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花儿落了，你要坚强起来

●文/越女争锋

本文主人公

2022 年5 月，阳光明媚，公园里游人如织，一棵大树下，两个小男孩合唱着《谢谢你》，纯真的童声让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听得满脸笑容，章宬和丈夫不约而同地用手机“咔嚓”记录下这幸福时刻。

然而22 年前的今天，却是章宬一家的噩梦，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令她的父亲丧生，母亲高位截瘫。面对巨大的变故，章宬从“小公主”长成“顶梁柱”，用坚强让不幸的家庭走出困境，用乐观让母亲积极面对生活，用勤奋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遭遇车祸，“小公主”一夜长大

1988 年6 月，章宬出生在湖州市德清县。父亲是当地旅游局的局长，母亲吴小平在报社上班，一家三口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那时候，章宬觉得自己就是活在蜜罐里的“小公主”。

可从2000 年5 月起，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年章宬即将小学毕业，劳动节这天，一家人自驾出游，路上“嘭”的一声发生了车祸，章宬来不及多看爸妈一眼，便眼前一黑，昏迷过去。从惨烈车祸中睁开眼时，章宬没觉得右手臂粉碎性骨折有多疼。令她更疼的是，深爱她的爸爸永远离开了，母亲吴小平颈椎折断、高位截瘫，医生断言她活不过7 年。

送走爸爸那天，母亲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插满管子。章宬用打着绷带的手把盒子里的“爸爸”送到远方，天下着雨，她没有哭……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本在安享晚年的外公外婆以战士的模样冲锋在前，为章宬和母亲修补撕裂的天空。尽管外公外婆竭尽全力，依然掩饰不住苍老和无力。车祸之后的章宬，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以柔弱的身子冲进生活风雨里，与家人一起面对。1个月后，她坐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用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的右手，配合左手，完成特殊的小升初考试。

那段日子，外公外婆带着吴小平，辗转全国各地治病。章宬像一个孤单的气球，在亲戚家飘浮了整个夏天，直到初中开学去住校。

深秋的一个晚上，章宬在学校阅读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时，文末那句“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猝不及防地戳中了她的内心。她回到宿舍，用凉水浇头。3 桶凉水从头淋下去后，同学赶紧打电话给她的外婆。外婆赶到学校抱住她说：“宬宬，难过就哭出来吧。”听到这句话，章宬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放声痛哭。其实，章宬也说不清自己是痛苦还是其他感觉。她就想用冰冷的水告诉自己：“爸爸的花儿落了，自己要坚强起来。”

后来，章宬的母亲终于从医院回家，恢复走读的章宬便加入照顾母亲的队伍。每天早晨6 点，章宬准时起床烧热水，协助外婆给母亲处理大小便，擦身，按摩，忙完这些，她才简单吃点早饭去上学；傍晚放学回家，她边做功课边陪母亲聊天，努力冲淡母亲心中巨大的伤痛；晚上，章宬每隔3 个小时，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帮母亲翻身，为的是不让母亲长褥疮……

对于章宬而言，照顾母亲并不苦，真正的苦和难，是看到母亲自暴自弃的样子。吴小平多才多艺，非常爱美，刚开始难以接受现状，一直陷在绝望情绪里不能自拔。寻死不能的她，有时会朝着女儿发火。看着母亲极度暴怒而变形的脸，章宬选择默默流泪，有时实在被母亲逼急了，章宬也会“呛”上一两句：“你要是没了，我就成了孤儿，你满意了？”母亲被章宬“呛”得无言以对，这时，章宬又蹲下身，含泪说：“你活着，我至少还有母亲，还有个家。每次放学回家，我还可以喊‘妈妈’……”母女俩瞬间哭成了泪人，吴小平答应女儿再也不自暴自弃。

苦难再大，也大不过乐观的天空。在现实面前，章宬和外公外婆选择坚强和乐观。吴小平受伤后手指不灵活，吃饭需要人喂，章宬经过反复观察和试验，给母亲设计了一只“汤勺手套”。戴上手套后，吴小平靠着手臂微弱的力量勉强能自己吃饭，激动地说：“我重新拿起勺子，就像重新掌控了生活。”章宬还用反光镜做了个支架，方便母亲躺着看电视和看书。

随着章宬带给母亲越来越多的方便，吴小平也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渐渐地眼泪少了，笑容多了。

品学兼优，吸引了爱情的目光

在照顾母亲的同时，章宬的学习也没落下。凭着刻苦学习，2006 年夏天，章宬成功考入浙江农林大学园林艺术设计专业。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这个被生活深深折磨过的家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晚，章宬下厨做了几个像样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庆贺，外公还开了一瓶酒与章宬干杯，吴小平甚至用舌尖蘸了一点酒，为女儿庆祝。看着母亲在笑容里露出的俏皮劲儿，章宬暗暗告诉自己：我要努力让妈妈，让这个家永远幸福下去。

为了给吴小平治病，家里已负债累累。在热心企业的资助下，章宬勉强凑齐大学学费。进入大学，章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打工机会，减轻家庭负担，为此她送过外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学校在杭州，章宬每周末都坐车回德清，帮助外婆照顾母亲。得知她的家庭情况后，老师很心疼，坚强的章宬笑着说：“当忙成为习惯，闲下来反而不自然了。”她不敢谈恋爱，不敢歇口气，像只陀螺，不知疲倦地周旋在课堂与兼职工作之间，其中还见缝插针地参加公益活动，履行好学院团委组织部部长的职责。

大一结束时，章宬获得优秀学生奖学金和国家励志奖学金。拿到奖学金的那一刻，她的目光没有在橱窗里瞄过好几眼的衣服上停留，也没有在回味过好多次的美食上流连，而是悉数拿回家，给母亲治病。

在外公外婆的帮助下，章宬一边艰苦求学，一边悉心照料母亲，用爱打破了医生说的母亲最多活7 年的预言。吴小平在章宬的鼓励下，一天天向上向好。

大三时，章宬萌生考研深造的想法，可又想早点工作顺带照顾母亲。考研还是就业？她举棋不定。

知女莫过母。吴小平察觉出女儿的异常后，追问出了原因。吴小平坚定地支持女儿考研，并请出外公外婆相劝。考虑到照顾母亲，章宬报考了本校研究生，最终被录取。本科毕业时，章宬还被评为优秀本科毕业生，获得大学生孝心奖励基金。

读研期间，章宬延续本科时的模式，学习和照顾母亲两不误。章宬所在的班级学习氛围很浓，同学们经常一起出差，一起做科研项目。章宬的开朗、乐观与爱笑，渐渐吸引了同学王开利的目光。章宬读懂了小伙子目光里的那份热烈，但没敢接住。

章宬和王开利不仅同属一个导师门下，还在同一个青年志愿者社团服务。多次的学习和共事经历后，章宬对王开利更加了解。她觉得这个小伙子值得托付，却不忍心将自己沉重的家庭负担转嫁给他。

终于，在一个美丽的黄昏，章宬在校园里向王开利讲述了自己的过往。章宬尽量平静讲述，客观得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却让眼前的北方汉子泪湿衣襟。王开利根本想象不出经历那么多困难的章宬，还能笑得那么甜美。在王开利一再要求下，那个假期，章宬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请王开利到德清老家去玩。尽管王开利已做好思想准备，可当踏进章宬家门，看到轮椅上的吴小平和外公外婆以及那个家时，他还是很吃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返校后，章宬平和地对王开利说：“我家里的情况，你亲眼见到了。我肩上任务很重，这对你很不公平。”王开利立刻说：“我真的很心疼你，也愿意跟你一起承担。”一向坚强的章宬听到这番话，竟有些不知所措。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鼓起勇气说：“你可以随时后悔，我不会怪你的。”王开利用手轻捂她的嘴巴，示意她收回刚才的话。

自此，每次放假，王开利都跟着章宬回到德清照顾家人。时间长了，章宬一脸抱歉地说：“人家谈恋爱，不是旅游，就是看电影，而咱们是回家干活。”王开利却不在乎，乐呵呵地说：“旅游和看电影都是为了心情好，而我去你家干活心情就好。”

也许命运不公，但也要坚强

2013 年，硕士毕业前，章宬和男友回到德清。他们穿上硕士服，推着吴小平，和外公外婆一起出门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上的章宬意气风发，预示着章宬和这个家即将开启新篇章。

和章宬恋爱前，王开利的人生规划很清晰，毕业后首选是去北京打拼，次选是留在杭州，兜底是回到老家济南。与章宬牵手后，他改变了想法，通过人才引进政策跟着章宬来到德清这个远离故乡的小县城。

26 岁那年，章宬和王开利步入婚姻殿堂。看着女儿披上嫁衣，吴小平不知有多高兴。原以为熬到女儿出嫁那天是一种奢望，没想到变成了现实。幸福的泪水，模糊了吴小平的双眼。如果说，自己的生命延长到两个7 年是一种奇迹，那一定是女儿用孝心感动了上苍。

对岳母亦是孝顺有加的王开利，用山东人的厚道为这个家庭注入了新鲜的力量。以前都是章宬一个人把母亲抱上抱下，现在多了一个男人的坚实臂膀，吴小平觉得踏实许多，章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在小两口的悉心照顾下，吴小平身体更好了，笑容更多了。随着章宬的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小辈承欢膝下，吴小平的温馨日子里又多了热闹。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章宬的孩子从懂事起就会照顾外婆。大儿子3 岁时，就会自己爬上床，帮外婆按腿揉手敲背。

婚后不久，小两口攒钱买了辆汽车。假日，章宬夫妇带着一家老小出行。章宬逐渐找到儿时与父母一起出游的感觉，她想如果父亲有灵，他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感到安慰吧。

“无情的命运把幸福击打得四分五裂，好在，我们可以把它拼接回去。”时间与爱，让这个遭遇磨难的家庭涅槃重生，走进阳光里。

2019 年，章宬一家被评选为“全国最美家庭”。获此殊荣的章宬，立志要把“百善孝为先”作为家训传承下去。

2021 年8 月，章宬光荣入选“中国好人榜”。得知这一消息，王开利格外开心，妻子用20 多年的努力，守住了“好人”底色，而他会用余生与妻子共同做一对好夫妻。

3 个月后，章宬再度获奖，当选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这次，章宬到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并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集体会见。“我做了应该做的事，却得到国家和社会这么大的肯定。”载誉回家后，章宬难掩激动，她边向家人复述领奖盛况，边把奖牌挂在母亲的脖子上。吴小平抚摸着奖牌，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善解人意的章宬适时说：“人生的际遇谁都想不到，母亲，您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陪着你，一起看一个又一个明天。”

时隔22 年，章宬偶尔还会梦见12 岁时的那场车祸。醒来后，她仍会恍惚半天，只是她不再哭泣，不再偷偷跑去爸爸的墓地。她明白，也许生活很苦，也许命运不公，但她要坚强。只要努力，还有好日子在前面招手。

如今，章宬的两个儿子都到了学龄期，她经常读书给他们听，其中读得最多的是《孝心无价》里的一段话：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也许是一处豪宅，也许是一片砖瓦，也许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鸿雁，也许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口信……在“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