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大叔帮绝症老友圆“诗与远方”的梦想

王新同

若路上去世，我会带你回家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你会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做点什么和这个世界告别？在美国电影《遗愿清单》中，爱德华和卡特是两位身患癌症的80岁老人，当得知两人都时日不多，他们都感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两人草拟了一张写满心愿的清單，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此展开。攀登雪山、高空跳伞、到埃及看金字塔……这趟旅程充满欢乐，让无数人羡慕不已。有一对中国大叔的经历，像爱德华和卡特一样，让人流泪。

今年54岁的贺湘闽，家住湖南株洲市，他和52岁的梁成是初中同学。两人毕业后在同一个厂矿单位工作，平时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见面也不多。

贺湘闽天性活泼，喜欢交朋友。他的小院里，三天两头就有一帮爱好音乐的朋友来聚会，大家一起玩乐器，喝茶聊天。2013年，老同学梁成偶尔也过来玩，两人竟意外发现彼此志趣相同：喜欢音乐，爱玩户外，喜欢骑摩托。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

梁成为人善良，但性格内向，因而朋友并不多。3年前，他和妻子的婚姻走到尽头，将房子留给媳妇和孩子，他潇洒地选择了净身出户，陷入无处落脚的窘境。于是天天都要去贺湘闽家坐坐，两人是真心聊得来。

梁成曾是一家著名乐队的出色贝斯手，朋友们都特别欣赏他的音乐才华，尊称他“梁大师”。那时，梁成已身患糖尿病，贺湘闽对他也格外照顾和关心。

从一起玩音乐聚会，到后来连中餐、晚餐也都在他家吃，贺湘闽夫妻还特地给了梁成一把家里的大门钥匙。“梁大师”欣然接受，笑称自己是“VIP中P”。就这样，在一起相处8年后，这对好兄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梁成最困难的时候，连租房的钱都没有，贺湘闽向他敞开了家门。他们夫妻睡房间，梁成在客厅搭帐篷睡，就这样住了一年半。梁成动容地说：“这就是真朋友，见过你最糟糕的一面，但依然愿意拥抱你；在你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做你心灵的归宿。”

倒霉的是，2021年9月初，梁成在长沙湘雅医院治疗时被确诊为舌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他的癌症如果接受手术治疗，有50%的成功率，但要切掉半个舌头，以后只能吃流食。梁成不想余生过没有质量的生活，于是几经考虑后，最终选择放弃治疗。

从省城回到株洲后，梁成首先来到贺湘闽家，说出了自己的“梦想”：余生最后的愿望是做一次旅行，到大海边晒晒太阳，弹弹吉他。贺湘闽没有劝阻，为了帮好友圆“诗与远方”的梦想，还一口答应陪他一起去。

梁成是多年糖尿病患者，手头上没什么积蓄，当时他就想通过打工挣一个月的钱做路费，可是国庆前却发现，由于身体损耗得太快，就连吃饭吞咽都有点困难，更不用说外出挣钱了。贺湘闽看到这些，担心再耽误下去，好朋友可能就无法走出家门了。

为了筹集旅行费用，擅长做饭的贺湘闽灵机一动：“以前朋友们来我家吃饭，我都不收钱，现在我跟大家说开了，要来我家吃饭的，提前告诉我，吃完收几百块钱。”知道他是为带梁成旅行做准备，朋友们都很给力。很快，他就攒了6000元，加上从朋友们那里借的两万多元，就买了一辆二手五菱宏光，拆掉座椅铺上木板，放了一张床垫，拖着锅碗瓢盆和吉他，就准备上路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梁成忽然问贺湘闽：“万一发生不测，我倒在了路上咋办？你会扔下我自己回家吗？”贺湘闽听了眼睛发涩，他亲切地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说：“放心吧弟弟，我不怕担责。你若路上去世，我肯定要带你回家！”梁成也不知道这次远行，途中自己的病情会不会迅速恶化，所以，就提前写好一份遗书交给老大哥，把身后事都托付给了他。贺湘闽小心翼翼地把遗书收藏好，他知道老友的父母都不在了，这张薄薄的纸沉甸甸的，代表着一种人格信任。

侠义柔肠，陪伴绝症老友看大海

10月2日，这对好兄弟二人从株洲出发，往南到了广西东兴市万尾金滩。第一次看到大海，梁成非常高兴，视野和心胸一下也变得开阔起来。那天清晨，他们一起看日出，一起遥望无际的美丽海平面，看海鸟悠然飞翔嬉戏，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这里景美人少，两位老友找了处僻静的海滩，搭起帐篷就住了下来。中午，两人在海边吃海鲜，傍晚一起看日落，梁成还拿出吉他，在海边沙滩上弹奏了一曲醉人的《花房姑娘》，贺湘闽伴唱。不知不觉中，星星洒满了天空，由于这里空气好，星星显得格外的大，两人躺在沙滩上，不由聊起了各自的童年往事。夜深了，哥俩渐渐困了，不久就在一阵阵海浪声中，进入甜蜜梦乡。

期间，他们自己动手做饭，因梁成的舌头下面长了个枣子大小的瘤子，咀嚼功能已基本丧失。为给他增加营养，贺湘闽去当地渔民手中买新鲜海鱼，炖得软烂软烂的，让他直接喝。白天没事，他们就坐在海边发呆，在沙滩上散步。

尽管因舌癌说话不太清楚，梁成还是愿意和老友聊天。尤其晚上，他们的时光更加惬意而浪漫，梁成弹吉他，贺湘闽唱歌，目光所及，皆是星辰大海。

旅行的第三天，两人的亲戚朋友从家乡株洲驱车千里赶来，给他们带来了家乡的老腊肉和笋干等好吃的，还陪了他们整整三天。大家在海边露营，像从前在贺湘闽家一样，唱歌、喝茶、弹吉他，所有人都温暖而心安，贺湘闽和梁成更是感动满满。

与亲朋好友分手后，贺湘闽又开着那辆面包车上路了。两人在当地走走停停，累了就路边停车，饿了就架锅做饭，无聊了就搭起帐篷拿出吉他弹唱，还开起了直播。没想到竟吸引不少当地网友前来看望。

贺湘闽对网友们说：“老友的生命进入倒计时，我不想辜负他。”他还介绍说，梁成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一直没有怨天尤人，他热爱生活也怕死，但心里清楚，有时候人间疾苦也逃避不了，现在，他已经能从容地面对生死了，唯一的奢望就是能平静地多走一些地方。

梁成接过话茬说，虽然等待自己的不是来日方长，但有这样的老哥陪伴，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管它病不病的，如今珍惜眼前的每一天最实在。”

听了两位大叔的肺腑之言，大家都非常感动，认为他们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才是“患难见真情”。其间，有不少人主动提出加贺湘闽的微信，并纷纷给他发红包做旅行路费，以完成梁成“临死前在中国西南转一圈”的夙愿。

在广西大新县境内，青翠的甘蔗林、金黄色的稻田、丹霞地貌山丘，这些美景瞬间吸引了他们，于是哥俩决定在这幅“画”中安营扎寨。

来到云南著名的鱼米之乡——风景如画的普者黑，他们找了一处宽阔地露营。收拾妥当，贺湘闽拿出随车携带的锅碗瓢盆，准备做晚饭，梁成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贺哥忙活着。老贺一边做饭，一边弄好手机架做着直播：“梁大师吃豆腐炖鸡，我吃外婆菜炒鸡蛋和酸豆角。”

虽然梁成舌头上的瘤，导致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但贺湘闽会陪他闲聊，留意他的情绪变化。尤其梁成只能吃流食，除了少许盐和油，其他调料都不敢放。进入山区后，由于已经吃了几顿豆腐、鸡蛋了，贺湘闽又特意在当地买了几只鸡，给梁成改善伙食补身体。

由于贺湘闽的精心照料，旅行一个月来，梁成感受到自己的胃口明显好多了。他说：“状态变好了，有时能一觉睡到天明。”

患难与共，被央视誉为“中国好兄弟”

就这样两人行于山水间，卧榻美景中：在乌江源百里画廊，他们临江而坐，沉醉在如画的风景里；在云南普者黑，他们弹着吉他，唱着刘均的《听闻远方有你》。广西、贵州、云南……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吉他声、歌声和欢笑声。在旅途中，有不少陌生人看了这哥俩的直播后，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还有人请他们参加家中老人的百岁大寿，让这对患难兄弟沾沾老寿星的福气和喜气。

有网友说，这不就是人人都向往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吗？真让人羡慕啊！然而，看似轻松愉快的旅行，承载的却是沉重伤感的离别。出发前，由于梁成担心吃药产生副作用，“挂”在了路上，所以就索性没带治疗癌症的药物，只在每天饭前用点胰岛素。因此，刚开始他吃的少，身体虚弱到坐十几分钟就要躺下来。也许是一路旅行心情大好的缘故，后来身体渐渐好转。看到这一切，贺湘闽喜在心里，他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包括梁成的癌症。

贺湘闽和梁成计划沿着219国道前行，走遍云贵川。219国道是重要的进疆、进藏路线，同时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条件最艰险的公路。

贺湘闽虽然是摩托车老司机，但驾驶小车还是新手，拿证才一年多。他说：“做这个决定哪能考虑那么多，考虑得太多就不能出来了。不急着赶路，累了或者哪里风景好，就会在哪里停下歇脚。”

此次出行，两人都带了一年四季的衣服，睡袋也能抵御严寒，充分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因为途中根本无法预测会有什么事发生。

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10月24日晚上，由于气温陡降，他们来到贵州宁县后，赶忙到一服装店内购买厚衣服。试衣服时，贺湘闽随手把包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之后便返回住处休息。

第二天早晨，贺湘闽突然惊醒：“包去哪儿了？”四处翻找不见踪影后，才猛然想起来，应该是放在那家店里了。包里放着所有证件，来不及多想，贺湘闽立马出门。清晨的贵州很冷，来到服装店时还不到7点，他在门口坐了近两个小时才等到店家开门。

开门后贺湘闽就跟店主说了这件事，发现包还在原位置，没动过。贺湘闽临走前，老板让他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他打开包一看，东西都还在。贺湘闽说，两人所有的证件都在那里面，如果丢了还真不知道该咋办。那天真的急得要死，幸亏找到了，只是虚惊一场。

11月3日，是贺湘闽最开心的一天，在西双版纳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时，他无意间发现有家庭用搅拌机，赶忙花130多元买了一台。平时他可以给他煲汤，但蔬菜水果这些梁成一直吃不了。为给梁成均衡营养，每到一个地方，贺湘闽都会找找有没有搅拌机售卖。可是一直没找到。这次买到搅拌机后，就能给兄弟搅点蔬菜、水果吃了，那天是哥俩最开心的一天。

搅拌机很实用，在那之后，几乎每天梁成都吃到了水果，香蕉、苹果、木瓜直接搅成泥，都由他自己动手。贺湘闽说：“还能绞肉，很方便，梁成自己也喜欢动动手。”

11月8日晚临睡前，贺湘闽正读高三的小女儿忽然打来视频说：“爸爸我想你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这让老贺一夜没睡好觉。不仅想起了女儿，还有这么多年的坎坷……

贺湘闽说，虽然自己表面上是个乐天派，其实也有郁闷、发愁的时候，但是必须尽量克制，不去影响梁成的情绪。他觉得有一个好的情绪，就会感染梁成也跟着快乐，对他的病情是有帮助的。

梁成彷佛一下看透了他的心思，提出先回去看看孩子，暂时休整一下再择机旅行。11月26日上午，两人经过一路跋涉后，终于回到株洲。这趟旅程下来，近两个月，贺湘闽共跑了7000多公里。

贺湘闽没想到，这场不同寻常的旅行，已在网上引发无数关注。很多网友被这种生死之交感动得流泪。有人说，两位大叔仿佛是武侠小说里的侠士，人生尽头仗剑天涯，更为难得的是“理解与支持”。贺湘闽几次在翻看评论时流泪，感受到了网友发自肺腑的关怀和真心祝福。央视更是为这种“神仙友情”点赞，称其为“中国好兄弟”。

贺湘闽说，现在梁成吃饭比过去多了，体重居然还长了3斤。通过这次旅行不仅爱笑了，身体状况也大有好转，如今他已经能独自骑摩托车外出。

更有趣的是，一路上通过做直播赚钱以及网友的热心相助，回来时贺湘闽发现，自己微信里的钱不仅没少，反而比出发前还多。

梁成想把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挥洒在旅途上。未来他还想到新疆和青海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准备骑着摩托车去西藏，直到有尊严地倒下为止，仍不失为一条好汉。对于好兄弟的雄心壮志，贺湘闽非常佩服，并表示愿意陪他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在他们的故事中，充满了人间最温暖的友情。那些朋友圈中为他们发去红包的旁观者，为他们加班加点办过户手续的交警，免费为其提供食宿的善良大姐，都让人心中有微微一顫的感动。原来这些温情，都潜存于人们时常感叹的渐凉的世态里，一遇小风，依旧会被唤醒。每一件让人眼眶一热的小事，都是一次风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