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沙岭上做代教

2022-06-23 11:34马宇鹏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6期
关键词:刘校长青苗柴火

马宇鹏

我从林业队干活的小西坡急急忙忙往岭上赶,到了岭上,有人告诉我有贵客在大队部等着我。在前往大队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快速地想:我一介农家子弟,会是什么人来这里找我?

胡思乱想地来到大队部,看到了大队部几张熟悉面孔之外的另一张面孔,大队的干部赶紧把我推到了那个人的面前说:“张校长,你要找的那个娃,就是他!”

我这才知道,这位文质彬彬的人,就是公社中心联合学校校长张政贤。

令我不敢想象的是,张校长还就是专门来找我的!

张校长说他刚调来中心联合学校不久,全公社19个学校,师资数量缺乏很严重,又没有那么多的正式编制的教师能充实,他是从我高中的班主任郑士敏老师那里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后,才专程过来寻找我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去当代课教师。

我真是太幸运了!我当然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张校长见我应承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好好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中国这么大,人,没有文化不行啊!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着张校长这一语双关的话,我受宠若惊。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按照要求,我需要马上到中心联合学校报到,再由校长引领去,开始我的代课生涯。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拿上我的毕业证,扛起一副铺盖卷就出发了。

等我在盘亭河中心联合学校办完了一切手续,劝头小学的校长早早就在中心学校的办公室候着我呢。

他姓刘,我叫他刘校长。他告诉我,劝头小学在红沙岭上,有二十多公里,虽然也不算远,但是一路的上坡,也得走差不多三个小时才能到。

他是校长,是学校的当家人,每一次来中心学校开会或办事,都不忘记挑一副箩筐,把从中心校领到的各种教学用具、办公用品、临时置办的生活用品、村民们托办捎买的物件,满满装上两箩筐。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和刘校长轮换着挑担,一步两晃,走走歇歇,终于到了我要当代课教师的地方。

学校设在村上的老庙里,一至五年级的建制。有三个教室,一、三年级一个复式班,二、四年级一个复式班,五年级单独一个班。

算上刘校长和青苗老师我们共有五个老师。青苗老师是唯一的女老师,也是和我一样的本地的代课教师,一天九毛钱,一个月有二十七块钱。只不过她的饭菜做得香,顺便就给我们几个人当了掌“汤水勺”的人。我们每人每月要付给她三块钱的劳务费,大家也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当然愿意,青苗老师呢,也乐意,毕竟一个月多了十几块的收入。

红沙岭的山绵延不绝,分布错落的几个自然村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

我们去村民家里动员学龄儿童应该入学时,村民们也爱说,哪能不上学?起码也得让娃娃们认俩字,识个数吧?大部分人认为,有个小学文化程度,在农村就成了“明眼人”了,完全可以成家立业、独当一面了。

学校分配我代一至四年级的语文课,青苗代算术,那是她的强项。尽管觉得有些多,但都是些最基础的课程,几天下来也就顺理成章地适应了。

我算是学校最年轻的老师,除了每天要代的课程需要认认真真地进行备课外,我还要兼顾着刘校长随时交给我其他学校要办的事情,比如,跑个腿、递个话,和村干部沟通个什么事。

“勤,勤,勤,衣饭随身;懒惰,懒惰,挨饥挨饿。”这是那一辈人总结出来的最朴素的道理。我一直相信它,相信人在世间行走,腿脚勤快肯定能给自己带来好的运气。

红沙岭一带的人煮饭都用柴火,他们从来不会用煤炭,也没见过煤炭长什么样。他们说,这里的一切之所以一片片的赤红,是因为太上老君当初征求他们祖先的意见时,问他们愿意用煤,还是用柴?他们觉得用煤炭还要辛苦地去山里挖。用柴方便,漫山遍野都是,俯首可拾。太上老君一听,觉得这里的人眼窝浅,见识短,迂腐得可笑;鼻子里“哼”了一声,扔了一星火种,就烧红了整个山脉,从此就断了这方人用煤炭的念想。

青苗老师每天额外要管我们的一日三餐,就得用柴火。一下课,她就给孩子们布置寻找柴火的任务,只要有空,我也会主动加入到找柴火的行列中,使我们的柴火积攒成了一个大垛。

用水也是个大问题,因为山高的原因,周围人吃水都要去一个叫“灌泉”的洼里去挑,說“挑”都有些奢侈了。真正的情况是在那里等水,一个小小的天然浅池里,刚好能放下一只水桶,挑水的人,要等在那里,一瓢一瓢地舀,池底能清晰地看到有蚯蚓粗细的泉眼有水在缓缓流出。一天才能出几担水,真是水贵如油啊!

我想去把灌泉扩一扩,村民都反对,不让去动。说别治聋给治哑了,连那蚯蚓粗的泉脉也给弄没了。

我后来和刘校长还是偷偷地去把浅泉扩了扩,基本能存储几担水,村民见我们没有弄坏泉脉,也就没有责怪。

我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挑水的任务。我有早起的习惯,一般在早晨五点就准时起床,这个时候去挑水,不用舀,能轻轻松松挑回几担水。

课余时间,我会挤时间去阅读现有的文学作品,读到美妙的话语,就把它们抄下来。只有在夜里,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开始偷偷地练习着写些文学作品,尽管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有满篇稚声稚气的学生腔,离发表的差距还很大,但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准哪一天,奇迹也会出现。没有一,哪有万?万一呢?

这时候,我那位文学朋友,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绩,他写的一个剧本里面的细节亮点,被文化馆的王老师看上,觉得他“孺子可教”,他的一篇小说,也在王老师的推荐下,破天荒地在县文化馆办的唯一的综合性文艺刊物上发表了。

所有这些消息,都让人心猿意马,跃跃欲试。我也期待着那一鸣惊人的时刻。

我偷偷地到邮局抄写了各种期刊投稿的邮编地址,回到学校,开始埋头创作,每写完一篇,就偷偷地寄出,但不久,就又被期刊编辑附个退稿信,给退了回来。那时候,我成了学校收发邮件最多的人。

冥冥之中,我没头没脑的痴迷和忙碌,不知感动了哪位青睐我的文学女神?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当我上完了四年级的语文课,要往宿舍走的时候,村里的支部书记领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朝着学校走来。他们乘坐的军绿色的吉普车,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动静,人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级的小轿车。能乘坐这么高级小轿车的人,肯定是外面来的大干部,至少也是县里来的干部。DC0060BF-6B85-4EE8-B5C3-74B3AF7A452D

村支书把他们迎进了刘校长办公的校务部。他对刘校长说:“这是县上来的领导,来了解些情况。”劉校长“哦哦”了两声,算是应承,赶紧让青苗老师给客人准备茶水。

简单寒暄后,刘校长才清楚是县里的领导陪同地区的客人来这里,是专门为了了解我的情况。刘校长就赶紧把我召唤过去。来的人是地区文联主办的《上党文艺》编辑部的一位叫栗文景的老师,他有一头自然卷的头发,四十出头,中等身材,微胖,说话温文尔雅,他详细询问了我个人的许多问题。他说是在自然来稿中看到过我的作品,还给我写过退稿信,认为我还是有一些文学创作的基础。

他这次来是受单位的委托,要给单位物色一位通讯员的人选,看到我的年龄和经历,他向单位领导推荐了我,得到了领导的允诺后,他才从大老远的地区赶来。人生地不熟的,凭介绍信,先找到了阳城县委,县委田书记才安排文化局、文化馆的领导做向导陪同而来。

他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走。

我开始有些顾虑,如果去,把工作甩在半空,是不是对不起联合学校,对不起张校长?我讲出心中的不安。地区来的老师说:“这些都不是问题,有县里的领导在,各方面都能协调好的。”

在我们的谈话中,我是第一次听说有文联这么个单位,知道了那里卧虎藏龙,有许多知名的耳熟能详的大作家,每天就在那里生活和工作。它是引领整个晋东南地区文学创作的最高级别的机关,也是文学创作的最高学府。光凭这些眼花缭乱的诱惑,就足以让我心动,当然,我没敢大言不惭说出当作家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梦想。我开始权衡:走还是留?走,前途是未知数,充满着冒险;留下,稳当,未来可期。

那一刻,我开始将以前的生活内容总结了一下:一圈儿下来,我没有离开过文字!没有离开过文学!

我最后选择了去长治!

我们坐车来到了中心联合学校,找到了张校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说了。我唯唯诺诺地说:“我做这样的选择,对不起您,请您能理解。我喜欢文学,写作是我追求的梦想。”

张校长静静地听我讲完,思考了片刻说:“这是好事情,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论你在哪里工作,都是为社会作贡献,都在实现自己的价值。”他还引用那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话,让我彻底放下了两天来心中压着的石头。

张校长还代表联合学校,特意为我们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饭菜,拿了自己家珍藏的两瓶老酒,还把公社分管文教的领导也请来热闹。他说:“这顿饭,一、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二、为我即将远行的小兵送行,虽然有些不舍,但我很高兴。”

第二天上午,在张校长的关照下,我顺利地办理了中心学校里的离职手续。

午饭后,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街头街尾好多认识不认识的男女老少闻讯而来,竟然把吉普车围得严严实实。我蓦然想起一件事,也是在这里,几年前,一位县委书记来山里调研,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放牛娃,当知道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父母双亡的孤儿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他带走了,去县委机关当了个通信员。因为他当通信员尽心尽责,很受大家的喜爱,后来,他转成了正式工,有了铁饭碗。这简直就是一个否极泰来的传奇。而我也要去做通讯员,我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和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朋友紧紧握手,互道珍重,依依惜别。

张校长说:“你还年轻,在新的岗位上要好好工作,有出息了,一定要记着多回咱家乡看看!”

我热泪盈眶。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对生我养我的这片穷乡僻壤,对故乡的父老乡亲,原来是那样的依依不舍!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曲光辉DC0060BF-6B85-4EE8-B5C3-74B3AF7A45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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