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音特征看辽宁北票方言的归属

安拴军 郭鸿宇（.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03；.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387）

北票市隶属辽宁省朝阳市，东与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相邻，南与锦州义县、凌海市接界，西、西南与朝阳市区、朝阳县相连，北与内蒙古自治区敖汉旗、奈曼旗接壤。北票市是辽冀蒙中心区域、环渤海经济圈的重要组成部分。1987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和2012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均将北票方言归入东北官话哈阜片长锦小片。本文记录的是北票老城区的方音，发音合作人为男性，64 岁，来自南山街道，且自幼在当地长大，家庭语言环境单纯，无外地常住经历，方言纯正。

一、北票方言音系特点

（一）声母特点

1.声母有23 个，分别是[p] [ph] [m] [f] [t] [th][n] [l] [ʦ] [ʦh] [s] [] [h] [ʂ] [ȥ] [ʨ] [ʨh] [ȵ] [ɕ][k] [kh] [x] [Ó]。

2.合口呼零声母部分字的读音有轻微的唇齿音色彩，实际音值为[ʋ]。

3.[n]与洪音韵母相拼时音位归为[n]，与细音韵母相拼时音位归为[ȵ]。

（二）韵母特点

1.韵母有36 个，分别是[ɿ] [i] [u] [y] [ʅ] [ər][a] [ia] [ua] [iɛ] [yɛ] [ɣ] [uo] [ai] [uai] [ei] [uei][au] [iau] [ou] [iou] [an] [ian] [uan] [yan] [ən][iən] [uən] [yən] [aŋ] [iaŋ] [uaŋ] [əŋ] [iəŋ] [uəŋ][yəŋ]。

2.元音[a]单用时为[A]；在[-i] [-n]前偏前偏高，为[æ]，在[-u] [-ŋ]前偏后，为[ɑ]。部分[ai] [uai]类韵母[a]在向[i]滑动时的动程较短，实际音值为[ae] [uae]，部分字有单元音化的倾向。部分[au] [iau]类韵母[a]在向[u]滑动时的动程较短。

3.[iən] [uən] [yən]自成音节时，[i] [n]间的[ə]较为明显，和其他声母相拼时不明显。

4.[iəŋ] [uəŋ] [yəŋ]自成音节时，[i] [ŋ]间的[ə]较为明显，和其他声母相拼时不明显。

（三）声调特点

1.声调有4 个，分别是阴平44、阳平35、上声213、去声51。

2.上声调值不稳定，部分字音高下降后上升幅度不足，实际调值为212；部分字降幅不明显，以升调为主，实际调值为24。

二、北京官话与东北官话的关系

东北官话内部的差别主要四项，其中声母三项，声调一项[7](177)。详见表2：

表2 东北官话的内部差异

“传统的北方话的分类应当说是建立在语言印象加地理概念的基础上的。”[1]自20世纪80年代起，学界才开始把语言特征作为标准对北方话进行分类。丁邦新《汉语方言分区的条件》（1982）：“以汉语语音史为根据，用早期历史性的条件区别大方言，用晚期历史性的条件区别次方言，用现在平面性的条件区别小方言。”[2]李荣《官话方言的分区》（1985）通过比较古入声字今调类的分布，将北京官话与西南官话、中原官话、北方官话、兰银官话、胶辽官话、江淮官话分列。在掌握了更多方言材料后，李荣《汉语方言的分区》（1989）根据古入声的清音声母字读上声的数量、阴平的调值、有无[ʐ]声母等语言特征，将东北官话独立出来[3]。关于北京官话区与东北官话的关系，学界还存在争议，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包含关系，即北京官话包含东北官话，东北官话只是广大北京官话区的一部分，持这种观点的还有林焘（1987）[4]、王福堂（1999）[5]、张世方（2010）[6]；一种是并列关系，即将北京官话和东北官话列于同等地位，同属官话下的一个次方言区。持这种观点的还有刘勋宁（1995）[1](453)、贺巍（1986）[7]、张志敏（2008）[8]。1987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和2012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均沿用了这种观点。

三、北票方言的归属探讨

前述提到，1987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和2012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均将北票方言归入东北官话哈阜片长锦小片。贺巍《东北官话的分区（稿）》（1986）主要根据古影疑两母开口一二等字今声母的不同，把东北官话分为吉沈片、哈阜片、黑松片。归纳了东北官话的六个特点，其中语音特点五条，词汇特点一条[7](173)。详见表1：

表1 东北官话的特点

结合东北官话的特点，下面重点从六个方面谈北票方言的特点。

（一）古清入字读上声的比北京话多

古清音入声字在北京话中的声调分别是阴平、阳平和去声，但在东北官话中大多数都读作上声，这条语音特征北票方言也具备。如：刮～风[kua213]山合二入鎋见、戳盖～[huo213]江开二入觉彻、插～花[huo213]咸开二入洽初、息休～[ɕi213]曾开三入职心、撮一～毛[huo213]山合一入末清、曲～折，歌～[ʨhy213]通合三入烛溪、削～皮[ɕyɛ213]宕开三入药心、节过～[ʨ iɛ213]山开四入屑精、结～婚[ʨ iɛ213]山开四入屑见、媳～妇儿[ɕi213]曾开三入职心、职就～[ʅ213]曾开三入职章、阁出～[kɣ213]宕开一入铎见、国～家[kuo213]曾合一入德见、革皮～[kɣ213]梗开二入麦见、执～意[ʅ213]深开三入缉章、福有～[fu213]通合三入屋非、幅一～画[fu213]通合三入屋非、脊～梁[ʨi213]梗开三入昔精、得～分[tɣ213]曾开一入德端、觉感～[ʨyɛ213]江开二入觉见、质～量[ʅ213]臻开三入质章、室卧～[ʂʅ213]臻开三入质书、鲫～鱼[ʨi213]梗开三入职精、腹收～[fu213]通合三入屋非、触接～[hu213]通合三入烛昌、宿住～[ɕy213]通合三入屋心、客来～了[ʨhiɛ213]梗开二入陌溪、雀家～儿[ʨhiau213]宕开三入药精、色红～[ʂai213]曾开三入职生。由此可见，这条特征符合东北官话特点。总体而言，北票方言古清入字读上声的比北京话多，部分字存在词汇条件，比如“刮”字在“刮风”中读[kua213]，在“刮胡子”中读[kua44]；“结”字在“结婚”中读[ʨiɛ213]，在“树上结果儿了”中读[ʨiɛ44]，在“了结”中读[ʨiɛ35]；“节”在“过节”中读[[ʨiɛ213]，在“节目、节日”中读[[ʨiɛ35]；“得”在“得分、得了个大奖”中读[tɣ213]，在“得意喜欢”中读[tɣ35]，在“得劲儿”中读[tei213]。

（二）四声调值与北京话相似

北票方言与北京话一样，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其中阴平的调值比北京话略低，记为44；上声在下降后上升幅度比北京话略小，记为213。“东北官话大部分声调的调值和北京话相近，但阴平的调值比北京话低，大都读33或44 调，这是东北官话听感上区别于北京话的一个重要标志。”[9](35)由此可见，这条特征符合东北官话特点。

（三）北京话[ʐ]声母字读为[Ó]声母

“东北官话大部分地区没有[ʐ]声母，北京话读[ʐ]声母的字东北官话大部分都读零声母。”[9](35)从本次调查结果看，北票方言中，北京话读[ʐ]声母的字并不读零声母，比如柔≠油、人≠银、软≠远、肉≠又、绕≠药、染≠眼。由此可见，这条特征符合北京官话特点，不符合东北官话特点。

（四）北京话[p]组声母与[o]拼时韵母读[ɣ]

北京话跟[p phm f]相拼的[o]韵，北票话均读[ɣ]韵，如“哥”和“河”韵母相同。主要体现在帮滂并明的合口字。如“波拨饽玻播”“伯勃博驳脖膊”“跛簸～簸薄～荷”“坡泼～水婆叵破魄”“摸魔膜抹～掉沫佛”。这条特征符合东北官话特点。

（五）北京话[Ó]声母开口呼字读为[n]声母

主要是疑母和影母开口字，涉及果摄、蟹摄、效摄、流摄、咸摄、山摄、臻摄、梗摄。如：鹅果开一平歌疑、饿果开一去个疑、爱蟹开一去代影、矮蟹开二上蟹影、熬效开一平豪疑、暗咸开一去勘影、安山开一平寒影。从本次调查情况看，部分字仍读为零声母，说明有向普通话过渡的趋势。如：岸[an51]山开一去翰疑、藕[ou213]流开一上厚疑、恩[ən44]臻开一平痕影、额[ɣ35]梗开二入陌疑。这条特征符合东北官话特点。

（六）区分[ʦ-]组和[-]组声母

此外，张志敏（2005）根据调查，补充了一条特征，即东北官话里塞音、塞擦音声母送气与否的情况跟北京官话也不一致[10]。北票方言也存在这种现象，如“蝶～蝶[thiɛ213]”“撞～树[haŋ51]”“糙粗～[ʦau51]”“浸～泡[ʨhiən213]”。

总结见表3。

表3 北票与凌源、义县方言语音特征的异同

通过与凌源、义县的方言比较可以看出，北票方言与凌源方言的十个主要语音特征高度相似，而与义县方言只有五个相似特征。张志敏在2012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中根据最新调查材料，对内蒙古自治区部分县市旗的归属进行了调整，将开鲁县、敖汉旗、翁牛特旗、林西县、奈曼旗、库伦旗划入北京官话区，这几个方言点在1987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属东北官话哈阜片的长锦小片。张志敏主要从语音特征和地域地缘两个方面做了讨论。语音特征的依据有四：一是清入归上的字比北京多，但比东北官话少；二是能够区分[ts-]和[-]两组声母；三是北京话开口零声母字多读为后鼻音声母，合口零声母字读为[v]声母；四是韵母[ai]和[au]的主要原因开口度不够，近似[ɛ]和[ɔ]。地域地缘上，开鲁县、敖汉旗、翁牛特旗、林西县、奈曼旗、库伦旗在地域上与朝峰片各点连成一片[9](37)。张志敏还指出：“古清音入声字归属上声的情况和能否区分[ts-]组和[-]组声母是区别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的两条根本原则。”[9](37)除此之外，张志敏还对扎鲁特旗、霍林郭勒市、阿鲁科沁旗、巴林左旗、巴林右旗、东乌珠穆沁旗、西乌珠穆沁旗、锡林浩特市等八个市旗的归属进行了探讨，从地域上与朝峰片毗连，从语音特征上与朝峰片相合，如[ts tshs]与不混，古清入归上的字比北京话多，但比东北官话少等。根据上述规则也可探讨北票方言的归属问题。从语音特征上看，因处于过渡地带，朝峰片方言兼有东北官话与北京官话的特点，北票方言与凌源方言一样，古清入字读上声的字比较多。与大多东北官话方言不同的是，北票方言能够区分[ts-]组和[-]组声母，[ʐ]声母也不像大多东北官话那样读为[Ó]，这一特征更倾向于北京官话。除此之外，朝峰片有一些普遍特征，如[ai][uai]类韵母和[au][iau]类韵母有单元音化的倾向，合口呼零声母部分字的读音有唇齿音色彩。凌源、建平和与北票毗邻的敖汉旗、奈曼旗也都有这样的特点。从地域地缘上看，北票市与朝阳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义县、凌海、朝阳市区、朝阳县接壤。据2012 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朝阳市、朝阳县（今并入朝阳市）、敖汉旗、奈曼旗交界属北京官话朝峰片，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义县、凌海属东北官话哈阜片长锦小片。从语音特征上看，北票方言与朝阳市、朝阳县今并入朝阳市、敖汉旗、奈曼旗的相似度更高。由此可见，从语音特征和地域地缘上看，将北票方言划入北京官话较为适宜。此次调查中，我们还发现北票方言老年女性存在女国音现象，凌源方言老年女性也存在这种现象，也可看作与北京官话近缘的现象之一。

当然，处于过渡地带的北票方言同样具有东北官话的诸多特点，比如“三、七、八”的变调。“三”[san44]在去声51 前变为阳平调35，如三次、三块、三个；在非去声44、35、213 前仍读阴平调44，如三千、三条、三百。“七”[ʨhi44]在去声51 前变为阳平调35，如七个、七万、七块；在非去声44、35、213 前仍读阴平调44，如七千、七条、七百。“八”[pa44]在去声51 前变为阳平调35，如八个、八万、八块；在非去声44、35、213 前仍读阴平调44，如八千、八条、八百。当然，“七、八”的这种变调规律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也存在，“七、八”在去声前可以变35，也可不变，而在东北官话中，大多变为35。北票方言的“三、七、八”在基数词中做词尾时，如置于非去声调的量词前无变化，仍读本调，这点和现代汉语普通话一样，如置于去声调的量词前则往往变为阳平调35，这点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不同，而与东北官话大多方言点相同，如二十三万[ər53ʂʅ35san35uan51]、十七块[ʂʅ35ʨhi35khuai51]、三十八次[san44ʂʅ35pa35tshʅ51]。连读变调方面，阴平与轻声相连，前字存在变调现象，比如干净[kan35ʨiəŋ0]、出来[hu35lai0]、出去[hu35ʨhi0]；平声字在词尾时，音高有时会有所下降，实际调值为33，比如公鸡[kuŋ44ʨi33]、黑天[xei44thian33]、农村[nuŋ35tshuən33]；词汇层面，北票方言拥有很多东北官话的特色词语，比如喯=儿颅额头[pər35lou0]、苞米玉米[pau44mi213]、浇淋[ʨiau44]、天头天气[thian44thou0]、水泡子池塘[ʂ uei21phau44tsɿ0]、啥前儿什么时候[ʂa35ʨhiɐr35]、上边儿拉上面[ʂaŋ51p iɐr0la213]、大后尾儿末尾[ta53xou53yər213]、埋汰脏[mai35thai0]、大头菜卷心菜[ta53thou35tshai0]、疙瘩白包心菜[ka55ta0pai35]、倭瓜南瓜[uo44kua0]、雀儿鸟儿[ʨhiaur213]、家雀麻雀儿[ʨia44ʨhiaur213]、皮蛋松花蛋[phi35tan51]、哈喇子口水[xa44la35tsɿ0]、出阁出嫁[hu44kɣ213]、出门子出嫁[hu44mən35tsɿ0]、隔壁儿邻居[ʨ iɛ53piər213]、唠嗑儿聊天儿[lau53khɣr44]、打唠儿聊天儿[talaur51]、埋汰脏[mai35thai0]、砢碜丑[khɣ44hən0]、勤勤勤快[ʨhiən35ʨhiən0]、贼拉非常[tsei35la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