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画工笔花鸟画

2022-06-12 22:32于非闇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6期
关键词:赵佶画院花鸟画

于非闇

学习花鸟画的意义

自古以来,人们对花卉画的要求是“活色生香”,对禽鸟画的要求是“活泼可爱”。花鸟画要它尽态极妍、形神兼备,也要它鸟语花香、跃然纸上。本来人们日常生活就是和自然景物分不开的。青山绿水、碧草红花、好鸟时鸣,助人情趣,有的采入歌谣,有的编成小唱,自昔就为人们所喜闻乐见,一部《诗经》就是最好的花鸟画题材。画家们把人们喜爱的花鸟禽虫搜入笔端,塑造成更加美好的形象,不能说不是对人们精神生活的一种贡献。它是给人怡悦心神的无声的诗,它可以养性,可以抒情,可以解忧,可以破闷,更可以使人领会到发荣滋长、生动活泼,促人以进取之情。画菊使人傲霜之感,画竹使人发劲节之思,画松树使人知凌风傲雪、万古长青的精神,这和画黄鹂、戴胜(均鸟名)与农时有关,一样是花鸟画传统的精神。

民族绘画的花鸟画传统是写生的,是符合于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的创作方法,是热爱生活,观察生活,研究生活,从而熟悉生活,通过丰富的想象,大胆的夸张,用精简提炼的笔墨,描写瞬间的动态——包括风晴雨露的花卉在内,它似乎不应该被认为是“静物画”。花鸟画家们所以能够把花鸟瞬息万变的动态捕捉住,是与画家对生活的热爱、熟习和观察研究分不开的。加上他们丰富的想象,熟练的写生,对于瞬间事物,闭目如在眼前,下笔如在腕底,很自然地创造出又真实、又概括、又生动、又传神的作品,这作品完全可以做到玉树临风,莺簧百啭,成为动的花鸟画独特的风格,被世界所公认,这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尽管我们的花鸟画家不是在有花有鸟的现场去作,更不是用标本来创作,而是在室内进行创作的。

花鸟画这一写生的优良传统,对于我们学习花鸟画的,不仅是要继承,还必须要向前发扬光大,使得标志着我们新时代独特风格的花鸟画,更加光辉灿烂地丰富世界民族绘画的宝库。

院体花鸟画是怎样来的

我们的民族绘画,自古以来都是民间画家们辛勤劳动创造、发扬和繁荣的结果,才造成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绘画,无论是人物、山水和花鸟画。统治阶级为了控制它们,使它们俯首帖耳地为统治阶级服务,才设立“待诏”、“祗候”、“供奉等一些官职,用来笼络“四方画工”,美其名还说成是“奖励学艺”。这制度自唐李世民时即有,经过五代时的南唐、西蜀,到北宋更加扩大组织,设立翰林图画院,接收了南唐、西蜀画院的画家,同时,还招收画家、画工,就他们绘画水平的高低,给他们“待诏”、“祗候”、“艺学”、“画学正”、“学生”、“供奉”等官职俸禄。大概艺术最好的令他们画宫殿寺观的壁画(有的用绢拼起来画,有“双拼、“三拼”、“四拼”等幅),经常地画些团扇进献给“皇帝”。到了赵佶时代(公元1101~1125年),重定了翰林图画院的官职,入院的画家准许穿绯紫色的衣服,佩带着金鱼带,把进见“皇帝”的班次,画院排在前面。同时,还颁布了画学考试的等次,以不摹仿前人,而物之情态形色俱若自然,并且笔调高简的为上。当时还把用古诗的课题公布“天下”,考试“天下”画工。如 “踏花归去马蹄香”这一试题,考取第一名的是画了一群蜂蝶追随在骑马的马蹄的后面。“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这一试题,考第一名的是画一舟子躺在船尾吹着笛等候渡河水的人。其他考第二、第三的多是画只空船系在岸上,画只鹭鸶缩头拳脚地落在舷上,或是画只栖鸦栖在船的篷背上,只强调了无人,不如考第一名的是在等候渡客。赵佶他这样一来—反对摹仿,提倡独立思考,提倡诗情画意,提倡情態形色俱若自然和笔韵高简,这对于当时的画家们在创作上给予了很大的刺激。但是这一法令也就相当地脱离了实际生活而仅凭空想象。同时,在画院还提倡学习小学(文字学)、经学。对于绘画遗产的学习是:每10天把“御府”所收的图轴两匣,命“中贵”们押送到画院,使画院的画家们观摩学习,并且用“军令状”这一法令保护着押送来的绘画遗产,预防遗失或污损毁坏。这种措施,一直影响到南宋的末期,特别是在花鸟画这一方面,创造成为多种多样的形式。这是和民间画家创造性的发展分不开的。

民间画家带着他们创造性的艺术入了画院,更加发挥了他们周密不苟的艺术成就。他们所画出来的山水画、花鸟画乃至于人物画,都是人民群众乐于接受的东西,并且还创造成了某—时期的某一流派。例如,北宋早期的黄筌父子一派,中期的崔白、吴元瑜一派等。在带徒弟传技法方面,虽还找不到具体的记录情况,但是,流传至今的那些团扇方册,很可能是画院中传授技法的习作或示范之作。至于台湾现存的崔白的《双喜图》,作者在树干上自题“嘉祐辛丑年崔白笔”8个小隶字,那即是这一时期院体画的代表作了。

在明清的画院,画工与画家已有显明的区分,如明代把画家置于武英殿,画工置于仁智殿那样。一般的画工—民间画家,也就不被士大夫阶级的审美观点所重视了,并还波及武英殿之类的院体画家们。轻视画院,轻视院体画,这一审美观点,几百年来,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变。

我所研究过的古典工笔花鸟画

这里所谓研究,是包括从绘画的内容到组织形式,以及所使用的表现技法等的认识。我是仅就勾勒方面的工笔花鸟画进行研究的,同时,还包括刻丝、刺绣这些花鸟名作。在我进行研究时,我所找到的核心名作是赵佶的花鸟画。他的花鸟画里,或多或少地汲取了晚唐、五代、宋初的精华,尽管有一些可能是别人的代笔。但是,他的画确比徐熙、黄筌流传下来的作品要多—些,取为研究的参考资料也就比较丰富。我在1931年“九一八”以后,就开始学习赵佶“瘦金书”的书法,这对于研究他的绘画,是有一些帮助的,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仍相信书法和绘画有着密切的关联。中国画的特点之一是不能完全脱离书法的,尽管它不是写字而是画画。我见过民间画家教徒弟学习用笔,教徒弟用笔画圆圈,画波浪纹的线,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乃至于从下又折到上,从右又回到左等或粗或细的笔道,他虽不写大字,不写小楷,但是是行草书写法的练习。他们是有这一套方法的,特别是壁画的画家们,他们教徒弟,总是拿起笔来运动肩肘,而不许手指乱动。我认为要研究花鸟画,必先学会拿笔运笔的方法,否则是舍本逐末的。现在把我曾研究过的古典花鸟画,择要写在下面。66D6AC3C-C5DE-461D-80CF-28D54816A016

甲黄居寀《山鹧棘雀图》。绢本着色。画面上静的坡石,动的山鹧、麻雀、翠鸟,临风的箬竹,飞舞的凤尾草,用浓墨像写字那样一笔一笔地画成颤动着的棘枝,坡岸上还有被秋风吹落的娇黄的箬叶。他用高度创造性的艺术,为这些色彩鲜明的禽鸟安排出由近到远极其幽美的环境。这幅画可以说是气韵生动、妙造自然的好画,它是完全可以被人民理解和喜爱的。按原画是宋代原来的装裱,色彩相当鲜明,石绿的箬叶,石青的山鹧、朱红的嘴爪等,因为用了有色镜头照相制版,现在所传的照片和印本就使人看成好像是淡彩或“白描”了。

乙 崔白《双喜图》。这幅图为绢本着色大立轴。“嘉祐辛丑(公元1060年),崔白笔”的题名写在槭树干上。崔白这幅画是描写郊野里秋末冬初的风在吹动着草木,两只山鹊瞥见了一只野兔在惊叫,野兔却安闲地蹲在地上,回头望着山鹊,好像在说:“你们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地在喊。”风声、树声、竹枝草叶声和山鹊喳喳的叫声,都从这幅画上传出了和谐的韵律。山鹊的青翠,野兔的苍黄,经霜红黄的槭叶,翠绿犹新的茅竹、蒿草,淡褐墨的树干和土坡,在用笔的奔放,色彩的协调上,比黄居寀却另成了一种格调。按画上两鹊是山鹊,是淡石青色的羽毛,不是羽毛黑白相间,叫做喜鹊的鹊。原题图名硬说成它是吉祥意义的《双喜图》,是不符合这幅名作意义的。我一面研究它,一面还参考着南唐赵干的《江行初雪图》的用笔方法,真可称为是行笔如风、气韵生动的好画。崔白另一幅《竹鸥图》,绢本着色,也是—幅描写动态极其生动的好画。

丙 赵昌《四喜图》。绢本着色大立轴。原画绢已受潮霉,但是神采奕奕,色墨如新。它是否为赵昌所作,董其昌的鉴定不能即作为定评。但是作为北宋中期的花鸟画来看,可疑之点却很少。它描写雪后的白梅、翠竹和山茶花,与那些噪晴、啄雪、旧枝、呼雌的禽鸟。突出地塑造了黑间白各具情态的四只喜鹊,这喜鹊比原物还大—些而不缩小。他对喜鹊用大笔焦墨去点去捺,用破笔去丝去刷,特别是黑羽白羽相交接的地方,他是用黑墨破笔丝刷而空出白色的羽毛,并不是画了黑色之后,再用白粉去丝或剧出来的。这一画羽毛的特点,自五代黄筌到北宋赵佶,可以看出是一个传统。这一特点在南宋以后就很少见了。他另外还画了两只相思鸟、两只蜡嘴鸟(都是一雌一雄)和—只画眉鸟。翎与毛的画法也和《山鹧棘雀图》—样,有显著的区别。此外,如梅花的枝干,石头的锋棱,竹子枝叶等,既不同于黄居寀,也不同于崔白,他把春天已经到来的景色,完全活生生地刻画出来。

丁 赵佶《红蓼白鹅图》。绢本着色大立轴。原题签是赵佶画。它很可能是赵佶以前的名作,经过赵佶鉴定的。红蓼白鹅这一鲜明对比的构图,把极其平凡的蓼岸白鹅,组织得极不平凡,在秋高气爽,水净沙明的环境里,以简驭繁,以少胜多地塑造了一棵红蓼、一只白鹅,互相掩映着也就更加生动活泼,使人感到秋天蓼岸是那么明净和谐,充满着高韵。我们从用笔的方法上,从大开大合的构图上看,这幅画应当被认为是赵佶以前典型性的名作。

戊 宋人《翠竹翎毛图》。这幅画为绢本着色大立轴。无款也应为赵佶以前名手的花鸟画。它描绘了雪后竹林中禽鸟的动态,它用顿挫飞舞的笔道,写出了微风吹动的翠竹,瘦劲如铁的枸杞,两只雉鸡,四只鹟雀,仿佛它们都在颤动。毛与翎的画法,是北宋初期的风格,而特别是用笔简到无可再简,而又那么劲挺峭拔。

以上五巨幅,同是用双勾的表现方法画出来的。但在用笔描绘上,黄居寀是那么沉着稳练,安详简净,崔白又是那么迅疾飘忽,如飞如动。不难理解:黄居寀是要表达出幽闲清静的意境,所以才采取沉着稳练的笔调;崔白为了显示出秋末冬初、风吹草动这一环境,槭树竹草的枝叶,山鹊的迎风惊叫,都使用了一边倒的飞舞飘忽的笔法;赵昌的《四喜图》,内容比较复杂,因此,他使用了大笔小笔、兼工带写的描绘方法;赵佶的《红蓼白鹅图》,红寥用圆劲的笔调,白鹅用轻柔的笔调,蓼岸水纹却又用横拖挚战的笔调,看来却非常统一;宋人的《翠竹翎毛图》,对严冬的竹杞,使用坚实战挚、一笔三颤的笔法,对翎毛却又另换了柔软的笔致。这五巨幅如果我们抛开颜色而只看双勾的笔法,就很显明地可以看出笔法是随着事物的需要而产生各式各样线描的。但是,用笔而不为笔用,用笔要做到恰如其分,这是与练习纯熟的笔法有密切关系的。可惜这五幅花鸟画都在域外,尚有待于收回。我们从收回古典绘画这—意义上也—定要统一台湾。

另外,在私家收藏方面,我也研究过几件名画。如《秋柳双凫图》轴,在柳岸上画了百十朵秋菊,白凫在花丛中穿行,柳枝上两只八哥在追逐着。在繁花似锦的构图中,却使用了简单明快的笔调,使人感到更繁荣,更活力充沛。徐熙的《菡萏图》,绢本高头手卷,长约l公尺,高约50公分(记不清楚),中画荷花一朵,荷叶两片,莲实一个。它全用重墨双勾出轮廓,特别是荷叶的边沿,使用极粗的笔道,有重有轻地做波浪式的描写,真仿佛荷叶在动。深绿色的荷叶,衬着白色的荷花,异常鲜艳。赵佶在画面上题“菡萏图、徐熙真迹”,这确是一件动人心弦的名作。滕昌祐的《五色牡丹》,大立轴,元冯子振等题跋,花朵用重着色,画得很工,枝叶用重墨勾勒,看似草率,因之更觉得飞舞生动,中间画将谢的一朵花,使人看来每一花瓣都有摇摇欲坠之势,这实在是写生的妙笔。以上是我念念不忘的几件名作,今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我所研究过宋元花鸟画还很多,限于篇幅,恕不赘述。

宋人丝绣,我个人很喜欢研究它,因为它是接近民间绘画的。无论是沈子蕃、朱克柔那些位刻丝名家,或是宋代一块裙角,一块袍服,那些优美婉丽的花纹,自然逼真的色彩,都能给研究花鸟画的人一些启发。我见过赵佶一幅多瓣的山茶花。后来我又见到一幅刻丝,简直是一模一样(刻丝现藏东北博物馆)。故宫博物院繪画馆所陈列的一幅“梅竹双喜图”,是朱克柔刻丝的作品。就这幅刻丝的本身来说,它的风格已够得上北宋的名作。并且它是由丝刻出来的,不是由笔画出来的,因之,在它那转折浓淡和毛羽的区分上,显然仍有它的局限性,但因为它的这些局限,使我们学习到圆中有方,熟中有生等朴实的做法,借此倒可以去掉一些油腔滑调。在一片刻丝的裙角上,它刻着一朵比真花要小得多的石榴花,是那么鲜艳妙美,在—片龙衮上,刻着像朱雀那样的小鸟,使人活泼喜爱,虽然这是些烂刻丝,破锦。66D6AC3C-C5DE-461D-80CF-28D54816A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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