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吴江叶氏女性园林生活探究

2022-06-22 18:50李晗
艺术科技 2022年5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女性园林

摘要:随着晚明时期个体精神自由和平等意识的觉醒,江南地区女性的园居生活开始有所转变,其中世家大族尤为突出。文章以吴江叶氏女性群体为例,结合她们园林生活的环境背景,探究其园林生活,分析其在园林生活中的情感表达。

关键词:吴江叶氏;女性;园林;文学创作

中图分类号:TU9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5-00-03

1 晚明吴江叶氏女性参与园林生活的背景

1.1 晚明时期的思想文化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女性地位低下,被排斥在社会公共领域之外。明代前期,女性仍旧没有摆脱社会的压迫和歧视。而到了明代中后期,政治的混乱使得朝廷对经济和思想的钳制松动。商品经济和手工业迅速发展,工商业繁荣,资本主义萌芽。与此同时,经济社会的发展引起了思想文化领域的深刻变化。儒学的正统地位受到挑战,社会上出现了一批敢于冲破封建礼教、提倡新思想的知识分子。例如,王阳明打破程朱理学的顽固思想,发展了“致良知”的心学;李贽提出“童心说”,主张人无贵贱、男女平等。他们鼓励个性自由和思想解放,将人的主体地位大大提高,促进了明末个体精神自由和平等意识的觉醒。

明末社会风气开放,女性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程朱理学的束缚,行动上开始获得相应的自由,其自主性和意识性随之增强。人主观意识的觉醒会使社会文化领域发生强烈动荡,人们的女性教育观念有所转变,以江南地区为首的女性开始接受教育。艺术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状况[1],身处庭院闺阁中的女性不再困于“无才便是德”的文化牢笼,转而关注自身,并涉足文学创作。其园林活动也由纯粹的游园赏花、操持家务发展为丰富的诗词酬和、文化雅集等内容。此外,在各种文化思想的熏陶下,女性的自我意识进一步增强。她们有了自己的是非判断标准,思想上更加独立,能自主地作出选择。这使明末女性的性格和行为趋向多样化,越来越多的女性在不同的领域展现出优势和风采[2],不再被动接受囿于园林的生活,并对现有的园林生活提出了个性化的精神需求。

1.2 吴江叶氏的家庭氛围

吴江叶氏风雅满门,家族人才辈出,堪称文化世家,具有浓厚的文化氛围。良好的文学修养和文化氛围为家族女性增添了才学和情志。冀勒女士曾评价:“有明一代,妇女长于文学之佼佼者,首推吴江叶氏,一门联珠,唱和自娱。”吴江叶氏女性的诗词禀赋、文学才华源于家族深厚的文化背景,其园林生活受到家族文化韵味的濡染。她们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在闺中诗意地生活。

叶氏女性的诗意园居生活也离不开以叶绍袁为代表的叶氏家族成员的宽容与鼓励。沈宜修嫁入叶家后,“闺中唱和,业日以富”,由于夫妻俩志趣相投,“伦则夫妻,契则友朋”,其才华在家族的文化氛围、丈夫的鼓励下尽情彰显。丈夫叶绍袁将德、才、色视为女性的“三不朽”,并对“才”最为看重。在这一观念的指导下,叶绍袁让女儿接受同男子一样的家庭教育,诗词歌赋,一一精心培养。优美的园居环境为她们的文思和情思,创造了一个天然的物我交融之境[3]。文学创作已经成为叶氏女性园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午梦堂中的茉莉、梅花、太湖石等景观都是她们的吟咏对象。除了吟诗作文、品詞赏曲之外,临摹书画、饮酒品茗、对弈弄琴等也成为叶氏女性聊以自娱的生活方式。家庭中浓郁的文艺氛围浸透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从而形成了吴江叶氏女性文艺化、审美化的园林生活方式[4]。

2 吴江叶氏女性的园林活动

2.1 悠游赏花,凭栏远望

古代女性居于亭台楼阁之上,漫步于芳草嘉树之间,她们在园林生活中最常见的活动便是悠游赏花、凭栏远望。春日寻芳扑蝶,夏日游湖采莲,秋日持螯赏桂,冬日踏雪寻梅,她们的生活围绕着园中的花草树植展开,与自然进行着如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交流互动[5]。沈宜修善借园景诉闺情:“诗句半缘芳草断,鸟啼多为杏花残。夜寒红露湿秋千。”面对花落草折的残景,女词人伤春惜别,抒发了春光易逝、容颜不复的惆怅之感。“晓余初日映碧霞,鲜艳看赖谁似斯。寂寞小庭春去后,倚风含笑索新诗。”叶纨纨在父母膝下长大,少年不知愁滋味,面对玫瑰盛开的美景尽是“倚风含笑”的才华和快乐。“棹入波心花叶分,花光叶影媚睛曛。无端捉得鸳鸯鸟,弄水船头湿画裙。”叶小纨的《采莲曲》也表现了女子荷塘嬉戏的生动画面。其妹叶小鸾喜爱居一小楼,闺楼前芭蕉梧桐相映,修竹古梅为伴。从楼上遥望,分湖犹如一盏明镜,渔舟、鸥鸟点缀其上。“暮虫凄切。独倚疏帘清夜月。怅望瑶台。不见飞琼步月来。”卷帘栊,依朱栏,独立高楼,叶小鸾望断了无数黄昏,送走了无尽秋思[6]。

2.2 吟诗作赋,临帖抚琴

沈自征如此描述姐姐沈宜修:“(宛君)生平钟情儿女,皆自为训诂,岂第和胆停机,亦且授经课艺。当夫明月登台,则箫史共赋;飞霞集户,则谢女呈篇。”叶氏三姐妹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创作了众多绝妙诗词。早春日暮,三姐妹共聚疏香阁,促膝谈心,话长难促。叶纨纨用一首《菩萨蛮》贴切地形容了这种心情:“寂寥小阁黄昏暮。依依恍若天涯过。窗外月光寒。映窗书几删。话长嫌漏促。香烬应须续。几种可伤心。诉君君细听。”诗词酬和已然成为叶氏女性日常恒行之雅事,也是她们园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除了诗文唱和之外,叶氏姐妹也擅书法,叶纨纨以小楷见长,“多愁之暇,日写唐人诗数本以为娱玩”;妹妹叶小鸾更是才艺兼备,“十五学琴与弈,摹古人书画,无师而解其意”。无论是沈宜修的“抛掷琼箫懒弈棋”,还是叶小鸾的“门掩瑶琴静,窗消画卷闲”,都反映出吴江叶氏女性婉转多姿的园林文艺活动。

2.3 女性雅集,文学社交

明末清初女性出版物的流行以及结社风潮的兴起,扩大了女性社交的范围,园林则成为女性活动和参与雅集的重要场所。叶氏才女虽无结社之实,却不知不觉在文学社交中形成了社集活动。望族之间的辗转联姻使身为一家之母的沈宜修有了更多机会接触各地闺媛。芦墟袁氏,烂溪周氏,昆山顾氏、张氏,嘉兴冯氏、钱氏,常熟严氏,松陵沈氏等阀闾之家,都是叶氏的姻亲,究心于文学的沈宜修俨然成了“南吴”女性文学的中心。母女、姐妹、妯娌、姑嫂之间,闺中唱和,热闹非凡,极大程度丰富了晚明女性的精神生活。此外,沈宜修通过笔墨与家族外的世家闺秀结缘,扩大了原本“家居式诗社”的女性社交范围。她十分钦慕同乡女作家周慧贞的才华,为其诗集作《周挹芬诗序》。序中提道:“及睹《挹芬传略》,则始信混茫小儿,其於搥明珠,砍玉树,无情伎俩,用之熟矣。”沈宜修还结识了女性作家黄媛介、吴山等人,常同她们书信往来,欣赏品评诗作。叶绍袁《返生香·跋语》:“君(沈宜修)每颂黄皆令‘当年若见’之句,辄神往泣下,以其室迩,留候异日征索耳。又金陵吴文如(吴山)寄诗一缄,病困之中犹为眉舞。”[7]叶氏女性的雅集是对晚明女性园居活动的一种突破,她们的智慧和身心在这个空间里得以施展和释放[8],其诗集成果更是中国女性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3 吴江叶氏女性在园林中的情感表达

3.1 姐妹情深似海

叶氏三姐妹年少为伴,感情深厚。三人多愁善感,敏慧多才,相聚时互诉衷肠,分别却难话凄凉。叶纨纨出嫁后,三姐妹再不能终日相伴,闲亭对谈,只能在空寂的庭院中默默思念。“别来蓂荚一番新,笑语分明入梦频。景色清和独惆怅,含情几度欲沾巾。”纨纨在梦中同妹妹频频相逢,醒来却徒自流泪。新婚将近的小鸾更是难忍姐妹分离的愁苦,写下一首《秋幕独坐有感忆两姊》:“萧条暝色起寒烟,独听哀鸿倍怆然。木叶尽从风里落,云山都向雨中连。自怜花发盈双鬓,无奈浮生促百年。何日与君寻大道,草堂相对共谈玄。”而这首诗也成了她的绝笔。一代才女,一生的才华停留于姐妹深情的绝唱中,足见其情之深,其念之切。诗文与建筑是文人思想的不同载体[9],深闺中的女性有着共通的情感,同一园林空间给予了她们惺惺相惜、彼此爱护的温暖,血脉的联结更让叶氏姐妹三人有着难以割舍的特殊情感。庭院闺阁是她们情感交流的固定场所,但封闭的园林环境也形成了她们无法打破的空间屏障。

3.2 对理想爱情的追求

爱情对闺阁女性而言,是敏感且晦涩的话题,她们对爱的渴望是不外现的[10]。对于沈宜修来说,同丈夫志趣相投、恩爱不疑令旁人艳羡,但长期独守空闺的寂寥与忧愁亦是她难以言说的痛苦。无论是时序代谢,春去秋来的愁恨,还是容颜逝去、年华凋零的哀婉,都尽数体现于其诗中。“人间岂少经年隔,莫怨星槎是渺茫。”看似是宜修对织女的宽慰,实则是对同病相怜的自己的劝解。“径近花香,栏遮蝶梦,掩尽重门老。”芳径花香,画栏蝶梦,都被遮掩在重门深院之中,囚禁的不只是春色,更是闺中少妇鲜活的青春和生命。不同于母亲沈宜修对夫妻团聚的渴求,叶纨纨的爱情困境是精神上的绝望失意。叶纨纨与袁俨三子袁祚鼎的婚姻巩固了家族世谊,却导致了叶纨纨爱情的悲剧。“春去几人愁,春来共娱悦……獨有看花人,冷念共冰雪。”丈夫薄情、婚姻不幸的苦楚无法倾诉,鲜活的生命被压抑在有限的空间中,叶纨纨对爱情的追求已然被心如死灰的意兴萧索之感所取代。园林是女性爱情萌发的场所,承载着古代女性对爱情的美好追求。然而,不幸的婚姻也让女性无法逃脱封建秩序的庭院牢笼,难以生成独立的女性人格和独立的爱情观[11]。

3.3 厌世望仙之感

古代女性囿于园林的有限空间,当现实生活无法满足叶氏女性的需求,她们在物质上企图冲破“围城”无果时,便选择精神上悄悄地背离这个在本质上不属于她们的世界,有意把“清魂”与“尘俗”之境分离开来[12]。众子女早夭给沈宜修带来了沉重打击,她一心向佛寻求解脱,作《忘世偈》禅悟“四大皆空”的佛理,并在创作中深切地融入了自身的体悟,将女性审美以及素日的宗教体验与所歌咏的对象进行了高度结合[13]。其女叶小鸾意欲寻山遁世,不问世俗,想要摆脱封建婚姻的苦闷。婚期将至,她因目睹大姐沦入悲剧婚姻生活的隐情而倍感恐惧、绝望,焦虑的心绪从其诗中可见一斑:“屈指数来惊岁月,流光闲去厌繁华,何时骖鹤到仙家。”叶小鸾深知归隐山水对女子来说实属不易,内心逃避尘世的梦想让她深陷现实的愁苦和恐惧之中。叶氏三姝与宜修对天外仙境的强烈向往乃是对男权语境中失意人生的安慰,展现了女性意识逐步觉醒的过程,以及女性对权利的追求[14]。她们深陷庭院牢笼之中,只有寻仙问道的梦境能让她们忘却自己被封建礼教束缚的现实。叶氏女性对传统园林生活和精神状况的背离,是对自我存在意义和价值的追求,更显现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初期难以摆脱现实困境的无奈和苦闷,对中国女性生活环境的改变具有时代意义。

4 结语

吴江叶氏女性的园林生活充分展现了晚明时期江南世家女子的生活态度和文艺思想。她们在园林中的诗意生活不仅受到江南文化底蕴的深刻影响,同时也是晚明文艺思潮向社会生活渗透的结果。她们虽未能摆脱生活空间的限制,却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女性的生存和精神状态,其文学创作表现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初期对理想生活环境的追求和对自我存在意义的追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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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卫蔚.动画电影中的女扮男装情节:谈《花木兰》与《养家之人》中的女性意识[J].汉字文化,2020(7):95-96.

作者简介:李晗(2000—),女,湖北宜昌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文学理论。

指导老师: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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