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膜女孩”施艾彤：救人是本能，没想过炒作

陈通

窗外“砰”的一声，把正在敷面膜的施艾彤吓了一跳，隐约感觉是楼上的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她拉开窗帘一看，窗外的护栏上悬挂着一位老人。老人的头和身体倒吊在护栏外面，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挂在护栏上。情况紧急，施艾彤来不及多想，急忙拉开窗户紧紧抱住外面的老人。寒风中，小姑娘穿着单薄的睡衣，一条腿跪在铝合金窗框上，一条腿跪在护栏上，身子探出窗外紧抱着老人……三十多分钟后，消防队员从邻居窗户跨越到护栏上接住老人，施艾彤这才腾出手打开房门。消防队员冲到窗边，成功救下老人，而此时的施艾彤已经双腿颤抖，脱力一般蹲靠在墙边……

这是2021年11月24日中午，发生在沈阳市沈河区风雨坛街道进华社区一栋老式居民楼的惊心一幕。救人后，1998年出生的施艾彤获评“2021年度正能量人物”称号，并荣登2022年第一季度“中国好人榜”。

惊心动魄三十分钟

位于沈城南郊的莫子山公园，树荫照水，一片葱郁。施艾彤把采访地点约在这里是因为她从没来过这个公园，虽然这里离她现在的家很近，但是她刚搬来不久，之前连续三四个月都在忙着备考，抽不出时间出来玩，因此，她把这次采访当成了一次放松。

时隔半年，施艾彤的生活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她对当初救人的事并没太放心上，事后她对自己的总结是“有点后怕，但不后悔”。回忆起救人的细节，施艾彤说，因为当时太紧张，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一些细节也是通过事后的新闻报道才回忆起来的，“当时啥都没想，就是一门心思地抱住人，别掉下去。”

当时的施艾彤刚从一所教育机构辞职，“我做英语课班主任，干了一年半的时间。”辞职后的那段时间，施艾彤每天就是看看书、追追剧，“之前工作太忙了，除了准备课程内容外，还要随时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一点儿没有自己的时间。半夜接到电话是常事，班主任就是要随时在线，随时解答。”施艾彤说，她正在用那段时间调整状态，给自己点空间想想以后要做什么。

事发那天中午，施艾彤刚放下书本，在梳妆台前敷着面膜。追求美丽是女孩子的天性，哪怕是一个人宅在家中。“我还记得当时脸上敷着的面膜是灰色的。”施艾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當时也顾不上摘面膜了，看见老奶奶在护栏外面挂着，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挂在护栏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我就赶紧冲上去抱住她了。”

“我想把她抱到护栏里面，但是我抱不动，只能抱着她的腰，能抱多久就抱多久吧。”

“我在窗户里面不好发力，后来就干脆跪在铝合金的窗框上，当时也不知道硌得疼，直到人救下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腿走不了路了。”

“当时人倒挂着，脑袋控得时间比较长，她不太舒服吧，有一段时间她把腿从护栏上抬起来了，身体还在外面荡呀荡的，给我吓坏了，我就使劲喊楼下的人闪开，怕万一掉下去砸到人。当时我也有点抱不住了，胳膊都是麻的，我就安慰她说，我看见消防车了，我看见消防员就要上来了。我觉得这么说完她能好一些，至少我俩都有个希望吧。”

“她神志稍微清醒的时候就要给她儿子打电话，还一直大叫，我说你别害怕，已经打完电话了，你儿子马上就来了，你得坚持住，你看下面那么多人都在给我们加油鼓劲儿呢，我们都得坚持住。后来听说老奶奶有小脑萎缩。”

“其实当时整个人都是蒙的，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把人抱住了，消防队员把人救下来了。后来别人给我看视频，天呐，中间有一段时间我竟然是站起来的，当时我都不知道。”

“消防队员来得挺快，但是那是老小区，有障碍物，他们直接上不来。当时他们想踩着旁边的空调外挂机过来，但是那东西不太安全，所以又换了一个方案：从楼上邻居的窗户爬过来。其实那也挺危险的，但是当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换更安全的方法了。”

“一个消防员从楼上的窗户跨过来，把老奶奶从倒吊的姿势扶正了之后，我才有机会松开手去把房门打开，然后几个消防员进来一起把奶奶抬进来了。”

“我住在4楼，掉下来的奶奶应该是5楼的，据说当时她儿媳妇去了卫生间，老奶奶不知怎么就掉下来了。我是租的房子，再加上平时下班回来得晚，旁边的邻居都不太认识。人救上来之后我就回老家了，挺长时间以后，再回来的时候看见门上留了字条，是楼上那家人给我写的感谢信，不过我们没再见面，后来我就搬走了。”

“啊，对，我还记得，消防队员冲进门时看见我脸上还敷着面膜，都笑了。”

“爸，我要回家”

施艾彤的老家在沈阳新民市，事发时，她的爸爸正在外面和朋友吃饭。铃声响起，爸爸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竟然是女儿的哭声。哭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急得爸爸在饭桌前坐立难安，再三追问下，女儿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爸，你现在就来接我，我要回家。”

爸爸以为女儿受了欺负，立刻火急火燎地开车赶来。一个小时后，当爸爸出现在门口时，施艾彤正抱着双膝靠在墙边低头啜泣。刚才经历的一幕太过惊险，小女孩紧绷的情绪直到此刻才得以宣泄。爸爸从楼下还未散尽的人群里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大概，连忙上前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就急匆匆带着女儿返回新民老家。

路上，施艾彤和爸爸说了事情的经过，爸爸听后有些震惊，但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你这是做好事了，挺好。”“我爸不太爱说话，平时管我比较严，我也不太敢和他开玩笑。他知道我救了人，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特别骄傲，只是嘴上没说。”施艾彤说。

没多久，爸爸就在新闻上看到了女儿救人的视频。起初爸爸还兴奋地叫妈妈过来一起观看女儿的英勇事迹，可是看着看着，俩人就沉默了，他们没想到当时的情况是那样危险，前一秒还有说有笑，随即俩人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此刻，他们才真正知道女儿刚刚经历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能他们觉得后怕吧，之后再没在外人面前主动说起过这件事。”施艾彤说。

施艾彤回到家里在床上休养了几天，她的双腿因为长时间在铝合金窗框上跪着，出现了大面积淤肿，胳膊和腰也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拉伤。不过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快，几天后施艾彤就可以下地了。

这里说的“下地”是东北方言，指到田地里干农活儿。施艾彤家里总共承包了四五十亩农田，种的玉米。2021年受到气候的影响，玉米的收割时间延迟到了11月末，不巧又赶上了冻雨，玉米被雨水打湿后全部冻在了地里，收割机无法使用，只能靠人工把玉米一根根抠出来。

“我家里从爷爷那辈开始就在种地，每年到农忙的时候我都要回家帮着干农活儿，从种地到收割，我都会干。现在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下地干活费劲了，他们的地就由我家帮着种，每年收成下来再给他们送去。”提起干农活儿，施艾彤的眼睛放出了光彩。“在搓玉米的过程中，有时玉米粒会掉到地上，我爷看到了就说我，让马上捡起来。农民嘛，对粮食都格外珍惜，尤其是老人。”

施艾彤家里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爸爸手巧能干，农闲的时候会在附近村镇干点小工程，盖房子、修路面等，啥活都干，施艾彤愿意叫他“包工头儿”。“我爸就是闲不住的人，哪有活儿就去哪，印象中他总在外面干活，经常回不了家。”

小时候施艾彤很怕爸爸，因为爸爸对她要求严，平时总板着脸。“都说爸爸疼女儿，我以前特别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和爸爸撒个娇，我从来没有过。”说起这些，施艾彤有些遗憾。“小时候我爸骑着摩托车接送我上下学，怕我冷就把我塞到他的大棉袄里面，我的手搂着他的腰，那时候觉得特别暖和。”这应该算是施艾彤记事以后和爸爸之间最亲密的举动吧。

别人家的是“慈父”，自己家的是“严父”，这让施艾彤和爸爸之间总会有一些距离，甚至都不敢主动交流。直到长大后，离家外出上学、工作，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受爸爸的影响很深。“小时我家门前有条土路，一到雨雪天就会特别泥泞，每次下完雨雪，我爸就会推一车煤渣和沙子把路垫平，一个人在路上干活的身影，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施艾彤说。“小时候怕他，现在和他交流比较多了。在农村做‘包工头儿挣不了多少钱，不过每次有捐款或者公益活动，他都挺大方的。”

施艾彤的妈妈在一家花店打工，老板是个甩手掌柜，店里的一应事务都由施妈妈打理。妈妈有个厚厚的账本，手写的，上面记录着店里每天的流水账，一笔一笔，非常清楚。有人和妈妈说，老板平时不来店里，店里的花究竟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你没有必要记那么清楚。妈妈反驳说，做人得坦坦荡荡，做事要认认真真，老板信任才把店铺交给我，那我就必须对得起这份信任。

朴实的家风熏陶出了施艾彤乐观善良、英勇果敢的性格。“可能农村的孩子立事早吧，我爸总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所以我从小就比较自立，工作后更没向家里要過一分钱，许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拿主意。”

定位人生

2020年，施艾彤通过校招进入到一所教育机构工作。虽然每天工作时间比较长，也比较累，但对于刚出校园的施艾彤来说，这份工作让她充满了热情。“我看到周围的同事都很努力，每天不是在研究教学方法，就是看书学习，提高自己的能力，而且学生们也非常肯学，我是很受触动的。”施艾彤在这里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尽管起初工资不高，但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刚开始我什么都不太会，都得学，所以工资不高，后来（工资）还可以，一个月能有六七千吧。”

施艾彤笑称这是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其实她第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钱工资，留下房租和生活费，她给爸爸买了一双鞋，给妈妈买了一件衣服，虽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对他们来说礼物弥足珍贵。

女孩子对外貌是比较在意的。施艾彤总觉得自己的身材有些微胖，这让她不太自信。可是自从当上老师以后，她发现学生们并不在乎老师的外貌，只要自己对学生认真负责，就会获得学生的认可和尊重，这让她不再为自己的身材焦虑。除了给学生们讲课解题之外，她还会和这群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聊天、交朋友，听他们说悄悄话，也会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我看到许多学生被学业压得萎靡不振就特别着急，那不应该是青春的样子。我会分享给他们一些经验，帮他们找到方向，让他们眼中都有光。”

从初出校园的青涩学生过渡到优秀的带班教师，施艾彤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在2020年单位组织的年会上，施艾彤被评为“价值观之星”。品质优秀的人无论在哪，身上都会散发出光芒，能温暖寒冬，也能照亮人心。

守住初心

施艾彤勇救坠楼老人的视频被人发到短视频网站后，迅速上了热门，点赞破百万。网友纷纷留言：“见义勇为的最美女孩”“人美心更美”“太感动了，为你点赞”……几天后，又有大量网友关心施艾彤的身体恢复情况，因此，网络平台主动联系施艾彤，希望她能出面回复一下网友的关心。于是，施艾彤发了一条视频，把自己的近况说明了一下，并感谢大家的关心。一夜之间，施艾彤的抖音账号暴涨了近10万粉丝。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施艾彤的热度高了，赞美的声音多了，刺耳的质疑也随之出现了。其实，施艾彤在救人之后，除了接受过一些媒体采访外，她的生活并没有被过多打扰。虽然每天私信她的人比较多，但是施艾彤很少回复网友留言。“关心我的网友实在太多，太热情了，我看不过来，索性就不看手机了。和网友互动少了，粉丝也在往下掉，但是我不太在意这些，我就是个普通人，并不是网红。”

对于部分网友质疑她炒作吸粉，施艾彤有着自己的看法。“我的账号里只有一条与这个事件相关的视频，那是应平台之邀录制的，之后我没再更新过，谈不上炒作，更没想过要直播带货。我有自己的生活和奋斗目标，我觉得追求这些比炒作一条过去的新闻更有意义。”

施艾彤口中的目标就是社区考试。疫情期间，她看到许多社区工作者忙碌在抗疫一线，她深受触动，觉得社区工作可以实实在在地为居民服务。于是，她报名了考试，并为之准备了三四个月。“通过备考，我对社区工作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无论考试结果如何，既然找到了方向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还有人酸酸地说：你救人有什么用，能给你钱啊，还是能给安排个好工作？最开始听到这样的声音，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说是有些接受不了的，自己的付出遭到了曲解和恶意嘲笑，施艾彤会急着为自己辩白。慢慢地，她就不再为这种无聊的争辩浪费时间了。“救人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不为名、不为利，只想着能多抱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生命最重要。后来获得的荣誉都是社区和其他部门帮我申报的，我没太往心里去，可能我太没心没肺了吧。”施艾彤笑着说。“社区考试时，我也没用这些荣誉为自己争取加分。这些荣誉是对我之前行为的肯定，也是对我以后人生的鼓励，并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更不是牟利的工具。”

救人时果断出手，能在寒风中紧抱老人半个多小时;救人后又独自躲在墙角哇哇大哭，要寻求家人的安慰，施艾彤就是这样一个有爱又单纯的女孩。盛赞里，她可以找准自己的人生定位，没有迷失;面对质疑，又能守住初心，明晰规划自己人生的方向，在24岁的年龄能做到这些十分难得。见义勇为不是一个冰冷的概念，可以说施艾彤在做出善行的那一刻是不由自主的“本能”，但这本能却是源于早已融化在她身体血液里的人道和美德。

（感谢沈阳市文明办协助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