字和轰6、运7、飞豹、新舟、运20等飞机品牌连在一起,和陈一坚、唐长红院士连在一起,和滑俊、王昂、黄柄新、李中华、赵鹏等几代试飞豪杰连在一起。如今的阎良航空城驻有西安飞机制造公司(原172厂)、中航工业第一飞机设计研究院、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等重量级单位,简称“两院一厂”,在中国航空工业领域扮演着台柱子的角色。

阎良航空新城如日中天,却也遮掩不住其厚重的历史。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割据,战火连年,秦孝公为强秦公开招贤,引进“外脑”。商鞅自卫国入秦,提出“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统一度量”等创意求变策略,被孝公全盘采纳,从此秦国强盛,凌驾于山东六国之上。商鞅变法的发生地就在西安东北的小城阎良。前有始祖爷轩辕黄帝在此铸鼎安天下,后有秦孝公启用商鞅在此推行新政,终使秦地崛起,一统天下。

20世纪30年代,“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设西安为西京,由行政院直辖,准备日本大举侵华时接替南京。抗战爆发,政府退往重庆,仍保留着西安隐形首都的规划,可见西安在中国版图中的江湖地位。共和国“三线”建设时期,搬往西安的科研院所和高校不计其数,中央将很多苏联援建项目也直接落户西安,硬是将西安打造成了北方第二大科技人才储备库,仅次于北京。而西安的卫星城阎良,顺此逻辑一番作为,成就我国争夺制空权的一大支点。

时光推移至1955年,依据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指示,我国决定建设重型飞机制造厂(代号172厂)和飞行研究院,作为第二个五年计划骨干项目,也是苏联援华的重点工程。1955至1957年间,通过对内蒙古集宁、新疆伊犁、甘肃张掖、陕西阎良、四川川西等十多个地点的踏勘比对,认定阎良在自然、地理、交通、经济等方面具备优势。

阎良位于关中平原东部偏北,距西安七十公里,南北有山,中间地势平坦开阔,海拔高度适中,气候温和,雨量适中,风沙较少,平均风速2.7米/秒,最大风速25.6米/秒,晴日远多于阴雨,全年有280天以上的飞行日,周边净空良好,试飞空域舒阔。阎良驻有空军第十一航校,机场适合中型轰炸机、高速重型飞机起降。1957年,中央拍板,中国新兴的航空工业基地落子阎良。

场址选定,飞行研究院和172制造工厂同时开建,工作区、生活区统一规划,两家共用十一航校搬迁后留下的现成机场,可以省下数千万元的投资。1958年初,172厂张掖筹备处迁来阎良,5月8日开土动工。一厂一院历建八年,累计投入2亿元,于1966年建成,如从天外降落了一座占地100万平方米的大中型军、民用飞机研发、制造、试验基地。

阎良基地建设过程中,不断有新的院所加入进来,形成虹吸效应。1958年,空军第一航空工业工程技术学校从甘肃东迁,入境阎良,毕业生就近分配至172廠。1959年4月,飞行研究院(经多次体制改革,称谓不停变化,今为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简称试飞院)接收空军十一航校,正式落户阎良。试飞院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机场、大营房、小营房等改造任务,建成了国家级科研鉴定试飞基地,于1960年6月17日正式执行飞行鉴定与研究任务。1965年7月,隶属第三机械工业部(后来的航空工业部)的原国防部第七研究院第十研究所(代号603所,今为中国第一飞机设计研究院,简称一飞院)搬入阎良。

有了172厂、试飞院、603所等拳头企事业的加入,数万航空精英云集古城,阎良成为我国唯一集飞机设计、生产制造、试飞与教学科研于一体的大型航空基地。据《阎良区志》记载,阎良基地自1966年投产以来,掀起了一股股航空风暴,先后仿制、研发了30多款飞机,阎良的名字从此和航空镶嵌。

运7

民用客机运7从这里起航。

20世纪50年代,洪都造出了运5。该型飞机的适航性和通用性好评如潮,在加装了涡轮增压器后还能进行高空作业,用来探测高空大气和测量地形地貌。这头小黄牛勤勤恳恳,干活从不叫苦叫累,没有丁点儿娇气,养着的成本超不过两辆卡车。

但是,按业内人士的说法,这款飞机啥都好,就是装得太少了,人只能装十几个,货不过两吨,还比不过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后,我国国民经济完成调整,各项数据连续向好,经济总量世界排名第七,国家开始实施第三个五年计划,对中大型民航机的空白再难以忽视。

天才设计师徐舜寿提议,以苏制安-24型飞机为蓝本,造一款国产的中型(支线)客机。有人说:“美英都在搞喷气机,为啥不直接上?”徐舜寿说:“搞了半辈子飞机,我比谁都想上喷气机,上大飞机,我们先在军机上试,喷气客机总有一天会上天;不过眼下技术条件有限,先造出一款螺旋桨中型客机,为以后的大飞机探路。”徐舜寿又说:“我们不要一步跨到将来,先从少女到少妇,不能一下子到老太太了。”说得同行们都笑了。

对此,徐舜寿已有详细的方案,他将自己的打算形成书面文案,上报有关部门。1966年3月,同在阎良的603所、172工厂首肯了徐舜寿的方案,以联合行文的形式,上报《关于参照设计安-24的联合报告》。三机部研究后同意一厂一所方案,将报告呈送分管航空工业的军委副主席叶剑英。10月10日,叶剑英提起如椽之笔在报告上写下意见:“拟同意,请总理审示。”

周恩来的心情似乎比三机部还急,第二天即批示:“同意,外形应有所不同,力争1968年或1969年试成。”总理只给出了两年的设计与制造时间。

周恩来对国产飞机的渴望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因为心头的伤口不时发作。他永远忘不了1955年4月的万隆会议。当时中国没有能飞出国境的飞机,只能从印度航空租了架“克什米尔公主号”作为交通工具。但这架飞机早就被台湾特务机关盯上了,他们事先买通香港启德机场一名清洁工,在飞机的右翼轮舱处安放了定时炸弹。“克什米尔公主号”从香港起飞5小时后爆炸起火,坠落海面。除了3名机组成员生还,其余11名参会代表及中外新闻记者全部遇难。周恩来因受到缅甸总理吴努的邀请,临时绕道访缅,侥幸躲过劫难。为此,总理万分愧疚,对国产客机的研发十分上心。

当年10月27日,国务院国防工办正式行文,下达了按安-24型飞机参照设计的任务件,命名为“运7”。

接到批件后,航空工业界整体躁动起来,以阎良603所为主体,西安飞机厂、南昌洪都飞机厂、成都飞机厂派力量增援,共同组成了一支300人的队伍。

项目以西安飞机设计研究所所长徐舜寿为总设计师,立马投入工作。徐舜寿本着一向严谨的作风,要求测绘仿制工作循序渐进,从安-24原型机的测绘开始,扎扎实实向前推进。用材方面,也按徐舜寿的创思,尽量选用国产材料,尽可能多地国产化。担任总设计师后,他掌握着每个专业组、每个业务员的能力及特长,亲自审核每一份设计报告。

运载50多人的运7不同于运5,更不是按运5几何尺寸的放大,它已经是一种支线客机,除了大量的逆向测绘工作,还有设计,既是仿,也是制。运7的零部件达到1.7万个,研制和生产需要采用许多新工艺新技术,比如钛合金成形、整体油箱制造、定向玻璃拉抻成形,都需要研究所和厂方攻城拔寨,逐一解锁。尽管如此,在徐舜寿严实、高效作风的熏化下,只花了一年多时间就完成了运7全部图纸的设计,包括工艺设备设计图纸和工艺流程。整套图纸共有51900标准页、473份技术条件和计算报告。运7的机载设备全部采购国内产品,全国380个厂所参与研发与制造,是一次航空业的大联合、大协作。

那些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最兇残的年代,运7也受到了严重的人为干扰,尽管如此,偏安西北一隅的西飞人还是艰难地完成了“三级跳”。1969年10月,飞机进入试生产;次年12月初,进行总装;12月25日,进行首场试飞。

徐舜寿

有奋斗就会有牺牲,没有悲壮哪来崇高。运7总师倒在了运7总装前夜。

徐舜寿少年入清华,留学美国,曾随聂荣臻元帅访苏,全盘吃透米格21设计原理,在实际工作中又不唯“米格论”,吸收美欧喷气战机两侧进气的优长,为我国歼8战机的设计定下了基调。为此,他的弟子顾诵芬院士(后为歼8之父)最有体会。民机方面,他深度参与了歼教1、初教6、运5的设计与制造,强调全国一盘棋,集中人力、技术攻关。调阎良603所后,徐舜寿主持了运7的技术方案,并担任总设计师,抽调全国各地技术骨干数百人,组成研制团队,硬是在一年左右时间完成了运7设计的全部图纸。

徐舜寿曾创建了我国第一个飞机设计所(沈阳601所),先后担任601所、603所所长和设计总师,被授上校军衔,为我国多款型号的军、民机上天立下汗马功劳,他平时喜欢穿西装和皮夹克,爱喝咖啡,发型挺括;通晓英语和俄语,腔调倜傥;性格耿直,敢于发表不同意见。他自己主持小型会议时,谈吐随意,激动时站起身来,两手插兜,有时屁股踅上了会议桌。技术能力的过于强大,加上不肯屈服的个性,文革中被踢成“学术权威”,撤销职务,靠边稍息,并遭受批斗。

在靠边站的那些日子,他通过龚国政等弟子念念不忘运7的进展,用第三只眼睛看着运7一步步走向成品。龚国政曾劝他:“老师,现在局势这么乱,您还是先保全自己吧。”“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徐舜寿叹了几口气说:“我个人不算什么,运7重要。搞设计必须坚持科学程序,前后衔接,逐次接近。我们是小步快跑,实际上每一小步,就是一次弹射。唉,我国在客机上需要补课的地方太多,不翻过火焰山,是到不了西天的。”他又说:“航空工业最好一个机型一个机型干下去,技术积累了,人才也培养出来了。”

徐舜寿在无厘头的批斗中,心中仍有翻滚的江河。他囿于斗室,没暇歇养,仍抱病编译了《飞机寿命》一书,并与人合作选编了《疲劳译文集》。他早先编译的《英汉航空工程名词字典》,像《新华字典》一样被航空人士当作床头书。而他翻译的《飞机构造学》《飞机强度学》,被航空院校选为教材。他的为人像水晶一样透明,将自己的所学所思倾囊相授给助手们。一代宗师的他,先后帮助、培养出了一批中国航空工业的栋梁之材,如两院院士顾诵芬、工程院院士屠基达、陈一坚、管德、陆孝彭,总师或副总设计师程不时、陈嵩禄、郭松林、黄德森、高忠社、陈绍猷、吴克明、龚国政、付大卫等。

被人帮助是一种幸运,帮助别人也是一种幸福。

在我国坎坷的客机制造路上,徐舜寿提议并决策主导的运7也算闹出了大动静。20世纪80年代,全国共有56架运7同时在线,在当时不算发达的国内航线,成为最大的机群。运7生产线也是西飞最繁忙的生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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