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想象的“异度空间”: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

2022-06-22 21:55张立勤
编辑之友 2022年6期
关键词:跨文化传播

【摘要】迄今为止民国报业研究大都集中于中文史料的挖掘和利用,文章以20世纪上半叶英文报纸为载具,探讨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有助于拓展、深化民国报业研究。研究发现,藉由中西比较的文本策略,外报建构了一套引领者—落伍者、启蒙者—被启蒙者和拯救者—被拯救者的二元对立话语体系,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映射的并非一个确定的、真实的中国,而是一个飘浮在梦幻与现实之间的“异度空间”,是寄寓着西方殖民主义集体记忆的想象性场域。因此重新审视外报对民国报业的言说,既要避免以跨文化误读的必然性为由,遮蔽和否定西方的历史虚无主义,又要保持足够的文化自觉,且树立明确的激活传统的意识。

【关键词】民国报业 西方中心主义 中西比较 二元对立话语 跨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G2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6-094-09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6.01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中国近代报业经营史研究(1815—1949)”(18BXW011)

作者信息:张立勤(1969— ),女,湖北黄梅人,华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媒介经营、新闻史。

一、研究缘起

迄今为止新闻传播学界对民国报业的研究成果可谓丰厚且尚在不断推陈出新中,但大都集中于中文史料的挖掘和利用,尤其存在重复引用、解读的现象。有学者提出应警惕史学研究中单一语言史料的“陷阱”,有必要通过对中西文史料的综合利用,比较分析中西文语境中对同一议题的差异性描述及其深层原因。[1]笔者认为,通过挖掘西文史料转换研究视角,探讨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无疑有助于扩充、深化民国报业研究。近二十年来中国史学界受美国学者柯文提出的“中国中心观”[2]影响,开始从中国社会自身寻找历史发展的因素。后又有柯伟林等发出“把西方召回来”的呼声,提出应关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国际取向。[3]“在西方发现中国历史”重新召唤学界将目光从中国转向西方,以西方视野透视近代中国的发展轨迹。作为理解一种文化/文本的重要方式,他者视角促使人们试图通过“在外”的视野观看世界,从而排除自身认知的主体性。①通过解读和理解他者文化的文本,人们才得以确立完整的自我身份认同。依此,对民国报业的考察引入他者视角显得尤为必要,不仅为中文语料建构的民国报业形象提供相互印证的参照系,且对拓展研究主体的视界,从而获得民国报业的历史“完整性”,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英美等西方国家的现代新闻业发展基础已奠定且日趋成熟,中国本土报业也取得长足发展。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西方新闻人访华与中国报人赴欧美考察成为国际新闻界的热潮。前者从不同视角对中国新闻事业进行考察,出版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英文著述。①甲午战争、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等一系列大事件牵引着世界目光,正值快速发展期的西方大报和通讯社也兴起了向外扩张的热潮,纷纷向京、沪等地派出常驻记者或特派员,使各国在华记者人数逐年增加,并初步形成一个庞大的新闻采集和发布网络。适逢古老帝国“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转型期中国报纸业态的巨变自然成为外报密切关注的焦点。本文以20世纪上半叶英文报纸为考察中心,不仅包括近代在华英文报纸,如《北华捷报》《大陆报》《密勒氏评论报》等,还包括《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等在中国以外地区出版的主流英文报纸。前者主要面向在华外侨、中国政界和知识分子阶层,同时还发行到欧美地区;后者的读者对象则主要是外国人。到目前为止,学界分别从政治史、宗教史、经济史、文化史等角度对这一时期的英文报纸进行了整理和分析,新闻史学界则主要从报刊史角度考察其办报历程、内容生产及其影响,鲜少以此为载具对其中勾画的民国报业图景进行深入研究。笔者通过ProQuest Historical Newspapers系统检索发现,1906—1949年间约有18份英文报纸的议题聚焦民国报业,涉及的相关文本共有75份。②尽管19世纪后期英美与欧洲大陆各国新闻业发展模式实际存在着某种差异,将英美报业等同于西方报业的认知似有碍于把握事物的真实面向,[4]但鉴于进入近代中国的外报以英美报纸居多,本文尝试以此为样本,通过文本解读法一探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或可察一木而窥全林。

二、从“人民喉舌”到“复杂迷宫”:民国报业的斑驳图景

本文选取的75份英文文本,其中新闻报道65篇,评论10篇。内容主要集中在几方面:民国报业发展取得的进步;民国报业发展存在的不足及其原因;报纸广告的初级现代化与失范现象;在华外报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1.“人民喉舌”:盛赞中国报业的“现象级增长”

民初以来中国报纸的迅猛发展引发了外报共同的报道兴趣,《纽约时报》即报道:“中国报业的增长速度类似于美国报业过去50年或75年的增长。”[5]

(1)“年轻的中国正成为第四等级的诱惑”。民国成立前夕,外报对中国报纸技术更新已有所关注。当时一些大报馆率先引进西方现代印刷设备,“在陌生的土地(上海报馆)看到中国人使用Mergenthaler linotype是最惊奇的旅行见闻之一”。③至抗战前夕,高速轮转机、排字机已在中国报界普及,“其安静流畅的操作已超越了同类产品”,以致外报感叹:“年轻的中国正成为第四等级的诱惑。”[6]民初中国大约有440家报纸,[7]至1936年6月有5 201家报纸、通讯社、杂志在政府注册,[8]抗战时期“中国自由地区(即大后方)的报刊数量至少和五年前全中国总量一样多”。[9]中国报纸发行量的激增也成为引人瞩目的现象。《纽约时报》比较1924-1929年几大城市的报纸发行量增长:过去四年上海增长近400%,广州增长超过200%;过去三年天津、北京均增长近300%。[10]《大陆报》报道1911—1931年上海报纸的日发行量和年广告收入均增长了10倍多,并称之为“现象级增长”。[11]《南华早报》将这种增长追溯至义和团运动以来,断言“在过去的九年里中国报业取得了惊人的发展”。[12]民国报业的进步还表现在新闻业务和报人素养上,《洛杉矶时报》对辛亥革命汉口战役报道如此赞道:“很少有报道能达到如此生动的程度……革命以来,中国记者表现出的坚韧、进步和无畏精神足以成為报刊史上的典范。”[13]《南华早报》认为:“中国报纸愈来愈追求思想的卓越和逻辑的缜密,而不是文风的优雅;愈来愈追求大众化传播,而不仅仅惠及少数人。”[12]抗战时期报馆采用廉价纸张、废旧打字机和印刷机,在简陋的山洞、茅屋和废弃民居中坚持出版,“对新闻事业的热爱使报人甘于忍受恶劣的条件,虽然微薄的薪酬不足以支撑高昂的生活成本,但报业仍然吸引了一批最优秀的记者”。[14]《纽约时报》对中国报人坚韧不拔的办报精神流露出称许态度。

(2)中国报纸越来越成为“人民喉舌”。随着报纸种数和发行量的增长,中国报纸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密勒氏评论报》放言:“当今世界恐怕没有比今日中国更能强烈感受到文字力量的地方了,中国正在向新世界过渡。中国内地小镇的报纸读者可能不到几百人,但报纸将阳光照进了那几百种思想里。”[15]尽管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报纸仅存在30年,但它越来越强大且颇具影响力,“再没有腐败官员可以无视报纸的宣传了”。[16]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舆论影响力的提升使报纸自觉承担起倡导社会变革的使命,“在现代中国,社会的、教育的和政治的改革无处不在,这些或可归功于报纸的影响”。[12]至抗战前夕,中国报业的实力和声望日隆,《南华早报》评论道,尽管存在着政治干预问题,但中国报纸越来越成为“人民喉舌”。在条约口岸、上海租界和香港,西方的影响初露峥嵘并产生最现代的潮流已不足为奇,“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报纸是现代的——从历史的意义上说也绝非如此”。[17]此外,外报还密切关注中国报业托拉斯的发展。1929年1月《新闻报》股权变动事件引发国内外媒体的关注。《密勒氏评论报》认为《新闻报》拥有亚洲最好的印刷车间和最现代化的报业大楼,唯一不足的是“全部依靠外国通讯社提供国际新闻”。[18]1935年4月“四社”重组反映了中国报业走向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大陆报》充分肯定张竹平作为“四社”集大成者的成功,“这是一个坚韧不拔创业的励志故事”。[19]

2.“难解谜团”:披露中国报业的“现代化之困”

20世纪20年代《华盛顿邮报》描述中国报业正遭遇“现代化之困”:报馆有编辑但无记者;缺乏专业新闻采集方法;报纸功能长期未得到认识;津贴是中国报界公开的秘密。经过持久努力,中国报纸“通往现代新闻业的道路依然步履艰难”。[20]

(1)专业化程度低下,“新闻业还处在萌芽期”。《大陆报》认为新闻机构的量多质劣和国家的文盲率阻碍了中国报业市场的扩大,只有中央通讯社能与国际新闻社竞争,拥有4.5亿人口的国家仅有40万人能够读报。[21]在《南华早报》看来,中国报纸“对于公共事件要么缺乏报道勇气,要么被贿赂保持沉默”。[12]总之中国报纸的专业化程度低下,以发达程度较高的上海报纸为例,仍沿袭按新闻来源编排新闻的传统,这与现代报纸的做法相去甚远。此外,报端往往充斥淫秽、抢劫、绑架、欺诈以及其他不道德甚至暴力新闻,由此影响大众心理,毒害社会风气。《密勒氏评论报》指出,报纸对西方现代民主的贡献体现在对平等、自由主义的不懈传播和对公共舆论的大胆表达上,反观中国报纸,“最突出的就是对英雄主义的崇拜、对官僚资本主义的献媚、对工人阶级的麻木不仁和对农民阶级的漠不关心”,[22]唯独缺乏独立、公正的报道立场,“在处处落后于西方的中国,新闻业还处在萌芽期”。[22]造成报业不发达的内部原因,在于新闻从业人员素质不高,尤其缺乏优秀记者,而外部原因在于特殊的政治和社会条件。《大陆报》总结道:尽管中国报纸表面上取得了良好进展,但影响力依然远远落后于其他发达国家。[21]

(2)受困于新闻审查制度,中国报纸患上“头痛病”。严厉的新闻审查制度制约着报业发展,这几乎是外报的共识。《大陆报》报道:自从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来,上海大报的发行量并没有太大增长。这主要归咎于严苛的新闻审查制度;小报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且发行量剧增,但不久也被要求接受审查。[11]政府干预是阻碍中国新闻业发展的首因,由此造成两个灾难性的后果:一是记者在面对重大事件时缺乏主动性,二是公众对新闻报道的事件漠不关心。[21]《纽约时报》指出在中国出版报纸存在极大风险,“只要稍有不逊,报纸就会被禁邮,编辑、记者被逮捕和处决,报馆被没收和出售”。[10]《南华早报》认为中国报纸缺乏“言论和新闻自由”,如果报纸被官僚主宰或沦为被操控的官方公报,报纸价值何以体现?须知新闻自由是自由表达观点且战胜邪恶势力的唯一武器。[12]1928年8月密苏里新闻学院沃尔特·威廉姆斯博士访问中国,呼吁建立一个纯洁、自由、诚信的中国新闻界,由此引发了一场新闻自由问题大讨论。《密勒氏评论报》发表评论,“中国新闻界享有言论自由之日,就是既能公开发表意见又能引导舆论之时”。[23]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政府进一步加强新闻审查,《纽约时报》以《中国新闻审查:国内外报刊深受南京法令影响》为题对此进行了报道。[24]新闻审查制度的建立及其变化一直是《大陆报》密切关注的焦点话题。①抗战胜利后中国报业陷入经营窘境,但政府的审查和管控变本加厉,造成上海多数报纸的亏损,数额高达数百万美元。《密勒氏评论报》称之为中国报纸的“头痛病”,且不无冷嘲道:“相对于出版商,做大米商人或许更有利可图,因政府干预更少,头痛也少得多。”[25]

(3)固守封闭作坊式管理,现代管理制度难以推行。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公报》已发展成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日报之一。《密勒氏评论报》对《大公报》的实地探访与报道,生动再现了当时中国报业经营管理的真实状况。首先,该文以现场目击方式记录了《大公报》“令人难以置信的”办公条件,办公室、印刷厂也是员工宿舍, “整个建筑更像是养兔场而不是报馆”。其次,由于缺乏发行审计局这样的第三方组织,中国报纸对实际发行量一直讳莫如深。再次,《大公报》以“不同寻常的独立方式”实行封闭作坊式管理,讲求“关系本位”的人情社会,使报馆内部裙带关系盛行;劳工阶层固守高成本低效率的传统,使得现代管理制度的推行困难重重,员工们更倾向于维持现状。该报还特别记录了外国人在中国办报感受到的制度和文化差异。总之,在外报看来,“中国报纸是一个难解谜团,甚至对中国人自己和身处中国的西方新闻人都是如此”。

3.“复杂迷宫”:报纸广告的专业化与失范现象

民国报纸广告是外报持续报道的议题,一方面肯定了其积极吸纳西方广告理念的专业化发展态势,另一方面也披露了普遍存在的失范现象及其原因。②

(1)“中国广告业仍处于初级阶段”。民初上海已出现广告俱乐部这样的行业组织,标志着中国广告业步入专业化发展轨道,“充分说明中国的进步”。[26]20世纪30年代报纸广告已有长足进步。《大陆报》发现报纸广告的增长规律即每次内战都带来发行量的增加,每次抵制运动都带来广告收入的增加。以廣告效果最好的报纸为例,1911—1931年年广告收入增长7倍多,且呈逐年增长之势。[27]总体来看“中国广告业仍处于初级阶段”。《大陆报》认为当下中国正处于从“为何做广告”到“如何做广告”的过渡期;广告代理呈平稳增长之势;广告代理、策划、文案基本遵循欧美惯例;建议成立类似“诚信广告”的行业组织规范广告运作。[28]《华盛顿邮报》对中国广告业发展水平予以肯定,西方现代广告手法正在取代中国传统的宣传手法。[29]

民初中外广告界的交流渐趋频繁,外报经常报道西方广告人在华的精彩演讲,给童年期的中国广告界输入西方广告理念。《上海泰晤士报》聚焦中外报纸广告业的发展差距并提出建议,如聘用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和对广告感兴趣的插画家等。[26]《北华捷报》报道西方专业人士传授现代广告学知识,如“广告要切合推广对象的需要才有效”等。[30]该报还指出“外国广告商将广告视为吸引公众眼球的工具,读者认为广告是推广产品的可靠渠道;中国广告商则将广告当作送给报纸的礼物,读者则认为广告不过是夸大其词”。[31]正是这种认知差异,造成早就萌芽于周朝的中国广告业发展远远落后于西方的现实。

(2)报纸广告的失范现象及其原因。民国以来报纸广告的失范现象一直为舆论所诟病,主要表现在发布虚假广告、“不当”广告甚至非法广告方面。《上海泰晤士报》《北华捷报》《密勒氏评论报》《南华早报》等对此颇多关注。①外报认为中国缺乏广告审查制度是造成失范现象的主要原因,同时,缺乏判断力的无知受众、目光短浅的广告主、一味逐金的广告代理人,“这三者将报纸广告栏搅成一个复杂迷宫,吹嘘、谎言、未经证实的事实以及道听途说常常使读者束手无策”。[32]外报对此语多批评,但也不乏“同情的理解”。《密勒氏评论报》质疑:“为什么市警察局和检察官没有对外国报纸的类似行为采取行动,却独独对中国报纸提起诉讼?”并指出《大陆报》《字林西报》也发布过类似可疑广告。“也许他们认为中国人应该受到保护,而外国读者有足够能力来保护自己免受‘不当’广告的诱惑。”[33]客观陈述且语含反讽。

4.“傲慢与偏见”:在华外报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在华外报是近代中国报业版图上的重要力量。20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民族主義运动的高涨,在华外报步入生存困境。在华日本报纸一直得到日本官方或半官方机构的补贴,[34]美国报纸则完全靠广告和发行赖以生存,收入始终有限。《密勒氏评论报》认为,除非采取措施获取更大的广告收益,否则在华美报难获大发展。[34]1906年2月,《波士顿环球日报》和《纽约时报》均对在华外报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报道,毫不讳言外报立场,“坚持英式风格且带有偏见”。[35][36]民国以来在华外报对中国的批评态度屡屡招致中国政府的压制。《密勒氏评论报》坦陈“外国报纸在中国港口受到治外法权的保护”,因此“若中国最终获得国际事务话语权,许多在华外报无疑将被迫停业,此属咎由自取”。[37]该报还披露在华日本报纸利用治外法权进行各种“卑劣的宣传活动”,继而提出忠告:“外国报纸需要更慎重的判断和更少的偏见。”[18]《大陆报》创始人托马斯·密勒指出:“多年来外报只发表外国人感兴趣的东西,几乎都是从西方立场处理新闻,对中国人采取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时发出吁求:“希望中国政府不要效仿日本采取愚蠢的审查来削弱外报,而应让他们畅所欲言。”[38]

三、二元对立话语建构:基于中西比较的文本策略

中西比较视角是外报惯常采用的叙事手法,这对中国报纸明确自身发展状态提供了“出乎其外”的参照系,同时“也成为殖民地人民用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历史存在的方式”。[39]藉由中西比较的文本策略,外报完成了野蛮—文明、落后—先进等一套二元对立话语建构。

1.引领者—落伍者

“不变的中国”意象在外报文本中被屡屡描摹,传递的是19世纪以来西方对于中华帝国的刻板印象:恪守传统、故步自封以及“四围都是城墙”的“沟渠堤坝的文明”。②但民国以来“现象级增长”的中国报业,打破了西方人的刻板印象,以至于《纽约时报》毫不掩饰地感叹:“‘不变的中国’正以惊人速度发生着变化,任何领域的现代化进程都无法像中国报界那样发展如此之快。”[10]或许同为东亚近邻国家,日本、印度往往成为比照的对象,“自从革命以来中国各地报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但还没有一家报纸的发行量像日本那样有如此大的增长”。[26]《波士顿环球日报》报道20世纪20年代中国报纸的机器排版,“一个中文排字员必须走三英里才能完成一页报纸排版,可见中国报纸的生产工艺还无法达到西方和印度的水平”。[40]而与英美等国家的比较论述则比比皆是,如中国报馆缺乏西方出版商所享有的便利设施,报业观还相当落后等等。《南华早报》报道中国缺乏有效的电报系统传播新闻;最可悲的还是新闻从业者的不专业、不道德行为。[41]尽管存在这些障碍,但不可否认“目前中国没有什么行业像新闻界那样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41]置身“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被西方现代化大潮裹挟的“不变的中国”终于打破了亘古不变的静态结构,而报业的惊人变化无疑引发了以“引领者”自诩的西方国家惊叹与焦虑、优越与失落等复杂情感。总之,以历时性眼光看,民国报业是快速成长的婴童;但以共时性视角审视,其依然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落伍者。

2. 启蒙者—被启蒙者

“古老”的意象频繁出现在外报叙事中。“孔夫子国度”的话语指征的是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璀璨文明的东方古国,曾引领东方乃至世界文明的发展。而对“中华帝国”的修辞则更意味深长,“说来也怪,在印刷术盛行已久并以造纸术闻名世界的中华帝国,现代新闻业发展刚刚脱离襁褓期”。[26]这种承认古代中国的文明价值但近代中国发展停滞的论调,正是西方中心主义的核心思想。外报叙事与其说是这种思想的文本投射,毋宁说是对根植于西方人头脑中的刻板印象的迎合与强化:“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报纸,时至今日也拥有最落后的报纸。”[42]这种历史与现实的比照传达着“中国衰落”的信号,且通过微观层面的中西比较不断印证近代中国报业的“最落后”。《密勒氏评论报》认为,美国报纸能确保其新闻及其服务的真实性,而中国报纸刊登的是“欺诈和色情广告”。“不幸的是,中国正在进入一个现代化世界,但却普遍被中世纪报纸所束缚。”[23]该报以美、日作为参照对象,断言“相比之下,中华民国实际上没有一张现代意义上的报纸”。[43]唯其低等、退化甚至野蛮,更确证了启蒙的合法性和迫切性。“光明的权利就在中国人那里,也在帮助中国自立的外国新闻人那里。他们播下的种子将日渐成长。”[15]简言之,以“现代化”的西方报业为坐标系,中国报业尚处于“中世纪”地位,是刚刚走出襁褓期、等待被启蒙的婴童。

3. 拯救者—被拯救者

积极的、占主导地位的“启蒙者”意识令外报乐于承担起中国报业“拯救者”的角色,且以英美报业为范本提出诸多批评与建言。《信使报》谈到西方报纸已担纲起革新者的角色,“中国需要时间发展像西方报纸那样富有责任感的本土报业”。[42]《上海泰晤士报》指出“美国报业的成功首先在于自身的高质量”,随之告诫中国报人:“如果想要报纸真正成为一种有益力量,必须获得合法的商业成功;谨慎接受外界津贴使公众利益免受损害;报纸定价要低,务使劳工阶层能够买得起。”[26]这种“拯救者”论调屡屡见诸外报,试图以西方“药方”来疗救落后的中国报业。还有外报开出更具操作性的“药方”。《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认为美国创办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报纸和新闻学院,中国应选出一批富有才华的年轻记者到美国接受培训,他们有望改变被军阀控制的中国报界。[44]《南华早报》建言中国应尽快建立新闻学院以培养优秀的新闻人才,报纸必须坚持变革且从读者开始。[12]《密勒氏评论报》呼吁中国急需建立独立的全国性新闻通讯社,并以美联社为标杆提出北平的报社可组成北平联合通讯社,上海、天津、广州、汉口、香港等地报社也如法炮制,最终合并成中国联合通讯社,文章宣称:“当第四种权力真正成为‘无冕之王’时,一场新闻业革命就要到来了!”[45]热情的鼓呼背后是全盘复制美式新闻业模式的方案,这种全然抹杀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等差异的“拿来主义”,对于中国报业能否产生药到病除的疗效值得质疑。

结语

美国学者萨义德通过对形形色色的欧洲话语的考察,揭示欧洲的“东方学家”以西方为中心,将“东方”建构成一个迥异于西方的“野蛮”“低劣”形象,并通过不断的重复、典型化使之成为可知可感的“他者”,从而将殖民主义合法化。这种由他者衍生出来的“他者化”,最终达到他者的被否定和被边缘化,相应地自我的优越感得到确证和强化。①作为殖民话语的一部分,外报对民国报业的言说大体循此路径完成“他者化”建构,西方现代新闻业及其生产机制将民国报业生产为这样一种现实:“完全异样、捉摸不透,但又能发生长远影响、创造惊人奇迹的文化。”[46](38)同时又是混沌退化的、与专制主义相伴而生的“文化构想物”。[47]无论是启蒙话语还是拯救话语,其背后都隐藏着西方中心主义逻辑,野蛮的他者是以文明的自我为前提的。令人深思的是,这种基于中西比较的二元对立话语建构,无视中国社会内部结构的变动,单单求全性地将中西报业系统的内部要素进行静态层面的比较,其实质不过是西方中心论者对民国报业的想象性书写,从跨文化传播的层面来看其实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唯有对中西间性特质的切入才能真正贴近两者交互作用的实际”。①换言之,忽略两种文化之间的关联机制,仅仅孤立、静止地专注于不同文化间的结构要素比较,必然毫无悬念地落入不证自明的“二元对立陷阱”,既遮蔽近代以来西方国家对中国社会和报业的影响,又无视民国报业内外部生态系统的变化。进而言之,外报通过“他者化”民国报业建构出一套所谓野蛮—文明、落后—进步的二元对立话语体系,意味着西方报业已被预设为一种西方以外的世界必须追随的引领性文化,或一种唯一性的主导世界报业潮流的价值观念。这种以西方自我为中心看待民国报业的思维方式或行为逻辑,隐含在西方新闻业所极力恪守的所谓客观性报道中,成为东西方认知民国报业的价值共识,从而为西方国家的殖民主义合法化背书。

在跨文化传播中,一种文化的特质和态势决定了该文化看向他者的特定视界,使之选择性地寻找他者有别于自身的显著性差异。[46](237)在以西方文化为主导的文化语境中,这种存在差异的文化往往被视为落后的、低级的甚至野蛮的。经由历史沉淀的、西方人对于中国的观念是,中国是一个对专制统治具有极大容忍力甚至麻木不仁的民族;中国人对自我克制的推崇正说明中国人缺乏作为人的自主主体精神等。由此出发不难理解,外报为何特别关注新闻专制主义对民国报业的控制、报馆的封闭作坊式管理以及员工惊人的克制性等,并冠以“难以置信”“不同寻常”等修辞,以凸显中西报业发展的落差。这种选择性议题设置,一方面迎合西方人观看中国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通过所谓客观而不偏不倚的敘事,确立中西报业间某种统治与被统治的权力关系。由是,有必要保持这样的清醒认知:西方关于民国报业的话语体系始终没有跳脱启蒙者—被启蒙者、拯救—被拯救者的书写框架,不论是对民国报业“现象级增长”的啧啧称奇,还是对其“现代化之困”的抨击贬损,西方视野中的民国报业图景映射的并非一个确定的、真实的中国,而是一个飘浮在梦幻与现实之间的“异度空间”,[48]是寄寓着西方殖民主义集体记忆的想象性场域。被批判性凝视的民国报业在西方话语体系主导下上演的不过是“文化皮影戏”,无论殖民主义话语变换怎样的衣服扮演怎样的角色,“其实质是一种不平等意义上的跨文化传播, 更确切的说法是跨文化的殖民, 或直接说就是文化的殖民主义历程”。[49]因此重新审视外报对民国报业的言说,有必要回到近代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情境中,既要避免以跨文化误读的必然性为由遮蔽和否定西方的历史虚无主义,又要保持足够的文化自觉且树立明确的激活传统的意识。也即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过程中,过于强调中国文化和社会的独特性,无益于中国报业现代化历程对西方经验的吸纳和借鉴;同时须觉知的是,迄今为止的全球现代化进程,并非西方国家独创,而是由各民族共同参与创造的结果,西方在相当长的时期曾居于引领者地位,但这绝非意味着西方道路是未来的唯一选择。因为“从理论上讲,任何一种民族性都有可能产生出某种既超越又局限的现代化路径。现代化绝不是西方化,现代性绝不可能仅由西方确证”。[50]

值得反思的是,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现代新闻业从发端到勃兴的上升期,在渐趋开放、自由的环境中,报业被置于世界交往体系中加以考察。中国需要走向世界,让世界更多地了解中国,但长期的“闭关锁国”,造成近代报业自我表达空间的逼仄和国际传播力的缺失,使得外报充当起“传播中国”的先锋角色,成为中国对外传播的“代理人”。诚如外报的“自我批评”,外报对中国的报道立场始终抱守着“傲慢与偏见”,西方棱镜下的民国报业也由此呈现碎片化、符号化的斑驳图景,在这种霸权式的他者想象中,西方对民国报业的认识必然走向狭隘。因此,中国亟须发展世界级的新闻机构,以掌握在国际传播秩序中的话语权。而“话语权的实质是文化主体性”[51]这一主张,对于民国报业无疑是富有洞察力的建言,对于百年后的中国新闻业仍不失为理性吁求和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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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agined “Inner Senses”: The Newspaper Industry of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in Western Vision: A Study on Issues Concerning English Newspapers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ZHANG Li-qin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Department,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focuses on discussing the newspaper industry of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Western vision by the textual analysis of English newspapers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The English newspapers have constructed the discourse of dualism in the form of "leader-laggard, enlightener-the enlightened and rescuer-the rescued" by a comparison between Chinese newspapers and the Western ones. Therefore, the image of the newspaper industry of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could not reflect the definite reality of China, but presented as the imagined "inner senses" floating between dream and reality, which embodied the collective memory of Western colonialism. As a result, we should not only avoid holding a completely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Western culture, but also maintain enough cultural consciousness and foster a clear-cut sense of activating our own tradition.

Keywords: newspaper industry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estern centralism; comparis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discourse of dualism;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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