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空间批判及其当代启示

2022-06-18 16:43卢孔亿
理论导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马克思

摘要:资本逻辑就是资本的剥夺、扩张和增殖逻辑,是资本在其增殖本质下展开的无限度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生产运动规律,马克思对资本逻辑进行了深刻批判。从空间维度看,资本逻辑的全球布展表征为资本对空间的不断剥夺、扩张和利益宰制。马克思深刻地揭示出剥夺逻辑下“文明—野蛮”的两极对立空间格局、扩张逻辑下“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空间格局,以及增殖逻辑下“竞争—垄断”的利益宰制空间格局,对资本逻辑展开全面的空间批判,为我们深刻认识当前全球不平衡空间格局的形成与变革提供了重要啟示。

关键词:马克思;资本逻辑;空间批判;全球空间新格局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22)06-0088-0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走向‘自由人联合体’的当代选择”(19FKSB013)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卢孔亿(1992-),女,重庆人,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现实。

当前,资本逻辑批判成为学术界讨论的热点话题,这既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与资本逻辑关系的现实回应,又是对马克思资本批判理论的逻辑延续,丰富并深化了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问题研究。从经济、政治、文化、生态、伦理等不同维度研究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学界已经有了众多成果,但从空间视角来审视马克思对资本逻辑批判的成果却寥寥无几。我们必须认识到,当今全球空间发展失衡、空间结构失序以及空间治理机制失灵等不平衡空间格局是资本逻辑全球布展的结果。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只有破解资本逻辑主导的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才能在危机中育先机,于变局中开新局。因此,基于对马克思资本逻辑空间批判理论的研究不足以及“两个大局”下开新局、谋大局、赢全局的实践需要,从空间视角思考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就显得必要而意义深远。

一、资本形成和资本逻辑生成的空间向度

马克思指出:“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的要素。”[1]作为人类有意识的生产实践活动,资本主义生产自然也无法脱离空间而独立存在。马克思全面考察了资本主义社会再生产过程,从空间维度揭示了资本形成过程对空间的剥夺,以及资本逻辑运动对空间界限的不断突破和对全球空间的逐步僭越。

(一)空间剥夺是资本形成过程的客观前提

对农民劳动空间的剥夺是劳动力成为商品并且可能在市场上自由买卖的基础,是资本形成的前提条件。马克思指出:“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2]877-878资本不是货币、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等本身,而是体现在这些物质形式上的一种社会关系。货币所有者只有在市场上购买他人的劳动力,将其转化为雇佣工人,并把自身所占有的生产资料转化为商品、实现价值增殖,货币才能转化为资本。简言之,雇佣劳动关系是实现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基础和前提。资产阶级通过剥夺农民土地空间、占有农民生活空间等方式,迫使农民同自己原有的劳动空间相分离,致使大量被抛向城市的农民被迫转化为雇佣工人,沦为随时可供资本主义再生产支配的产业“后备军”。正是由于资产阶级把从农民手中野蛮剥夺和强制占有的劳动空间和劳动力重组为雇佣劳动空间,确立起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资本才得以最终形成。诚如马克思在探讨资本原始积累的秘密时所说,“对农业生产者即农民的土地的剥夺,形成全部过程的基础”[2]823,资产阶级对农民的空间剥夺在殖民主义制度下发展为宗主国对殖民地的空间剥夺,从此,“世界大多数国家、大多数人的权益遭受各种剥夺的历史……包括先进民族对落后民族、先进地区对落后地区的剥夺”[3]。

(二)空间扩张是资本现实运动的必要条件

空间是限制资本主义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影响资本周转速度、进而阻碍资本价值增殖的重要因素,因而打破空间界限、实现空间扩张是资本运动增殖的必要条件。马克思指出:“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4]521无限追逐利润最大化的本性迫使资本突破地理空间限制不断向外扩张,尽可能多地占有原料市场和销售市场。“资本越发展,从而资本借以流通的市场,构成资本流通空间道路的市场越扩大,资本同时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间上更加扩大市场,力求用时间去更多地消灭空间。”[4]538用时间“消灭”空间,实际上是一种“扩张性消灭”,即资本运动所创造的一种“消灭”地理空间限制、“扩大”市场空间范围的方式。“扩张性消灭”一方面以交通运输工具的革新来实现。交通运输工具数量的增加、技术的改进不仅大大地减少了地理空间阻碍,扩大了市场空间范围,而且还缩短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时间和流通时间,提高了资本周转速度;另一方面,“扩张性消灭”还通过信用制度不断得以强化。“资本的必然趋势是没有流通时间的流通,而这种趋势又是资本的信用和信用业务的基本规定”[5]51,信用制度是资本减少冗杂流通手段、缩减周转时间,进一步“消灭”地理空间界限、拓宽资本运动范围所创造出的一种空间扩张形式。

(三)空间生产是资本价值增殖的基本途径

以价值增殖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生产本质上是剩余价值生产。正如马克思所说:“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2]714空间生产是剩余价值生产的重要手段,因而成为资本价值增殖的基本途径。资本增殖逻辑下的空间,不仅仅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物理空间场所,而且空间本身成为商品被生产和交换,成为实现资本价值增殖的基本途径。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通过协作、分工以及机器大工业等空间规划手段重置资本主义生产的物理空间场所,提高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是资本价值增殖的主要形式。随着资本积累速度的提高,依赖具体物理空间中的产品生产来追求剩余价值的方式,必然会遭到有限市场空间的制约,从而引发资本主义过度积累危机。为化解这一危机,资本主义不得不寻求新的剩余价值生产形式——从空间中的产品生产向空间本身的生产转移。城市空间、地域空间、全球空间以及当代以互联网络和信息技术为依托的金融空间,都是资本主义利用空间生产创新剩余价值生产形式、实现价值增殖的直接结果。

以上分析表明,资本逻辑在其生成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始终伴随着对空间的剥夺和扩张,剥夺逻辑、扩张逻辑内含于资本增殖逻辑之中。换言之,资本只有在反复的空间剥夺和无限的空间扩张中,才能实现其价值增殖的目的,并最大限度地展现资本逻辑。基于追逐利润最大化的本性,资本逻辑不断突破地理空间界限,扩张到范围更广的地域空间和全球空间,并最终控制和主导着全球空间秩序,其结果必然是全球空间对抗及不平衡发展格局。

二、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空间批判

资本逻辑的全球宰制使其內在的剥夺逻辑、扩张逻辑和增殖逻辑随之渗透到全球空间范围之中,成为导致全球空间发展失衡、空间结构失序以及空间治理失灵的主要根源。因此,马克思从剥夺逻辑、扩张逻辑和增殖逻辑三个方面逐一揭示了全球空间的对抗状况,系统批判了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内造成的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

(一)剥夺逻辑下“文明—野蛮”的两极对立空间格局

资本剥夺逻辑在全球造成了“文明—野蛮”的两极对立空间格局。这种格局对内表现为城市空间对农村空间的剥夺和占有。一方面,资本原始积累通过欺骗、盗窃和暴力等手段“对农村居民断断续续的、一再重复的剥夺和驱逐,不断地为城市工业提供大批完全处于行会关系之外的无产者”[2]854,从土地空间上被驱逐出来的大量无产者涌入城市,城市人口的空间聚集为资本主义生产提供了廉价劳动力;另一方面,农民原有的土地被迫转化为资产者的现代私有财产,这种转化为农业的资本主义经营提供了前提条件。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为城市工业输入了源源不断的原材料,城市空间生产所需的一切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都从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中得到保障。随着城市空间生产的发展壮大,“城市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毫无例外地通过它的垄断价格,它的赋税制度,它的行会,它的直接的商业诈骗和它的高利贷在经济上剥削农村”[6]。

资本剥夺逻辑不仅造成城市空间与农村空间的两极对立,而且还将二者的两极对立关系延伸至全球空间范围,造成从事工业生产的“文明”国家对从事农业生产的“野蛮”国家的空间剥夺。“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2]860-861,这一切使资本主义生产迎来了“文明”的曙光。资本主义“文明”的全球推行,“一种与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转变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2]519-520。被迫沦为农业生产地区的“野蛮”国家不得不为从事工业生产的“文明”国家提供低廉的原材料、劳动力及销售市场,成为资本主义“文明”生长的空间剥夺场所,“例如东印度就被迫为大不列颠生产棉花、羊毛、大麻、黄麻、靛蓝等”[2]519。

资本剥夺逻辑将世界各国都纳入资本主义“文明”之中,客观上为全球化的形成提供了现实基础,但这种以剥削和掠夺他国为发展逻辑的资本全球化,也造成了当今世界经济发展不平等、国际空间格局不平衡后果。资产阶级所宣扬的自由、平等等“文明”理念不仅无法解决当前人类共同面临的经济低迷、发展鸿沟、贫富差距等空间失序和失衡问题,反而因其内在的、固有的剥夺逻辑加剧了先进国家和落后国家之间的空间对立矛盾。全球空间发展始终为资本剥夺逻辑让路,国际空间格局始终受西方价值观念主导,这才是资本主义“文明”背后的真正实质。因此,只有走向“自由人联合体”,才是摒弃资本剥夺逻辑、消除“文明”国家对“野蛮”国家空间剥夺的根本出路。

(二)扩张逻辑下“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空间格局

“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空间格局是资本扩张逻辑的必然结果。马克思指出:“资本的必然趋势是在一切地点使生产方式从属于自己,使它们受资本的统治。”[5]128受资本的“统治”和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从属”,表征为“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空间格局。

从统治关系方面来看,扩大产品销售市场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7]404。面对低廉的商品价格和高效的生产效率,落后民族国家和地区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后代的延续,不得不摒弃传统落后的生产方式,采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主义“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7]404,并且“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7]404。这个“世界”消灭了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在地理空间上的分散状态,把各自独立的不同民族和地区,“结合为一个拥有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统一的关税的统一的民族”[7]405,使整个世界在政治上实现了空间集中。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输出方以及这个“世界”格局的创造者,资本主义国家自然位于这一新“世界”格局的统治“中心”,其他被裹挟的落后国家和民族则处于被统治的“边缘”地带。

就从属关系方面来说,资产阶级“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7]405。世界各民族国家和地区都被卷入资本扩张逻辑之中,成为支撑资本主义国家价值增殖、吸收过剩资本和风险转移的空间场域,并沦为从属于资本主义全球空间生产的经济附庸。经济上的从属必然造成政治上的依附,政治经济上的不对等关系在全球空间中展现为不平衡空间关系结构,即“边缘”国家对“中心”国家的权力依附空间结构。

得益于“中心—边缘”权力依附空间结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资金、技术、人才和市场等优势,对从属和依附国家给予“支持”和“援助”,对与自身制度相悖的国家则加以打击和排斥,以此达到“分化” “西化”,最终实现“和平演变”的目的。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正是“中心”资本主义国家推行“和平演变”的结果。至今为止,原社会主义阵营中选择依附于“中心”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仍然缓慢不前、困难重重,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更是在这种“依附性”中丧失了自主发展、平等发展的条件,陷入了衰落、贫困和生存困境中。历史和现实证明,资本扩张逻辑造成的“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空间格局不是促进世界各国平等发展、包容发展、共享发展的正义空间格局,而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构筑全球政治霸权、主导世界规则、维护新帝国主义统治的不平衡空间格局。这种依附性空间格局一直延续至今,仍服务于西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是当今全球治理出现各种结构性矛盾的关键所在。

(三)增殖逻辑下“竞争—垄断”的利益宰制空间格局

资本无限追求剩余价值、实现价值增殖是“竞争—垄断”利益宰制空间格局形成的不竭动力。马克思指出:“从概念来说,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不过是作为外在必然性表现出来的内在趋势。”[8]资本的增殖本性决定了竞争的不可避免。于是,资本家不得不加强在生产技术、经营管理、组织创新等方面的竞争,以提高劳动生产率、降低工资水平,获取超额利润。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向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转换就是资本追求超额利润的必然结果。

激烈的竞争必然造成生产与资本的高度集中并产生垄断。然而,垄断并没有消除竞争,反而让竞争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因为“垄断只有不断投入竞争的斗争才能维持自己”[7]256。垄断组织获取剩余价值的斗争让竞争从国内市场延伸到国际市场,资本家们为在国际市场上攫取超额垄断利润,不仅在铁路、航海等生产技术上展开竞争,打破地理空间的隔离状态,而且还在生产资料、劳动力等市场上竞争,重组全球空间格局。在国际市场竞争中获得优势地位的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对全球商品生产、价格、劳动力和销售市场的空间垄断,获得了巨额利润,聚集起大量财富。其他发展中国家或落后国家,因竞争能力不足,则被排挤至全球垄断组织之外,沦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鲸吞全球剩余价值的空间宰制对象。

在“竞争—垄断”空间机制推动下,资本主义国家实现了产业结构从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的转型升级,以往的价格垄断和市场垄断日益被知识技术垄断所取代。“资本通过专利、许可证和法律等全球体系将本应作为世界公共品的知识变成私有”[9],稳居全球产业链、价值链高端,长期把控着全球利益分配。但是,知识技术垄断在提高资本有机构成和劳动生产率的同时也降低了平均利润率,“发达资本主义内部持续走低的利润率迫使其产业资本不得不‘出走’——当资本在发达资本主义体系内部经过初级循环和次级循环,其积累潜力几乎发掘殆尽难以为继之时,必然转入三级循环,即从空间上扩展资本主义生产以创造积累来源”[10]。金融垄断为资本的全球“出走”提供了空间策略。金融垄断组织利用借贷资本、银行资本和投机性游资等输出手段在全球从事金融扩张及欺诈活动,攫取各种投机性利润,并渗透到世界各国银行金融行业等要害部门,操控其政治经济政策制定与实施,在以最直接、最迅速、最广泛的方式主导全球空间格局的同时,攫取了从G—G′(贷币资本经过一个循环后实现了增殖)的没有地理空间阻碍的巨额利润。

知识技术垄断和金融垄断的联合强化了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国际垄断地位,加剧了全球利益分化格局,造成世界各国人民利益严重受损。近年来,英国的“脱欧”事件和美国发起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浪潮,在本質上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用“竞争—垄断”机制维护其在全球高额垄断利润所推行的一套游戏新规则。2008年金融危机导致美国实体部门空心化、经济虚拟化和金融泡沫化,陷入资本价值增殖逻辑的悖论之中。2020年新冠疫情以来,以美国为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遭到反噬、发展受到重创,加之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经济力量的崛起,使其在国际垄断利润中的绝对支配权遭到严重削弱,在其主导的全球利益宰制空间格局中疲软无力。为强化“本国利益优先”原则,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国等新兴经济体采取贸易保护主义和科技垄断策略,极力维护由其主导的旧全球空间格局,保持垄断资本在全球空间中的利益宰制地位,这已成为完善全球治理以及优化国际利益格局的严重障碍。

三、资本逻辑主导的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的破解策略

无论是剥夺逻辑下“文明—野蛮”的两极对立格局,还是扩张逻辑下“中心—边缘”的权力依附格局,或者是增殖逻辑下“竞争—垄断”的利益宰制格局,都是资本为寻求新的积累空间、实现价值增殖的必然产物,其实质都是对剥削与被剥削、统治与被统治不平等关系的深化。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空间批判,揭示了不平衡性始终是资本逻辑得以延续和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揭示出当今世界空间发展失衡、空间结构失序以及空间治理机制失灵等问题的根源,为我们深刻认识和变革优化当前全球不平衡空间格局提供了重要启示。

(一)以“平等—互惠”空间发展格局克服“文明—野蛮”的两极对立格局

现行全球空间发展格局仍未摆脱资本剥夺逻辑主导的“文明—野蛮”两极对立格局,“文明”国家对“野蛮”国家的空间剥削持续深化。不同的是,“文明”国家将以往利用殖民手段对“野蛮”国家进行的有形空间剥夺,转化为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在国际市场上的无形空间剥夺。当前,发达国家已经进入了“后工业社会”时代,而广大发展中国家还徘徊在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过渡的半工业化阶段,少数落后国家甚至还处于未开展工业革命的“第四世界”。经济结构和经济发展阶段的悬殊差距,必然导致广大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生产陷入高成本、低效率、低利润和低水平的发展困境;相反,发达国家生产则保持低成本、高效率、高利润和高水平的优势。一旦双方进入国际贸易市场,遵循统一市场规则,进行所谓的贸易自由与平等交换,必然造成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在交换中事实上的不平等。交换的不平等、规则的两面性、利益的单向性、日益扩大的南北差距,致使广大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始终处于剥削与被剥削、进步与落后、发展与不发展的两极对立空间格局中。

然而,在不断开放的国际市场中,广大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以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身份参与全球经济发展与交流互动,各国在日益频繁的经济交往中逐渐形成了共同的价值、利益和关切,整个全球空间逐渐成为一个命运与共、休戚相关的“利益共同体”,实现平等发展、互惠发展、共赢发展已然成为各国不懈追求的价值目标。特别是伴随国际力量的此消彼长和保护主义负面效应的日益显现,各国要求变革违背“共同”原则的“文明—野蛮”两极对立空间格局,寻求一种“平等—互惠”的公正合理空间发展格局的呼声越发高涨。只有构建起“平等—互惠”的公正合理空间发展格局,把“平面世界”①转化为“平等世界”,才能改变发达国家与发展中(落后)国家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让“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享有平等的发展权利”[11]。

中国共产党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与实践把实现世界共同繁荣、促进各国平等发展作为重要价值目标,为构建“平等—互惠”空间发展格局提供了可行性方案。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引领的“平等—互惠”空间发展格局,倡导维护和发展多边主义,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努力“促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12]59,为各国统筹国际国内两大市场,实现资金、技术、人才和智力的空间融合,促进全球经济持续繁荣增长拓展了新空间,也为各国发挥自身比较优势和空间资源禀赋,在开放市场中扩大共同利益、在经济合作中实现机遇共享提供了新方案。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引领的“平等—互惠”空间发展格局倡导各国无论大小、贫富、强弱,不计历史文化与发展道路差异,都是全球空间发展中的平等主体,都有参与全球经济发展的平等机会、共享经济全球化红利的平等权利,在兼顾各方利益和尊重文明多样性的基础上,以平等对话协商确定国际市场规则,反对以“胳膊粗”“力气大”主导市场贸易规则。这就为广大发展中和落后国家统筹国际国内规则、实现平等发展和可持续发展、缩小同发达国家的差距营造了良好国际环境,为破解现行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推动构建公正合理的全球空间发展新格局提供了可能。

(二)以“环形—向心”空间结构规制“中心—边缘”依附空间结构

当前,以美国为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向内联合为一个彼此联系、相互依赖的利益中心,向外把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以及其他落后国家排斥在发展边缘,意图持续强化“中心—边缘”的依附空间结构,导致现行全球治理结构无法准确反映各国际主体的政治经济诉求。中心发达国家借助其经济、政治、文化、科技和军事上的绝对话语权和支配权,把持着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的规则制定权、解释权和主导权,构筑起维护本国利益和操控全球空间格局的绝对权威。国际力量对比的悬殊导致的不对等国际关系,使得边缘国家在国际事务中毫无参与权、发言权和代表性,只能受制于中心国家的支配与统治,依附于中心国家的“帮助”和“支援”。

“中心—边缘”依附空间结构导致国际参与主体的等级差和地位差不断扩大,不仅加剧了国际关系的民主赤字、信任赤字,而且还削弱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和落后国家的共同利益及合作基础,降低了国际合作行动的可能性。随着国际政治多极化、区域经济一体化深入发展,广大发展中和落后国家基于本国利益,为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发言权和表达权,力求改变在国际空间关系结构中的“边缘”地位,打破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中心—边缘”依附空间结构,构建起以共商共建共享为特征的“环形—向心”平等空间结构。只有变革现行的全球治理体系并破除不平等的固化空间结构,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不平等问题。正如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所说,全球化问题“并非产生于全球化本身,而是来自管理全球化的方式方法中”[13]。

“环形—向心”空间结构旨在变革现行全球治理体系的方式方法,将国际空间格局的等级结构转化为平等结构,推动国际关系朝民主化方向发展。“在‘环形—向心’结构中,处于中心地位的不再是主权国家对于世界霸权的向往,而是用人类长远的共同利益和当下亟待解決的重大问题作为吸引主体坐在同一张桌子前谈话的前提。”[14]不仅以往处于边缘地位的主权国家要参与到国际事务进程中,而且原本没有参与、被排斥的落后国家和非政府组织也要平等参与国际事务,各成员之间不再是“中心”与“边缘”的空间等级关系,而是平等均衡的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在应对和解决共同面临的全球性挑战时,各成员也不再奉行西方中心主义式的“一国独霸”,而是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新理念。当下,依托“亚太经合组织”“上海合作组织”“金砖国家”等区域性合作组织,广大发展中和落后国家在国际上形成了强大合力,国际竞争力和国际地位大大提高,在国际事务中拥有了更多参与权、话语权,逐渐摆脱了对西方现代化的路径依赖。随着这些区域合作组织的发展壮大,原来集中于中心资本主义国家手中的权威开始向边缘国家流散,国际空间格局正在从“中心—边缘”向“环形—向心”转换,全球空间治理中的“一国独霸”终将被“多元共治”所取代,由各成员共同制定国际规则、共同参与国际事务、共同分享国际发展成果的新型国际空间格局逐渐形成。

(三)以“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超越“竞争—垄断”的空间宰制

资本增殖逻辑塑造出的“竞争—垄断”利益宰制格局,造成了全球空间治理机制失灵及利益分配不均等问题。借助“竞争—垄断”机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全球空间的自然资源、科学技术、金融市场进行全面垄断,推动国际垄断组织向那些低成本或高利润的位置转移。发达国家把高新技术产业和金融服务业等污染小、成本低、效率高、附加值大的技术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产业留在本国,将开采业或加工业等污染大、成本高、效率低、附加值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和落后国家,将他们限制在全球价值供应链、产业链和合作链末端,以此确保来自全球的空间生产价值和高额垄断利益。

工业发展水平的空间分化导致全球利益分配不均,广大发展中和落后国家正当利益无法得以保证,他们急需摒弃基于大国单一利益的“竞争—垄断”空间宰制机制,寻求一条实现各方共享利益的“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只有在“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中,强化各国在竞争中合作、在合作中共赢,才能冲破发达国家建立在竞争基础上的垄断性全球价值链,将利益分配机制从基于国家中心主义的分配方式向均衡各国利益的全球主义分配方式转变。

“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通过重塑全球价值供应链、产业链和合作链,对全球利益分配机制作出新的安排,汇聚起各方利益的最大公约数。这一空间治理机制主张“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别国利益,在寻求自身发展时兼顾别国发展”[15],不断扩大各国利益交汇点,既努力做大“蛋糕”,又竭力分好“蛋糕”,坚决反对以牺牲他国利益换取自身利益的霸权垄断行径。中国准确把握“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变革的时代趋势,积极呼应实现各方利益最大公约数的普遍要求,以“一带一路”建设实践为载体重塑全球价值合作链。“一带一路”倡议通过加强同沿线国家的“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12]60,实现沿线国家资源和产业空间布局的优势互补,推动亚欧大陆与非洲、美洲、大洋洲的空间合作和战略对接,加快并促进沿线国家自主创新能力和产业结构转换升级,有效打破了发达国家对国际合作链及全球价值链的垄断。随着“六廊六路多国多港”的空间联通架构基本形成,以及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丝路基金等空间平台的建立,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加入“一带一路”建设中。这不仅破解了资本主宰的产业空间分化布局,摆脱了西方所谓的“比较优势陷阱”,而且为展开国际双边和多边贸易投资合作、实现经济融合开辟了新空间,为沿线国家嵌入全球价值链、推动完善公平正义的利益分配机制提供了新范式。诚如习近平所说:“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源于中国,但机会和成果属于世界。”[16]事实证明,“一带一路”倡议并非西方学者眼中的“中国版马歇尔计划”和中国谋求世界霸权的战略方案,而是冲破现行单边主义和利益固化藩篱,推动“合作—共赢”空间治理机制变革的重大举措。

结语

新时代的中国与世界已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中国发展离不开世界,世界发展也需要中国。面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相互影响、相互交织,我们只有在置身变局中谋划全局、立足全局中应对变局,才能破解资本逻辑主导的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推动全球治理朝着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才能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提供良好的国际环境和广阔的发展空间。如何构建公正合理的全球空间新格局,推动全球治理朝着公平正义方向健康发展,是我们当下面临的重大问题。中国共产党人科学研判“两个大局”,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共建“一带一路”等智慧方案,已成为破解资本逻辑难题、构建公正合理全球空间新格局的重要引领。

注释:

① 托马斯·弗里德曼用“平面世界”理论错误地理解全球化的真实内涵。他认为全球化表现为整个世界历史的“平面性”或者“一致性”,同时意味着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间的制度、标准、价值觀以及发展理念、发展方式等都是同一的。这个平面化的世界看似平等化了,实则消灭了世界多元、多样的丰富性,整个世界的话语权和领导权都被中心发达国家牢牢把持,为他们实施帝国主义和霸权、谋取利益最大化提供了便利。因此,平面世界不仅无法消除不平等发展困境和不平衡空间发展格局,实现世界平等发展和共享发展,反而加剧了全球空间发展格局的不平等性。参见:吴苑华.世界体系论视野下的两极分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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