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人而言，小孩子是不需要自尊心的

百味思舟

童年的记忆就像是一只老旧发黄的电灯泡，忽明忽暗地在我的脑海里亮着。记得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让我们用比喻句来形容自己的童年。那时候老师点我起来回答，我是这样说的：“我的童年像一幅陷在泥淖里的画，它没有五彩斑斓，有的只是黯淡无光。”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这就要问问我的母亲了。

童年记忆里的母亲总爱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一点也不近人情。她可以冲买东西的客人点头哈腰，满面笑容;但她对我却十分吝啬，从未向我显露出笑容，一次也没有。这大抵是与她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有关吧。

毕竟，生活是可以把一个人的棱角给磨灭的，更何况只是一个简单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身边的大多数小女孩都喜欢芭比娃娃和亮晶晶的裙子，而我却与她们不同。芭比娃娃于我而言只是一块中看不中用的塑料疙瘩，买了就是浪费钱！我最喜欢的是蓝色牛仔短裤。

我家很穷，穷到偶尔会揭不开锅。所以在当时，我压根就不敢和母亲说我想要一条蓝色牛仔短裤。可我对那条蓝色牛仔短裤的喜爱却与日俱增。每当班里的女同学穿着蓝色牛仔短裤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就会艳羡地瞥一眼，每瞥一眼，我对那条蓝色牛仔短裤的喜爱在不知不觉间又增多了几分。

我的好朋友小黄似乎知晓我因何闷闷不乐，某天，她把我牽到她家的衣柜前，冲我莞尔道：“你喜欢哪条，我送给你！”

我连连摇头拒绝，“不了，我妈知道会骂的。”

“怎么会？你就说是整理衣服时找到的不就好了。”小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善意的微笑，看着她那双皎若明月的眼眸，我实在是狠不下心拒绝她的好意。

我把小黄给我的短裤揣在怀里兴冲冲地奔回家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洗完澡后，我穿着小黄给我的蓝色牛仔短裤窝在被子里假寐。我以为这样就不会让母亲知道我捡小黄的裤子穿。

我正在被窝儿里陶醉，母亲突然让我从被窝儿里钻出来。我迟疑片刻，久久未动。母亲开始有些不耐烦，她二话不说使劲儿把我从被窝儿里拽出来。随后，她厉声问：“这裤子哪来的？”

我撒谎：“收拾衣服时找到的，应该是表姐以前留下来的旧裤子。”

母亲一听，登时将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她指着我大声道：“说实话！不然我打死你！”

母亲打人是真的很疼，疼得我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所以，当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出“打死我”那几个字时，我立马尽数交代清楚那条裤子是怎么得来的。

“脱掉！”我妈神情严肃地凝视着我。

我在母亲和我妹的注视下缓缓褪去那条我喜爱至极的、不愿舍弃的蓝色牛仔短裤。母亲从我手中夺过那条短裤，然后我看着她拿着一把大剪刀在我面前用力地剪，泄愤一般把那条短裤剪得稀巴烂。

她一面剪一面咬牙道：“我叫你捡！叫你捡！捡别人穿剩的裤子，你把我的自尊心放哪儿去了？我不要面子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霎时，一股莫名的羞耻感直冲我脑门。我穿着条内裤站在床上，听着母亲对我破口大骂，她骂我白眼狼，没心肝，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怔住了，一动不动地听着从我母亲嘴里吐出来的粗言秽语。那一刻，我活像一个被剥了个精光的小丑，无地自容极了。

那条裤子在母亲的手里，从一条好看的、完整无缺的短裤变成了一条难看的、零零碎碎的短裤。然后，母亲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把那条短裤从窗户扔了下去。再然后，母亲迅速转身，又将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依旧杵在床上噤若寒蝉。我也不记得母亲当时骂了我多久，只依稀记得在母亲骂得口干舌燥离开后，我奋力地奔向窗口紧紧盯着那条被母亲剪得像烂泥一样的短裤看了好久。我看了好久……久到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滑了下来。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属于我的那颗稚嫩的、不谙世事的自尊心“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那条缝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千方百计地想将它缝合上，可是……

无论怎么做，那条裂缝始终都无法愈合。

长大后，我也曾和母亲说起过这件事，她听后也只是笑笑，漫不经心地说：“小孩子要什么自尊心。”自此，我才知道对于大人而言，小孩子是不需要自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