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史学的演进

2022-05-30 19:12赵普光石珠林
当代文坛 2022年5期

赵普光 石珠林

摘要:七十余年間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叙述以及建基于此的当代文学史学,呈现出复杂的演进过程,形成了各阶段不同的状况、格局与特征。从重要文学会议发言决议、文学史观的更迭、文学史分期命名、文学史编纂等四个方面观察当代文学史学建构及演进过程,可以更全面地展示中国当代文学史学形成的历史线索,也能更立体地窥见文学史学发展与时代变迁之间的呼应、强化、调适、缓冲等共振和回声。

关键词:中国当代文学史学;文学史观;文学史分期;文学史编纂

中国当代文学史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即其组织性、规划性,而其规划性最重要的体现和推动则在于七十余年来屡次的文学会议决议上。文学与社会、时代的共振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尤其鲜明而深刻。文学会议是“整合文学队伍、规范文学秩序、调整文学政策、规划文学进程的重要方式和手段”①,因此,文学会议决议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和文学史学研究中的意义极为重要。

当代文学史学建构中,最具界碑意义的是“第一次文代会”。1949年7月2日至19日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召开。郭沫若、周扬、茅盾等人的报告明确指出了当代文学史的方向。会上,郭沫若作了《为建设新中国的人民文艺而奋斗》的总报告②。他总结“五四”以来三十余年文学的历史,将“五四”以来的文艺解释为“新民主主义的文艺”即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的文艺。郭沫若的报告贯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下文简称《讲话》)精神,推动了新中国成立以后文艺“一体化”走向,以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讲话》等作为书写和阐释现代文学历史发展、规范新中国文学未来使命的基本原则、框架和纲领。

周扬的《新的人民的文艺》③的报告明确宣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规定了新中国的文艺的方向,解放区文艺工作者自觉地坚决地实践了这个方向,并以自己的全部经验证明了这个方向是完全正确,深信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方向了,如果有,那就是错误的方向。”很显然,周扬报告将解放区文艺的经验作为新中国未来文艺的方向来推广,确认了解放区的文艺是真正新的人民的文艺。与周扬相对应的是茅盾的报告④。他将十年来国统区的文艺运动定义为“配合着政治形势的发展而进行斗争”,从总的方面肯定了十年来国统区的进步的革命文艺运动“是能够配合着各个时期的革命形势在思想斗争上起了积极作用的”。和周扬的报告确立解放区文艺的主流和正确的方向不同,茅盾的这篇报告则主要检讨了国统区革命文艺运动的种种问题。第一次文代会上的三篇报告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特别是《讲话》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文学创作及文学研究上的深刻影响。这次会议对此后文学的创作、研究及历史的构建限定了范围,作出了规约。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确立并逐步调整完善的社会主义文学制度,注定了政治是主导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关键因素。

另一次影响最为重大的是“第四次文代会”。这次会议的两个报告最具标志性。一是邓小平1979年10月30日的《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⑤。《祝辞》指出了文学发展的方向和任务,明确提出了这样的意见:对文艺工作“不要横加干涉”,文艺创作是一种复杂的精神劳动,不能“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应尊重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第四次文代会”召开之后,“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新“二为”方针得以确立。会议的第三天,周扬作了《继往开来,繁荣社会主义新时期的文艺》⑥的专题报告。这篇报告最突出的是重提了文学创作当中的三个重要命题,即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文艺和生活的关系以及文艺上继承传统和革新创造的关系。1949年以来这三组关系始终纠缠着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与研究。其间的各种争论、调整、挫折、困顿无不与此相关。周扬重新清理了三种关系,可视作是对邓小平《祝辞》的进一步细化和延伸。在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第四次文代会”以及邓小平的祝辞和周扬的报告,预示着“文革”之后文艺界的复苏和重组的开始。

文学会议报告决议是当代文学制度化实施的一种重要方式。从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至1979年“第四次文代会”,以及此后的多次重要的文艺会议,产生并留下了对文学创作和研究有着重要影响的会议文献。“会议不断凝聚着社会的观念和情绪,重新塑造理解社会变化的叙述眼光和意义结构。会议本身就是一种集体组织方式、代表大会又是现代议会政治的产物。”⑦作为某种仪式的会议,是一种组织化的“运动”实践。这些文献往往又是以权威读者的“发言”为载体:或是重要的文学会议讲话,或是重要批示与决议,或是代表官方意志的文学批评,或是对近期文学发展历程、文学运动、文学现象的理论总结。

事实上,会议的议程往往并不是在会议的“当时”定下的。有研究者指出,会议的召开都有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会议最后被凝结成一种会议“精神”,被传达到会场之外,很快就成为了社会的主导话语,会议所通过的决议和文件也下发到相关单位,成为一种政策和规定。这样,会议就建构起了社会的情感态度和思想认知,实现了对社会现实的认知和解释,并最终成为人们认识社会的先在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它帮助并代替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显然也限制了人们对社会认识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尤其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里,主流意识形态借助于会议不断改变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认知方式,发挥了无可比拟的作用。会议既是社会现实的浓缩,也可能造成对现实意识的遮蔽。当人们完全按照会议所描述的认知方式和精神结构去理解社会现实的时候,社会变成了会议设计的社会,现实也成了一种被意识形态化的现实。作为个体的文学家和批评家表面上觉得自己是独立的,可以直接、自由地认识现实,但实际上,他的思想观念和思维方式早已由社会意识形态确定了,他的认识在感觉上成了自己的,实际上却是社会的,这也是社会的被意识形态化过程。只不过,会议在这一过程中担当了重要角色。当代文学政策的调整、文学秩序的转换也体现了这样的意识形态化过程,也主要是在文学会议中去实现和完成的。⑧

无论“报告”抑或“讲话”,在“会议”上“讨论”并“通过”之后,最终都是作为一种“文艺政策”推行的。虽然一些讲话(报告)最终公开发表时,署名者往往是党政及文艺界的领导人或者权威人士,但它们的起草往往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一种集体意志,它自然也不可能是权威读者个人的意志,而是政治权威话语的一种表达。

作为一种“集体姿态”的“声音”,文学会议与其通过的决议文件一起,将“个体姿态”纳入一体化的“计划”之中,建立社会主义语境下的文艺一体化。会议的效用并不是单独发生的,其本身的权威性,加以权威性的发表媒介,使得官方主导的文学会议与文学期刊在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的发展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文学会议会产生文学机构及其领导层,既要总结过去的文艺经验,又要“指导”后续的文艺创作、批评和研究。在权威期刊的配合和贯彻下,“写什么”以及“怎么写”的问题被清晰限定。报告者/文章作者转变成一种集体的“表达”。

任何文学史书写实践都离不开文学史观,文学史理论观念关涉研究者如何看待文学史的问题。它的形成,一方面源于研究者自身对文学历史的理解,一方面来自时代思潮的影响。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文学及文学研究呈现出“一体化”的特征,文學史成为革命斗争史的分支与反映。历史进入新时期,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开始日趋多元,诸种强调现当代文学史“文学性”“文化性”的文学史理论观念逐渐得到学界认同。1990年代及21世纪后,学科内部反思日益深入,文学史理论观念呈现出多元并存的局面。当代中国七十年间的文学史研究留下来的文学史著述,投射出时代对文学研究的影响,也映现文学史学与时代风云之间的共振和纠缠。

文学史学研究离不开文学史学基本理论的探讨以及相关问题的争鸣。时代潮流的映射、学术思潮及研究者治史理念是影响文学史理论、观念的重要因素。无论是对“五四”以来新文学的性质、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阐释、还是有关文学史的有机组成、命名与分期问题,都是当代文学史研究中无法绕开的问题。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政治力量的干预下,文学史研究呈现出政治立场至上的倾向。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下,文学创作的审美趣味、美学倾向以及研究、批评的立足点相对统一。革命审美经验下的斗争美学成为了时代的创作与研究主潮,文学史也成为革命史的分支和反映。1950年代初,一项急切的任务便是对“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作出性质上的规定,具有重要意识形态功能的文学始终处于调控之下。“五四”新文学所有的特质也经过了宏大话语的筛选。

邵荃麟1959年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五四”文学的发展道路》⑨即是一例。文章核心是“五四”文学的历史评价问题,他非常明确地将非革命的因素剔除,留下了革命线索。“五四”新文学被描述为“五四时期的革命文学”。循此,文章将鲁迅、郭沫若等定义为革命作家,并将他们的创作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勾连,于是他们也就被树立为知识分子思想的典范。这实际也是时代风习的指认,只是这篇文章更加直接和典型,时代印痕显得尤为清晰。

这种规定性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一些早期的“讨论”与治史实践大致显示了这一趋势。早在1948年秋,时任华北大学教授的李何林在讲授《近三十年中国新文学运动》时草拟了一个《近三十年中国新文学运动大纲》,提出中国现代文艺思想在1917年至1927年间是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发展和无产阶级文艺思想萌芽的阶段,由此他把“五四”时代的新文学运动定性为资产阶级领导的文学运动。时任华北大学的领导范文澜、钱俊瑞、何干之等对李何林《大纲》中的观点提出了不同意见,由此双方展开了讨论。李何林根据他们的意见对自己原来所持的观点进行了有限度的反省和调整,最终于1950年5月4日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的性质和领导思想问题——〈近二十年中国文艺思潮论〉自评》一文⑩。从历史的角度看,李何林的文章作为知识分子治史观念转变的样本之一种,从某种程度上预示了后来文学史治史理念的转型,从中也体现出在历史的书写中个人理念与时代洪流、集体姿态之间的调适。

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运动随着新政权的建立紧锣密鼓地进行,作为社会主义文化场域中之重要一环的文学,亦亟待建设符合社会主义文化空间及其想象的理论,以更好地配合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宏观语境。“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及研究理念逐渐成为时代话语主流。

作为当代中国文学理论与批评的主要方法论,“现实主义”有其自身发生、演变的历史。特别是1950年代它被定义为社会主义文学创作和文艺理论的“标准”,显示出社会主义语境下文艺理论建设的急迫性以及文艺创作指导的必要性。由于时代话语的规约,“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内涵及外延并不一直都是稳定的,对其阐释的话语权一直与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及规约紧密相连。1952年敏泽发表在《新建设》上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新民主主义现实主义”》11,针对当时报刊杂志中“新民主主义现实主义”的广泛使用提出了批评,批评的依据是《苏联文学史》、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主义论》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一观点的提出,体现了部分知识分子紧追形势的某种迫切感。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各种政策被陆续实施,文艺运动此起彼伏,文学也要即刻寻求某种确证,这篇文章即是历史的一种见证。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成为了文艺创作及文学批评所遵循的唯一原则和标准之后,势必要对与之龃龉的部分进行“教育”并“改造”,使“一体化”的规约得以顺利行进。1952年12月11日,何其芳在胡风文艺思想讨论会上的发言《现实主义的路,还是反现实主义的路?》12,在某种程度上即是这种实践。与此相伴,文学史建构、文学审美倾向以及文艺创作方法等也都向着一个新的方向转变。

在“解放思想”以后的新时期,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开始调整,文学史上的诸多问题,也面临着重评,尤其是1930年代左翼文艺运动更直接涉及1949年以来的文坛纠葛。陈荒煤1978年发表在《文学评论》上的文章《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问题》13指出:“正确评价三十年代的左翼文艺运动,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还历史以本来的面目,是彻底批判‘文艺黑线专政论的一个重要前提。”“两个口号”的论争,不仅是一个文学史的过去时,也是后来一直纠缠的进行时话题。如何评价,就成了一个颇不简单的问题。陈荒煤的文章对于我们梳理历史事实大有助益,当然文章也有着“过渡期”的某些特点。

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随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拨乱反正”而兴起的对现代文学的“重评”,促进了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复苏”。思想解放的春风,使得学术研究的空间大大扩展,学术研究的氛围开始转变。许多作家的专题研讨会陆续召开,各种研究组织和学会也纷纷成立。可以看到,此时期研究的重心是偏向于1949年之前已经成名作家的重新“出土”。应当说,1980年代初期的这些研究虽然是在“思想解放”的前提下得以进行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一定的叙述框架之内。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学术界便希望突破一定的框架,突破一般的作家作品的评论,进而梳理出文学发展的“史”的脉络来,在文学史的框架内进行宏观的“重评”。从文学思潮和流派的角度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并突出其文学史的地位及影响,一时间成为了研究的主流。在这种历史的语境下,各种文学史的理论与观念如雨后春笋,茁壮生长,当代文学学科也因此有了一定的历史积淀。

1980年代中期,学术氛围的进一步活跃,人性地、历史地、审美地认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问题逐渐在学术界进一步拓展。加之西方文艺理论资源的输入,使得从不同角度解读、阐释一些文学现象、作家作品和文学史问题有了诸多可能。“理论热”“文化热”与“方法热”构成了那个年代文化界、知识界特有的景观。

关于文学史观的探讨及学术格局的拓展是1980年代中期值得注意的现象。唐弢提出的“当代文学不宜写史”与李泽厚的“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在1980年代中期及以后的思想界、文化界亦影响深远。1980年代一批学人的成长,推动了文学观念的多元化以及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发展。陈思和1985年发表的《新文学史研究中的整体观》14是新时期较早专门自觉论及现当代文学通观问题的著述,亦可视为1980年代重写文学史的成果之一,显示出文学史观的调整。同年,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三人在《文学评论》上发表《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15。文章的目的并不单是为了把此前存在的“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研究格局加以打通,也不只是研究领域的扩大,而是试图把中国现当代文学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来把握。

关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文学史观命题,一度引起了争论。其中吴炫《一个非文学性命题——“20世纪中国文学”观局限分析》16是作者的否定美学在现当代文学史观的一次操练。作者认为,随着文学创作事实和研究的发展,“20世纪中国文学”的观念存在明显的局限,主要表现在未能突破文化、社会等非文学因素对文学的束缚,因而仍是一个非文学性命题。那么,关注“文学性”思路,即以“文学穿越文化政治”的思路代替“文化政治推动文学”的思维,从而体现对文化政治进行“本体性否定”的文学性要求。如果说“20世纪的中国文学”观较为注重文化与现当代文学关系的研究,那么,吴炫的观点更加关注文学的本体性要求。归根到底,这还是关于文学史建构维度和原则的讨论。而这种讨论,则证明了文学史观念的多元与发展,以及“说不尽”的空间。吴炫的文章发表后,《中国社会科学》于2001年第4期开设了 “对文学史观念的再认识——兼评吴炫的文学史观”的笔谈17。有文章就提出,吴炫将民族性、现代性视为非文学性的文化命题具有合理性,但同时也指出,吴文将个体性定位在文学史的文学性维度,将个体性的建立视为文学史观建构由非文学性向文学性回归的途径,忽略了个体性概念所受到的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制约。文学史的根本任务在于甄别、遴选、定位,为那些在人类文学史上提供前人没有提供过的东西的文学家建立纪念碑。从这个意义上看,文学史的建构虽然可以有许多种维度,但它的终极维度却是文学的原创性。文章将“原创性的文学”与“文学史的原创性”联系起来,既是对吴炫的文章的回应,亦提出了建构文学史的一种维度、原则。18这些文章共同构成了198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史学通观研究体系化努力的一种延续。

1980年代后期,“重写文学史”思潮的興起,给文学史想象增添了多种可能。围绕着“经典”的生成与选择,衍生出多元的文学风景。1990年代及21世纪后,学科内部反思日益深入,完全“非政治化”的文学史观也开始遭到质疑,文学史理论观念呈现出多元并存的局面19。围绕着“现代性”等命题相继展开的学科反思也产生了不少的研究成果,它使得从前一元的文学史观得以突破,促成了文学研究空间的进一步释放。女性文学、华文文学、文学经典、当代文学的历史化及其反思等诸问题在不同时间段都引起了相关学者的关注,也不断地开拓出新的学术生长点和研究空间20。当代七十年间的文学史研究留下来的文学史观著述,投射出时代对文学研究的影响,也映现了研究者学术追求与时代风云之间的共振和纠缠。

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历史的分期与命名工作,是随着文学史学自身的发展同步进行的。20世纪中国历史在摇摆中不断向前,宏观历史的多次转向为文学史的分期提供了理由,或者说,明显的政治时代区分不断召唤起研究者的分期与命名的冲动。新中国成立初期,对于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带有较为强烈的吁求,它以重述和重新命名文学史的方式,将文学史嵌入政治化阐释模式中,以确立起新政权及其文艺方向的合法性。进入新时期后,关于现当代文学史分期与命名的讨论基本限制在学术范围内,而分期与命名的纷争体现出诸种不同文学史学术视点之间的差异。除对文学史做限定性的分期与命名外,另有部分对于文学史分期命名活动本身做知识考古式历史还原的研究亦颇有价值。百余年来宏阔的中国历史为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命名留下了广阔的阐释空间,因此在当代也产生了数量庞大的研究文献。

在文学史研究的具体实践中,断代、分期一直是重要焦点之一,而分期的依据、角度、方法则是操作中重要的凭借,其变换成为文学史著述创新和文学史学推进的动力之一。文学史是历史在文学场域的集中体现,无论是古代文学史的“三古七段”,还是简单层面的“古代”“近代”“现代”“当代”的阶段划分,分期问题是文学史研究中不可回避的。与断代直接相关的,是对分期各阶段的文学进行命名。需要强调的是,这种命名并不仅仅是分期内的文学作纵向上历史的、时间的区分,更重要的是对一阶段内的文学作性质上的体认。不同的分期与命名突显的是不同的文学史观之间的较量,它本身就是一种话语言说,只有当命名者占据权威地位时,其所进行的命名才会被接受,进而成为一种文学史书写的规范,并形成一种言说传统。学科之建立需要进行历史叙述,而历史叙述则离不开分期与命名,这是一个较为完备的学科建立的基础。与现当代文学稍有不同的是,古代文学的分期紧随政权的更迭,加之“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和“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的深远影响,在时间上各分期内部持续时间较久,较少考虑文学内部发展与演变的脉络,文学的本体性要求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而对现当代的分期与命名工作是随着现当代文学自身的发展而同步进行的。20世纪的中国历史在宏观上经历多次转向,这使得文学的发展在整体上并没有古代文学那样在相当长的时间段内保持着足够的稳定性。这种宏观转向不断地激发着命名的欲望,也为文学史的分期提供了客观的理由。

新中国成立初期关于文学史分期的文章多出自党政及文艺界权威人士之手(包括集体撰文),经由权威期刊发行推广,深刻影响着后来的治史思路。当然,由于历史的局限性,一体化的文学制度的建立,形成了与之相适应的文学场域,因而,处于其中的文学批评亦呈现出一体化的某些规约。这在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中也体现出来,虽然其中的某些认识可能会与后来的认识产生巨大的分歧,但客观上这也给我们提供了深入历史进而一窥特定年代的文学“风景”的通道。这恰是文学史史料的一大功用。1958年,全国热火朝天地兴起“大跃进”运动。在此背景下,文艺界也兴起了“新民歌运动”。1958年4月,《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规模地收集全国民歌》,掀起了全国规模的“新民歌运动”。同年10月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邵荃麟的《我们的文学进入了新的时期》的文章,可以说是当时文艺状况的一个反映。他在文章中认为:“人民的文艺是从劳动中产生的,目前群众文学高涨的形势是显示着劳动与文化,或者劳动与诗相结合的过程。这种结合也就是当前我国社会主义文化革命的主要内容。”进而认为“群众诗歌运动已经成为全国的最广泛的一个文学潮流。这个潮流对中国的诗人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给中国新诗开拓了一条新的道路”,“我们应该充分估计工农群众文学运动的意义,这是共产主义文学的萌芽。尽管这些群众的创作目前还在萌芽的时期,但却是直接从劳动生活中产生出来的最健康最有生命力的文学,并且是继承了中国古代文学中优秀的传统的文学。这个文学运动更进一步促使作家与劳动群众的密切结合,促进了文学的普及与提高的结合,并且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上提供了新的内容”。21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毛泽东《讲话》的深远影响。诗歌被视为社会主义教育的工具,能否很好地践行“三结合”被视为评价作品质量的原则性标准。新民歌运动对于诗坛的影响与意义,在于被视为与“五四”新诗传统相对立的诗歌发展新道路,在特定的主流话语中却又被视为进入“新的时期”的某种表现,这种文学史认识上的巨大分歧,正凸显了特殊时期的文学史景观。

邵荃麟1959年发表在《文艺报》上的《文学十年历程》22,这篇并不为后世当代文学史研究者所重视的文章,其实正可视为1949年后第一篇关于当代文学史建构的文献。文章在梳理共和国十年间的文艺发展状况时,亦是从社会主义文化空间的语境下来进行的一次總结。这篇文章可视为新生的当代中国文学的一次自觉的著史实践。联系历史背景与时代语境,不难看出,文学联系群众、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群众创作运动、民族文学发展、思想斗争、作家与群众相结合仍是其着重进行论述的内容。总结“历史”是更好地预示“未来”,邵荃麟的文章看似是回顾此前十年的文学发展,实质上更多地是指向作者所看到的将来——“社会主义文学无可限量的前途”。

新时期以来,紧随宏观局势的拨乱反正和思想解放的时代呼声,一些文艺界人士乘着“思想解放”的春风,率先就一些问题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陈荒煤的《关于总结三十年文艺问题》23,其学术史意义不容忽视。这是在邵荃麟那篇文章时隔20年之后的当代文学史的标志性转折。陈文就1949年以来三十年间的文学工作以及当代文学史的编写问题做了总结,特别是就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经验问题发表了意见。文章着重对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进行了梳理,这种梳理自然是在思想解放的时代语境中进行的,与主流意识形态的有关表述是相统一的。这种表述体现出新时期思想解放的某些特征,文艺指导思想和原则的调整,也清晰地显现出来。

不可否认,1949-1966年间、1966-1976年间文学与拨乱反正后的“新时期”文学都属于社会主义文化空间内所发生、发展的文学。但无论从客观事实还是主观意愿上,它们都不可“混为一谈”,这也是为何后来会出现“一个值得注意的原则问题”的争论24。它之所以会引发热烈讨论,归根结底是要对特定历史阶段的文学作出符合国家文学要求的性质认定。特别是那个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当代文学有着急切的反思历史与“进入新时期”的时代愿景。是把“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与“文化大革命”后新时期文学的六年合并起来统称“十六年”还是将二者区分开来,它所涉及的并不仅仅是这两个时间段,还应包括对1949-1966年间文学的再评价,体现的是不同的文学史分期观念。

进入新时期后,主流话语的“拨乱反正”与知识分子倡导的“回到文学”,使得当代文学史关于文学“独立性”的叙述逐渐确立并得到一定程度的接纳。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的讨论也基本上被限定在学术研讨的范围之内,不同的观点与争鸣展现了不同的学术视野之间的交锋。“百家争鸣”的局面促进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使得围绕这一学科的研究逐渐转入正常轨道。除对文学史做限定性的分期与命名外,还有很多研究者对某些重要的分期命名活动做知识考古式的研究,有时常常伴随着不同观点的交锋,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学术发展与繁荣的一种标志。此外,还有一些研究者跳脱出具体的分期问题,进而进入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的较为上层的问题,即对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做哲学层面的理论建设,提出了很多较有建设性的理论。百余年来宏阔的中国历史,客观上为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学术活动留下了广阔的阐释空间,而不同的观点之间的相互碰撞,又不断地刺激与增长着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术空间。

推动当代文学史研究和学科建设,不可避免地要对一些关键性的概念和命名作出定性和辨析。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很多习以为常的概念、术语,特别是关于学科根本性质的一些概念命名,如果不对其进行一番梳理,我们是很难“进入”这个学科的。1990年代末洪子诚在《文学评论》上发表的《“当代文学”的概念》25一文,对相关问题做了奠基性的梳理。洪子诚认为,“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一样都深受复杂的政治、历史、社会、文学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和规约,文学运动的发起者和推动者本身就有着某种文学前景的期待。理解“当代文学”的概念不应割裂它与“现代文学”之间的联系。此外,还要从文学史研究与文学运动的关联上,梳理当代文学的生成语境。

“新时期文学”的概念和性质正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它是我们常见的、习用的一个概念,其厘定是当代文学史理论研究中的重要一环。但似乎在相当的历史阶段,学术界对它的提出背景、使用范围和性质并不是很清晰。命名本身就是一种话语言说,有着命名者的观念附着。因而,对这一概念作知识考古是有着重要的学术意义的。其中丁帆、朱丽丽的《新时期文学》26颇具启发性。我们知道,发表于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上的著名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最早正式提出了政治意义上的“新时期”概念。丁帆、朱丽丽认为“新时期文学”是当代文学批评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语汇之一,自概念出现以来,它的內涵便自动地随着当下文学的进展而不断延异。文章对“新时期”这一概念作了知识考古与梳理,系统探索“新时期”这一概念的起源及内涵,并提出了启发性的界说。或许在这一概念具体提出的时间及场景上,不同的研究者由于厘定的原则和标准的差异,有着不尽相同的观点。但是,不难看出,大多数的研究者都认为这一概念的提出有其政治意识形态背景,有着将“文学新时期”纳入“政治新时期”的时代话语之中的意图。政治意识形态自始至终都对当代文学史的分期有着重要的影响,政治历史的宏观历史转向,也在文学史的分期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当文学之“名”难以满足文学之“实”时,从新世纪开始分期与命名的欲望被再次激发,这也预示着学术发展的更多的可能。当对于某个问题的研究和积累达到一定标准的时候,一批总结之作应运而生。一方面是对具体的文学史分期与命名做上层理论建设;另一方面,是对相关问题做“研究之研究”的学理性总结。而这两个方面的工作,无论是客观上抑或是主观上,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着当代文学史研究的“历史化”。严家炎的《文学史分期之我见》、罗兴萍的《文学史分期与文学观念的演变》等文章可以算作第一种27;席杨的《论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的发生与发展》28、吴义勤的《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29以及方维保的《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叙述的“十年情结”》30大致属于第二方面的研究成果。还有的学者从一些特定的视角切入,研究特定因素与文学史分期之间的联系,如黄发有的《文学会议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问题》31,提出了文学会议对文学史分期的标志性作用。这些都是对从前那种单一的文学史分期标准做出的“突围”。

编纂/写作指涉一定的言说或话语,是在某种理念指导下进行的具体实践。文学史不仅是文学史知识的集合,更具有不可忽视的“文学史权力”。历史书写的权威性及书写者身份的可靠性使得文学史著文本对经典的形成、对文学史真实及文学传统的理解、对当下文学的评判等都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中国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文学史书写身兼学术的与政治的权威于一体,编纂者/写作者的政治立场尤为重要。新时期随着文学“回到自身”,文学史写作呈现出多元局面,有关文学史体例的讨论层出不穷。文学史体例不仅是具体的操作技术,更体现出著者在历史中精心梳理流变脉络的多种尝试;对文学史编纂/写作的知识考古学梳理,则突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史的演进问题。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研究者从学科历史梳理入手,在学科内部进行自我反思。及至1990年代末,研究者跳出学科界限,将学科自身对象化和历史化,重新思考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合法性问题。研究者对学科的不断反思是推动学科发展的重要动力,与其有关的论争也呈现了一定的学科发展脉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由于时代环境背景的转换,文学史叙述的话语也随着意识形态的要求寻求相应的调整。“第一次文代会”开始逐渐建立起来的“一体化”文学制度,要求将文学的创作与研究也一并纳入其中。1950年5月教育部发布《高等学校文法两学院各系课程草案》始,现当代文学这一名称不再是对一个松散的、边界模糊的研究范围的指涉,作为现代意义上独立学科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从此纳入高等教育体系之中,它在学科体制内承担着教学与科研的双重任务。其后,现当代文学学科的自我反思逐步深化。教学在此过程中起着关键的推动作用,因而,在学科建立初期,有关讨论主要集中在教学方面。

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现代文学史的第一次著史实践。虽然这是现代文学史著实践,但是我们在回顾1949年以后的当代文学史编撰历程时,还是要提及这次著史及其在当时引起的讨论。因为,现在回过头来看,在1949年之后的整个前三十年间,王瑶的著史实践与回应检讨修改调适的整个过程,颇具意味。对此后的著史、研究,既有引领之功,又兼具示范效应,对后来丁易、张毕来等的著史及其文学史描述,无疑起到了前车之鉴的作用。

王瑶《史稿》系其在清华大学讲授“中国新文学史”课程的讲稿。据《作者自序》,他是响应1950年5月教育部召集的全国高等教育会议通过的《高等学校文法两学院各系课程草案》中规定的关于“中国新文学史”的要求:“运用新观点,新方法,讲述自五四时代到现在的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史,着重在各阶段的文艺思想斗争和其发展状况,以及散文、诗歌、戏剧、小说等著名作家和作品的评述”。32教育部《草案》中的这一“说明”成为了《史稿》编著过程中的原则和依据,其中的主次、轻重关系已被确立。《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付梓之后却并没有得到一致“好评”。1952年8月30日,出版总署与《人民日报》共同召集的座谈会上,与会者更多地是就其“错误”进行“批评”。随后在《文艺报》1952年第20号发表的座谈会记录,编者的按语直接明了:“研究中国新文学的历史是文艺工作者与文艺教育工作者当前的一项重要工作。但是,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做得是十分不够的。这里发表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座谈会记录》,对王瑶所著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所表现的立场、观点上的错误进行了批评,对研究新文学史的方法也提出了一些有益的意见。”33此后,对于《史稿》的讨论络绎不绝。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著者王瑶不得不对相关“讨论”和“批评”作出“积极”的“回应”。针对甘惜分发表在《文艺报》1955年第19号的文章,王瑶写了《从错误中汲取教训》34表示回应和接受。座谈会上的意见、《文艺报》的按语以及回应文章,表现了建立政治第一的文学史叙述话语方式的强烈要求。特定时期,政治标准对于当代文学史编纂的重要影响清晰可见。

由于王瑶的《史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现代文学史的第一次著史实践,它的“被批评”对以后的文学史写作有着深远的影响,此后的文学史著史实践,都可从中找出痕迹来。1950年代,曾出现了学生集体编写文学史的高潮。黄修己的著作曾有专门论述这一现象35。近来也有学者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一种历史见证,有过切身的体察和论述。如洪子诚曾回顾1958年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级学生集体编写当时被称为“红色文学史”的《中国文学史》这一事件,结合其发生的社会政治背景,表达的政治、学术诉求,文学史编写依据的理念,作为群众性集体学术研究的组织、运行方式,以及它如何引发当代文学史编纂的某些争论(如以论带史、民间文学主流论、现实主义与反现实主义斗争、“中间性作品”等)。作者在学科史与编纂史的视域下,论述了当代中国知识生产与权力、主流意识形态建构以及社会政治潮流之间的关系,展示了一个亲身经历者对那个年代治史观念及实践的回顾及评价,作者的回顾叙述浸染着历史背后人与事、学术与政治的缠绵缱绻的复杂况味。36

随着历史的宏观转向,新时期以来,关注文学自身发展脉络、提倡多元文学史观得到文艺界和学术界的普遍认同。文学史写作呈现出多元局面,有关文学史体例的讨论层出不穷。文学史体例不仅是具体的操作技术,更体现出著者在历史中精心梳理流变脉络的多种尝试;对文学史编纂/写作的知识考古学梳理,则突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史的演进问题。

在这里有必要提及姚雪垠。虽然在后来的文学史研究者视野中,他并不为人所关注,但事实上,姚雪垠在新时期之初就较早对过去那种 “宗派主义的”“关门主义的”文学史观提出过批评,并对如何著史表达过系统性意见。在与吴小如的通信中,他提出评价作家作品要放眼各个流派、各个方面,摆脱狭隘的成见和偏见37。同样的观点,其实早在三年前姚雪垠在给茅盾的一封信中就已提出38。放置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过渡时期,这种对文学史编纂理念的反思和阐述,其历史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伴随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拨乱反正”,文学上的“重评”热潮也相伴而生。如果说“重评”思潮主要是针对现代文学,那么“重写文学史”更多是对“当代”文学产生深远影响。1980年代中期,“理论热”“文化热”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方法热”具有了历史必然性。文学史的观念丰富多元,很多触及根本的命题逐渐开始讨论。比如“当代文学”是否可以写“史”曾引起热议。当代人写当代史,一直存在着争议。唐弢是较早明确提出“当代文学不宜写史”的学者之一。39他主张用“当代文学述评”代替“当代文学史”,这一命名的提出,实际包含着对何谓“历史”的不同认定和理解。唐弢的文章触及当代文学史的重要悖论,也是当代文学治史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1990年代以后,研究者从学科历史梳理入手,在学科内部进行自我反思。如何编写文学史40、怎样建设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是此时期关注的热点。在这一过程中涉及了学科命名、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内涵及外延等问题。也有一些研究者从文学史的生产方式、学科演进等角度作了总结性梳理41。及至1990年代末,研究者跳出学科界限,将学科自身对象化和历史化42,重新思考现当代文学学科的合法性问题43。研究者对学科的不断反思是推动学科发展的重要动力,与其有关的论争呈现了一定的学科发展脉络。

总之,前文在文学史史料的搜集、整理过程中“还原”历史现场,揭示中国当代文学史学发展的流变脉络,呈现各阶段文学史学研究的基本状况、格局与特征。七十多年来的当代文学史学演进在重要文学会议决议、文学史观的更迭、文学史分期命名、文学史编纂和学科建构等四个方面44发生着变化。宏观来看,这一过程亦即中国当代文学史学演进的历史线索;具体而言,文学史学与时代之间呈现出呼应、强化、调适、缓冲等共振和回声的密切关联。这是中国当代文学史学的基本事实,也是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史、当代文学史学演进规律的前提。

注释:

①丁帆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制度史》,作家出版社2020年版,第321页。

②郭沫若:《为建设新中国的人民文艺而奋斗》,《新华月报》1949年第1-2期。

③周扬:《新的人民的文艺——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关于解放区文艺运动的报告》,《人民文学》1949年第1期。

④茅盾:《在反动派压迫下斗争和发展的革命文艺——十年来国统区革命文艺运动报告提纲》,《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纪念文集》,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宣传处编,新华书店1950年发行。

⑤邓小平:《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79-186页。

⑥周扬:《继往开来,繁荣社会主义新时期的文艺》,《文艺报》1979年第11-12期。

⑦⑧王本朝:《文学会议与当代文学体制的建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年第1期。

⑨邵荃麟:《“五四”文学的发展道路》,《人民日报》1959年5月4日。

⑩李何林:《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的性质和领导思想问题》,《光明日报》1950年5月4日。

11敏泽:《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新民主主义现实主义”?》,《新建设》1952年第10期。

12何其芳:《现实主义的路,还是反现实主义的路?》,《新华月报》1953年第3期。

13陈荒煤:《关于两个口号的论争问题》,《文学评论》1978年第5期。

14陈思和:《新文学史研究中的整體观》,《复旦学报》1985年第3期。

15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文学评论》1985年第5期。

16吴炫:《一个非文学性命题——“20世纪中国文学”观局限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5期。

17几乎与此同时,《文学评论》杂志也组织了相关笔谈。比如李杨、昌切、孙绍振、南帆、徐岱、郑家建、毛丹武参与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史学观念笔谈》(《文学评论》,2001年第2期)中,孙绍振就文化历史语境、审美历史语境进行了区分,指出当代文学史也是一门历史科学,但它所经历的不仅仅是同一历史语境,文化历史语境并不完全等同于审美的历史语境,审美历史的建构和阐释往往跨越了多个文化历史语境。李杨则将“左翼文学”“延安文学”“十七年文学”乃至“文革文学”等不同历史语境的文学都视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这一现代性范畴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南帆则指出文学史中个人话语与普遍话语之间的分歧。徐岱从文学史著述主体提出,“选择”与“评估”是文学史写作者的主要任务,而这两者又都涉及著史者对于何谓(文学)“作品”与何谓“好作品”的评判。毛丹武则关注文学史写作的诗学与文化学问题。郑家建论述了文学史叙述的基本问题即框架、形态和时间的维度。昌切结合教材重提“学术立场”和“启蒙立场”问题。这组笔谈是当代文学史观话题的多元展开,笔谈作者内部也形成了有趣的张力。

18谭桂林:《原创性的文学与文学史的原创性》,《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4期。

19吴晓东:《建立多元化的文学史观》,《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年第1期。作者对“进化的文学史观”“‘人的觉醒的文学主题”“西方文学的参照标准”“‘精英文学的主流意识”等方面阐释,对诸种文学史观及著史模式的意义和局限进行讨论,提出了建立多元文学史观的必要与进路,以及对二元对立思维的警惕。

20董健、丁帆、王彬彬:《关于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思考》,《天津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文章从地域空间和纵向历史两个纬度重新界定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外延和内涵,主张文学史写作应避免“历史补缺主义”“历史混合主义”“庸俗技术主义”的倾向,而应在整个现代化进程中进行考察,以求准确地把握中国当代文学的基本历史特征。

21邵荃麟:《我们的文学进入了新的时期》,《人民日报》1958年10月6日。

22邵荃麟:《文学十年历程》,《文艺报》1959年第18期。

23陈荒煤:《关于总结三十年文艺问题》,《文艺研究》1979年第3期。

24参见《一个值得注意的原则问题》,《文艺理论研究》1982年第3期。

25洪子诚:《“当代文学”的概念》,《文学评论》1998年第6期。

26丁帆、朱丽丽:《新时期文学》,《南方文坛》1999年第4期。

27《复旦学报》自2001年第3期起开设《中国文学史分期问题讨论》栏目。严家炎《文学史分期之我见》(《复旦学报》2001年第3期)是专栏系列文章之一。该文认为文学史分期应以文学自身的演化状况为依据,不必与历史分期强求一致。20世纪中国文学虽有曲折,“现代性”(“人的觉醒”、“文的觉醒”)仍是其根本标志。“五四”新文学的主流肯定文学的“独立价值”,1990年代文学大体上仍在“五四”设下的轨道上运行。罗兴萍《文学史分期与文学观念的演变》(《复旦学报》2002年第6期)认为文学史分期的讨论反映了不同的文学观念的讨论,近二十年来围绕现代文学史分期,经历了以“五四”新文学为起点的政治性标准、以世纪之交为起点的国家现代性标准和人的现代性标准三个阶段,使文学史分期成为多元复杂的学术问题。

28席杨:《论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的发生与发展》,《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年第6期。

29吴义勤:《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文艺研究》2008年第8期。

30方维保:《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叙述的“十年情结”》,《扬子江评论》2015年第5期。

31黄发有:《文学会议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分期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年第8期。

32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上),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4年版,第1页。

33《〈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座谈会记录》,《文艺报》1952年第20期。

34王瑶:《从错误中汲取教训》,《文艺报》1955年第20期。

35参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36洪子诚:《红、黄、蓝:色彩的“政治学”——1958年“红色文学史”的编写》,《文艺研究》2020年第11期。

37姚雪垠:《关于中国现代(包括当代)文学史的问题——给吴小如同志》,《芙蓉》1983年第1期。系作者和吴小如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问题的相关通信摘录。作者对“宗派主义的”“关门主义的”文学史观提出了批评。这些观点放置于新时期初期,自有其意义。

38姚雪垠《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另一种编写方法》,《文汇报》(香港)1980年3月10日。

39《文汇报》1985年10月29日发表唐弢的文章《当代文学不宜写史》。而到1990年代,唐弢又于《求是》上发表《关于重写文学史》,对此前正兴的“重写文学史”表示赞同,认为文学史可以有多种多样的写法,不应当也不必要定于一尊。文学史应当注重从思想上、艺术上对文学作品进行分析与叙述而不是从思想斗争史角度进行分析。

40俞元桂:《谈文学史的编著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1年第3期。作者从文学史观、文学史分期、文学研究的基本单位、文学史结构的主体、不同体别文学史的编写、集体著史与个人写作等方面对文学史的编著进行了全面的阐述。

41吴秀明:《当代文学学科特点与时代新质的嬗变——兼谈当代文学史编写的另一种思路》,《浙江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作者认为当代文学概念的提出,有着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内涵,空间范畴的单一性,政治化、组织化的模式,以及并不完全相同的阶段性特征,这反映在当代文学的修史上,往往重主体认知而轻客观事实。由此提出当代文学史编写应以“实”见长而不是以“论”取胜的编写思路。

42孟繁华:《历史化:一个虚妄的文学史方案——当代文学史的理论想象与实践》,《文艺争鸣》2019年第6期。

43贺仲明:《建构以文学为中心的文学史——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建设的思考》,《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2期。作者认为随着时代及治史实践的发展,有必要建构以文学为中心的文学史,以回应文学的发展要求和当下文学的生存情况。但应注意将文学中心理解为狭义的形式主义的现象,构建丰富的思想内涵,开放性的审美内涵,主体性的文学标准,以及审美意识和历史意识,在与其他文学史共存,相互补充完善中形成良好的文学史生态。

44笔者曾编辑《新中国文学史史料与研究》一书,除了文学史关键词、解题、编年简史和史著出版系年外,该书重要组成部分的《专题史料与研究》所采用的分类即这四大模塊:“重要文学会议、决议文献”“文学史的理论与观念”“文学史的分期与命名”及“文学史编纂与学科史演进”。

(作者单位:赵普光,暨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石珠林,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赵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