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育与泰国的政治运程

余海秋

2022年7月28日，作为庆祝拉玛十世国王70岁生日活动的一部分，泰国总理巴育向僧侣捐赠布施。

2022年9月14日，泰国宪法法院再次审议巴育的总理任期案，但未作出裁决，而是决定于9月30日开庭裁决并公布结果，且称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已足够进行裁决。

未炸响的惊雷

相对于邻国缅甸及马来西亚等国，近年来泰国虽时有针对君主制或针对巴育政府的游行示威活动，但政坛总体还算平静。因此8月24日巴育突然被宪法法院暂停总理一职，引发国内外舆论一片哗然，甚至有评论认为泰国将迅速陷入新一轮的街头“大战”。但目前来看，这颗“惊雷”并未炸响，政坛总体依然较为平稳。事实上，与其说这是突如其来的“惊雷”，不如说是泰国保守派势力蓄谋已久的安排。

8月24日，泰国宪法法院决定受理反对派议员提请裁定巴育总理任期已满八年、依宪法不得继续任职的议案，同时经表决以5票赞成、4票反对的结果，决定在宪法法院作出裁定前暂停巴育履行总理职务。按相关法律，在此期间排名第一的副总理巴威将代行总理职权，巴育则可继续履行其兼任的国防部长职权并可出席内阁会议。

宪法法院受理案件是正常流程，但是否停止巴育职权却有可以自由裁量的余地。被保守阵营把持的宪法法院以这种看似公允的做法裁定巴育停职，更多的原因是保守阵营的内部分歧。

巴育上将是在2014年政变后，依据临时宪法，由立法议会推选、国王任命，于当年8月23日出任总理的。之后按2017年宪法，他在2019年经国会两院联席会议推选、国王任命后连任总理。2017年宪法158条第4款规定，无论是否连续任职，总理任期相加不得超过八年，但未明确该规定自何时起算，这为反对党此时要求巴育下台埋下了伏笔。

反对党及部分法律人士认为，按照宪法意图，可认为巴育任期应从2014年出任总理算起，到今年8月23日即满八年。巴育的支持者及另一部分法律人士则认为，宪法第158条是个整体，第4款仅适用于按该宪法即现行宪法产生的总理，因此巴育的任期应从其依现行宪法出任总理即2019年6月11日算起。另有部分法律人士认为，巴育任期应从现行宪法生效之日即2017年4月6日算起。由于宪法表述模棱两可，众说纷纭，最终只能由宪法法院裁定。

不可小视的巴育

巴育是泰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裁决暂停职务的总理，以前的总理只有因政权被推翻而下台的。此次泰国宪法法院的裁决可以说非常巧妙，巴育被暂停总理职务却继续履职国防部长，他可以以国防部长的身份出席内阁活动，这也表明了保守派内部已达一定的妥协。

巴育上台以来，堪称历经多起泰国百年未有之“大事”。从德高望重的拉玛九世国王驾崩，到拉玛十世国王登基;从民粹主义势力对王权提出挑战，到新冠疫情持续不断，都对泰国形成一系列冲击。巴育以自己坚强、隐忍的内功“过关斩将”，带领泰国政局平稳过渡。虽然经济表现欠佳，但基本上通过“公民国家”政策、“国家20年发展战略规划”、东部经济走廊规划及绿色循环经济模式等举措缓解了社会矛盾、局部缩小了城乡发展和地区发展差距。从个人品行来看，巴育未被曝光任何不当行为及不良嗜好，其家庭和睦美满，反对派很难从这些方面抓住巴育的把柄。宪法法院判决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是“暂停”其总理职务，大概率会是在找到合适的法理依据之后再裁决巴育继续履职，14日所称“掌握足够证据”，恐怕正是此意。反观暂时代理总理职务的第一副总理巴威，因为喜欢佩戴和收藏奢侈品手表而得名“表叔”，曾是泰国互联网上的热门话题。因此他很大程度上也仅是代理，难以成为名正言顺的总理。

极化背景下的艰难决策

宪法法院对巴育八年任期案件的最终裁决，并不完全是法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其中的自由裁量空间，主要源于政治极化力量的博弈。

泰国当前的政局大势是中左与中右的合流。泰国的政治光谱大致可做如下划分：极右翼，以国王拉玛十世为核心，包括军方、财阀、王室—保王派;极左翼，包括国会的前进党、社会的前进运动、街头的学生运动;中左是为泰党;中右是人民国家力量党、泰自豪党、民主党等。其他小微政党通常依附于中右势力。目前，極右翼与极左翼难以妥协，但中左与中右在融合，形成更为稳定的中间力量，反映的是泰国地方豪强与资本势力的求稳与求财心态。巴育出任总理以来，一直在努力兑现当年政变时的改革承诺，因此走与“老对手”、前总理他信握手言和，并且重返“地方豪强腐败分肥”的政治老路，是他难以接受的。对保守阵营而言，如欲求稳与求财，就必须迫使巴育做出一定让步，改变其一贯的政治坚持。7月23日，泰国国会就曾就反对党对巴育及10位内阁成员提出的不信任动议进行投票，结果这项议案仅以低票未获通过。从巴育此次低票过关，到一个月后宪法法院裁定其停职，都是保守阵营对巴育的警告与施压，要求其顺应中左中右合流的政治大势，否则就到期“出局”。

“惊雷”未炸，威胁犹在

尽管仍然存在变数，但9月30日的裁决及其后事态进程较有可能是各方的妥协：第一，宪法法院裁定巴育任期是从2017年到2025年;第二，巴育恢复总理职权后，重新组阁，重新进行利益分配，使地方豪强在明年大选中获利;第三，11月举办APEC峰会后，巴育提前解散国会，明年初举行大选。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巴育停职虽未引发政治动乱“惊雷”，但潜在威胁犹在。特别是在当前泰美关系迅速回暖的背景下，泰国局势发展的不确定性和中泰合作的不确定性都在增加。2022年5月美国启动“印太经济框架”，泰国作为13个创始国之一，参与全部四个支柱即“贸易、供应链韧性、清洁能源及脱碳、税收及反腐”。6月，美国印太司令部司令阿奎利诺和国防部长奥斯汀先后访泰，商谈进一步加强军事合作。7月，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泰，与巴育总理会面，并与泰方签署了《泰美战略联盟和伙伴关系公报》以及关于弹性供应链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如果巴育作出妥协，那么在中左—中右合流过程中，很多既得利益将会进行重新分配，很可能影响中泰已达成的一些战略合作项目落地，并为美国等西方国家在弹性供应链问题上提供介入契机。而如果巴育真的“出局”，则将可能导致泰国政局复杂化。巴育政变上台自带威慑光环，有助于稳定局势。他一旦下台，新上台的势力为避免承受西方压力，很可能放松管制，导致新生代的民粹主义进一步抬头，从而引发更严重的政治冲突与社会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