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视域下《吾国与吾民》的中国形象想象与建构研究

2022-05-30 03:45徐菁
艺术科技 2022年15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中西文化话语

摘要:基于文化转型的时代语境,林语堂在跨文化视域下所想象和建构的中国形象历来因其文化真实性而引发争议。文章结合林语堂所处时代中西文化交流环境的特殊性,探讨其重塑中国形象和建构中国话语的过程,阐明林语堂对跨文化交流策略的成功运用和理性立场,深入分析其对本民族文化的清晰洞见和中西文化互补的开放视野,从而引起人们对其作品文化真实性的进一步思考。

关键词:中国形象;《吾国与吾民》;中西文化;话语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5-0-03

1 文化转型的时代语境

20世纪30年代,经历10个多月的写作,《吾国与吾民》在内忧外患的中国出世。作为“误解中国者之一篇答辩”,其作者林语堂面对的是当时“地球上最糟乱最失败”的国家。现实的突变与想象的幻灭使仍未从传统思想羁绊中抽离出来的中国百姓,尤其是年轻人,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思想上都承受着巨大的挑战,正如赛珍珠在《吾国与吾民》的自序中所言,“他们的灵魂乃迷惘而错失于这种矛盾里面了”。

西方先进文化的强势地位在19世纪20年代动摇了许多国人心中的本国文化形象,但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弊端逐渐暴露,五四运动中狂飙突进的激情减弱,主导文化的阶段性空缺为中国文化话语权的回归提供了可能。此外,在科学唯物主义观念主导下的西方,与人的本性相去渐远的现代文明,使饱受战争之苦的欧洲知识分子再一次把文明疗救的目光投向东方。从小在中国长大的美国作家赛珍珠作为代表道出了当时西方知识分子的心声,“或许古代中国倒是不错的,不妨追溯前代,看看中国的古代哲理如何”。对中国这片土地的真切情感与已有的中国文化创作体验让赛珍珠意识到,唯有流淌着真正华夏血液的中国人,才能在民族文化基因的引导下逐步触及中国文化的核心。既要熟悉英语写作,又不与本国人民有隔膜,最重要的是能以宏阔的视野观照中国人民和文化,客观地领悟全体人民的旨趣。因此,具有深厚的中西学功底且性格幽默、为人真诚的林语堂出乎意料地成了赛珍珠口中“不是轻易找得到的”的中国文化代言人,却也在意料之中成就了这部促进跨文化交流的伟大作品——《吾国与吾民》。肩负着在世界格局中重新建立中国形象的文化使命,林语堂的写作既是重新认识文化本我的过程,又是重新认识文化他者的过程。

作为跨文化文本,《吾国与吾民》在美国的畅销印证了林语堂与西方主流话语的成功互动,但在国内却反响平平。暂且将文学作品的时代功用和作家的意识形态等问题搁置,在西方给予东方有限的言说空间内,其创作能否真实地代表中国人与中国文化,展现中国的固有面貌,还是只是基于西方对中国的想象进行的再创造,成了历来围绕林语堂作品产生的核心争议。

笔者认为,首先形象本身是自我塑造和他者认识相互促成的结果,只有对接受对象(即文化他者)加以考量,才能更好地在跨文化交流中发挥形象承载的文化传播意义。与此同时,只有在与异国主流文化的对照中,才能彰显文化形象的独特性。形象是抽象概念,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考量其与现实差距本身不及探究其文化真实性更有意义。

关于其文化真实性的考量,可以从林语堂的创作倾向来看,“我堪能坦白地直陈一切,因为我心目中的祖国,内省而不疚,无愧于人。我堪能暴呈她的一切困扰纷扰,因为我未尝放弃我的希望”[1]。对祖国未来的坚定信念促成了林语堂不溢美也不隐恶的论辩姿态。与此同时,林语堂自身的文化修养和对中西文化差异的洞见智慧,也使他能游走于局内和局外,进而透彻、客观地向西方表达中国的真实面貌。但在跨文化语境下,面对包含太多复杂内质的现代中国,文化真实性的体现最终还是要回归文化创作实践,即下文探讨的林语堂对中国形象进行自塑与话语建构的过程。

2 现代中国的形象自塑

《吾国与吾民》作为一部重塑中国形象的跨文化交流作品,其作者林语堂的创作带有先天的期待视野,他所面临的是占主导地位的西方话语,即当时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形象。在这之前,从13世纪到19世纪,西方眼中的中国形象两极化趋向尤为明显,一种是乌托邦式的美好形象,另一种则为黑暗停滞的邪恶国家[2]。而真正使中国形象在美国人心目中幻灭的是明恩溥牧师所著的《中国人的素质》。该书对中国褒少贬多,凭借对中国直接的經验观察和对西方优越感的需要满足,一出版便在西方话语体系的众多“中国形象”中抢占了制高点。时间上失去先机,无法绕开的接受视野使林语堂将笔锋转向了对“中国形象”话语的承认与再建构。

相较于《中国人的素质》中归纳总结的“辛勤劳作”“恪守礼节”“漠视时间”等26条中国人之国民性,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提炼出的“稳健”“淳朴”“爱好自然”“忍耐”等15种“德行”,与《中国人的素质》内容上的重叠及更深入的解释与辩驳,在无形中回应了西方话语。

在林语堂塑造的中国形象面世前,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以对中国的贴切了解向西方展示了他眼中的中国。不同于辜鸿铭从形而上的角度对中国人精神优胜论的夸耀,林语堂以普通人而非英雄、精英的人生来想象中国形象。他认为,“只有经由丈夫之忧伤与女人之哭泣,始可能精确认识一个民族”。

因此,林语堂在塑造中国形象的过程中更多指向了中国人的人文性格,对此进行了立体的塑造和深刻的剖析[3]。关于中国人的德行,林语堂在列举了“稳健”“淳朴”“爱好自然”“忍耐”“和平”“知足”“幽默”“保守”等15种品性后,将其归结于“圆熟”一词[1]。

所谓“圆熟”,即一种消极而静止的力量,处于任何环境之中都能保持镇定,清楚地了解自己与他人。在儒家文化,尤其是宿命论的思想教化和家族制度的现实规约下,中国人的心智表现出超乎年龄的稳健、成熟,和平知足而追求安稳,这种性格的影响从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中便可以得到印证。追求安稳的性格使中国人缺乏对抗外在现实、推翻既定不合理秩序的勇气,在唯一可控的内在精神上不断退让,逐渐丧失了作为主体的进取意识与能力,从而衍生出“忍耐”“无可无不可”“老滑俏皮”三种代表性的消极德行。

笔者认为,圆熟本是一个中性词。从辩证的观点来看,圆熟是中国人在特定的文化现实环境中,为了生存探索出的处世之道。圆熟可作为一种暂时的应对,适用于各种情形,无论是家族内部矛盾,还是社会外部冲突,在与环境的适应中形成了国民的一种顺应、无所谓的恒常姿态。这种随遇而安、明哲保身的民族特质对当时那个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中国而言,是致命的。林语堂在1934年的《人间世》上谈及中国人之聪明,“中国之积弱,即系聪明太过所致”,而在《吾国与吾民》中更是明确地指出,“俏皮——它是中国最高的智慧——限遏了思想和行动的活跃性,它捶碎了一切革新的愿望,它讥诮人类的一切努力,认为是枉费心机,使中国人失却思维与行动之能力”。林语堂对国民性圆熟的指摘,一针见血地道明了中国人把心的地位看得太高,不思进取的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前路,认识透彻而发人深省。

接受过五四运动的洗礼,林语堂延续了对国民性的批判。同时,作为中国形象的重建者,不同于明恩溥为迎合西方对中国形象所作的简单列举,林语堂对国民性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形成原因追究。忍耐作为三大恶质之一,既是家族制度生存的客观必然,又是中国人不思改善之道的主观使然。林语堂撕开了“忍耐”的美德面目,将愈忍耐压迫愈深的客观现实揭露出来,给予国人反思的余地,同时也有助于西方读者理解中国形象。在阐述“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时,林语堂巧妙地运用了东西对照的论证手法,中西方母亲不同教育方式的直观呈现,形象鲜明地披露了中国社会对个人权利保障的缺失。

关于中国人最高智能的结晶、也是最难以传达的东方特质——“老滑俏皮”,林语堂深入浅出,通过对中国精神“阴阳两极”的阐述,“当顺利发皇的时候,中国人人都是孔子主义者;失败的时候,人人都是道教主义者”,道出了道家超脱背后的消极与屈从,在向世界建构、阐释中国的同时,也使青年人在观照自身中清醒过来。

这些品格虽“是中华民族之弱点”,但“同时亦为生存之力量”。“忍耐”“无可无不可”“老猾俏皮”三大德行的恶质背后是存在具体语境的,如果应对恰当,圆熟则表现为一种涵养:知足、宽容、幽默。林语堂在批判与欣赏中平衡地建构中国形象,以一种局外人的理性立场审视中国文化与中国人。这种宏阔的视野、中庸的姿态和深刻的洞见渗透进他的文本中,塑造出一个既符合异国想象、又根植于现实的中国形象。

3 人文中国的话语建构

在重建中国形象,尤其是塑造中国人的人文性格的过程中,林语堂始终保持着理性立场和客观冷静的态度,扎根于中国现实,与西方话语积极互动,致力于让世界看到一个真实、立体的中国。在跨文化交流视域下,仅仅依靠对西方“中国形象”话语的吸纳和重塑是难以真正实现文化平等交流的。因此,想要真正、主动地将中国形象建构于西方话语体系中,中国文化的价值与影响则应成为完善中国形象的必要部分。“两脚踏中西文化”的宏阔视野和学识,使林语堂相较于其他作家对先进文化的汲取而言,多了一份文化输出的意识[4]。在创作过程中,林语堂对中国人生活艺术上的隆重介绍更是印证了其建构人文中国的自觉意识和民族自信。

林语堂在1932年的演讲《中国文化之精神》中谈道:“东方文明,东方艺术,东方哲学,本有极优异之点,故欧洲学者,竟有对中国文化引起浪漫的崇拜,而于中国美术尤甚。”相较于言说社会政治时的“既批判又赞美”的话语策略,面对中国文化艺术在世界文明中的中心地位,林语堂能够坦诚地赞美,进而进行文人化的艺术加工与想象。“生活的艺术——这是一切人类智慧的终点”,林语堂在导言部分以一种导游式的叙述,向读者呈现一个了悟生活的东方哲人形象。林语堂曾指出,远离了政治、社会的中国人是最纯良、愉快的,也正是在这种生活的日常中才能显现其真面目。中国人天性中的恬静纯良和亲近自然,总能使他们在有限的现实条件下体味到生活的淳朴乐趣。相较于欧美人探索未知与争强好胜,中国人只消管好自己的事,在闲暇的日常中尽情地享受物质与精神带来的双重乐趣。

无论是“嚼蟹,啜茗,尝醇泉,哼京调”的闲趣,还是“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的雅致,中国人似乎总能本分地在现实生活中活出片刻的诗意心境。这种简单而又浪漫的生活画面,正是林语堂所说的“吾们同一个时间生活于感觉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外在表征,也是其儒道互补的人文主义理想的现实彰显。吟风赏月的生活艺术,知足常乐的人生理趣,林语堂以道家享乐主义哲学为底蕴,以儒家现实主义精神为架构,塑造了一个审美化的人文中国形象。这个悠闲而旷达的古老中国,老迈圆熟而慈和智慧,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在生命的新秋时节知足而长乐。这种乐生好生的文化传统成功地吸引了受困于现代社会而人生茫然的西方读者,为他们开出了医治西方文明缺陷的东方疗法。

迥异于危机四伏的现实中国,林语堂笔下近乎乌托邦式的完美形象难免因作者个人的主观建构与想象而显得略不真实,这也为林语堂招致了“迎合西方”“自我东方主义”等批判声音。但也正是这种对西方精神衰败向中国寻求文化资源的需求考量,使林语堂能够置身于西方现代文明的视角审视中国,对照分崩离析的西方传统价值体系,思索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根基、对人与生活的现实关注以及艺术化的人生态度。中华民族绵延生存的根基就在于此,然而进步与国力的丧失也归于此。结合林语堂对国民性老成圆熟的揭露和乐生文化的宣扬,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在中西文化对照场域中想象他者、审视自身的中国哲人形象,他在情与理的纠葛中游走于局内局外,促使双方在对话场域中认识他者、发现自己,最终实现中西互补的和谐。

4 结语

“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自幼接受的西方教育和对中国文化的贴切认识,使林语堂在中西文化间能以一种平静的姿态看待两种文化的优缺点,宽容包纳并客观叙述。他以一种局外人的理性立场,依托西方的现代性语境反思、重塑中国形象,又没有忘却应对中西文化冲突,向西方呈现了一个审美化的人文中国,满足了西方大众的中国想象。在通俗而又微妙的表达方式中,林语堂思索了西方现代性对中国“惰性”的批判意义,考量了人文中国的审美价值对现代文明缺陷的疗救效用。这种中西文化互补的观念,是其在面对强势的西方文化时重塑自我的策略选择,也是其在文化交锋中表达东方的智慧体现。虽然林语堂作为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常受到人们对其“迎合西方”的误解,但在其满足西方读者期待视野的跨文化交流策略下,人們依然能从他所塑造的中国形象中体悟到丰富而深厚的中国文化内蕴,生发古今相通的文化认同感。

参考文献:

[1] 林语堂.吾国吾民[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1-12,56.

[2] 赵岸靓.林语堂《吾国与吾民》国家形象塑造与对外文化传播策略[D].太原:山西大学,2020:7-8.

[3] 黄晓珍.“他者”视角下的中国:从后殖民语境解读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与林语堂《吾国与吾民》[J].广东教育学院学报,2006(2):55-56.

[4] 沈庆利.林语堂的“一团矛盾”:《吾国吾民》、《生活的艺术》之细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12):113-114.

作者简介:徐菁(2002—),女,江苏无锡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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