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在中学古诗文教学中的应用

2022-06-01 18:02陈瑶
语文建设 2022年5期
关键词:古诗文教学方言核心素养

陈瑶

【关键词】核心素养,方言,古诗文教学

古今汉语在语音、语义上差别极大,青少年在阅读古代汉语作品尤其是诗词歌赋时,不免会遇到理解上的障碍。《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 年版2020 年修订)》(以下简称“课标”)提出:“根据教学的实际需要,整合相关课程资源……要注意利用本学校、本地区的特色资源……”[1]方言是地方的一种特色资源,我国的许多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仍保留古代汉语的很多特点(这里说的南方方言主要指分布在南方地区的其他非官话汉语方言,包括吴语、湘语、赣语、客家话、徽语、粤语、闽语等)。开发本地方言资源,帮助学生把握古今汉语的异同,是提升学生语文核心素养的一种有效途径。古今汉语的演变往往在词汇和语音这两方面表现较为明显。基于此,本文将从词汇和语音两个方面进行探讨,以期为古诗文教学提供一种新视角。

一、从词汇角度看方言在中学古诗文教学中的应用

词汇作为一种与社会和交际联系最直接、对社会发展和交际需求的反应最灵敏的语言子系统,一方面其基础非常稳固,但另一方面,词汇会随着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宗教的发展而演变,主要表现在新词的产生、旧词的消亡、词语的替换、词义的演变等方面。影响学生对古诗文理解的主要因素是旧词的消亡、替换以及古今词义的差异,教师可以在教学中适当引入方言元素来提升教学效果。

1. 有助于扫除因旧词消亡、替换而产生的理解障碍

旧词在口语中消亡而仅出现在文献中,这种情况下,方言资源大概也无从利用。而一些所指称的现象并没有发生变化或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只是名称发生变化的现象,适时引入方言资源可以帮助学生准确理解和把握文义。例如:

(1)“坼”

“坼”,《说文解字》释为:“裂也。”如杜甫《登岳阳楼》中的第二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坼”的本义应该是指土地开裂。今天的普通话中,无论是书面语还是口语,都难觅“坼”的踪迹,然而有些方言口语中还保留其本义。如粤语区的德庆方言,“裂”义说的就是“坼”;从化和龙川方言说的是“爆坼”;广宁方言说的是“坼裂”。有些方言中的“坼”字由“裂”义的动词用法还发展出“缝隙”的名词用法。如徽语祁门方言中就有“开坼”“一条坼”这样的搭配,其中“开坼”的“坼”可以理解为动词“裂开”,也可以理解为名词“缝隙”;“一条坼”中的“坼”则是“缝隙”义名词。

(2)“箸”

《曹操煮酒论英雄》一文中多次出现“箸”字,如“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等。这里的“箸”是“筷子”的意思。“箸”字不见于今天的普通话中,却广见于闽语中,如福州说,莆田说,厦门说,建瓯说,三明说。除保留“筷子”这一本义之外,一些方言中的“箸”还有所引申,如莆田方言称形如筷子的长条形豇豆为“箸豆”,徽语祁门方言把状似筷子拨火用的器具称之为“火箸”。

(3)“渠”

“渠”在今天的普通话中只有“沟渠”“渠道”义,而在古汉语中还可以充当第三人称代词,如《孔雀东南飞》中的“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杨万里《插秧歌》中的“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朱熹《观书有感》中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像朱熹诗句中的“渠”,如果不理解古义,很容易望文生义,以至于把这里的“渠”理解为“沟渠”义。“渠”作为第三人称代词的用法,广见于粤语、客家话、徽语、吴语等南方方言中,如粤语“你究竟应唔应承渠啊”(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他啊),客家梅州话“个部电影渠看过欸”(这部电影他看过了),徽语祁门话“我去吆渠来家”(我去喊他回家),吴语磐安话“我头个月借了渠三百块钞票”(我上个月借了他三百块钱)。

(4)“镬”和“鼎”

“鼎”现在一般只见于“鼎力”“鼎盛”这样的书面语词中,“镬”则不见于普通话。而在古代汉语中,“镬”和“鼎”均指古代的炊器:“镬”义为“无足鼎”,指古时煮肉及鱼、腊之器;“鼎”除了指古代的炊器,又为盛熟牲之器,如《周礼·天官·亨人》中的“亨人掌共鼎镬,以给水、火之齐”。作为烹飪用具的“镬”和“鼎”广见于一些南方方言中,如吴语温州话、粤语广州话和阳江话、客家梅县话等用“镬”表示普通话的“锅”,闽语则用“鼎”来对应普通话的“锅”,“鼎”是闽语的一个方言特征词。

这些方言中极为常用的口语词其实也是古代的口语词,只不过已不见于普通话,所以这类词的理解和记忆对学生而言有一定难度。如果教师能够巧妙利用本地方言与古代汉语之间的对应关系,向学生生活中所熟悉的领域开拓延展,无疑会增强学生对语言内涵的理解和对知识点的记忆。不过,像上文提及的“坼”“箸”“渠(充当第三人称代词)”“镬”“鼎(锅)”之类在古汉语中常用而在普通话中不用的词,今天并不多见,大多数情况是普通话口语中不用但还作为构词语素保留在书面语的复合词或成语中。

(5)“朝”

“朝”,《说文》释为:“旦也。从倝舟声。”可见,其本义是“早晨”,后引申出“日、天”义,如《氓》中的“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朝”就是“日、天”的意思。还引申出“早饭”义,如《齐晋鞌之战》中的“余姑翦灭此而朝食”,“朝食”就是“吃早饭”的意思。今天普通话中的“朝”仅活跃于书面语,取的是本义“早晨”,如“朝朝暮暮”“朝思暮想”“只争朝夕”等。而在一些南方方言中,“朝”的本义和引申义还不同程度地保留着,如粤语德庆方言中“明天”说“明朝”,“吃早饭”说“喫朝”;闽北地区建阳方言中“今天”说“今朝”,“吃早饭”说“饁朝”;明溪客家话中“今天”说“今朝”,“吃早饭”说“食朝”。

(6)“饮”

“饮”在《汉语大词典》中有yǐn 和yìn 两种读音。读上声的基本义为“喝”,如《庄子·逍遥游》中的“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读去声的基本义为“给人畜喝水”,如《楚辞·离骚》中的“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这属于古代汉语中的“四声别义”现象。今天的普通话中,“饮”的上声读音一般见于书面语,而去声的使动用法则已经消失。但在一些方言中还保留“饮”的两种读音和用法,如中原官话区的河南玄武方言中“饮”表示“喝”时读,表示“使……喝”时读,这个义项的“饮”,其宾语常为牛、马、羊等动物,如“今儿牛还没饮嘞,你去饮牛去”(今天还没给牛喝水呢,你去让牛喝水去)。8A69BE27-50F6-4BF7-A029-3C78792D06BE

在今天的普通话中,“朝”“飲”之类仅留存于书面语,且仅保留一个义项,而很多方言中还完整保留这类词的本义和引申义或是“破读”别义特点。从方言来观照古文,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词义发展演变的轨迹。

2. 有助于沟通古今汉语词义的发展关系

上文主要从词语的存留上看方言对古诗文理解的正向作用。其实,影响学生对古诗文理解的还有古今汉语词义的差异。虽说词语的今义是在古义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有时候古今词义之间的联系比较隐晦;有时候古今词义之间不是“迥别”,而是“微殊”。课标也因此指出:“通过文言文阅读,梳理文言词语在不同上下文中的词义和用法,把握古今汉语词义的异同,既能沟通古今词义的发展关系,又可避免用现代意义理解古义,做到对中华优秀文化作品的准确理解。”[2]而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有时可以很好地沟通古今汉语词义的发展关系。例如:

(1)“行”和“走”

今天的普通话中,“行”和“走”是同义词,不过“行”一般用于书面语,“走”用于口语,“行”和“走”还可以同义复合为“行走”,“行”“走”“行走”三者之间除语体色彩外没什么不同。然而,古汉语中“行”和“走”的词义并不相同。“行”,《说文》释为:“人之步趋也。”它相当于今天的“走”或“行走”,如《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而“走”的基本意义是“跑”,如《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中的“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疾走”就是“快跑”的意思。“走”由“快跑”义引申出“逃跑”的意思,如《孟子·梁惠王上》中的“弃甲曳兵而走”。古汉语“行”和“走”的词义还完好地保留在一些南方方言如闽语、粤语、客家话中。如闽南话中,“行”不但有“行走”义,还可以隐晦表示“去世”;“走”则表示“逃跑”。福州话的“行”同样表示“走”,如熟语“行墿觑墿”说的是“走路要小心,眼睛要看着路,以免摔倒”;而福州话中的“走”同样也有“逃跑”义,如“贼囝走去,毛搦着”(小偷逃了,没抓住)。

(2)“饥”和“饿”

“饥”和“饿”在今天的普通话中是同义词,不过“饥”一般作为构词语素活跃于书面语中,“饿”则用于口语中。但是在古汉语中,“饥”和“饿”存在意义轻重上的不同:“饥”是肚子饿,而“饿”是挨饿,指饿的程度很严重,如《孟子·寡人之于国也》中有“黎民不饥不寒”,也有“涂有饿莩而不知发”,这里的“饥”和“饿”显然不能根据普通话的意思去理解。“饥”和“饿”意义轻重上的差别如今还见于一些方言中,如关中方言表达肚子饿了,会说“肚子饥咧”,而只有表达非常饿时才用“饿”,有时为了强调“饿”的程度还会说“饿太太”。

(3)“汤”

“汤”,《说文》释为:“热水也。”如《论语·季氏》中的“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后引申出“带汁水的菜肴”“中药汤剂”等义。今天的普通话中只见“汤”的“带汁水的菜肴”义。而“汤”在一些方言中还保留“热水”义,如上海话,洗脸的热水叫作“面汤水”;福州话,洗脚的热水叫作“洗骹汤”。一些方言中的“汤”除了“热水”义,同时还存在“带汁水的菜肴”“中药汤剂”等引申义,如福州话中就有“汤头”(温泉浴池中新添进去的热水;温泉往外冒的源头)的说法。同为闽东方言的平潭话中,“汤”除了有“热水”“带汁水的菜肴”义,还有“中药汤剂”的意思,如“中药”叫作“药汤”。

(4)“利”

今天的普通话中,“利”的中心意义是“利益、好处”。然而从《说文》“铦也,从刀”的注解中可知,“利”较早的义项是“锋利、锐利”,如《荀子·劝学》中的“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后来,随着词语的兴替、词义的引申,“利”的“锋利、锐利”义至少在唐代就已经被“快”所分担,如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中的“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但在粤语广州话、闽语厦门话和福州话、客家梅县话等南方方言中,“锋利”义依然用的是“利”,而表示速度的“迅疾”义用的是“快”,“利”和“快”在这些方言中判然有别。

(5)“凭”

“凭”,《说文》释为:“依几也。”本义应该是“倚靠几桌”。后来使用范围和搭配对象越来越广,从倚靠几桌发展到倚靠栏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如《满江红·写怀》中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长生殿·得信》中的“七夕对牵牛,正夜半凭肩私咒”。而到了今天的普通话中,“凭”所搭配的大多是“交情”“条件”“关系”这样一些抽象性质的名词,“凭”最初的“倚靠几桌”义已不见踪迹。但是一些方言中还保留着“凭”的本义,如粤语连山方言“渠像个病人样凭在沙发上”(他像个病人一样靠在沙发上)。

二、从语音角度看方言在中学

古诗文教学中的应用古今汉语在词汇方面变化不小,有些则是比较微妙的,但文献记载的文字一般少有变化,因此研究起来还是有案可查的。相比起来,语音的变化相对比较大,同样的字,形体不变,读音却古今不同,古代又缺乏对音值准确严密的记录。但是,语音声、韵、调上的变化是成系统的。许多古代汉语的语音特点还保存在今天的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的口语中。对照方言来阅读古诗文,不但有助于深入理解古诗文,而且是十分有趣的。

1. 有助于理解诗歌韵律

我国的诗歌源远流长,一般来说,诗歌讲究格律,特别是近体诗,押韵严格,讲究平仄,要求对仗。以杜甫的《登岳阳楼》为例,这是一首五言律诗。近体诗除有的首句押韵外,一般都是隔句押韵。因为语音的发展变化,今天用普通话来念这首诗,韵脚字“楼”“浮”“舟”“流”似乎并不押韵。但是从古韵来看,这首诗并没有“出韵”,整首诗押的是平水韵中的尤韵。这些韵脚字在一些南方方言中是押韵的,如粤语广州话中,这些韵脚字分别读为“楼”“浮”“舟”“流”。

从平仄角度来看,方言中也可以管窥近体诗的韵律美。平仄是形成近体诗的重要因素,一般要求平仄相间,以求得声调的抑扬顿挫。同一联中出句(即上句)和对句(即下句)的平仄应该相反,否则就属于“失对”。过去写诗有一个口诀,叫作“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意思是说第一、三、五字往往是可平可仄的,但第二、四、六字的平仄不能违反。以杜甫《登高》的首联为例,如果按照普通话来读,这一联的平仄格式是这样的:8A69BE27-50F6-4BF7-A029-3C78792D06BE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平平平平平仄平,仄平平平仄平平)

按照普通话的读音来判断,这首诗好像是“失对”了,因为出句和对句的第二、四字都是平声。但实际上,按照唐代的语音,这首诗的平仄应该是这样的: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平仄平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

由此看来,这首诗并没有出对。出句的第二个字“急”和对句的第四个字“白”都是古入声字,普通话因为“入派三声”音变的影响,将这两个字都归入了阳平。而在很多南方方言如粤语、闽语、吴语中,“急”“白”这种古入声字仍然独立为入声,所以这些留有入声调的方言地区的学生只要用自己的方言读一下,平仄就很协调了。

2. 有助于记忆难字读音

很多古音的特点已经不见于普通话,而方言特别是南方方言中还不同程度地保留古音的痕迹。如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选有苏轼的《赤壁賦》,其中“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课文注曰:“[冯(píng)虚御风]凌空驾风而行。冯,同‘凭,乘。”这里之所以把“冯”的读音注为“píng”,是因为“冯”是“凴”的古字。“冯”和“凴”这对古今字的古音应该是相同或相近的,教材注为“píng”是遵从古音。“冯”在今天的普通话中已经读为“féng”了。清人钱大昕曾提出“古无轻唇音”,今天读为轻唇音的[f]其实是从[p]类声母中分化出来的。再如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选有《烛之武退秦师》,其中有一句“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页下把“逢”的读音注为“páng”。还有同册《阿房宫赋》中的“房”,页下也是将其读音注为“páng”。“逢”“房”读为[p]类声母的音理同上文中的“冯”。这种音变在普通话中几乎难寻痕迹,而在一些南方方言中还不同程度地保留着。闽语中直到现在还没有唇齿音[f]声母,凡普通话中有[f]音的字在闽语里一般读为[p][ph]或者[x/h],如“肥”,福州话读,莆田话和厦门话都读;“饭”,福州话读,厦门话读。教师在教授这类古音知识点时可以适时引进当地方言的读音来加深学生的印象,帮助学生建立语音发展的观念。

总之,教师应该适时、适度、适当开发利用方言资源,多角度、多层面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教师在引导学生自主积累语文知识、探究语言文字运用规律的同时,还应该引导学生自觉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又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学习语言文字的过程也是文化获得的过程。”[3]而方言作为一种地域性的语言,承载着地域深厚的历史文化。教师应当引导学生理解多样文化,感受祖国语言文字独特的美,增强热爱祖国语言文字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感情。8A69BE27-50F6-4BF7-A029-3C78792D06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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