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语“nongx 吃”超常动宾构式的隐转喻认知及其英译——基于苗族学生英语学习的障碍

田慧文

（凯里学院，贵州凯里 556011）

一、引言

苗族学生学习英语，是接受新事物，跨越思维模式，理解异国语言与文化的活动过程，不仅受到苗、英语语音语调差异的影响，更是面临苗、英语在语法语义等方面的差异带来的重重阻碍。李锦平曾指出，“影响苗族学生学习成绩的提高，语言障碍固然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受到苗族认知模式的制约”［1］。认知模式的差异导致苗、英语在表达形式及其语义内涵的理解方面有较大差别，成为苗族学生学习英语过程中难以逾越的鸿沟。“吃”类动词作为人类共有的图式概念，反映人类普遍存在的思维方式，同时又因不同的文化积淀而体现不同特征［2］1，如苗语“nongx”及其动宾构式与英语“eat/have”动宾构式因文化差异有不同的语义特征，成为苗、英对译的一个难点。

英语中，“吃”有eat 和have 两种常用形式，二者都能表示“吃”，但有语用差异。苗语中对应“吃”的语音形式只有“nongx”①nongx 是苗语三大方言中的同源词，在湘西方言标准音点吉卫苗话中的语音形式为nongx，在黔东方言标准音点养蒿苗话中的语音形式为nongx，在川黔滇方言标准音点大南山苗话中的语音形式为naox，除分别列举以外，本文取nongx 作为“吃”的语形代表。。其他能表“吃”义的语音形式如dod/tiongb（黔东方言）带有贬义，并非“吃”的日常表达，使用频率极低；川黔滇方言中的lais 只用于祭祀场合，ndeus 除用于祭祀也表带有责备和讽刺义的“吃”，mait表示“吃酒”的“吃”。该思维模式差异下，苗族学生学习英语时对何种情况下使用eat，什么情况下使用have，成为学习和理解的难点。

此外，英语“eat/have”的义项与苗语“nongx”的义项也有所不同。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柯林斯英语学习词典》和《韦氏高阶美语英汉双解词典》中，英语“eat”的义项有：基本义，把食物放在嘴里，咀嚼并吞咽。引申义，1.承受、经受、挨，eat iron（字面义“吃铁”，喻义死在刀剑之下），eat stick（字面义“吃棍子”，喻义挨惩罚）；2.耗费，eat the pack（字面义“把包吃了”，喻义耗尽家产）；3.隐瞒，eat sand（字面义“吃沙”，实指私自拨快沙漏或钟表指针以减少时间）；4.感受，eat dog（字面义“吃狗”，实指忍气吞声），eat dirt（字面义“吃掉泥土”，实指忍辱含垢），eat humble pie（字面义“吃掉用鹿等动物内脏做的馅饼”，实指忍声吞气、低头道歉）；5.担心、烦恼What's eating you?（你在担心什么?）；6.侵蚀、腐蚀，Acid ate holes in my suit（我的上衣被酸性的东西腐蚀了个洞）。苗语“nongx”的义项则有：基本义，吃；引申义，1.庆祝（年、节），2.克扣，3.进度，4.祭祀，5.吃得开，6.谋生，7.接收，8.承受/遭遇/挨，9.进入，10.消耗，11.（游戏中的）惩罚，12.盘剥/剥夺，13.欺负等。

nongx组成的动宾构式有常规动宾构式与超常动宾构式。常规动宾构式即nongx后搭配表示食物的具体名词，且nongx的语义为基本义的动宾构式，如nongx gad饭（黔东方言）、nongx reib菜（湘西方言）、nongx nghaix肉（川黔滇方言）”①文中语料有本人调查所得，亦有李锦平（贵州）、杨昌业（贵州）、潘梅（贵州）、金道珍（贵州）、吴学显（贵州）、龙兴中（湖北）、熊玉有（云南）、熊朝兰（云南）、罗永洪（云南）提供，特此谢忱！为方便论述和对比，语料统一采用20世纪50年代创制的苗文标注。。超常动宾构式有两种，一是“nongx”后搭配表示食物的具体名词，但nongx表抽象含义；二是nongx后搭配非食物名词表达非“吃”义的超常规宾语。苗族的生存环境、迁徙历史、生活方式与文化形成苗族特殊的认知模式，苗语的“nongx”超常动宾构式呈现出不同于英语“eat/have”超常动宾构式的概念隐喻与转喻意义。

二、苗语“nongx”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分析

George Lakoff 与Mark Johnson 在Metaphors We Live by（《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指出，“隐喻的本质就是通过另一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当前的事物”“语言也是在以隐喻的方式建构”［3］3，隐喻旨在以源域（source domain）的经验来理解与构建目的域（target domain）的经验。隐喻的本质便是用一种事物来理解与体验另一种事物［4］。Vosniadou S 也指出，隐喻作为一种思维和比拟方式，将人们的已知经验投射到未知经验之上，以此实现对于复杂概念、主题或者未知领域的认识［5］。苗族对自然对社会的独特认知，使苗语与汉语、英语有不同的隐喻表达。

（一）nongx的动态过程的隐喻

nongx的语义所体现的动态过程为入口、咀嚼、品尝、消化。

从食物入口到消化的整个过程中，首先由“入口”延伸出“食物进入……”的隐喻义。如黔东方言中“nongx git蛋（指考试得零分）”存在的概念隐喻是RECEIVING IS EATING，“nongx jongx根（扎根，把树根钻进泥土的过程看作根吃进土里）”的概念隐喻是ROOTING IS EATING，“jek竹鼠nongx hnaib太阳（日食）”存在COVERING IS EATING 的概念隐喻。由“食物消失”义引发二层隐喻，如湘西方言“nongx nex人（克扣、迫害）”“nongx janx钱nongx nghat价（贪污，克扣）”等存在的概念隐喻是EMBEZZLING IS EATING。

当口腔进行第二个动作“咀嚼”时，食物的形态已被破坏，因此产生了“使破坏、消失”和表被动的“承受、经受、挨”的隐喻义［2］13-14，如湘西方言“nongx ghab doux棍子（表挨打）”，黔东方言“nongx diuk刀/dangd大刀（挨刀/大刀）”“nongx hxongt枪（挨枪）”“nongx zend wel lid（吃羊奶果，表吃子弹”等，存在SUFFERING IS EATING 的概念隐喻。在此基础上又通过二层隐喻引出“在游戏中受罚”义，黔东方言“nongx pab bil（吃手板，表游戏玩输了接收惩罚）”“nangx baod gongl lid（吃磕拽，表达亲昵地轻微地惩罚某人）”等语言的概念隐喻是ACCEPTING PUNISHMENT IS EATING。

汉语中有“吃苦”“吃醋”等由味蕾带来的刺激映射到人类内心感觉的动宾构式，苗语中没有。或许是因为苗族是个迁徙民族，在历史中一直颠沛流离，又往往居住在深山老林，生存环境较为恶劣，通常食不果腹，能吃得上及吃得饱才最重要，品尝滋味则只是吃的动作中可以忽略的过程，故而苗语中没有由“吃”的第三个动作“品尝”带来的隐喻演化。“吃”的第四个动作“消化”在汉语中也承担了一定的隐喻意义，如“吃定”“吃透”，nongx的这一隐喻义项也是缺失的。

苗语nongx的动态过程的隐喻演化可用图1表示：

图1

（二）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宾语的隐喻认知

“‘吃’是人类最常发生的行为之一，这种每天反复发生的行为固化成为体验模式，具有很强的认知力，大量隐喻性的思维就来自于体验反复发生的行为模式。当它们和某一特定的文化积淀相结合，就必定产生民族文化特色的生动形象的隐喻。”［6］nongx的反复发生使之固化为体验格式，加上苗族文化的影响，nongx产生非常规动宾构式，并隐含丰富的隐喻意义。

1.饮食域映射行为域

在隐喻的作用下，“吃”的宾语从“饮食域”映射到“行为域”。随着人们的认知范畴不断扩大，人们认为无生命客体之间也存在着类似有生命物之间的“进食”行为。人类有意识地将无生命的客体主观化，并将其情感态度投射到无生命客体上，从而建立有生命和无生命的客体之间行为或状态的相似性，利用相似性将看似无关的客观世界联系成了一个整体，于是，本不可能有“进食”行为的无生命客体有了进食行为［7］。苗语nongx的认知图示中也存在饮食域到行为域的映射，形成nongx的超常动宾搭配。

首先，食物被吃的过程喻指一物体作用于另一物体。如湘西方言的nongx nangx，nangx表“某处”，例如“wud hab lut nongx nangx 他锄地快”，nongx nangx 表达工程进度、劳动进度，具有ADVANCING IS EATING PLACES 的概念隐喻，类似表达还有nongx mod镰刀（直译是“吃镰刀”，喻指磨刀石噬刀快），nongx roub石磨（指石磨、石碾等碾磨进度快），nongx xud锯子（指锯子锋利，锯木头进度快）。苗族人能将磨刀石的锋利度及磨刀的进度表现与nongx行为相关联，得出nongx mod的隐喻表达，不得不说苗族认知模式的独特。该类由nongx构成的超常动宾是由饮食行为映射到无生命客体的进度或消磨，反映出苗族对nongx 这一活动中感知、体验与认知互动。苗语中的该类非常规表达，难以用汉语或英语去解释，其中的概念隐喻也需要置于具体语境中才可得以理解。

其次，食物被消灭喻指事物被侵吞、消灭。汉语中日食与月食有民间故事为基础的“天狗蚀日”与“天狗吞月”等表达，其中，日月被吞没是“吃”的联想与隐喻。英语的日食、月食的语音形式是solar eclipse 与lunar eclipse。eclipse 既能作名词表示“日食、月食”，也能作动词表示“引起日食（月食）或使黯然失色”。该词来自希腊词根lipo-，leip-，leips-，lips，表示“遗弃、放弃、缺少、剩下”，前缀ec 实际是ex，相当于out，所以eclipse 日（月）食的字面意思就是leave out（被遗弃），希腊文化中日食是因为地球被太阳抛弃［8］，其隐喻义来自“遗弃、抛弃”，与“吃”无关。苗语黔东方言用jek nongx hnaib（竹鼠吃太阳）表示日食，用jek nongx hlat（竹鼠吃月亮）表示月食，体现了苗族对自然天文地理现象的独特认知，也可从苗族民间故事中略知一二。传说古时太阳和月亮为争抢女神仰阿莎而打官司，竹鼠来给他俩进行断案，后因太阳月亮所给报酬（诉讼费）不足，竹鼠路上遇见太阳月亮就要吃［9］，从而有了jek nongx hnaib、jek nongx hlat 的说法。此外，还有黔东苗语黄平话有ghaid hek hlat（青蛙吃月亮）表达月食的说法。黄平苗话中之所以采用jok nongx hnaib、ghaid hek hlat 来表达日食与月食，与他们了解到的竹鼠和青蛙的生活习性有关：竹鼠夜间活动频繁，白天少食多睡，夜间吃食旺盛。竹鼠在黑暗的环境中能吃到食物，被认为有天然的超能力，也能吃上太阳和月亮；青蛙在夜间能轻易捕获蝗虫，与人类“日食夜栖”的习性相反，所以苗族人也把青蛙的这种特性联系到了日食、月食中。湘西方言的“dab ghuoud nongx hlat 狗吃月”“ghuoud ghunb nongx hneb 天狗吃太阳”和川黔滇方言的“dled dlangb naox hnob 鬼狗吃日”“dled dlangb naox hlit 鬼狗吃月”也都大同小异。日食、月食是太阳光线被月亮、地球阻挡而形成，古代苗族人不解此自然现象，借用“吃”的吞没之义，形成了“神狗吃月”“鬼狗吃月”“竹鼠吃月”等超常动宾构式。日食、月食的动宾构式体现了ECLIPSING IS THE SUN/MOON BEING EATEN BY ANIMALS的概念隐喻。

再次，饮食义喻指欺压。苗语湘西方言有“nongx nex nax zead bead deut qat 吃人只见脚板晃”，就是由超常动宾构式组成的习语，表达欺压人、盘剥人很彻底；黔东方言“dail hlieb nongx dail niub大的吃小的”“gangb hlieb nongx gangb yut 大虫吃小虫”表示“以大欺小”“欺压他人”；川黔滇方言中有“naox doub hout 吃头顶”表“欺憨”的意思。这些都具有EXPLOITING IS EATING SOMEBODY/DECEIVING STUPIDITY IS EATING SOMEBODY’S HEAD的概念隐喻。

2.饮食域映射生活域

黔东方言有表示风俗、仪式的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如黔东方言“nongx hxangd gheib hek hxangd nes 吃鸡血喝鸟血”具有特殊含义，代表双方建立盟约议榔结盟或歃血结盟，含有ALIGNING IS EATING ANIMALS’BLOOD 的概念隐喻。又如“nongx diangb”表示接收外甥女钱，diangb的本义是“走访”。过去，苗族舅舅家的儿子有娶姑妈家女儿的优先权，若姑妈家女儿不愿嫁给舅舅家儿子，就得付给舅舅家一笔钱表示赔礼，这笔钱叫nix diangb，意思是保持亲戚关系、继续互相走访的钱。其中，nongx 表“接收、收下”义，其概念隐喻为KEEPING IN TOUCH IS ACCEPTING THE MONEY。

3.饮食域映射人文域

苗语用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表达受到不好待遇或遭受不好经历。英语有eat dog、eat dirt、eat humble pie 等表示忍声吞气、低头道歉。苗族对忍辱的认知有其个性特征，如湘西方言“nongx ghad ghuoud 吃狗屎”，川黔滇方言中“naox ghuad 吃屎”表示受屈辱，又表示“什么都没有吃的”，其概念隐喻是HAVING NOTHING TO EAT IS EATING THE DUNG。黔东方言的“nongx ghad 吃屎”则指愚蠢的行为，其概念隐喻是FOOLISH BEHAVIOR IS EATING DUNG；“nongx git ghox 吃寡蛋”喻义犯傻，概念隐喻是COMMITING STUPIDITY IS EATING BAD EGG。再如，湘西方言中“nongx nbed gieab xanb吃油煎糍粑”引申为“意外死亡”，也体现出苗族人将“生死”与nongx之间建立隐喻联系，其概念隐喻为ACCIDENTAL DEATH IS EATING FRIED RICE CAKE。黔东方言中“nongx diuk 吃刀”“nongx hxongt 吃枪”“nongx zend wel lid 吃子弹”等有诅咒他人（或物）非正常死亡的意思，诅咒他人遭遇不测之意，其概念隐喻为DEATH IS EATING KNIFE/BROADSWORD/GUN/BULLET，但多用于消极情绪宣泄，并非对对方怀有深仇大恨。

“nongx”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语义可以用图2进行概括：

图2

三、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的转喻认知

Lakoff＆Johnson 将转喻定义为“用一个实体指代另一个与之相关的实体”，并把转喻说成一个通过与其他事件的关系对另一事件进行概念化的认知过程［3］32。他俩指出，转喻并不是简单地用一种事物代替另一种事物，而是在同一个理想化认知模型（ICM）中，一个概念实体为另一个相邻或相关的概念实体提供心理可及的认知过程。正如Radden&Kovecses 所说，“语言本质上是转喻的［10］”。苗族也善于运用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近邻性（contiguity），实现苗语的转喻表达。在苗语nongx类动宾结构中，其超常动宾构式具有转喻含义。

在苗族的节日文化中，nongx 与祭祀是典型的主题。在湘西方言区，有“椎牛”“椎猪”等大型祭祀活动。在贵州黔东南每七年或十三年或二十五年举办一次的nongx jangd/nongx niel/nongx jangd niel（鼓藏节），需杀几十头水牛进行祭祀。又如黔东南黄平、施秉、镇远、台江、雷山等县于每年农历二月二有“敬桥节”，也是宗亲共聚，一起给家族的桥进行祭祀并聚餐。苗族举办各种大小规模的喜庆活动或家庭活动的主题也是nongx，nongx延伸出很多丰富的转喻义。

（一）动词nongx的转喻

苗语nongx 的转喻主要体现在表达与nongx 相关的行为与仪式中，以nongx 转指与之相关的活动或事件。

1.nongx转指庆祝

nongx 转指庆祝的概念转喻是THE BEHAVIOR FOR THE CONTENT。黔东方言与川黔滇方言的“过年过节”及其他庆祝仪式与活动，皆以nongx 开头。如黔东方言“nongx niangx年niongx hniut年过年”“nongx niangx diel汉族过春节”“nongx niangx年Hmub苗族过苗年”“nongx dongd时节hek ot时节过节”“nongx hlat月ob二hnaib日ob过二月二/敬桥节”“nongx mol卯过卯节/吃新节”，川黔滇方言“naox zhab年过年”“naox beb三jous十过大年三十”“naox drout hlit 吃六月”都是过年过节的苗语表达。以nongx搭配日期、吃食或活动内容来表过某节和庆祝节日之意，是苗族节日文化的体现。

2.nongx转指谋生

nongx 转指谋生，其概念转喻是THE BEHAVIOR FOR THE EXISTING。黔东方言中“nongx gad ghab lail 吃 官 家 饭”“nongx gad hxab diel 吃 穷 人 饭”“nongx yongx/nongx lid/nongx liangf zix 吃 当兵”“nongx bad xed 当刺客”，湘西方言“nongx ad band nex 吃百家饭的人（特指当官的人，手艺人和乞丐）”都是以“吃”转指靠什么为生，nongx转指谋生。

3.nongx转指祭祀

nongx 转指祭祀，其概念转喻是THE BEHAVIOR FOR THE MANNER。湘西方言中“nongx nbeat猪椎猪”“nongx niex牛椎牛”，由吃猪吃牛延伸成一种祭祀仪式名，以“吃”转指祭祀。湘西方言有句习语“Jed nis nongx niex doub wet nhol，wet nhol lies hnend eud sud seib 不论是椎牛还是鼓舞，鼓舞要穿绫罗衣”。nongx的转喻机制可以用图3表示：

图3

（二）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中宾语的转喻

苗语nongx超常动宾构式的转喻语义极富民族特色，是苗族认知模式的体现。

1.时间转指内容

川黔滇方言以吃的“时间”转指吃的“内容”，如“naox chaik早吃早饭”“naox shot中午吃午饭”“naox hmaot晚吃晚饭”，其中的概念转喻是THE TIME FOR THE CONTENT。

2.数量转指内容

苗语“nongx ob二liangl两吃二两饭”“ nongx jangb斤dangl半吃半斤饭”中以“ob liangl、jangb dangl”数量词转指“二两饭、半斤饭”，这是语言经济性原则的体现，其中的概念转喻是THE AMOUNT FOR THE CONTENT。黔东方言有句谚语“Ait gheb nongx ob liangl，Qet ves nongx jangb dangl做活人只吃二两，悠闲人要胀半斤”。

3.味道转指内容

黔东方言中“nongx ghangb hek dliut 吃香的吃浓的”，表达转喻义，转指老人能吃能喝、身体健康，或指某些人吃香的喝辣的，以“ghangb 香”“dliut 浓”的味道转指好吃的饭菜，其概念转喻为THE FLAVOUR FOR THE CONTENT。又如谚语“Naix ngil sangx nongx ghangb，Naix hniub sangx nangl lal懒人想吃香，憨人讲穿着”。

4.感受转指内容

感受转指内容的概念转喻是THE PERCEPTION FOR THE CONTENT。黔滇方言有句习语“dol dus naox dout gob，dol dus jangb dout nyox dlob.谁吃得了烫，谁可以牵黑牛”，这句话喻义为人要有本事才能成事，用“gob烫”转指“烫的饭菜”，再把“烫的饭菜”映射到“棘手的、困难的、复杂的事情”，又具有了隐喻义。

5.生计来源转指身份

生计来源转指身份的概念转喻是THE INCOME FOR THE IDENTITY，黔东方言“nongx gad ghab lail”实指领国家工资的人，其中，gad ghab lail 指来自国家官家的饭，“nongx gad hxab diel”转指生计没有着落之人，gad hxab diel指穷人的饭；“nongx yongx/nongx lid/nongx liangf zix”中的yongx即“勇”，在清代，兵士服装上印有“勇”字，故苗语借yongx代称兵士），lid是yongx的委婉语，liangf zix即“粮子”，是汉语借词，指军队中发的粮饷，词组以“吃勇/lid/粮子”转指“当兵”的身份；“nongx bad xed”中的bad指“公的、雄性”，xed指“老虎”，此处先有“公虎”映射“雄壮有力的人”，再用“吃公虎的饭”转指当刺客的身份；湘西方言“nongx ad band nex”中，ad band指普通人，nex指人，整个词组指吃百家饭的人，特指当官的人、手艺人或乞丐。这些动宾构式都是以生计来源转指某人的身份。

6.日期转指节庆

日期转指节庆的概念转喻THE DATE FOR THE CEREMONY。如“nongx hlat ob hnaib ob吃二月二”“nongx hlat dlob hnaib yaf 吃四月八”“nongx hlat yaf juf zab 吃八月十五”“nongx mol吃卯”“naox beb jous 吃三十”“naox zhib hlit 吃五月”“naox drout hlit 吃六月”“naox xangt hlit 吃七月”“naox yif hlit gouf zhib吃八月十五”等，都是以日期代表节庆，此类动宾构式转指“庆祝某某节日”。

7.吃食物转指仪式

吃食物转指仪式的概念转喻为THE BEHAVIOR FOR THE CEREMONY。黔东方言以“nongx gad dlaib 吃黑米”表达“过四月八”，以“nongx jed hlat zab 吃五月棕”“nongx jed hlat jex 吃九月九糍粑”等吃的内容转指过端午节和过重阳节。nongx gheib 的本义是吃鸡肉，在苗族传统中，苗族妇女在月子期间以鸡肉为主要补品，因此用“吃鸡肉”转指坐月子；又有“nongx ngix hek jud 吃肉喝酒”转指吃酒席、办喜宴；“nongx gad hlik niak 吃婴儿饭”表示“打三朝（指婴儿出生的第三天早晨杀只母鸡来煮稀饭，请本家族的妇女一起共餐，以示祝贺［11］）”的仪式；“nongx ngix niangb 吃新娘肉”转指吃男方娶亲喜酒（苗族传统婚俗中迎接新娘子进门的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去贺喜而得分食的鸡肉，转指苗族接新娘的仪式），女方回门办酒叫“hek jud daib ad 喝姑娘酒”；“nangx gad ghab qangb bat吃猪肚饭”指黄平苗族姑娘出嫁回门办喜酒的时候村里的姊妹相聚共餐。

8.吃非食物转指仪式

吃非食物转指仪式的概念转喻是THE BEHAVIOR FOR THE CEREMONY。黔东方言“nongx jangd 过鼓藏节”，其中，jangd 指的是黔东南苗族氏族或支系的祭祀组织名称，如“bib ob bib laib vangl nongd dios jus laib jangd 我们这几个寨子是一个鼓藏”，nongx jangd 又可称为nongx niel，niel是祖宗鼓，过鼓藏节时用的一种鼓。

nongx超常动宾构式的宾语转喻语义可概括为图4所示：

四、nongx超常动宾构式及其相关语句的英译

从事翻译工作，更需要了解两种语言的语义对应，抓住原文的确切含义，在译文中选用意义、色彩“等价”的词语。翻译工作的困难主要就在恰如其分地转述原意［12］，有基于此，苗语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的英译，可在把握苗语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和转喻义的基础上，采用认知翻译理论来进行英译。

（一）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英译

隐喻翻译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认知过程，涉及两种语言、文化的转换，它不仅仅是表层语码形式的解码过程，更是深层喻义与语义的转换过程，是译者把隐喻所隐含的信息通过形象思维与灵感思维进行的一种综合处理［13］。隐喻使苗族人对世界的抽象认知得到更具体的解读与表达。针对不同族群的隐喻概念系统差异，Mandelbit 提出“认知翻译假设”（cognitive translation hypothesis）。他将隐喻翻译分为两类：一是相似映射条件，即两种不同语言中相同隐喻表达相同意义；二是不同映射条件，即源语和目的语各自产生隐喻时的映射条件不同［14］。Al-Hasnawi对此进行了补充，增加了映射相似但选词不同的条件［15］。

“认知翻译假设”理论可用于苗语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的英译，可将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翻译分为三类：映射条件相似的隐喻，映射条件相似但始源域不同的隐喻，零相似映射条件的隐喻，照此分类探讨苗语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的相应英译方法，如采用归化与异化、直译与意译等翻译策略。

1.异化策略

异化是指对文化价值观的偏离主义的压力下，接受外语文本的语言及文化差异，把读者带入外国情境［16］。根据“认知翻译假设”理论，在“jek nongx hnaib 竹鼠吃太阳/jek nongx hlat 竹鼠吃月亮”的超常动宾构式中，存在COVERING IS EATING 的概念隐喻，而英语中没有与之对等的概念隐喻，存在不同映射条件。考虑到苗族文化输出的目的，又考虑目的语受众群体的文化背景，译者可以采用直译加解释的方式来翻译，可译为bamboo rat eating the sun（solar eclipse/eclipse of the sun），bamboo rat eating the moon（lunar eclipse/eclipse of the moon），采用的是异化的翻译策略（foreignizing method）。

可采用异化策略的还有“nongx xab 吃保爷饭”，xab 是“遮盖”的意思、引申为“保佑”。苗族人认为体弱多病的孩子需要有人或者神庇佑才能健康长大，为此，找古树、古井或人作保爷，需作祭树或者祭井或拜保爷的仪式，即nongx xab。xab 从遮盖义到保佑义，存在PROTECTING IS COVERING 的概念，即具体的遮盖行为映射到抽象的保护行为，该概念隐喻在目的语中也是空缺的，亦为不同映射条件，异化翻译策略进行翻译。nongx xab 可试译为“having a nominally-father regarding meal in Miao ethnic group”，其中，nominally 是“名义上的”，regard 有“把某某看作什么”之义。英语中虽然有adoptive father、fostering father等表达，意义接近，但其侧重点在于“领”且“养”，而苗族的“保爷”只是名义上的父母，不需要养育。另外，英语中还有godfather（教父）和godmother（教母），指的是基督教礼仪中受洗儿童的作保人，也称名义父亲/母亲，天主教称代父母，在基督宗教的洗礼仪式中为受洗者扮演作保的角色。但其西方宗教色彩浓重，与苗族的“拜某某作保爷”意思不同。再如“nongx pab bil打手板”为苗族游戏输家接收惩罚的方式，英译后需作解释，译为patting one’s hand，a kind of game punishment in Miao ethnic group（轻拍某人手，苗族人玩游戏的一种惩罚）。“nongx hxangd gheib hek hxangd nes 吃鸡血喝鸟血”，英语中无映射条件，也采用异化加解释的策略，译为“eating roostersc blood and drinking birds’blood——being aligned”。

2.归化策略

归化是采用民族中心主义态度，是外语文本符合译语的文化价值观，把原作者带入译语文化。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心中既要想着原作者，尽可能把原文内容和风格准确而生动表达出来；同时，译者还要想着译文的读者，翻译出来的东西要尽可能接近读者，便于读者理解和接受［16］。“nongx nex 吃人”的概念隐喻为EXPLOITING IS EATING，因英语中没有对等概念隐喻，可译为“exploiting someone 伤/迫害/盘剥某人”，也可译为“dog eat dog”或“eat somebody alive”，这两个翻译都是归化策略（domesticating method）的采用。“dail hlieb nongx dail niub 大的吃小的”“gangb hlieb nongx gangb yut 大虫吃小虫）”可译为“great trees keep down the little ones”“big fish eat small fish—law of the jungle”。“naox doub hout 欺憨”可译为“take advantage of sb”。“nongx diuk/dangd/hxongt 死于刀/大刀/枪”可译为“die in one's boots”，属于零相似映射条件的隐喻。

3.直译

“nongx jongx 扎根”其概念隐喻为ROOTING IS EATING，直译为rooting deeply 即可。“nongx diangb 接收外甥女的钱”，可采用直译加解释译为“accepting money from a niece——a traditional way in Miao to keep the contact between brother and sister after they have gotten married and after the niece married to other（not to the brother’s son）because the niece should married to the brother’s son。”“nongx nangx 吃某处”可译为fast/rapid/quick/speedy。“nongx mod（磨刀石噬刀快”可译为“whetstone is easy to use”。“nongx roub 石碾的碾磨进度快”可译为“the mill grinds fast”，“nongx xud锯子锯木头快”可译为“the saw works quickly”，“nongx janx nongx nghat 贪污、克扣”可译为“embezzle/be corrupt”，“naox ghuad 吃屎”可译为“have nothing to eat”或译为“foolish”，“nongx git ghox 吃寡蛋”可译为“being foolish”。

（二）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的转喻英译

苗语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中含转喻义的不多，译者可采用“转喻概念域的移植结合深度翻译策略”。由于目的语文化中没有相同的转喻概念或类似的概念域映射，原语转喻中包含的概念域映射在目的语文化中往往既不能实现概念域的对等映射，也无法做到概念域在目的语中的归化映射。对于这类转喻的翻译，译者的权宜策略就是采取转喻概念域映射的移植手段结合深度翻译策略。深度翻译通过使用脚注、译注、说明等阐释性文本材料，旨在为读者提供背景知识信息，从而引起译文读者对源语文化的关注和兴趣，以便收到更佳的读者反映效果［17］。

如nongx hlat ob hnaib ob（过二月二）/hlat dlob hnaib yaf（过四月八）/mol（过卯）/niangx Diel（过汉族年）/niangx Hmub（过苗族年）/jangd niel（吃鼓藏）/jed hlat zab（吃五月粽）/gad dlaib（吃黑米，过四月八）/gad hlik niak（吃为庆祝婴儿煮的鸡稀饭）/gad liangl（吃姊妹饭）等表达，存在THE CONTENT FOR HHE EVENT 的概念转喻，即以节庆的时间、活动内容来转指节庆，这在英语eat/have类超常动宾构式表达中没有对等的转喻映射，翻译时需采用音译、直译或意译再添加译注、说明等文本材料来进行阐释以传达苗族文化，可以将这些表达译为“the…Day 或…festival”外加注释。如“nongx hlat ob hnaib ob 过二月二”译为“the hlat ob hnaib ob Day，a day in the second day of the second Chinese lunar calendar for Miao people sacrificing their stone or wooden bridges etc.around the village to pray for the blessing of the god of the bridge for the children”，然而，如此英译极难达到信达雅的标准，实乃遗憾。又如“nongx jangd niel 吃鼓藏”可译为the Jangd Niel Day 或the Jangd Niel Festival，再加以说明，而“nongx niangx Diel过汉族年”“nongx niangx Hmub 过苗年”译为Spring Festival和Spring Festival of Miao people 即可。

nongx ngix niangb 直译为“吃新娘有关的肉”，汉译为“吃迎亲酒”。西方婚礼多为婚礼当天新郎新娘亲朋好友相聚庆祝，苗族婚礼习俗已在上文阐述，英、苗婚礼的文化差异较大。该短语可译为“celebrate the wedding in bridegroom’s side 在男方这边庆祝婚礼”，但源语说的是“新娘的肉”，目的语的翻译却变成了“新郎这边的婚礼”。“nongx nbeat/niex 椎猪/牛”也可以采用直译加解释的方法进行翻译，译为“eat pork/beef——a way to sacrifice in Miao”。“dol dus naox dout gob，dol dus jangb dout nyox dlob 谁有本事谁才能成事”可意译为“Whoever has the ability can accomplish things”。“nongx gad ghab lail 领国家工资的人”可译为“People who are paid by the state”。“nongx gad ghab lail 穷苦人”可译为“poor people”，“nongx yongx/nongx lid/nongx liangf zix 当兵的人”可译为“soldiers”，“nongx bad xed当刺客”可译为“being an assassin”，“nongx ad band nex当官的人，手艺人和乞丐”可译为“Officials，craftsmen and beggars”。

苗语有句话叫“nongx vob nongx gad，ax nongx hvib nongx dliud 可吃菜吃饭，不可吃掉心与肝”，含有互文的修辞手法，句中hvib 与dliud 都表示“心脏”，古苗语hvib 指肝，现代苗语中的hvib几乎只剩“心思”之义，引申为“思维、思想、情绪、性格”，具有转喻义，用具体的人体部位转指思维、思想、情绪、性格等，“nongx hvib nongx dliud”表示吃掉良心，整句话可译为“one can eat vegetables and rice，but not eat heart and liver——don’t act against one's（good）conscience”。

五、结语

苗语“吃”的语音形式虽然只有nongx，语义却比“eat/have”丰富，又苗族因生存环境、民族文化、思维方式、认知模式与苗语表达习惯与英语有较多差异，苗语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含有不同于英语eat/have类超常动宾构式的隐喻义与转喻义。译者在翻译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超常动宾构式时，不仅要具备苗族文化背景知识，更需要弄清楚苗语nongx 类超常动宾构式表达背后的认知机制及其隐喻义和转喻义，才能作出正确的理解和合适的英译，而认知翻译理论对苗语nongx类超常动宾构式的英译有极好的指导作用。本研究所涉甚浅，希望能给苗英教学和苗英互译带来一定的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