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把文学写成艺术品

2022-06-14 10:01
检察风云 2022年11期
关键词:洞天画室冯骥才

冯骥才

一笔一画皆人生,作为当代作家、画家、社会活动家,冯骥才先生对于文学与绘画都有着深刻、独到的理解。他的全新随笔集《画室一洞天》,是对上一部作品《书房一世界》的呼应,以画室为发散点的76篇短文,纪事状人、谈古论今、抉奥阐幽,快意人生跃然纸上。他说:“我坚持一点,要把文学写成艺术品,所谓艺术品,就是有审美价值的。”

回归文学,丰沛的热爱

记者:您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投身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性保护工作,和文学阔别了20年后,如今重新提笔,出了隨笔集《画室一洞天》和中短篇小说集《多瑙河峡谷》,是否希望用文学承载更多更丰富的人生感悟?

冯骥才:对。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刚刚从一个相对封闭的时代进入改革开放的时代,我充满了创作的激情,一年写几十万字,忽然大病一场。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闫文景先生,给我写过一封信,里边写过一句话,他说“你一定要活得久,只有活得久,对人生的理解才会更深透、更丰富、更深厚”。我现在有时间写作了,回到创造的快乐里,很多东西一拥而来,甚至同时几个想法都会来,因为过去压抑的时间太多了,20年生活积累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认识得也太多了。

记者:那这么多年来,您就没有文学创作的冲动吗?

冯骥才:当然有,但是我没时间写。偶尔自己觉得特别热爱文学的时候,是看同辈的作家或者年轻人出新书的时候,我感觉有一点苦涩,觉得自己热爱的东西没法做。不过我知道抢救文化遗产的事情太重要了,我非做不可,我不能选择。我这辈子既然跟文化遗产保护捆绑在一起,就永远不会松绑,只是没有体力再继续。如果让我回到60岁有体力的时候,我还是会放下小说。

记者:抢救性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对您的创作是否也有所增益?

冯骥才:这些年我一直浑身有劲,朝气蓬勃,恐怕也是文化遗产对我生命的一种调动,所以我一直感觉不错。但是我觉得,到了80岁的年纪,人开始往下沉,这个沉并没有靠边,是那种静水深流的感觉。

记者:这种文学的社会责任感,似乎从您当年被收入语文教材的《珍珠鸟》开始就体现出来了,您在创作中,有哪些坚持是始终如一的?

冯骥才:一篇散文也许不会有太多的内涵,它跟小说不一样,总是要写一些精神性的东西。这些年我坚持一点,要把文学写成艺术品,所谓艺术品,就是有审美价值的。我还坚持小说家的语言——不管写的时候多么激情澎湃,小说的语言最终应该是精当的。

书房与画室,甜蜜的往返

记者:记得您写过《书房一世界》,现在又出了《画室一洞天》,书房和画室,在您心里,分别是怎样的存在?

冯骥才:我有两个空间:一个空间是以文字工作,此为书房;另一个空间是以丹青干活,此为画室。这两个空间的不同,不仅是工作方式的不同,实际上是心灵分工的不同。我说过,写作于我,更多是对社会的责任方式;绘画于我,更多是个人心灵的表达与抒发。我说“书房一世界”,是说书房之大、之宽广、之丰厚幽邃,有如一个世界,我写了一本书,远远未能将其穷尽。现在又说“画室一洞天”,何谓洞天?洞天乃道家所说——神仙居住的地方也,洞天福地,山丽川明,仙乐神曲,异卉珍禽。我的画室不正是有洞一样的私密,家一样的自由,神仙一样的神奇?何况里边还隐含着我个人数十年的艺术生涯、人生的轨迹以及过往的思考。只有自己闻得出画室里历史的气息,感受到自己活生生、一触即发的精神生命。

记者:那么对您而言,绘画和写作是否会相互影响?

冯骥才:我觉得绘画对于我更私人化一些,更多是一种个人的心灵生活感受,一种排遣、一种抒发。文学呢,更多地承担了一些社会的责任,阐发对生活的思考,和读者一起来认识生活,这都是我的文学追求。文学影响了我的绘画,比如说在绘画里追求文学性、追求诗意、追求意境,这也是中国绘画的传统,特别是文人画的传统。那么绘画也影响了我的文学,因为绘画跟文学有共通的一点,都要产生视觉形象——文学是延绵不断的画面,绘画是片断静止的文学;文学是用文字作画,而绘画是用笔墨写作,画中一点一线,一块色调,一片水墨,都是语言,给读者营造一个看得见的空间、人物、景象,越鲜明越简洁越好。

记者:日常您会如何在这两件事上分配时间和精力?

冯骥才:做这两件事,我不需要分配时间。有文学创作冲动的时候,我就到书房埋头去写;有用绘画表达的欲望,我就走到画室。我的书房和画室,是在家里一个走廊的两头,这是一个甜蜜的往返,很幸福。

创造诗意,内心的需要

记者:和《书房一世界》风格一致,《画室一洞天》中您也写了许多身边有趣的物件,像质地细腻的砚台、笔杆迎面刻着两句诗的珍贵古笔、包浆厚润的茶叶罐等,行文中能感受到您对它们的珍视与喜爱,下笔的时候您也很快乐吧?

冯骥才:对,写的时候特别放松,因为都是写我身边朝夕相处的东西,我又知道每个东西里的故事,我知道哪些是值得把它写出来,是有意味的,是不能忽视的一些东西。就像宋人写笔记,白描,写出平淡生活中的况味。现在人到了七八十岁,感受过往的一点一滴、喜怒哀乐,在文章中会变成另外一种诗意。

记者:从绘画到写作,您呈现出来的丰厚文化素养,在年少时期是如何修炼积累的?

冯骥才:古诗词代表着中国文化的精华。年轻时我就主动背过很多古诗词,也很喜欢新诗。这些东西给我留下了一种深深的文化情怀,包括中国人特有的情感和审美方式以及精神境界。古诗词能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在现实生活中创造诗意。

记者:记得您分享过,家中曾有旧藏书千余册,一度被毁,您把残书小心地重新整理、缝订,还常常拿出来读,缺枝少叶的残卷,读起来是否非常费力?

冯骥才:不会啊,断臂的维纳斯像,你不知不觉会用自己最美的想象去安装她。书中某一个人物的命运由于短篇少章不知结局,我并不觉得别扭,反而用自己的想象去发展它、完成它,享受自己的想象才是最醉心的,这是艺术创造者们所独有的一种享受。

记者:正因为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痛,因此您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才产生了巨大的行动力吗?

冯骥才:以前有记者问我,有的人碰到文化遗产濒危的问题,就是替它呼吁、呐喊,你为什么要投身去做?我想起一句话,当一辆车忽然把你的孩子撞倒的时候,你只喊吗?你一定会扑上去啊,这是我的心情。天津的老城是600年的老城,是我生活的城市,是中国唯一一个有建成纪念日的城市——1404年12月23日,而且,这个城市的肌理全在。如果忽然一个通知,要把这座老城全拆了。还有一句广告词儿,说将来你在这个地方想不到是天津,而觉得是在其他城市。我就急了,但是我不能光呐喊啊。

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说,前20年我主要做的是文化遗产抢救性的保护工作,我今天要做的就是科学保护。我们通过这一代人20年来的努力,把文化遗产抢救下来了,整理出来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包括县一级的、市一级的、省一级的、国家一级的大概10万项,传统村落整理出来的有6819个,但是现在还没有保护的标准,没有规范,没有专业的人才,我们仍然对它不放心,所以我们在大学必须开启这样的非遗学科专业教育,这件事跟文化遗产保护是一脉相承的,所以我仍然坚持要做。

采写:凝珚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5F0A800C-D73D-485A-A9B9-85C6CA64C6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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