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集《彷徨》中修辞手法的探究

2022-06-22 00:42于晓秀梅
今古文创 2022年20期
关键词:修辞手法鲁迅

于晓 秀梅

【摘要】 鲁迅是中国现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彷徨》是鲁迅先生写于“五·四”运动后新文化阵营分管时期(1924年—1925年)的短篇小说集,该小说运用多种修辞手法表现了鲁迅先生对生活在封建势力重压下的农民及知识分子的哀其不幸与怒其不争,同时也反映了鲁迅先生在这一时期革命征途上探索的复杂心境。本文试图从修辞手法的使用上对整部小说内涵深厚的词、句进行深层次地挖掘,从当时的国情出发,力求对小说有更准确地理解。

【关键词】 鲁迅;《彷徨》;修辞手法

【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0-004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0.012

修辞手法包括比喻、拟人、夸张、设问、反问、对比等,修辞手法的妙用可以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说服力,增强文章的吸引力,提高语言的表达效果。小说善用修辞,尤其是鲁迅的小说,更好地理解小说要先从把握修辞开始。本文以鲁迅的小说《彷徨》为例,对其中的主要修辞手法进行概念和内涵上的阐释,以期更好地理解小说的内容,把握小说的主旨。

一、“比喻”的运用

比喻即打比方,用一类事物来说明另一类事物。其最主要的作用是使语言生动形象。鲁迅在小说中用的最多的就是比喻,尤其善于在描写人物时运用比喻。

(一)在描写人物面部表情与动作时比喻的運用

鲁迅在《祝福》中描写祥林嫂时说她“死尸似的脸上整日没有笑影”“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前一句说祥林嫂的脸像死尸一样。这是祥林嫂第二次回到鲁镇,这时的她在经历了第二任丈夫的去世和他儿子被狼吃掉的悲惨事件后,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句“死尸似的脸”,足可见祥林嫂当时的孤独和绝望。她心里的痛刻在脸上,没有比这再可怕再让人揪心的了。在这里鲁迅先生借祥林嫂来控诉旧社会吃人的族权和夫权。祥林嫂是妇女的代表,她在家庭和社会中没有任何的地位,丈夫死后可以随意被婆婆变卖,如同物件一般,毫无人性可言。这期间遇到的所有冷漠的人,发生的所有不公的事造成了祥林嫂的不幸,以至于她为了讨生活再次回到鲁四老爷家。然而再次回到鲁镇的祥林嫂并没有换来人们的同情,当祥林嫂要去拿祭祀的酒杯和筷子时,受到了四婶的拦阻,这时“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此处的“缩手”,并不是畏首畏尾地缩手,也不是简简单单地把伸出去的手又拿回来,而是如受了炮烙一般,在这里鲁迅先生用“炮烙”这种古代的酷刑来描写祥林嫂当时的动态,足可见祥林嫂当时在精神上所受打击的严重。她以为捐了门槛她便如其他人一样了,可以正常生活了,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公,当她在第一次拿祭品被制止后,只是“讪讪的缩手”。而这一次却是 “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可想而知这次的制止对祥林嫂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她明白了祭祀不让她沾手的原因,最可怕的是她知道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这一现实。鲁迅先生借这一生动形象的比喻写出了封建社会神权对人们思想的迫害之深。

(二)在描写人物肖像时比喻的运用

如《在酒楼上》描写阿顺时有这样一句:“独有眼睛非常大,睫毛也很长,眼白又青得如夜的晴天,这里的就没有那么明净了。”鲁迅为了突出阿顺眼白的特点,运用了比喻,说眼白青得像夜里的晴天,并且补充说这里的天空没有那么明净。在这里如果单说眼白青的话仿佛青的程度有所减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很难使读者对阿顺的眼睛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在鲁迅的笔下,这里的“夜”是有限制的,必须是晴朗的夜,还必须是明净的天空的夜,赋予了阿顺的眼白独有的青色,青得特别、青得宁静又质朴。

(三)在描写抽象物体时比喻的运用

鲁迅先生不仅在描写人物上有其独到的手法,在描写其他物体上也善用比喻。如《弟兄》“汽笛声的各样:有如吹哨子的,有如击鼓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鸭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鸡惊啼的,有如呜咽的”,鲁迅把汽笛声比喻成哨声、击鼓声、放屁声、狗叫声、鸭叫声等多种声音。这样写是为了突出普大夫汽车的声音,在那种特定的情境中,沛君焦急而又紧张地等待着大夫的到来,在这个空气近乎凝结的时间,沛君分辨着各种汽笛声。通俗易懂的词语充满了生活气息,在贴近生活、方便读者理解的同时,也把读者带入了那种紧张的气氛中,使读者跟随着主人公的情绪,走进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又如在《幸福的家庭》中鲁迅这样写稻草绳:“劈柴已经用完了,只有一条稻草绳,却还死蛇似的懒懒地躺着。”把稻草绳比喻成蛇,不过这条蛇却是无生命的状态,它在懒懒地躺着,这样没有生命又懒散的状态与小说中的作者正在构想的“幸福家庭”该有的干净的床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达了文中作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鲁迅先生在运用比喻时不仅状物,而且言态、赋情,使得一根普通的稻草绳鲜活了起来。

二、“反复”的运用

反复就是为了强调某种意思、突出某种情感,特意重复使用某些调语、句子、段落等。反复修辞手法的运用,可以更好地表达人物的情感,使读者更好地把握人物的思想。

(一)反复在《祝福》中的主要表现

《祝福》中鲁四老爷反复说“可恶”,一次是在祥林嫂被人掳上船舱后,另一次是在看到卫老婆子后,这两次“可恶”足可见鲁四老爷的冷漠与自私,祥林嫂失踪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祥林嫂走了就少了一个干活的苦力,这一声声的“可恶”透出了人心的冰冷。祥林嫂在她的孩子被狼叼走后见人就说“我真傻,真的”。她逢人就说,开口便是这一句话,有时还自言自语,渐渐的人们都知道了她的事,因为都知道她要说啥所以都厌烦了她。所有人都当故事一样听,擦拭着讽刺的泪,没有人真正地同情祥林嫂,更没有人真正地理解她的痛苦,人们把她视作不祥之人。祥林嫂精神恍惚地反复诉说,与鲁镇人的冷漠无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发人深省。

(二)反复在《伤逝》和《高老夫子》中的主要体现

在《伤逝》中主人公反复说“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语气之强硬、态度之坚决,表现了主人公追求个性解放、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美好生活的理想。《高老夫子》中反复出现“他似乎听到背后有许多人笑,又仿佛看见这笑声就从那深邃的鼻孔的海里出来”,这句话在文中出现两次,第一次是在不让他走出教室门后出现的,第二次是在他弯腰拾书撞到树干后出现的,从这两句话可以看出高老夫子内心的紧张和慌乱,他怕自己的真实面目被人揭穿后演不下去,总是感觉有人在嘲笑他,他甚至能看到那些笑声从哪里出来。通过反复出现的这句话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高老夫子当时内心多种感情交织的混乱,揭示了其丑恶的形态。

(三)反复在《孤独者》中的主要表现

《孤独者》中在魏连殳死后反复出现一句话:“一切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第一次出现在段首,是“我”在看完魏连殳最后一眼的时候,文中写到“然而面目却还是先前那样的面目,宁静地闭着嘴,合着眼,睡着似的。几乎要使我伸手到他鼻子前面,去试探他可是其实还在呼吸着”,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守在屋里的几个人,在客厅暗沉的灯下也是格外得安静,直到“我”走上前去鞠躬,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打破了寂静随之而来的是魏连殳的堂兄,凑上前来与“我”周旋,但之后也是沉默了,于是段尾再一次出现了这句“一切都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魏连殳走了,带着遗憾、怨恨、自责、不甘与孤独,永远地离开了。在这个迂腐的社会中,没有人懂他,也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当周围人都选择安于现状的时候,追求进步的他被人们视为异类,他是孤独的、寂寞的,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依然是,他的抗争输给了现实,败给了陈旧社会的大染缸。魏连殳这一生的孤寂又何尝不是作者内心的真实写照,当时的鲁迅疾病缠身、兄弟失和、朋友疏远、外界打压……知识分子不受重视,整个社会环境自甘堕落,人与人之间仅存“看客”的嘲笑与冷漠,好心助人的得不到好报,境遇悲惨的得不到同情。魏连殳就这样离开了,带着他的绝望也带着作者的绝望。

(四)反复在《肥皂》中的主要体现

《肥皂》中反复出现“阿发,你不要看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文中的四铭满嘴的仁义道德,责怪学生没有道德、社会没有道德,仿佛只有自己最正派。殊不知在看似正经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虚伪与肮脏的心,面对孝女他只是停留在嘴上的同情,内心却酝酿着一个极度肮脏的想法,当别人跟他说买块肥皂洗一洗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便浮現出了孝女裸体的样子,他想进一步做些什么,想跟这个孝女之间发生点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不现实,所以只得买了块肥皂给自己的太太,想象着太太用肥皂洗完后裸体的样子,用太太来代替孝女,满足自己压抑的性欲。而他的太太也只是表面上的不满,最后还是配合了四铭,满足了四铭的性欲。鲁迅先生用一句简单的对话,给读者揭开了旧社会的遮羞布,四铭的伪善、四铭太太的帮夫、光棍的恬不知耻……整个社会需要进步,在这环境中的人们需要进步,只有进步才能涤荡人们肮脏的心灵,也只有进步才能让这个社会变得有人情味。

三、“借代”的运用

借代是借一事物来替代另一事物,恰当地运用借代可以使文章语言具有鲜明的特点,使读者眼前一亮,引人联想。例如《在酒楼上》有这样一段对话:“你教的是‘子曰诗云’么?”

“自然。你还以为教的是ABCD么?”用“子曰诗云”代指儒家典籍,用“ABCD”代指新学,这样写不仅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还加深了读者的印象。《示众》中反复出现“白背心”“秃头”“死鲈鱼”,作者用“白背心”代指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用“秃头”代指秃头老头,用“死鲈鱼”代指人群中的“瘦子”。这几处借代的运用都是抓住了事物的特点,用事物的某一特点来代替事物本身,作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读者可以清楚地知道作者要表达的是什么,《彷徨》中借代的运用给平实的语言赋予了新意。

四、“对比”的运用

对比是把两个相反、相对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相反、相对的两个方面放在一起,用比较的方法加以描述或说明,对比也叫对照。运用对比可以使事物的特征表现得更加明显,给人深刻的印象和启示。

(一)对人物眼神的对比

例如《祝福》中对祥林嫂眼睛的描写:初到鲁镇时,顺着眼——再到鲁镇时,顺着眼,眼角带着泪痕——讲阿毛故事时,直着眼,精神有些麻木——捐门槛后,眼睛分外有神——不让祝福时,眼睛失神——行乞时,眼珠间或一轮——问灵魂有无时,眼睛忽然发光。这一系列眼神的变化都伴随着祥林嫂心态的变化,刚到鲁镇时她朴实、安分,虽然丈夫死了但是她内心却是怀有希望的,然而经过再嫁后再次失去丈夫祥林嫂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在讲阿毛故事时因为心痛眼睛没有了神采,精神也麻木了。在捐了门槛后祥林嫂眼睛分外有神,可以看出她对生活还没有绝望,她渴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在那个吃人的时代像她这种被认为不祥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四婶和鲁四老爷对她态度的变化,让她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的眼睛里不再有神。作者通过对祥林嫂眼神的对比,使读者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健康的、对生活的满怀希望的人,是怎样一步步变得精神失常到最后如活死人一般的。

(二)对人物脸色的对比

祥林嫂初到鲁镇时,脸色青黄,但脸烦还是红的——再到鲁镇时,脸色青黄,只是脸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最后来到鲁镇时,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祥林嫂由最初的脸色青黄到最后的黄中带黑,由最初的脸颊发红到最后的消失血色、瘦削不堪,鲜明的对比为人们展现了封建社会吃人礼教的可怕,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被折磨得没有了一点生命的活力,祥林嫂的变化之大令人心痛。

(三)对人物神态的对比

在《伤逝》中鲁迅对子君神态的描写也采用了对比的手法。涓生刚开始跟子君在一起谈论某个话题时,子君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向子君表白后,子君的脸变成绯红,那是再也没有见过的绯红——同居后子君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后来因为种种琐事子君的神色变得凄然——带走阿随后,子君神色变得凄惨——在跟我谈会馆的情形时,表现出恐怖的神色——时时流露犹疑的神色——子君有怨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吵架后子君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死了似的。瞬间便又复生,恐怖地回避着我的眼——子君离开了冰冷的家,毫无怨恨的眼神。作者注重子君神色的描写,谈恋爱时的美好,表白后的羞涩,同居后的短暂幸福。子君的悲剧说明在不合理的社会中,单纯地追求个性解放和婚姻自主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社会得到了解放,个人才能获得幸福。从这些对比中,也可以看出涓生的自私、子君的理想化,他们把婚姻想得很简单,可是同居后的生活却与他们想象的完全相反,没有经济来源、琐碎的家务等这些都是导致他们感情破裂的原因。

(四)对人物话语的对比

《离婚》中爱姑前后态度的转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畜生姘上了小寡妇就不要我,事情有这么容易的,我倒要对他说说我这几年的艰辛,且看七大人说准不准”——“要撇掉我是不行的。七大人也好,八大人也好。我总要闹的他们家败人亡”——“我是三茶六礼定来的,花轿抬来的呵!那么容易吗……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颜色看看,就是打官司也不要紧。县里不行,还有府里……”——“我本来是专听七大人吩咐……”爱姑前后语言的变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最初的泼辣、不屈服,到最后的“都听七大人吩咐”,故事情节曲折、波澜,反映了旧中国妇女地位的低下,哪怕是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也是由不得自己的,爱姑不想离婚,可最后自己说了不算,不得不离。封建思想的威压和人物自身的局限是造成爱姑悲剧的原因。

鲁迅先生通过对人物自身言行的描写,从深层次表现其精神实质,运用高超的讽刺艺术对压迫者进行无情地嘲讽,对被压迫者灵魂的劣根性进行了尖锐地批判。《幸福的家庭》中,主人公内心美好家庭的构想与现实生活的杂乱琐碎的对比,《高老夫子》中,高老夫子被华丽面具包裹下的虚伪的自己与真实的自己的对比等等,可见恰当地运用对比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五、“比拟”的运用

比拟就是把一个事物当作另外一个事物来描述、说明。例如在《祝福》中,“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地在空中蹒跚,预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把天地圣众当作人来描写,把本不具思想和灵魂的天地圣众赋予了人的生命力,他们吃得醉醺醺的,在空中摇摇摆摆地走着,这实际上是对众神的嘲笑,是对宗教迷信思想麻痹人民实质的揭露。

鲁迅先生善用修辞,他的小说集《彷徨》中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或使语言生动形象,或使语言幽默风趣,或使语言标新立异……不管是何种修辞,鲁迅先生都恰到好处地使它们散发着光热,透过现象看本质,每一处都耐人寻味。朴实的话语背后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直戳封建社会的黑暗、国人的麻木,冲击着读者的心灵,时刻警醒着后世。

参考文献:

[1]鲁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

[2]钱理群.走进当代的鲁迅[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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