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双重视域下比较哲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

2022-06-12 01:46叶晴
西部学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中国哲学意义

摘要:在中西双重视域下剖析比较哲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发现,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难以相容的根本原因,乃是“方法”和“内容”两个维度的不可通约性。伴随着中国哲学自身主体意识的觉醒,许多学者主张要走出此前“以西释中”的误区。面对西方哲学的研究者,讨论他们关心的问题,以中国哲学给出不同的思路,或是更好地提出解决方式,是促进中国哲学获得海外认可的一个非常有效的方式。中国哲学在不改变自身思想内涵和思维方式的前提下融入世界哲学的话语,在哲学上享有与西方哲学平等的位置,在世界哲学的背景中也可以为中国哲学发展提供更为广阔的背景;不同的传统、背景、价值共同建构出一种更为宽广的哲学话语,这对于哲学学科本身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比较哲学;中国哲学;普遍问题;意义

中图分类号:B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10-0173-04

一、引言

在一些西方国家中,虽然有接受多元文化的意识,却仍具有潜在的西方中心主义。其基于西方哲学的观念去看待一些非西方的价值,使得非西方哲学难以享有平等的待遇,并集中地表现为中国哲学在这些国家的博士项目和期刊论文发表上的边缘位置[1]。西方世界有必要在拓宽对哲学理解的基础上,接纳更多样化的哲学研究,这对于当前哲学的发展将具有重大价值。

中国哲学的困境更深刻地展现为在中西视域下的不对称性。在中国的哲学系中,都包括中国哲学这一分支专业;而在许多西方国家的哲学系,仍较排斥把中国思想作为哲学,更多把对中国思想的研究放在亚洲研究、汉学或者历史学中。而根本问题在于:中国哲学作为哲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除了中国以外的哲学学术界所承认。要让中国哲学获得普遍的承认,或者说,让中国哲学在世界哲学中享有平等的地位,需要说明中国哲学能够与西方哲学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哲学意义上的一致性。

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本质上切中的是一个对哲学之理解和定义的根本性问题,因此它本身彰显出有益于哲学学科发展的重大意义。而在当前的哲学界现状中,其集中展现为对中西哲学异同的探讨,因此可以被具体化为一个比较哲学的问题。而比较哲学要对拓宽哲学本身有益,则要能够从哲学比较的具体实践走向比较哲学方法论的反思[2]。这将通过比较哲学的发展建构出更为广泛的哲学,增进于世界哲学界对哲学的理解。而中国哲学在西方世界的被承认依附于比较哲学的发展;同时,比较哲学也有利于中国哲学扩展自身的研究视域,从而有利于中国哲学自身的发展。

但目前许多研究仍然停留在哲学比较上,比较哲学的方法论仍然没有成熟,这意味着比较哲学本身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哲学。这里悬而未决的是,构成哲学比较进而建构比较哲学的一致性基础是什么?如果仅仅针对不同的内容进行差异对比,而无法从中得出新的思想资源,或者贡献于问题的解决,那么比较哲学将无益于哲学本身的发展,而只是把不同哲学传统放在一起呈现的机械工作。基于此,本文将从当前中西一些比较哲学研究的现状出发,去探讨一种有意义的比较哲学如何“相容”的可能性。

二、西方国家的比较哲学研究

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难以相容的根本原因,乃是“方法”和“内容”两个维度的不可通约性。比如当前美国的主流是分析哲学,注重理性地论辩的方法,但是中国哲学更多是以间接和隐喻的方式来描绘世界的;而在内容上,分析传统相关的是美国哲学界对于逻辑、知识和理性的关切,而中国哲学更注重探讨的是人生体验,它表达的是对人的生活或如何安身立命等人生问题的关切。

当然,分析哲学的方法同样可以用于理解中国哲学,以分析哲学对中国哲学的一些论述做出重新解读,或许可以使之发挥更大的价值。就广义的分析哲学方法而言,其在于以问题为出发点,通过一种逻辑地论证组织方式把问题讲清楚。这不仅可以帮助西方学者获取中国思想中对其有启发的内容,进而增进其对中国作为哲学的认同;同样也有助于中国哲学在当代语境中把传统思想重新进行澄清和创造性的诠释,敞开新的内涵、深化我们对中国哲学本身的理解,并有益于一些哲学问题的解答。然而分析的方法也存在限度,中国哲学中许多关于人生体验和安身立命之道的内容,更多是经验性的,需要依靠实践性参与,体悟以及内心的涵养内化而成为自身的知识。逻辑的、反思性的思维方式是否可以全盘套用于中国哲学,也仍然是值得考虑的。

上面是以“方法”和“内容”的衔接产生的比较哲学,而海外一些研究者也注重“内容”和“内容”的对比以及“问题”和“内容”的符合意义上的比较哲学。“内容”和“内容”的比较也就是信广来(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哲学系教授,华裔学者,主要从事儒学伦理学研究)所说的“直接比较”:“对来自两种不同传统的思想家、文本、思潮、概念或主体进行明确而直接的比较,旨在帮助我们理解两种传统中某一种传统的观点。”[3]

但直接比较面临着不可通约性的根本挑战;也可能由于诠释者参杂自身前见而导致格义。而“问题”和“内容”的符合,即以中国哲学的一些内容,去为西方哲学所关心的问题提供一种不同的,或更好的解答。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艾米·奥伯丁指出,研究中国哲学的学者在提高西方哲学家对中国哲学的兴趣方面存在双重约束:(1)它们需要紧扣西方哲学中已有的问题、兴趣点或范式;(2)必须解释中国哲学能就这些問题、兴趣点或范式提供一些主导话语没有讲到的东西[4]。面对西方哲学的研究者,讨论他们关心的问题,以中国哲学给出不同的思路,或是更好的解决方式,是促进中国哲学获得海外认可的一个非常有效的方式。

这些路径在海外哲学研究中看起来是有效并且值得肯定的,但是却会面临基于中国哲学的主体性地位对西方中心主义的指责:这里似乎仍然潜在地先设以西方哲学为标准的哲学框架,为了让中国哲学作为哲学被接纳,中国哲学似乎不得不参照于西方哲学的研究方法、解决西方哲学的问题而不是相反。但中国哲学能够总是按照西方的方法或者问题走吗?如果从中国学术界的哲学研究中看,情况似乎不尽相同。

三、中国的比较哲学研究

与西方哲学的处境不同,对中国而言“哲学”一开始是来自西方的概念,中国哲学这一学科本就产生于中西之间的比较和会通。在西方哲学的影响下,20世纪初的学者借助西方哲学的框架、概念等建构着中国哲学的学科体系。但是20世纪这一建构方法在本世纪遭到了许多反思和批判。伴随着中国哲学自身主体意识的觉醒,许多学者主张要走出此前“以西释中”的误区。与之相关的,在21世纪初兴起了关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大讨论。此后,更多中国哲学的研究者重新审视中国哲学的研究方法,强调要摆脱西方哲学的框架、概念诸方面的约束,确立中国哲学自身的位置。

许多学者认为哲学更多是维特根斯坦(犹太哲学家)所说的“家族相似”,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是哲学的不同表现方式,而非以某一者作为标准的哲学,所以中国哲学研究的重点应该是去解释自己的哲学传统。基于此,国内中国哲学研究出现了经学转向的趋势。主张经学研究的学者强调应该基于中国思想对中国哲学研究的方法做出调整,保留中国传统思想的独特性,回到经史传统;在方法上,注重于对中国经典自身的解读,并借助传统的文献学方法以及历代的传注疏等等,通过字义求证的方式,达于对文本意义的还原,在此基础上解决思想史的问题或发掘出对于问题有益的资源。其认为“以中释中”的方式所呈现中国经典的特殊价值是更有利于中国哲学的发展的。

当然,国内学术界也仍有许多认同于借助西方哲学的方法或者问题来深化中国哲学研究的学者。同样的,国内的这一类比较研究也主要体现在“方法”的借用和“内容”的对比上。借助现象学或分析哲学的方法、思维研究中国哲学在国内学术界中也是方兴未艾。而在内容上,则有不少的学者通过中西哲学不同传统的直接比较,试图帮助去说明中国哲学中一些传统概念的内涵。

也有一些学者并不执着于“以西释中”还是“以中释中”的问题,而是着眼于挖掘中国哲学的思想特质,并通过对中国经典的创造性阐释,揭示中国经典与现代生活的关联,从而为中国哲学的现代建构提供有效性基础。在这一类的研究视角中,中西之争并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建构古今之间的关联,以解决现代人现实生活中关心的问题为解释古代思想和文本确立意义。当然,基于20世纪以来“古今—中西”的密切关联,在中国哲学融入现代生活的过程中,似乎也就不可避免地涉及与西方哲学的对话和比较。

近几年来,中国哲学的研究越来越关注于传统的现代化阐释和中国哲学与世界哲学的接轨,这都显现出中国哲学的许多研究者自觉走向时代、走向世界的取向。但是也可以发现,目前种种探讨还处在百家争鸣的阶段,关于中国哲学研究方式的成熟体系仍然没有形成。

四、中国哲学、比较哲学如何对哲学有益

通过国内外中国哲学和比较哲学的一个现状分析可以看到,它们在中西视域下面临着不同的处境,以及相应的不同的处理方式。对于海外的中国哲学研究者而言,要使西方哲学接受中国哲学,必须用西方的方法,或回应西方的问题;而对于中国的中国哲学研究者而言,虽然也有部分学者一定程度上认同用西方的哲学方法建构哲学学科的专业性,但目前更多学者倾向于以中国哲学自身的方式研究、解决自身的传统问题;或者是强调在回应现代问题或哲学建构的基础上与西方哲学进行对话、比较。在不同的视域下,中西哲学的主从地位是变化的。

在这里,如何界定哲学是一个仍未能解决的根本问题。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范式,哲学究竟是要求一套特定的研究方法,研究对象,亦或是特定的问题?比如说,如果其要求的是逻辑的、分析的研究方法,那么经学研究则难以真正对“中国哲学”建构有益。又比如,如果强调哲学可以是各种特殊的范式,那么经学研究和西方哲学可以成为两套独立且特殊的哲学系统,而不要求他们有需要比较、对话的可能。如果要真正实现拓宽哲学的可能,就不应局限于以特定的方法、对象和问题为标准;如果硬要在这个基础上寻找到其共同作为哲学的基点,使得彼此在互相承认的基础上对话,并且有被共同理解承认的可能,这看起来自相矛盾。

基于此,我们或许可以对“普遍”本身做出重新的理解。“普遍”不是一个预设的、静态的标准,而是在不断生生变化的“普遍”。把“普遍”理解为动态的、时机化的存在,则“普遍”和“特殊”是一个辩证的结构,恰是在具体性和特殊性之中构成哲学的普遍性。哲学当然可以是普遍的,但是这种“普遍”并非与“特殊”对立,而是一种因事而化的普遍。

在这个意义上理解“普遍”,我们可以把哲学的研究视为对“普遍问题”的探讨,基于此可以伴随不同的方法和不同的研究文本、对象。“普遍问题”意味着,“问题”虽然产生于特定的时代、文化背景,但是却有具有普遍意义的可能。“問题”不被先入为主地规定为特定视域下的问题,即不存在“西方哲学的问题”和“中国哲学的问题”这样壁垒森严的明确界限,而是与个体的生存状况,与人类的生活世界时代状况等息息相关的,在一定程度上,所谓东西的问题可以互相转化。中国哲学所讨论的那些关于人生体验、为人处世的那些问题,同样可以引起西方学者的关心,因为它确实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相应的,西方哲学感兴趣的问题,如美德伦理学、知识论的问题,关乎人的知识、道德的形成,也同样引起了中国许多学者的兴趣。我们可以发现,当研究者对某一个问题感兴趣的时候,它并不是首先预设了一个中西之间的立场,而是首先去看这个问题对于解决个体的生存状况或者时代的生活处境是否有意义。

所以“问题”可以是普遍的,这个“普遍”意味着它是根据人和人的生活的关注的变化而变化的“普遍”。如果从中西哲学发展的历史来看,西方哲学在解构形而上学后的现象学、存在主义哲学与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越加接近;而中国哲学在接受现代性浪潮后,也有不少研究者对于认识论的、逻辑的哲学具有兴趣。在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下,问题已然打破文化、历史的壁垒而具有对于现代生活的普遍意义。由此,哲学的关切应当以古今超越中西,使得哲学焕发出鲜活的生命力。

尤其是在20世纪以来,“古今—中西”的交汇,使得中西的问题在今天具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的,这实际上也是现代化文明历史进程本身的必然趋势,这使得以古今视角超越或取代中西视角不仅仅具有主观的必然性,也具有客观的现实性。而这意味着哲学研究者在讨论一些问题的时候,对于中西都是有益的。研究者完全可能在中西文本的阅读中找到一个既对西学开放,又贴近中国传统的问题;或者是对中学开放,而贴近西方传统的问题,并以问题本身为核心,展开讨论。进一步对问题的讨论则可以借助于多种研究方式和文本资源,且无需设定特定的标准。在这一过程中,中西哲学的思想资源以平等的方式共同扩充问题本身的边界和意义。由此,比较哲学则有助于我们以更全面的、更宽广的视域去解决甚至重新理解问题;同时比较哲学也在扩充哲学自身的疆域。

因此,哲学旨在对于当下人类关切的问题做出解答,以当代为背景进行哲学比较,从而借鉴不同思想传统的洞见,去探讨对问题本身的解答。这样的好处是,这种研究必须要依托中西文本的资源,不能离开文本研究本身;而它又必须以问题的探讨、解决为最终目的,从而以对人的生活有益。以问题本身为出发点去理解哲学,能够使得哲学敞开更为宽阔的疆域,从而使得更加多样化的哲学文本、哲学研究方式都能够共同地被纳入对于问题解决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哲学能够融入世界哲学,并与西方哲学在解决问题上享有平等的地位。由此实现的是真正意义的、基于普遍问题的“世界性的百家争鸣”。

结语

比较本身是“求同存异”的,既可以存在对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看法,见解;也可以是以相似的方法,但基于不同文本思想资源的去解决相通的问题,在这个意义是“方法”和“内容”都依附于“问题”。这种比较哲学不仅仅是哲学比较,而同时也具有自身的建构性意义,它表现为参与哲学发展和建构的过程,有助于拓宽哲学本身。

这一方面有助于中国哲学在不改变自身思想内涵和思维方式的前提下融入世界哲学的话语,在哲学上享有与西方哲学平等的位置,在世界哲学的背景中也可以为中国哲学发展提供更为广阔的背景;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扩宽哲学的话语方式,为世界哲学发展提供建设性的理论资源,西方哲学也能够突破自身有限的视野,去看到一些同样有利于他们的思想资源。哲学既有共同的追求,又以多样性为其内容,在这里不同的传统、背景、价值共同建构出一种更为宽广的哲学话语,这对于哲学学科本身的发展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参考文献:

[1]艾米·奥伯丁,孙昌坤,鞠伟.中国哲学与更宽泛的哲学话语:西方一般性哲学学术期刊对中国哲学文章的收录[J].文史哲,2021(1).

[2]亚历克苏斯·麦克劳德,侯萍萍,张文珍.“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美国的中国哲学研究现状[J].文史哲,2021(1).

[3]ROBERT W.SMID.Methodologies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The Pragmatist and Process Traditions[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9.

[4]KWONG-LOI SHUN.Studying Confucian and Comparative Ethics:Methodological Reflection[J].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2010(3).

作者簡介:叶晴(1998—),女,汉族,广东韶关人,单位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研究方向为先秦儒学、宋明理学、中西比较哲学。

(责任编辑:董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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