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像风格角度探析电影《断·桥》的含蓄之美

2022-05-30 17:47万霞艳
艺术科技 2022年10期
关键词:现实主义

摘要:备受期待的国产电影《断·桥》上映后,口碑呈现两极分化,该影片具备犯罪、悬疑的元素,但故事主线比较简单,设计的反转和悬念也比较容易被猜到,且其纪录片风格较明显,演员尽可能呈现了他们的优秀演技。文章认为该影片与优秀的犯罪悬疑片有一定的差距,但其暗含的现实主义风格值得探讨。

关键词:《断·桥》;影像风格;现实主义;含蓄之美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0-00-03

据《古汉语词典》解释,“含蓄”可分开探究,“含”有“衔在口里”之义,“蓄”有“积聚、储藏”之义,综合而言,“含蓄”指蕴藏于内而不显于外,表达得委婉,耐人寻味。含蓄是东方美学的典型特质,这与克莱夫·贝尔所说的“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有异曲同工之妙[1]。电影往往是通过有意味的形式将创作者对生活的思考、对社会的观察、对人生的感悟融入其中,这一过程可称为编码,观众观看电影是解码的过程,可以在观影中慢慢破译创作者的想法,体悟作品中没有点破却暗含的含蓄意蕴,从而获得欣赏艺术、读懂主题的快感。从此意义来看,含蓄是艺术的共性,艺术作品越含蓄隽永,就越能激发观众的观赏兴趣。

电影《断·桥》在故事和视听语言上回归李玉导演《观音山》式的青春残酷物语路线,而从影片中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到片中角色方言的使用,再到高频次的意象描绘,可以看出该影片称得上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社会纪录片。这些影像的存在使电影具有了含蓄之美,成为一个完整的展现黑暗现实主义的故事。

1 影像意味:贯穿全片的监控镜头

探究《断·桥》的影像意味,能清晰地感知导演通过设置不同监控之下的“眼”,再现并重构了具有波普艺术的色彩,且在空间表达上运用拼贴手法讲述故事,电影叙事过程的每个关节点几乎都由人的眼睛窥视而来,以大量的现代影像技术手段为辅助,比如在叙事中承担了重要功能的监控和偷拍镜头。总之,现代媒介参与了电影的叙事,为电影创造了一个由现代技术建构且与真实空间相對甚至格格不入的陌生空间。比如影片开头的监控视角,最初呈现城市中平静的日常生活,而后直到呈现大桥坍塌,整个故事才逐渐拉开帷幕。像这样由监控录像组成的视角相对客观的镜头还有很多,它们构成了叙事主体生存的环境,暗示了迅猛发展的现代科学技术对整个城市和城市中如蝼蚁般的生命无处不在的“监控”,仿佛寂静无声地“看”着城市中生存的人、发生的事,主角们变得微不足道而渺小。

对电影整体而言,大量的监控视角使其戏剧性更强,戏剧张力更丰富,也构成了许多重要的叙事节点。影片中对第二个死者菊怀义的“偷拍”削弱了整个影片的犯罪性,但是这种拍摄方式就像《楚门的世界》,似乎让影片中的角色一直处于被监视的状态。这种窥视视角在男女主身上也有大量的表现,即孟超与闻晓雨对“大反派”朱方正的持续“跟踪”,这个“跟踪”动作在细节上有许多漏洞,与结局以U盘录像的方式呈现作案过程一样,共同组成了电影在影像叙事层面揭晓故事真相的主要手段。在戏外,这种处理方式被观众诟病为不合常理,缺乏内在的矛盾张力,本质是线性思维的结果。

除了监控镜头外,影片在叙事场景表现方面痴迷于阴雨连绵的天气和晦暗不清的影调,这成为“跟踪”这个戏剧动作背后最常见的影像表达形态,是影片体现现实主义含蓄美的重要表现。影片中比较重要的场景如孟超与闻晓雨在跟踪过程中目睹甘小漾与朱方正的会面正是在一个雨夜,这种影调的弥漫透射了犯罪片较常见的空间质感。

《断·桥》在叙事框架上套用了犯罪片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虽然有跳脱固定模式的意图,但是还欠缺自我反思意识,集中表现在过度依赖现代影像媒介上。影片推进情节过于依赖影像记录的场景,当电影在叙事过程中通过某种特殊的影像揭示“真相”时,完全满足了观众的期待,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这样的推进太顺利,观众不能获得强烈的快感。此种叙事模式的效果并没有通过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有说服力,这大概可以解答许多观众看完影片之后对闻晓雨一再不报警的疑问。关于她没有报警到选择个人复仇的所有行为动机,并未通过其与养父之间的情感关系给出更有说服力的解释[2]。影片中男女主之间意指的“姐弟”或“恋人”关系十分朦胧,甚至最后男主牺牲都没有让观众产生深刻的感受,情感关系的涣散导致其缺乏说服力。但是不可否认,通过现代媒介表达含蓄之美,比较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兴趣。

2 语言质感:微观权力的渗透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对中国现当代电影的影响巨大,以贾樟柯为代表的新生代导演在他们的作品中呈现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特征。时至今日,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依然影响着当代电影,在《断·桥》中,主要表现在影像、大量方言的使用方面,影片中的方言不仅是现实的表达,而且存在以朱方正为代表的人背后隐含的微观权力的渗透。

为突出空间的异质性,电影中交替出现了三种语言表达系统,即普通话、方言、川普。在电影的地域设置中,黄雀市属于巴蜀地区,因此电影中大部分人说的话都是极富特色的巴蜀方言。在这个以地方区域性表达切割空间的电影中,方言变成常态,普通话则变成非常态,这种非常态成为福柯所说的微观权力的渗透性,其中典型代表人物就是朱方正。

朱方正在整个电影中以普通话与其他人对话,而且在对话过程中他反复强调下属说普通话,他在说话时还不忘援引曾国藩的名言,且刻意减慢说话的速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些特别的设计辅助完成了他的人物形象塑造。即便是在井塔中,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朱方正将闻晓雨铐在一旁与她对话时,依然保持文绉绉的样子。一边是闻晓雨歇斯底里的咆哮,另一边是朱方正一句一个刻定的评价“泼妇”,朱方正显然是一个“双面虎”,但是他的话语表达的过程是非常官方化的权力规训过程,如果没有孟超的说明和菊怀义的偷拍摄像,仅仅看到朱方正的言行,会得出如闻晓雨一般朴素的结论,即“他是个好人”。

朱方正是一个坏人吗?至少从电影的第一幕家属向他下跪,他承诺一定给予他们对整个事件的合理解释来看,他不像一个坏人。他收养闻晓雨的目的是什么?文章认为应该是赎罪,而赎罪这一良善的本性很快被他所在官位上已经成为规训系统的表述方式碾压,这样他才得以一边一直心安理得地隐瞒闻晓雨父亲的死讯,一边扮演闻晓雨父亲的角色。在电影中能看到两个关键的场景表达他的伪善,一个是他将大捆的人民币放在无人居住的烂尾楼中,并且为这些人民币不断地上熏香;另一个是他会时不时地打开梳妆台,点上艾草敲击法螺为自己诵经。当他自我合理化之后,就变成了一种以普通话为基础的言语表达形式,将复杂多面且狡邪的形象变得极其具有柔性。演员范伟通过非常多的微表情及肢体小动作,刻画了这个人物形象。

反过来说,整部电影中大量以四川方言表达的内容,更像是揭示与这种政治话语体系完全割裂的底层生活空间。马思纯和王俊凯在交流的过程中,一开始会用普通话相互试探,彼此熟悉之后就改为使用巴蜀方言,这意味着他们放弃向上寻找解决问题的话语路径,而转为向下深入底层空间探索真相,这个探索的过程体现了对顶层话语的不信任,也是对顶层话语背后的摄像监控画面的抗拒。因此可以看到,他们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主要是通过与其他人的交流一步步拼凑事件的真相。前述那些由监控摄像头构成的拼贴画面本来可以还原事件的真相,但是它们在这个话语系统中失效了。

监控摄像头呈现的是没有语言表达的画面,而方言的对话呈现的是过去的记忆、交流、对话、情感,它们没有画面。来自底层的乡土空间和方言的交流,给了闻晓雨更强大的生存力量,使她贡献了整部电影的两个名场景。第一个是她在与孟超争执的过程中骤然吻了对方,他们都争相想要保全对方,也都想要自己出面解决问题,于是在极其激烈的争夺之后两人拥抱在一起,这是一种极具山城特质的恋爱方式,让人感受到了强烈的原始野性力量。反观说普通话的成年人,可以看到当事件可能败露时,他们想方设法先保全自己,这时具有官话特色的普通话对话,反而成为相互倾轧的状况。第二个则是她回到家里给朱方正过生日的场景,在这个场景中,可以看到闻晓雨已经完全不说普通话了,她操着一口非常柔和且具有力量感的方言和朱方正对话,朱方正则讲普通话,不断地强调自己的赎罪心态,相比之下,能看到两种不同的语言质感的激烈对抗。

3 意象线索:“雨”与“鱼”背后的隐晦表达

灰色的天幕和无休无止的雨笼罩了《断·桥》整部影片,阴沉的天空诉说着疑云密布的一桩桩案件,连绵不绝的大雨洗刷掉一些不可見的曾经,也冲击着主要角色各自压抑的内心。从开始,影片就将观众包裹于不安、惊惧、沉郁的环境中,这种氛围感搭配偏冷色调的画面,表现张力极强,有一种忧伤与纯净并存的诗意。

高效率的分镜头、配乐、道具是影片的亮点。影片每个片段、每个特写物件都有深刻含义,或为线索伏笔或为象征暗示,对故事的推进具有不可或缺的服务作用。例如故事主场黄雀市,其名字大有文章;海子的作品《黑夜的献诗》伴随男主角孟超走完了探寻自我价值和人生意义的路途,象征着他的最终抉择;闻晓雨一直使用父亲的摩托车追查线索,可以看作她带着父亲的意志复仇,令人感动;朱方正非常喜欢引用曾国藩的话语,且每次犯案手上都因种种原因沾染鲜血,其本性可见一斑。

“鱼”是不可或缺的线索意象。朱方正在案板上拍鱼、谋杀甘小漾谎称炸鱼的细节与结尾他被炸毁的水塔掩埋相对应,通过匹配剪辑推进故事的发展,在两个画面并置的基础上形成了新的思想[3]。闻晓雨等三人在桥墩里做饭,蓝莓突然提出“死鱼”这一话题,与孟超的“金鱼到死都困在里面出不来”的说法及警察“钓过鱼吗,哪个都逃不掉”的话语关联,反复出现的隐喻暗示了人物的最终命运,导演李玉运用了悬疑大师希区柯克创造的麦高芬手法促成此效果。虽然麦高芬可能是观众不太注意的事物,但它有着令故事中的人物不顾一切寻找的价值,驱使人物的情感与勇气走向极限[4]。

此外,影片中有两段契合年代且深意十足的配乐。在暗色笼罩的旷野中,闻晓雨和孟超轻声唱着《橄榄树》,仿佛映照着两个流浪者无所适从、迷茫无助的心境,随后二人追查线索,在夜市摊附近听见《送别》中的“问君去时几时还,来时莫徘徊”,配合朱方正在黑暗中突然出现的脸,既一曲双关,表现了养父女关系的分崩离析,又为令人悲伤的结局做了铺垫。此类细节还有许多,可以说《断·桥》的核心要素藏在独具匠心的细节设计中,要全神贯注地去听、去看,才能真正了解影片想要表现的内容。

由于全片架构过于紧凑,加上大段删减,《断·桥》的叙事节奏过快,欠缺连贯性和逻辑性,许多表现故事深层主旨的镜头与细节容易被忽略。显然,导演想表达很多东西,也有自己的深刻见解,但最终碍于各方面因素,未完美地呈现这个故事,完整度不高,这是影片的一大缺憾。

塔可夫斯基曾经说过:“艺术和生命本身一样,多面向且无限度。所以,作者不能依照他对自己作品的理解,期望观众以一种特定的方式了解其作品。他能做的,无非是将他心目中世界的影像呈现出来,使人们得以透过他的双眼来观看,并且在心中盈满他的感受、疑虑和思考……”[5]电影《断·桥》正是导演将自己的感悟承载于作品,让受众在解码的过程中体会电影的含蓄之美。

4 结语

《断·桥》用近乎窥视的镜头、具有浓厚地区风格的方言、部分隐晦的意象表达,讲述了许多真实存在的法则,是对真善美的追寻、对假恶丑的深思,也体现了不能仅以黑白立场审视的复杂人心。在黑夜与黎明的对抗、纠葛下,人情不过是一个筹码,这是影片具有现实主义特征之处,也是拓展故事深度的点睛之笔。

参考文献:

[1] 杨柳军.以镜头视听语言角度探究贾樟柯电影的含蓄之美[J].电视指南,2019(4):27-28.

[2] 陈晓云.《断·桥》:拼贴的空间与离散的人物[J].电影艺术,2022(8):12-14.

[3] 詹妮弗·范茜秋.电影化叙事:电影人必须了解的100个最有力的电影手法[M].王旭锋,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219.

[4] 保罗·卢西.故事感[M].王建设,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22:25.

[5]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M].陈丽贵,李泳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84.

作者简介:万霞艳(1997—),女,甘肃平凉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广播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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