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个赶鸭郎

2022-07-06 11:47胡展奋
今日文摘 2022年15期
关键词:沟壑秋收黄鼠狼

胡展奋

当下人所知甚少的“赶鸭郎”,多年前与我邂逅在一个农场,大家叫他“老坑”——意思是头颈处老有污垢洗不干净。

“老坑”和老伴为农场看门,一手“绳鞭”功夫堪称绝活,一旦嗖嗖嗖地挥舞起来,要打左脸,绝不会打到右脸,附近的贼想偷甲鱼或鸡鸭的无不尝过他的厉害,问他哪一门的武功,只说是“赶鸭”练就的。

“老坑”初中辍学后就是个“赶鸭”的,那是江南农村最奇特浪漫的行业之一,每年秋收前后,他就和伙伴背上帐篷铺盖,带上“牧鸭犬”,赶着500只一群的半大鸭从浙江水乡出发,沿着初秋的田野向南京行进,一路上,鸭群在江南的水网地带尽情地撒欢,白天以农田无数散落的谷物和沟壑间的昆虫鱼虾为食,晚上则收拢鸭群就地歇宿,这般风餐雨宿的3个月后,“吃活食”的大麻鸭就是南京餐桌上最顶尖的“盐水鸭”了。

我听了于是万分羡慕,脑海里展开无限的想象:湛蓝的晴空下,撇开所有人间的乌烟瘴气而与大自然为友,朝餐菊英兮夕啜晚霞。

“老坑”听了一脸讽刺的笑,说,赶鸭的一点不浪漫。

首先,时间要挑好,中国地方大,气候差别大,我们一般从9月初启程,时过立秋,尚有暑热,但早晚已渐渐凉了,田里沟里的各种“小杂毛”非常丰富,鸭子可以敞开肚子地吃,但时间再早的话人热得受不了,再迟呢耽误行程;其次,鸭群并非路上一赶了之,“吃野食”之前得喂它们半饱或三分之一的饱,所以事先我们得备好两份食料,一份是长时间泡煮过的玉米,半大鸭吃了易消化;一份是老玉米,鸭群稍大后的饲料,吃了耐饥。

那我们吃什么呢?能够长期携带而不霉不馊的只能是“绍兴米糕”,中国最早的“压缩饼干”,跟砖头一样硬,所以便宜。当然,放鸭期间,烧个野灶,盐水鱼虾,改善伙食,那是没问题的;秋天的肥蛇是我们的最爱,而我们的鼠笼所逮的田鼠又肥又嫩,比羊肉还好吃——你在江南的秋天还被饿死,不是懒就是笨!

不过,管好鸭群决不简单,鸭群是跟着“头鸭”的,要控制鸭群走向就得控制“头鸭”,你的“绳鞭”功夫既要点到它,又不打疼它,那可不能有一点含糊。

再次,要背熟地图路线,一路沿着沼泽地、湖沼地,现在所说的“湿地”前行,水越浅越好,特别是断头浜、堰塞塘和稻田沟壑,螺蚌鱼虾密如稠汤,每当我们越过杭嘉湖平原,进入苏锡常,就是秋收时节了,天渐凉了,水生物少了,而大田里无数散落的稻谷、玉米和豆类正好接上,鸭群成天在庄稼地里撒欢,晚上集群围宿,安全就全靠“牧鸭犬”驱赶黄鼠狼了,那狗精瘦而尖嘴长腿,极凶猛,捉到黄鼠狼就直接生吃了。

“老坑”現年快八十了,赶鸭生涯给他留下最大的后遗症就是风湿病和肠胃病,那都拜长年露宿,吃饥伤饱所赐,如果现在赶鸭,既有睡袋又有帐篷,还有手机导航、音乐伴唱,罐头干点,酒精炉加驱蚊剂,不正是一次神仙级别的野营远足吗?怕什么风湿饥寒,带着网,鱼虾不断,带着笼,野味飘香,忙时无非驱着鸭群而吟风弄月游山玩水,闲时不妨烧烤烧烤,开瓶烧酒驱驱风湿。金风送爽,秋虫唧唧,长河耿耿,露白气清,想着古月既然照今人,今月也一定照古人,不妨思绪翩翩,兴味无穷,和现代生活,日常家庭的庸常琐屑无聊虚假喧嚣拜拜,多大的一件快事啊!

“老坑”听了不出一声,良久,指指腿脚说,再年轻点吧,我再带你一趟……

(王丰荐自《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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