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之神谕

2022-06-09 01:15彭润琪
散文诗世界 2022年6期
关键词:木纹生命

彭润琪

谕示一:以另一种行走方式,抵达远方

生命的蓬勃,诠释一份永恒。

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耳语,传递万物生生不息的密码。

绿一次次诱惑根须奔向远方,黄一次次携带浪迹天涯的决心。无法抵达的远方,交付给身体拔节的声音。树干炸裂的凝重,每一圈年轮都在默念。

阖上眼帘,咀嚼时光的背影,用庞大的根系缝补大地的创口,用秋色来与时间做一场交易。

而远行的奢望,来自一片黄叶,或是一只贪吃的鸟。

飞鸟。走兽。在沉睡中倾听大地的鼾声。

每一声鸟鸣,啄破了黑夜的壳,也啄破了涌动的血管。多年以后,即使匍匐于地,它依然在身体里回荡。

遗忘的气息,远离人间烟火。

一道闪电可以刺破天空和大地,一根树枝可以撼动日升和月落。如今,轰然倒下的,除了你的高度,还有最后一圈年轮,突兀得让你颤栗。

沉默和孤寂,从未摒弃生命。

辽阔和深邃,也从未修饰死亡。

栖居杂草和山风,雕琢骨骼,你用另一种行走的方式,抵达远方。

历史的霞光沉淀在你的身体最柔软的部分,一段木纹开始漾动。唯一的物语开始清晰地表达。

我从你的木纹中,读到了蒹霞苍苍,也读到了草木枯荣。我从你无声的呐喊里,读懂你的倔强,你蓬勃的气息,还有你的敬仰。

感动远逝的荒凉,用辽远的呼唤重新叩问生命。

每一个树节打开眼睛,越过血肉,触痛涌现的森林。

谕示二:因为有根,你依然行走

因为虔诚,你用根须扶起了倒伏的身躯。

因为有根,你依然行走。如一道奔腾的河,以最为悲壮的姿势到达远方。放弃森林,在世界的另一处依然茂盛。曾经附着的土地,越来越遥远,最后变成他乡。

你不敢忘却,以原有的姿势,诠釋最终的宿命。

于是,在干涸的细胞里,放任原野的呼啸,从指缝中捡拾光与影的脆响,任由切割声一点一点咀嚼自己的骨头。

如今,那深爱的故乡,已经绕成根的模样,如此安宁地等着你起伏胸口――呼吸。

每一次刀琢,都是生命的抵达;每一份锥心之痛,都是脱胎换骨;每一个印痕,都为你叙说重生的故事。

宽敞的厅堂,寂静无语。像透了森林的模样。

这不是木的遗骸,而是堕入凡间的精灵;这里也不是木的坟墓,而是你的王国,每一样摆件,都可以成为这里的王。

穿越时空的隧道,你开始喋喋不休地演说。

只有你才懂得天空的深邃,风的悠远,和云的自由之翼。

没有比你更久远的气息,没有比你更雄浑的气魄,没有比你更不羁的放纵,没有比你更鲜活的体温。

当刀锋插进身体的那一刻,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双手合十,在世间轮回中追溯源头。那些弥漫历史的长河,有失传的口语;那些绵延长河的历史,再一次撰写辉煌。

用坚韧亘古的躯体,激活成一座地标,一个隐喻,一副图腾。

谕示三:每一次摒弃,都和着刮骨疗伤之痛

益水之阳,有蓝色的天空和金色的黎明,更有坚实的臂膀和肥沃的土壤。见惯了杂草和灌丛,渴望种上楠木、紫檀、樟木、沉香、红木......

一湾清水,一片群山,开始召唤。

召唤生命的跋涉者,身上打上苦难的烙印。一条折痕,一处疤节,或虬根抱石,或刀劈火灼,都在无声中叙说一段久远的故事。

于是,雕者手里握着的不再是锋利的刻刀,而是敏锐的目光,还有灵动的心和澎湃的激情。

双手的温度,顺着手指的方向,在雕琢中,不停地吟诵。

而每一次摒弃,都和着刮骨疗伤之痛。

画图、雕刻、打磨……

终于读懂你想要的模样,用创世者的凝重,与你对话。

因势度形,简单中求丰富,统一中求变化。有大刀阔斧,粗犷有力;有精雕细琢,古朴精美;有简洁概括,稳重大方.....

感受力道过猛的惊心动魄、感受枝节剥落的险象环生、感受脱壳而出的快感,以及偶然创设新韵的绝处逢生。坚韧奇特的根木,成为雕者的宠儿。优美的刀法,纯熟的技艺,如带水的流光,在肋骨上安放万物的天堂。

此刻,已刻骨铭心。

此刻,天人早已合一。

木纹与雕痕、光滑与粗糙、凸面与凹面,孕育生命的诞生。

圆刀排列、平刀切削。一刀一划,似经历一次生与死的过程。

雕,让你鲜活立体。刻,让你注入梦想。

人物神形兼备,飞禽走兽惟妙惟肖,景物错落有致。流畅的线条,强烈的节奏,形成各自的艺术语言和风格。

脱胎换骨。回溯血的源头,在骸骨中挖掘思想的头颅,和溃散的灵魂。用时光之刺洞穿所有神赐的特性和形态。

你已不再是你,你依然是你!

谕示四:即使在逆光中,依然羽化成蝶

璀璨的肌理,光亮而高贵,借王者权杖,不可逾越。你的名字,早已成为王权的代名词。

木已不再是木,一步一影,摄人心魄,它是木之永生。

成树。顺自然之性,以蓬勃之势,缔造生命的生生不息;

成木。意趣天成,以光与影的瞬息之变,寓意万物乾坤,阴阳两面;

成木雕。天人合一,以人与自然完美诠释造化之奇。

或为金丝、或为布格,或为山峰,或为水波,或为风味……又以万物之形恣意挥洒,从未惧怕伤痛和错觉,即使误了风花,误了暗香,也会一边飞翔,一边寻找。

大美无言。几千年的缄默,养成了无言的习惯。

因为无言,却无法沉寂。

本想孤傲于世,而名出深山,一根楠木一条命,蜀道之难从未护之周全。如今,如神般端坐,除了时光,剩下的是思索。

或隐匿人间,或光环加身。

因为偏见,它才不得不走出自己;因为执念,它又坚守自己。

一条丝绸之路依然举步维艰,时间之河在一根金丝楠上静静流淌。

驼铃声声。有人在走动,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呼吸,我与他们踩在同一频率上,高举夜光杯,呼吸,或死亡。

此刻,忘了西行的苍穹,还有旷野里仅剩的一滴水,没有文字,幾百个鲜活的人物,开始在我心里一点点融化,然后流进我的脉管。

一个眼神,就沸腾了一座殿堂,沸腾了一座城。

抵达和远离总是在照亮晦暗的历史。扎根大地的肢节,习惯伸展,即使在逆光中,依然可以羽化成蝶。

如今,被嵌入木纹里,以隐喻的方式,再一次点燃方向。

不用任何言语,对视之间,已千年。

谕示五:不需要禅音,一眼,就开悟

历经沧海桑田,埋千年而不腐。剥开沉沙,你不再是树,也不是木,也不是化石,你以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成为这个王国之灵,灵木之尊。

五百罗汉因你而云集庙堂,精巧的雕琢,逼真的造型,浮动的暗香,让你步入仙境。

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众神。

在我眼里,这不再是一件艺术品,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它也不再奢华,而是中国文化与美学神韵的完美结合。

一方乌木,乌黑发亮,在浮躁的城市里如暗香般绽开。

不朽的风骨依然屹立,与岁月对望,用你的枯木断根塑造你亘古的苍凉。

而如缎似玉的紫檀,总是让你在沉穆怡静中找到犀角的光泽,细腻致密的不规则纹理,总是在时光外飞翔。

你敞开胸怀,坦荡人世间所有的的风光。我从你的骨骼里,找到属于你的美丽,以及你曾经的辉煌。

那突兀的切面,总会让人看到寒光下的刀锋,被切割的身躯,如巨人般倒下。我甚至还能猜想你侧卧的样子,如此触木惊心。以至我现在也想与你保持同样的姿势,跟你来一场灵魂的对话。

因为,你能引领我穿越时空,找到一些残简断章。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卑微和伟大。对你来说,意义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仍在世间的某一处看世间冷暖。

因为,活着的思想永远比活着的身躯要强。

清香四溢的花梨,当之无愧木中之王。柔美的纹理,清晰流畅,呈现你的绚丽和神奇。

历经日晒雨淋,唯有心坚如磐石,在沧海桑田中不静不喧,让每一寸肌理如行云流水。

这是岁月无言的痛,已成为它生命的一部分,缓缓的走向我,走向你。

不需要禅音,一眼,就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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