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抛弃”的女孩

吴在天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父母都一定要让孩子感受到爱，因为父母的爱是孩子活在这个世界的底气。

一位在学校做德育工作的朋友联系我，说有名高中女生在厕所割腕，担心有自杀风险，需要紧急干预。很快，小雯就被妈妈和班主任一起带到了心理咨询室。

据班主任描述，小雯返校后一直情绪低落，同学看到小雯的衣袖上沾有血迹，这才发现她在厕所用刀片划伤了自己的手臂。简单了解情况后，我请妈妈在咨询室外等候。

自杀自伤，源于被抛弃的“感受”

“老师好。”小雯眼眶有点儿红，看似难过得无法言语的她仍然很有礼貌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说：“我看到你挺难过的样子，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听到我这么问，小雯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我不想打断她的情绪，把纸巾轻轻地放在了她旁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和我说起了这周发生的事。

小雯在寄宿学校上学，平时只有周末回家。这周返校后，因为和同学闹了点小别扭，她情绪低落，于是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在访谈过程中，我发现让她情绪低落的重点不在于和同学闹别扭，而是闹别扭之后同学对她的不理睬，这让她觉得很痛苦。

我向她了解之前是否出现过类似的情景，小雯说这个周末她和妈妈也发生了争吵，吵架之后，妈妈也不理她了。哪怕她主动向妈妈示好，妈妈似乎也不愿回应。她说自己已经跟妈妈认错了，但妈妈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不怎么搭理她。这让她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在家里像个透明人。

我说：“听着确实让人挺难过的。好像还有一些委屈，是吗？你愿意跟我具体说说你和妈妈是因为什么吵架吗？”

小雯：“我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周末回家后，我妈就说要规范我使用手机的时间，以后每周只能有两个小时玩手机。可是，我在学校住宿并不能玩手机，手机在返校后都会统一交给班主任保管。一周好不容易才能回家一次，我需要跟朋友联系，有时也想放松一下玩玩游戏，两个小时根本就不够，何况有时候可能还要查资料。我觉得妈妈的做法不合理，就想商量一下使用手机的时间。可我妈完全不听我说，我们就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了。”

我：“嗯，一周只能使用手机两小时确实不够，很多需要用手机来完成的事情可能都完成不了。”

小雯：“就是呀！可我妈说我考试成绩不理想，就必须要这样。我觉得我妈很强势，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在和小雯对话过程中，我了解到，妈妈在家里一直都很强势。如果女儿不听话，妈妈就会使用冷暴力，忽视女儿，不回应女儿。小雯一方面想要对抗以争取自己的权利，一方面又害怕表达想法后会被妈妈忽视和抛弃。她说妈妈最经常说的两句话就是：“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这样，我就不要你了！”所以，在和同学的关系中，她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模式。如果对方不回应她，她就会陷入深深的被抛弃的恐惧之中。

当生活中一再出现挫折性事件，小雯就陷入非常痛苦绝望的状态。在家里，她被妈妈忽视和冷落;在学校，她又因为人际关系问题觉得自己被同学疏离。当感觉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她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关系是伤，也是药

关系是伤，也是药。在对小雯进行危机干预时，我需要把关系转换成药，变成她的内在资源和力量。

我问小雯：“妈妈都做了些什么，让你觉得她很强势呢？”

小雯：“她經常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进我的房间，还翻我东西。但是，她对弟弟就不会这样，我觉得她很偏心，重男轻女。在这个家里，好像爸爸、妈妈、弟弟更像是一家人，我是多余的。”

我又问她：“妈妈是一直这样吗？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会不经你同意就随便进你的房间，还翻你的东西？”

她思考了一下，说：“是从初中开始。”

我：“初中时，你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时候我早恋了，所以，妈妈就限制我外出的时间，然后经常突然进我的房间，翻看我的东西。”

我：“哦，那你觉得妈妈为什么这样呢？”

小雯：“我知道她是担心我。”

我：“担心你什么呢？”

小雯：“可能怕我做出让自己一辈子后悔的事吧。”

我：“是什么事情可能会让人一辈子后悔？你愿意说说妈妈的这份担心吗？”

小雯：“就是……你们成年人都知道的啦，就是怕没有保护好，怀孕什么的。”

我：“那妈妈对弟弟也这样吗？弟弟也会觉得妈妈强势吗？”

小雯：“没有，她不会随便进弟弟的房间，也不会乱翻他的东西。她知道在学校里有女孩子喜欢他，是弟弟主动说的，但妈妈听了后却什么也没说。”

我：“哦，那看来，你妈妈确实有点儿偏心。她只担心你，居然一点儿都不担心弟弟。”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来还挂着眼泪的小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危机已经过去了，但仍然要发掘她更多的内在关系资源。

我继续问道：“你和妈妈吵架，爸爸有说什么吗？”

小雯：“爸爸说妈妈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她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改不了了，爸爸叫我学会适应她。”

我：“哦，那看来，你爸在怎么样适应你妈这件事上已经很有经验了呀。”

小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发现，其实，爸爸妈妈平时也有争吵，妈妈对爸爸似乎也是这样的态度。此时她才知道，妈妈并不是在针对她，这是妈妈一贯的行为模式。

虽然小雯内在依恋的部分仍然很脆弱，仍然很有可能在相似的事情上出现情绪低落，但有了更多的视角来理解她和妈妈的关系：妈妈是在意她的，只是妈妈用错了方式，而这个方式给她带来了被忽视和抛弃的创伤，也给她的人际关系带来了影响和阻碍。

从未被抛弃，却一直有被抛弃感

其实，一直在咨询室外等候的妈妈也是焦急万分。一见到我，小雯妈妈就问起了女儿的状态。我简单向小雯妈妈讲述了小雯目前的情况后，小雯妈妈就哭诉了起来：“她期中考试不是没考好嘛，我就想肯定是没有好好学习，周末要更努力才行，不能一天到晚玩手机。老师，我这样做错了吗？”

其实，不少父母也像小雯妈妈一样，非常关心自己的孩子，却用错了方式。虽然我们知道孩子的某些行为需要调整，但常常把事情和情绪混在一起来处理。

譬如孩子不听话的时候，父母会带着情绪说：“你不听话就不要你了。”在孩子还小的时候，面对这种说法，孩子会出于恐惧而妥协。小雯出现自伤行为不是因为不能用手机，而是她不理解妈妈关心她的方式。妈妈的方式让她觉得妈妈不搭理她，可能会抛弃她，所以很难过。

当生活中出现类似挫折性事件的时候，比如朋友不理睬或者失恋，都很有可能激发她长期以来被抛弃的创伤。也许，小雯从未被妈妈抛弃过，但她却一直体验着被妈妈抛弃的感受。

分享这个案例是希望父母看到，我们对孩子的情感会牵系孩子的未来，也是孩子活在这个世界的底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让孩子知道，父母对他的爱不会因此而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