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夹缝里开花

2022-07-08 23:40仇士鹏
知识窗 2022年6期
关键词:夹缝文学文章

仇士鹏

这两年,我从一个忙着上课、备考,过着制式生活的本科生,变成了拥有学术研究、处理横向项目等私人定制生活的硕士生。最大的变化就是,曾经可以肆意挥霍的业余时间变得如黄金般稀少而珍贵。

没时间写作,这是很多非文科专业的文学爱好者总会遇见的问题。

我曾用疯狂二字形容我本科时的写作状态——就像是一支笔穿上我的鞋子行走在人间。

为了给老家报纸投稿,我把市里的所有景点都走了个遍,从5A级景区到不为人知的小公园,每处草坪上都有我的脚印,每处残荷旁都有我的耳朵在听雨,采风和写作成了大四保研后的主旋律。每天,大脑都会思考,所见所闻能否以某种角度写进文章,或是能否感悟出某种生活哲学。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周,每天都强迫自己写一两篇文章,结果五天后眼睛迎风流泪,手掌弯成鼠标的弧度,僵硬难以屈伸。但心是畅快的,这种对时间铺张浪费般的消耗,让心灵充满了尽情释放后的酥麻与绵软。

不过,今后的几十年时间里,这样的随性和纵情注定一去不复返。

读研后,出差、做项目与改报告循环滚动,让大脑变成了老式的烧水壶,壶盖转着圈跳个不停,生活则像是被爬山虎层层包裹的墙,看不出本身的颜色和质地。写作,作为在导师眼中一项不务正业的丧志玩物,不得不转入了地下。

写作从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溪流,成了在泥缝间渗漏的地下水。我在等待程序运行的时候写;在早上起床前写;在把改好的项目发给老师后,用余温尚存的夜色写;在地铁上写;在出差回宾馆后,躺在床上用手机写……但一块岩石,也正是因为夹缝中生出了一朵娇艳的花,才有了下自成蹊的魅力,又怎么舍得把它摘下,重归于平凡和蒙昧。

这种夹缝里的偷闲也改变了我的写作习惯。以前,我习惯用半天的时间去完成一篇文章从无到有、从模具到成品的创作,要么不写,要么就把它写完。而现在,我在空闲时,往往只写下只言片语,最多是一个段落,然后用多个日夜将各个段落完成,删减增补、润色后再串在一起。这样的文章必然是少了“第一时间”所带来的鲜活与绝对纯粹、真挚的抒情——拉长了战线会让人瞻前顾后,对当时的情绪和观点产生怀疑和犹豫,但也因此,让文章有了辩证、成熟和圆融的机会。穿越时间的回眸,往往能在一颗心脏之外看见更辽阔的山川。

不过,这种碎片化的写作不是我本来所期望的。所以,刚升入研二时,我时不时就会陷入烦恼与愤懑中。

譬如,当我捕捉到一个罕见的、巧妙的、别出心裁的灵感,并且文章的框架和脉络都水到渠成地在脑海里浮现,让我忍不住想大刀阔斧、挥毫泼墨的时候,老师刚好发来项目,并且马上打来电话,强调道:“非常急,无论如何今晚要发给我!”

等项目做完,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到了第二天,昨日的灵感已经成了明日黄花,再也想不起来了,即使昨日曾记下些许内容,但是竟然想不出合理的逻辑把它们衔接在一起,忘记的部分让它像粗制滥造的木偶,不再活灵活现。更重要的是,心中那股能打通神经和关节,顶开脑门,直通云气,为写作持久赋能的冲动没有了,这篇文章便相当于被强行“堕”了胎,和我有缘无分。

又或许,某次征文将要结束,我终于把课题组的分工做完了,赶紧写文章。已经写好了开头,结果老师发来消息:“今晚七点在校门口等我,准备出差,明天开评审会。”话音落下,戛然而止的空寂也跟着掉落。我不啻一只刚刚把头钻出地面,就被一只脚踩了回去的蚯蚓。郁闷是一场大雾,在出差的道路两边弥漫,吞噬了树林与湖泊,连橘红色的霞光都无法穿透。

但生活本就是无奈的,你无论用怎样的方式,都要和它达成和解。以某种协议停战、握手言和,这是唯一的结果。

事实上,我也要感谢夹缝。相比于草地上的种子,生活在夹缝里的种子更能知道自己会迸发出怎样的热爱与冲劲,会怎样执着地向往、虔诚地祈祷并最终竭尽全力地投入春天。正是一步步地发现、意识到了这种心灵的倾向,我们才能让生活更加靠近命运在最开始就暗中设置好的倾向。我也渐渐明白,文学可以是一种职业,也可以不是,它更是一种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如果说文学曾作为一道光,照亮了我陷在阴郁中的瞳孔,那么现在,我自己就是光源,一个发光体。正是处在夹缝里,我才得以一次次地重新观照文学的初心,并思考在当下人生的阶段,我该如何处理文学与生活的矛盾与统一。

在地位与意义上,文学与生活是近似相等的,但当它们对应到实际中时,未必要占领同样份额的时间与精力,就像古时的大臣,可能官阶一样,但一个只是虚职,一个掌握实权。让文学安家于夹缝中,便是要处于一个美丽的位置上。“那必不能是一个从赤诚相见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也必不能是一个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这是史铁生在《务虚笔记》里描绘爱情时写下的句子,用于形容文学也恰到好处,包括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看上去遗世独立的文学,同样能包装成一朵花束,由生活亲手送给素衣白裙。

想来,生活的一切和一切的生活都可以成为文学的土壤。它未必需要古色古香的书桌、安静的窗子和完整的时间,限制了写作时间的夹缝也可以成为写作的內容。即便是常被批判的物欲、匆忙和浮躁,也可以成为文学的诞生地,只不过是用反省的目光去观照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我开始把目光投入到出差途中。对写作的人来说,行万里路是比读万卷书更重要的。在形形色色的工厂,和形形色色的人交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生活阅历的广度与层次的不同带来的知识与经验的弥补,会让我在已经开垦完的文学土地外看见大片新的良田。这根生长在夹缝里的小树,渐渐地把根须伸向了夹缝之外,扎在了生活的全部。原来,夹缝既是一种限制,又是一种成全,一种只有依靠夹缝才能产生的指引与庇佑。

我想,在某种意义上,文学就是自己感动自己,哪怕在旁人眼中你的行为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甚至是矫情、无病呻吟,但只要对自己而言,那一刻的感动是真实的,那么文学就是受孕的,是一颗充满活力的种子,能在夹缝里开出水灵灵的花朵,让平庸的、丑陋的裸岩都成为美的代言人。

(作者系河海大学水文学与水资源专业2020级工程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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