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屐痕 时代记忆

2022-06-22 22:36高万鑫
大理文化 2022年6期
关键词:李老师校长中学

也许是时代留给我的印记太深,或许是学校的光荣传统对我的影响极大,以至时过境迁60余年之后,我在剑川中学读初中时的往事,回忆中的感受,常常如同成熟的稻穗、紅透的枫叶,沉甸甸地搁在心头,红殷殷地飘在眼前,令我难以忘怀。

入学第一课

我是1960年秋季考入剑川中学读初中的。那时候,正是我国连续两年遭受严重自然灾害之际,剑川中学所在的县城金华公社因粮荒导致水肿病死亡916人的“金华事件”刚刚转过身还没远去。但是,我们毕竟是刚刚脱下红领巾的少年,不谙世事,同时还沉浸在考上中学的喜悦之中,因此,新生入学报到那天,大家就像一群群欢快的小鸟,一拨一拨地飞进校园里。而热烈隆重的开学典礼是我们入学的第一课。

那一天,学校宽敞明亮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我们新生6个班的座位安排在主席台最左边,然后从左到右依次是初二、初三年级各4个班,高中二年级八班、高中三年级九班。悬挂着“开学典礼”大红布标的主席台上,学校领导和教职工代表陆陆续续上台就座。我头一回见那么多学生和老师聚集在一起,想想自己读小学6年就在村头的一座仄逼破旧,瓦沟里长满衰草的魁星阁里,课桌是家长拼凑来的高矮、宽窄不一的饭桌,三四十名学生就分别挤在4间仄逼的房子里,而老师就五六个人,要不是一至四年级实行复式教学,老师怎么忙得过来呢?……我正遐想着,只见从老大哥高八班的那排座位上走出一位高个子男生,他从容地站在初高中老生们的面前,抬起双臂频频做着向下压的手势,说:“请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开学典礼开始之前我们一起唱首歌好不好?”“好!”回应声在大礼堂里回荡。“好!”高个子说,“那我们就一起唱我们的《剑川中学校歌》。大家听我指挥!‘我们是文献名邦的儿女……’预备——唱!”顿时,铿锵有力,气势恢宏的歌声响彻整个大礼堂,飞出窗外,传遍校园。当然,唱歌的是初中、高中的各班老生,而我们新生只知道有国歌,从来没听说过学校也有校歌。今天第一次听说有一首《剑川中学校歌》,让我们这些新生感到很新奇,也感到自豪。

歌声刚停,剑川中学教导主任杨春华就大声宣布:“欢迎新生入学暨开学典礼现在开始。现在,请陈永发校长讲话。大家欢迎!”

只见身材瘦削却挺精干的陈校长身穿一件洗得略显发白的灰布中山装,头戴灰色遮阳帽,健步走上主席台。他笑咪咪地望了望满礼堂的学生,说:“杨主任让我给同学们讲讲话,讲什么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好,就从刚才同学们唱的《剑川中学校歌》说起吧!……”

陈校长讲道,1941年,剑川籍在外地工作读书的进步青年张子斋、王以中、欧根、张水天等人受云南省工委的秘密指派先后回到剑川,秘密从事宣传活动,有的还以教师身份到剑川中学任教,他们利用课余时间给学生讲述抗战形势,教唱《黄河大合唱》《在太行山上》《吕梁山大合唱》《到西北去》等抗日歌曲,宣传进步文化,鼓励渴求进步的青年学生树立保家卫国,把青春献给家乡的抱负,对渴求进步的青年学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43年,具有民主进步思想的云南大学学生张恕回到剑川担任剑川中学校长,他积极改革课程,聘请进步青年教师,支持学生开展有益的课外文化活动,把剑川中学办得风生水起。年轻有为的张校长还专程到昆明请张子斋为剑川中学撰写《剑川中学校歌》歌词,并请当时的著名音乐家赵沨谱了曲。这首《剑川中学校歌》从此一直传唱至今,鼓舞了一代代剑中学子。

讲到这里,陈校长一边用右手指轻轻敲击着讲台,一边满含深情地朗诵道:

“我们是文献名邦的儿女,有优良的传统;

我们是二十世纪的青年,有伟大的理想;

我们不钻牛角尖,要新鲜空气和阳光;

我们不做书呆子,要活的知识和思想;

我们不做庄稼宝,每一个都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是华山上的朝阳,要在黑暗的夜里,

射出一线的曙光。

我们是剑湖里的洪水,要在古老的地方,

涌起时代的波浪。”

陈校长刚朗诵完歌词,台下骤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陈校长接着讲道:1947年3月,民青成员李岳嵩出任剑川中学校长,他安排了一批中共党员、进步青年到学校任教,剑川中学成为党组织的一个重要活动阵地,成为中共滇西工委在滇西北开展革命活动的中心。在解放斗争时期,剑川中学不愧为培养了成百上千革命骨干的摇篮,为滇西北的解放做出了重要贡献。

陈校长趁喝口茶水之机,调整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用缓慢的语气说:“刚才,我跟大家一起简要回顾了我们剑川中学的光荣革命传统。因为优秀传统文化是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重要精神纽带。所以,我们要讲好传统故事,铭记红色记忆,同时要很好地发扬革命传统,继承前辈光荣。我们学校要通过持续的教育和引导,使同学们懂得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努力做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就是要立志长大以后报效祖国、报效人民……”

陈校长的讲话赢得了师生们经久不息的掌声。我们全体新生个个激动不已。散会之后还在议论,陈校长的讲话给同学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革命传统教育课。大家有一个共同的体会:一个学校拥有优良传统,是学校的光荣;一个学生考取好学校,是人生的幸运。新生们纷纷表示:一定要珍惜机遇,珍惜时间,努力圆满完成初中三年学习任务,不辜负母校,不辜负时代!

难忘劳动课

有一次,几个熟人在一起聊天,一位年轻的中学教师问我:“60年前你读初中时,哪一门课留给你的印象最深?”“劳动课。”我不假思索地说。见这位年轻中学教师一脸狐疑的神情。我补充说:“就我个人而言,因为上世纪60年代亲身经历了学校开展的勤工俭学活动,对劳动课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读初中那个年月,正值我国连续两年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的袭击。但是,自然灾害的袭击并没有降低当年掀起的工农业生产大跃进的热潮。当年乡村、城镇的墙上都画着这样的宣传画:金黄的稻穗比弯镰刀还大,几个胖小孩笑哈哈地在黄灿灿的穗稻上打滚;包谷秆长到半空里,农民伯伯把梯子架在包谷株上,用斧头砍包谷穗;丰收后的谷子堆得高入云端,一位农民伯伯站在谷堆上,把旱烟锅凑拢太阳去点烟。庄稼长得这么出奇的好,粮食这么丰收,原来各地办得热火朝天的公共食堂却纷纷关门了。严重的粮荒迫使人们去挖草根剥树皮充饥。值得庆幸的是,正值拔节孕穗期的我们这些中学生,却受到了党和政府的爱护关怀,虽然饭食粗疏点,油荤寡淡一些,但毕竟每天还有三顿饭可吃。这让没有考上中学的我们同龄人和小学生们羡慕不已。记得当时我们的早点一律是每人两木勺很稀的大米稀饭。中晚饭的品种较多,有时是一人一勺大米饭外加一勺蚕豆或花豆;有时是鸡蛋大的两个大麦面粑粑,有时是盆蒸的一块巴掌大的包谷面糕。而菜蔬呢不是青菜、白菜汤,就是萝卜、蔓茎汤。就是这样的饭菜,我们都珍惜有加,想多吃一点都极不可能。

为了解决蔬菜紧缺和品种单一的问题,学校领导决定:把学校围墙南边据说原来打算辟为足球场的一大片荒地开挖起来,辟为菜地。全校师生积极响应,各班除了勞动课外,自己利用课余时间,在所划分的地块上深翻土块,开挖引水沟。锄头不够用,家在附近村子里的同学自告奋勇,回家扛来条锄、板锄。大多数同学来自农村,挖地、平土、开沟、种菜都是熟门熟路,用不了多少时日,原来的一大片荒地变成了方方正正、有模有样的一块块菜地了。为了解决肥料短缺难题,同学们还利用星期天到邻近的村道上捡牲畜的粪便。我班同学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城南门边的两个马店。那年月,马车远比汽年多,山区的供销社进城运货都是靠马车拉或靠马帮驮运,马店里的马粪一夜间就堆积起很多,马店的管理员还乐于让同学们把马圈清理干净,非常欢迎同学们来清扫粪草。有厚实的底肥,加上细心管理,种好蔬莱就大有希望了。随着季节的变换,由师生们新辟的菜园里,水灵灵的白菜青菜,脆生生的萝卜,随吃随拔;红辣椒迎风摇铃,青豆荚爬满豆秆,黄瓜、南瓜满地滚,自产的蔬菜一年四季基本可以满足千把号人的需要了。校园里的琅琅书声更稠了。

曾记得我们读初二年级时,有一天,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陈校长挥舞着拳头,控诉了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联修正主义集团趁我国连年遭受自然灾害之机,卡中国的脖子,强行向中国讨回外债的罪行之后,向全校教职员工、学生发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继续深入开展勤工俭学,改善生活”的号召。师生员工激动得振臂高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工俭学,气死苏修!”

非常之时,需要采取非常之举。就是这一年冬季,剑川中学初二年级以上学生和教职员工数百人马,肩扛锄头,浩浩荡荡,开赴剑川金华山西北侧一个叫蟒歇岭的荒山坡,斩荆棘,刨树根,开挖荒地,然后收集枯树枝、朽木疙瘩烧火土,把原本寂静的荒僻山坡变成了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热闹异常的劳动大本营。一入春,师生员工们在新辟的黑油油的山地上打塘播种洋芋,播下全校师生的希望。

有耕耘就有收获,有艰辛的付出,就有喜人的回报。我们抢在春天里播种的洋芋到秋天就获得了大丰收:又大又光润的白色的、紫色的惹人喜爱的一堆堆洋芋堆得满地都是。我们54班班主任苏老师站在成堆成垛的洋芋旁边,意味深长地对同学们说:“读书就如同种洋芋,勇于吃苦,下足功夫,就必有收获。”

辛勤劳动的果实帮助同学们度过了饥饿的时日,艰辛的劳动也锻炼了同学们的意志。后来,每当回望特殊年代那段勤工俭学时光,同学们往往有这样的感慨:当年,学校无力给我们提供足够的物质享受,却给了我们丰富的精神营养,也给我们提供了磨励意志的机会,对于成长在特殊年代的我们,这就够了。自己种树结出的果子,那滋味才格外香甜,让人终生难忘。

年少春衫薄

我读初中那些年,还没有时兴学生穿统一校服,学生又大多数来自农村,还有一部分来自高寒贫困山区,因为家境贫寒,同学们穿的衣服可谓五花八门。

就拿我们54班来说,50个学生,有穿中山装的,有穿对襟衫的。来自高寒山区的男同学,因为穿的中山装或对襟衫或单薄,或破旧,就在外边套一件白绵羊皮褂,而且无论春夏秋冬都穿在身上,只有上体育课时才脱下来。当年的我呢,穿的是母亲手工缝制的一件蓝布对襟衫和一条宽裤脚的蓝布裤,俗名叫“普通衣”“普通裤”。我的这套单薄的蓝色衣裤穿到初二年级时,裤子的屁股部位打了补丁;初三年级时衣服的衣袖和肩膀上都打了补丁。以致不论读初中时候,还是成年之后,每当读到孟郊的诗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时,我的脑海里就油然浮现出当年母亲在昏黄的松明灯下仔细为我缝补衣裤的情景,不禁鼻子一酸,两眼模糊起来。

当年,班上的女同学呢,来自农村的个个穿白族妇女的着装:左祍毛蓝短衫,外罩蓝色或黑色坎肩,腰束短带围腰,黑色或蓝色长裤。城里即金华镇的女同学则穿蓝色或灰色的“学生装”。

班里同学的衣着给我印象很深的有两个,三年里他俩穿的都是成年人穿过的半新旧的中山装。一个因为个子矮,咖啡色的宽大中山服下摆长到膝盖,他喜欢在两个大衣兜里装东西,走起路来晃晃荡荡,显得很笨重;另一个同学是中等个却长得很瘦,穿着宽大的铅灰色的中山服,袖管和身腰都显得空荡荡的,跑起步来,那衣服仿佛要飘走似的。那年月,同学们都自知家境贫寒,谁也没有流露过对穿着的盼望、渴望、欲望。同学们常年都穿各自能穿的服装,把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掩盖得无比黯淡,好在是同学们都习惯了各自的扮像,依然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像一群群欢乐的鸟儿。

当年年少春衫薄,春夏秋三季倒不觉得什么,然而到了寒冬同学就觉得严酷了。剑川的气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到农历“霜降”那天清晨,校园走道两边枯黄的草上结满了厚厚的一层霜。当年,从学校西北边岩场箐引到校园的泉水使用的是木糟,水多的时候,或者枯枝落叶掉进木糟而阻挡了水流的时候,水就从木槽边像成串的珍珠落到地上,而到了冬天的夜晚,那些成串的水珠就冻结成一两尺长的一排排小冰柱,悬挂在木槽下方。滴水成冰,足见剑川气候之严寒。直面摄氏零下两三度的严冬,全班同学脚上穿的都是单薄的布鞋或胶鞋,穿得起袜子的同学屈指可数,而穿棉衣的只有两个同学。同学们都知道早晨跑步、课间做操可以使身子生热,但身上的单衣薄裤毕竟难以保温,刚生热的身子不到一刻钟就变凉了。课间,冷得弯腰缩脖的同学们跑到教室外面使劲跺脚。有的同学实在冻不住了,就跑到校园的角落里捞几把枯枝落叶,点燃了烤烤冻得麻木了的手脚。精明者事先在火堆里埋两块巴掌大的石头或瓦片,然后将烧烫了的石头或瓦片捧回教室,悄悄与同桌轮流着焐手,或踩在脚板下取暖。当年特殊的取暖方式让我终生难忘,然而更让我铭刻在心的是老师对同学们的宽容和善意的提醒。记得有一次,我和班上三个冻得上下牙打架的同学在课间悄悄到校园的僻静处点燃一堆小火,争先恐后地把脚掌伸到呼呼往上窜的火苗上燎脚取暖时,准备第三节给我们班上物理课的李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我们旁边路过,我们惊慌得连忙用脚板去踩那火堆,李老师连忙制止我们,说:“火烧得这么旺,把脚烫伤怎么办?”还提醒我们:“你们离去之前一定要把火种全部弄灭了!最好是用土把火种盖严实。记住了没?”“记住了!记住了!”我们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我们一起望着李老师离去的背影议论说:“李老师是最了解学生、最有同情心的老师!”

60年后的今天,我仍清楚地记得当年年少春衫薄的窘况,更铭记着李老师看见我们在校园里烧火取暖时无助的神情和充满暖意的善意提醒。

带头树新风

1963年,正值我们60级初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五天,祖国大地响春雷,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向雷锋同志学习”的伟大号召。眨眼间,雷锋同志助人为乐的事迹随同三月的春风传遍了全国各地,传到了金华山麓、剑湖之滨。我们剑川中学的全体师生员工迅速行动起来,掀起了“学雷锋,做好事”的热潮。“学雷锋,做好事”活动首先是从校内开始。全校各班利用课余时间或星期天分片、分段打扫校园内的走道,为走道两旁的柏蜡树修枝剪叶,除杂草,清理阴沟,把淤泥和枯枝搬运到菜地里,或烧成灰做肥料,或深埋在菜地里改良土壤。几天之内,校园变整洁了,空气变清新了。

剑川中学大门外两米多宽、300多米长的一条水沟多年来没有清理,夏天还散发出臭气。在开展“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中,全校高初中各班分段包干彻底清除了水沟中淤积多年的污泥,在水沟两边新栽了两排柳树,净化、绿化、美化了学校周边的环境。

不久,“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从学校扩大到社会上。当年,剑川中学所在的县城金华镇的街道主要有十字街和丁字街。城镇居民三分之二以上从事农业生产。由于打场奇缺,田里的蚕豆、麦子收割回来之后,多数在街道上摊晒和脱粒。结果,清扫不干净的蚕豆壳和豆秆屑、麦子壳被雨水一浸泡,街道的旮旮角角都变黑了,变脏了,还散发出一股腐臭味。在“学雷锋,做好事”的热潮中,剑川中学高初中各班学生主动去清扫各条街道,一尺一尺打扫,一个一个角落清除。居民们见了,也主动加入到清扫街道的学生队伍中。结果,三五天之后县城内的街道地面整洁了,县城容貌亮丽起来了,居民们笑了。

一天中午,一位老大爹手里拿着卷好的一张大红纸来到剑川中学,说有要紧事找学校领导。原来老大爹是甸南公社朱柳村人。前天,老大爹进城赶集,买了一对仔猪。回家时,他在公路边一面走,一面驱赶着那对仔猪。没料到从后面开来的一辆货车突然按响喇叭,两头仔猪受到惊吓,猛然间挣脱老大爹手里拴住仔猪的两股绳子,往公路边的田坝里窜去,在慌乱中老大爹跌了一跤,扭伤右脚脖子,根本无法追回那两头仔猪,十分着急。这一幕正好被后面走着的两个中学生看在眼里。他俩连忙跑上前将老大爹扶起来,说了句:“大爹,你别着急!那两头仔猪我们帮你抓回来!”说完就朝那两头仔猪猛追过去。年轻人毕竟手脚麻利,眨眼功夫就把两头仔猪抓回来了。两个小青年见老大爹脚一跛一拐的,干脆赶着那对仔猪,一直把老大爹送到家。老大爹千恩萬谢,问他俩叫啥名字,他俩只说:“这点小事用不着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就走了。老大爹只知道他俩是中学生,星期六放学回家。

学校教务处召集各班班主任,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这两个做好事不留姓名的同学,一个是53班的施宏宝;一个是55班的张宗祥。

这一年入夏以来,雨一天比一天下得紧。一天上午,同学们正上着课。突然,校园的喇叭里传出一个紧急通知:“接县防汛指挥部的通知,金龙河防洪情况紧急,请剑川中学组织人员前来支援!现在要求:高十班、初中三年级各班挑选身强力壮的男同学,由班主任带队,迅速到学校排球场集合!”

不到10分钟,200多名抗洪队员站在雨帘中听陈校长作动员。陈校长显得很激动,他说:险情就是命令!现在你们就是剑川中学学雷锋抗洪抢险突击队。重任在肩啊!到了那里一切听从防汛指挥部工作人员安排。同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完成好抗洪抢险任务!

我们抗洪抢险突击队小跑步赶到离县城大约三里外的金龙河边。金龙河宽40多米,混浊浓稠古铜汁似的洪水打着一串串漩涡滚滚向前奔涌而去。堤岸的几个低洼处,洪水正汹涌地闯过堤岸横蛮地朝下面的大片小麦田、蚕豆田冲过去,大有将它们一口吞噬之势。已经在那里焦急等候的两位防汛指挥部的同志立即指挥同学们投入战斗:将一辆大卡车刚运来的一堆堆沙子装入麻袋,然后将沙袋搁在一根扁担上,由两人抬到堤岸低凹处堵截洪水。同学们不顾雨水浇淋,争先恐后地装沙包、抬沙包,来回奔走在堤岸上。不知紧张地奋战了多久,只见堤岸上几个低洼处的沙包越堆越高,成了一堵坚固的挡墙。原来气势汹汹地往堤岸下面冲过去的洪水被制服住了,只好乖乖地随大流而去。指挥部的同志望着一处处填高补牢的堤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称赞同学们人小志气大,用小肩膀扛起了抢险重任,保住了金龙大队今年夏粮的丰收。同学们所做出的贡献金龙大队的社员不会忘记!金龙河的历史不会忘记!

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剑川中学当年踊跃开展的“学雷锋,树新风”活动,因而对雷锋精神的精髓“助人为乐,无私奉献”领会特别深切,也铭记于心,任岁月风雨淘漉而不洗,世事纷繁而不忘。

校长兼恩师

从小学到大学,我先后有四位校长,我这辈子都会像敬畏和仰望星空中灿烂的星辰一样深情地敬仰和凝望他们。而我读初中时的陈永发校长,是四位校长中唯一一位对我耳提面命教过我课程的校长。因为多了这一层关系,我对他的印象更深,感情也自然更深厚。

我们60级读初一的时候,课程安排中有大楷和图画(当年不叫书法和美术),两门课每周各一节。记得第一次上大楷课那天,上课铃刚响,陈校长突然走进我们54班教室,同学们以为他是来检查或者交待什么问题,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紧张地望着他。陈校长笑咪咪地说:“我是来给同学们上大楷课的……”“哇!”同学们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班长急中生智地带头鼓起掌来。陈校长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走上讲台,用平缓的语调说:“我嘛,喝过的墨水不多,但算有一技之长:会写大字和画画。所以,你们班的大楷课和图画课由我来上。大家相互学习,共同提高嘛。”一句非常朴实无华,平易近人的开场白拉近了同学与校长之间的距离,这就是真实的陈校长。他比开学典礼上留给同学的印象更好、更真实、更深刻。

开始上课了。陈校长说:大楷,就是用毛笔书写的字体较大的楷体汉字。构成汉字的笔画点、横、竖、撇、捺如同房屋上的柱、梁、檩、椽一样,位置结构安排得当才立得起来。就拿笔画少的“人”字来说,只是简单的一撇一捺,但如果笔画一长一短,或一粗一细就立不起来了。说到这里,陈校长从他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白纸、毛笔和墨盒,用图钉把白纸钉在木质黑板上,把毛笔掭上墨,然后侧着身子,边讲边演示点、横、竖、撇、捺该如何正确落笔收笔。陈校长俨然像一位勤恳、细心的老园丁,从如何挖土、下种、浇水、育苗、管护,一步步耐心地指导着同学们在书田上耕耘。不知底细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位一笔一画地耐心讲解毛笔字书写的人,竟然是管理着一千多名师生员工的一校之长呢?

陈校长教我们图画课跟教大楷课一样耐心,帮助我们掌握了画画的初步知识,让我们受益非浅,特别是他关于画画要抓住所画对象的特点的那番教诲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他说:“画画首先要通过仔细观察,抓住所画对象的特点。比如说我这个人的特点是什么呢?”他笑了笑,然后抬起左手比了一下拿着烟卷抽烟的动作,“喜欢抽烟,这是我的一个特点。”接着他用右手端起讲桌上他的那只茶杯说:“喜欢喝茶,这是我的第二个特点。如果你要以我为对象作一幅画,就必须抓住这两个特点,否则画的就不是我了。”他还说,美术教学和其他学科教学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必须注重艺术个性的培养,因为独特的艺术个性是艺术的灵魂。当年,我对陈校长的这个教诲似懂非懂,但随着年岁渐长,品味再三,才领悟到这可是句至理名言啊!

初中毕业中考在即,同学们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地复习,力争考取一所中专学校,因为那些年读中专学校实行全免费,特困生还可以申请助学金。这对我们这些来自高寒山区的贫困生来说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为了争取考上中专学校,同学们起早贪黑卯足了劲拼命复习。时间不够就拿墨水瓶自制一盏小煤油灯,摆在床头“开夜车”复习;清晨起个绝早到校园中背诵。有天晚上熄灯睡觉不一会儿,同学们又各自点亮床头的小煤油灯夜战。值周的龚老师几次来警告我们熄灯睡觉。我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室友说:“《红岩》中说,渣滓洞的革命前辈被关在监狱还不忘读书,让我们发扬先辈们的宝贵精神,挑灯夜战吧!”不料,我的话被站在窗外的龚老师听见了,他说:“高万鑫!你鼓动同学违反作息纪律,我现在就去向陈校长汇报,看明天陈校长怎样收拾你!”说完把地皮跺得咚咚响,走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校园里使劲背书,猛然间见在散步的陈校长迎面走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调头溜走。“高万鑫!”校长一声招呼吓得我挪不动腿了。谁知,陈校长依然笑咪咪地走拢我说:“你在背书!好啊,读书不刻苦怎么行!你们还没到‘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嘛。年轻人嘛,苦点累点,驴子打个滚,苦累全没了。”顿了顿又说:“当然,要注意休息。嗯。”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陈校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我笑笑:“抓紧时间,好好复习!”我记住了他的话,也记住了他和蔼的笑容。

中考结束,同学们离校之前纷纷请班主任、任课老师留言。陈校长教过我两门课,我鼓起勇气走进他的办公室请他留个言。他微笑着说:“是得给你留个言。可是给你写几句什么呢?……”他略一思索,在我的笔记本上唰唰写道:“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這是郑板桥的咏兰花诗。”陈校长说,“你出生在高寒山区,家境贫寒,但是你不自卑,不丧志,很难得。”我一直珍藏着陈校长临别书赠我的郑板桥咏兰花诗,也铭记着一位恩师兼校长对我的勉励。

母校是个海

说起剑川中学,人们常常赞美它是藏龙卧虎之地,而我喜欢称赞它是一个海。我这里说的是母校老师的学问如同海一样深广,而且掬其一捧便可感受到它的浩瀚。初中三年,我有幸聆听过一部分老师讲课,受过他们的谆谆教诲,从中真切地领略到海深之点滴。当然,就是我所收获的这一点一滴,也是助我成长的非常珍贵的精神营养。

教我们班几何课的老师姓字,他身材高大、魁梧,头发稀疏,说话声音宏亮。一天,字老师步上讲台后说:“今天,我们学习新的一章,叫‘圆’。”说完,他拿起木制大三角板,用粉笔在黑板上依次画了我们已经熟悉的各种多边形。接着便抑扬顿挫地讲道:“在所有几何图形中,如果不借助绘图工具,最难画的是圆!”只见字老师面对学生,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捏着整条粉笔的一端,把大拇指顶端按在黑板上,倏地旋转了一下,在他身后黑板上,呈现出一个线条非常流畅的圆的轨迹,恰似一轮盈盈满月。正当同学们惊讶地凝神于黑板上神奇地出现的那个圆的时候,字老师用浑厚而深沉的声调讲道:“圆在我们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杯口、碗口是圆的;车轮是圆的;地球、太阳、月亮也是圆的。圆,就是完满,就是美满。但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那时,我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学生娃,没有读过苏东坡的几首词,当然理解不了字老师话中的含义。

有一次,我和同学去找字老师请教问题,见他宿舍里的书桌上摆着名叫《圆在白族木雕工艺中的应用》一本厚厚的手稿。“字老师,这是您写的吧?”我问。

字老师微微颔首,说:“我到剑川工作这些年,我发现白族木雕门窗、挂屏图案中,最多的是圆形,这是很值得研究的……”从那以后,同学都认为字老师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

陈老师教我班《代数》课,他很年轻,中等个,头发剪得短,所以每一根头发都像是直立的。陈老师讲课的语速很快,板书也跟语速一样快,甚至是板书比语速还快,因为多数时候他口中还没有说出来的内容黑板上就已经出现了。他在黑板上书写方程式势如行云流水,那数字和字母却不潦草,即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同学也能看得清小写a和d、c和e的区别。更令同学们惊奇的是,两位数乘以两位数,三位数乘以三位数,陈老师都用心算,而从来不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详细的运算过程。当初,我跟同桌同学用笔算验证过陈老师心算的答案是否正确,却没有一次让我们抓住过把柄,反而为自己不信任陈老师而感到羞愧难当。

陈老师曾对同学们说:两位乘两位数、三位数乘三位数用笔去演算那是小学生水平,你们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简单而机械的计算过程上,应当把时间和精力使用在思考问题和提出问题上。为此,陈老师曾教我们多位数乘多位数的心算办法,但全班同学始终一个都没有学会,因此,只好把原因归结为:陈老师是一位数学奇才。

剑川中学有7位外省籍的教师,穆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是河南人,说一口普通话。穆老师教我们《中国地理》课。他上课从来不带教本,可是他讲的内容比课本上写的还具体生动。讲到某个地方的重要城市,或者特殊的山川地貌、气候、物产的时候,他往往自豪地说:“嗯,这个地方我去过。”原来他读大学时,节衣缩食,尽力积攒钱和粮票,然后利用寒暑假去旅行(当年还没叫旅游)。结果,读大学四年里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一次上《中国地理》课,有同学问他:如何学好地理课?他满有兴致地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同学们听说过吗?这句古语说明读书和旅行是紧密联系着的,相辅相成的。读书帮助你了解前人所记载的有关一个地方的自然地理和经济地理知识;旅行有助于你去实地对照、验证、补充你从书本上了解、掌握的那些知识。这样,你把书本知识和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结合起来,你对这个地方的各种地理知识就更完善、更丰富了。”讲完这番话的穆老师仿佛还沉浸在寻访祖国山川地貌、观赏各地丰富物产的喜悦之中。

说真的,过去同学们一直把地理课视为副科,只是随便学学,甚至误认为没有水平的老师才去教副科。那天,同学们听了穆老师的一番开导,为自己的无知、浅薄羞愧了好几天呢。

我们班从初一到初三,语文课一直是李老师教,可以说对李老师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全班同学再熟悉不过了,甚至单凭走路的脚步声,同学们也能知道是李老师来了!可是一旦上起课来,不论是朗读课文,还是讲解课文,同学们分明感到眼前的李老师一会儿成了课文的作者,一会儿又成了课文中各式各样的人物,让最熟悉他的全班同学都说不清楚眼前的李老师究竟是谁。更为神奇的是,同學们往往也都置身于李老师所营造的那个社会生活中,与课文中的人物有一样的喜怒哀乐,有一样的希望与失望。记得那一天,李老师给我们讲解鲁迅的小说《故乡》:少年时的好朋友闰土与“我”相别30余年之后,一天来到“我”家。只见闰土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缩,一脸凄凉的神情,态度恭敬地朝“我”叫了一声“老爷!……”同学们听到这里,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由自主地往讲台上一看,见李老师把刚擦过眼泪的手绢悄悄塞进他的裤兜里。显然,李老师跟同学们一样进入角色而动情了。

而讲解那些古代诗文时,李老师俨然像一位满腹诗书气自豪的文人雅士,口中所吟诵的诗文如同庐山瀑布飞流直下,滔滔不绝。记得那天讲解《岳阳楼记》,当讲述到站在岳阳楼上观赏周边的四时景物时,李老师不仅朗声吟唱,右手还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生怕同学们看不明白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观。讲到“渔歌互答,此乐何极!”李老师全然陶醉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母校真的是个海!我的初中三年,顶多只是在海中掬到几朵浪花罢了。但是,从这几朵浪花也足以领略到这个海的深广了。

编辑手记:

剑川中学在大理州剑川县金华山东北麓,是滇西北文化传播的源头,是滇西革命斗争的摇篮和中心。学校前身是明隆庆年间的金华书院和1905年高等小学堂,中学办学始于1938年。历史文化名人赵藩、周钟岳、赵式铭,革命家张伯简、张子斋等曾就读其间。本期栏目作者高万鑫于1960年秋考入剑川中学读书,在《岁月屐痕  时代记忆》一文中他把剑川中学称赞为“它是一个海”,说剑川中学老师的学问如同海一样深广,而且掬起一捧便可感受到它的浩瀚。当我们伴随着作者的回忆走进60年前昂扬着青春热血的时代,我们的耳边似乎可以听到剑川中学学生们一起高唱《剑川中学校歌》,可以看到大家为了心中的梦想在煤油灯下苦读,青春的热血在那个特殊的、艰难的时代,迸发出了最为璀璨的颜色。那真是一个“海”,拥有着深厚、包容、滋养的特性,学生可尽情汲取知识、技能、文化、思想的精神食粮,如同“成熟的稻穗、红透的枫叶”一样,体味到生命的丰满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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