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经组章

王柱森（辽宁）

一溜渔村，在渤海西岸诵经

渤海湾西岸，九河下梢，有一溜渔村，就是现在的百里海堡。像一串鱼骨项链，挂在渤海颈上诵经。

堡其实应该是铺，先人一开始住的是窝铺。文字会有一些错写，历史也有很多误读。这里没有堡垒，一片坦荡的海，堡与海平铺在一片苍黄上。

亮晃晃的太阳不偏不倚，晒网，晒鱼，晒船，也晒人。

他们吃鱼，鱼也吃他们。他们吐鱼刺如同说话，直直地扎人。

海上，风赶着风，壮浪赶着壮浪，船看不到船。

一群没有土地的人，身后却有坟土高过身体。

他们曾经用鲸鱼鱼骨搭成海神庙，庙旁就是衣冠冢。

船越来越大，鱼虾越来越小。软软的水浮起硬硬的铁，还有硬邦邦的脊梁。

休渔期越来越长，出海的日子越来越少。

新楼房，离祖坟越来越近，离大海越来越远。

滩涂经

九河下梢，都是黄河的近亲。潮水和岸结婚，它们陪嫁了滩这个大床。新人滚成一铺土炕，成了渔家一辈子的牵绊。

潮间蟹总是赶在退潮后，手脚不停，为了多造几处泥窝。乌贼鱼修成正果，奉献白骨，渔家磨粉，为那些河汊泥沟止血。小河旁，滩涂鱼望见一叶漏风的归帆。

渔人披上衣服就是一片海，一盏渔火在唇边闪亮。袒露全身就是泥土地，有一只苍鹭抖落汗水的腥咸，等待大海深处的潮音。

风车稳稳打坐，风叶似经幡，转走烈日煮海为盐的欲望。月信守时，给赶海人一公里潮水的时间。网眼有尺寸，海边的人知道潮水会淹没贪婪。

潮头躬身而来，赶海人交换双脚跋涉泥水，躬身回礼。滩收回脚印，迎接新的一天。

滩涂，披上袈裟做着早课和晚祷，静坐在星空下诵经。告诉赶海人，潮水也是苦水，无非进退，大河到海，回头是岸。

渤海鲸落

你曾为鹏，何时羽毛化麟，落为鲲？在渤海这一处内水，为何满弓射出一条海峡？黄河、海河、辽河都找寻而来，与你相逢。

故乡的贝壳堤上曾有座鱼骨庙，有人看见背脊有山形，有风。进庙如进鲸口，皑皑骨殖喂养重生。鳎目鱼、梭子蟹和中华对虾，也想穿上鞋子进去朝拜。

父亲的爷爷走进了渤海，我的爷爷一辈子未走出过渤海。我在大连自然博物馆与一头塑化的鲸对视。这岸上，一个肉身与一个皮囊就这么相遇，空洞的眼睛里没有虔诚。那些播音器出来的高大数字泛白，如灯光里的歌颂。

一头巨鲸是无声融化的，成一群水，渤海就有了众生的浪潮。一种有化为一种无，那么多死是那么多生。不用那么多浪花祭奠，你只是睡着了，在底色上着床，落入自己的梦。风起，有大鹏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