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邂逅风雅宋

2022-07-13 21:31郑晖顾杨丽
瞭望东方周刊 2022年14期
关键词:大马杭州

郑晖 顾杨丽

南宋 李嵩《西湖图》局部

一個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收藏。而杭州,则处处浸润着南宋风韵,仿佛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里有着一两段旖旎的旧事。

宋词、宋瓷、宋慈,是宋韵;点茶、焚香、插花、挂画,是宋韵;勾栏瓦舍、酒肆茶坊是宋韵;苏东坡、周邦彦是宋韵;那些繁华和风雅、动荡和忧患,也是宋韵。

一个城市最真实的样子,就藏在那些小小的弄堂里。

有关南宋御街的文献记载很少,我们无从探究它到底是何时开始修建的。但从这些坊巷的名字中依稀窥其一二:察院前巷,宋时左右丞相府在此;大马弄,元代始称大马弄,因南宋马军司设此,故名;城隍牌楼巷,宋时称吴山庙巷,明时称城隍庙街,民国时改今名;白马庙巷,其地宋时有白马庙,巷以庙得名……

作为杭州历史积淀的代表与见证,曾经的南宋临安城遗址被摩登的现代都市所覆盖,并以地下遗址的形式保存着。那些沿用了几百年的街桥巷名,散发着宋人智慧的光芒,它时时刻刻在告诉我们,御街从未远去,它就在你我脚下,就在你我平淡琐碎且美好幸福的生活之中,灵魂尚在。

800多年前,当南宋人开始把制作酱和豉产生的酱汁称作酱油后,逐渐就有了美味酱鸭的制作和食用。

穿过中山南路,忍住这一路上的美食诱惑,便到了太庙广场,紧挨着的就是察院前巷。

察院前巷十分热闹。每家店铺门口都排立着几个钢架,每只钢架上齐刷刷地挂了不下50只酱鸭,钢架的边上还“见缝插针”地挂了几串酱鹌鹑、酱鲫鱼。

“薛大酱鸭店”就开在网红店邹记炒货店旁边,门脸上是各种酱货,只留着一个人的位置进出。老板薛大哥是江苏人,16岁时来到杭州开始做酱鸭,这一做就是40来年。

每一批鸭子都是从勾庄进的货,鸭子腿上都挂着一个绿色塑料圈,据老板说,这是鸭子们的“身份证”,证明它们的来源及健康等状况。

酱料是酱鸭的灵魂,配方是保密的,每家每户都不同。每只酱鸭要在“日光浴”下至少晒足三日。经过“既晒又吹”的酱鸭开始流油,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香味四溢。

老话说,杭州人的年味,是从一只酱鸭开始的。事实上察院前巷做酱鸭的还有很多家,付大姐酱鸭、文娟酱鸭、祝君酱鸭、忠平酱鸭等等,每家每户都暗暗较着劲儿:

“我家酱鸭个头大。”“我家品种是红雁。”“我们家是大户人家,酱料有秘方,童叟无欺”……

为什么杭州人特别钟爱酱鸭?据说,800多年前,当南宋人开始把制作酱和豉产生的酱汁称作酱油后,逐渐就有了美味酱鸭的制作和食用。杭州酱鸭,在古代被称为“官礼酱鸭”,与北京烤鸭、南京板鸭齐名。

在保鲜手段多元的今天,贮藏不再那么困难,然而历尽岁月凝练的风味,依然在餐桌上千回百转。

老杭州人有句俗话:“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这望江门,就在大马弄一带。

“大马弄”之名,袭自明清;与它垂直的那条“察院前巷”,则是元代杭州的见证;隔壁,是南宋太庙所在;太庙之侧,是一口民国时期补葺的紫阳井……

南起察院前巷,北抵城隍牌楼巷,南宋、元、明、清、民国,悠悠五代,都集中在这条长230米、宽5米左右的小弄堂内,这里仿佛是杭州天生的“菜担儿”,浓缩了一座城市的烟火。

走进大马弄才知道,门口那一溜酱味竟然只是大马弄里万千味道中的一种。

巷头牌楼上的“大马弄”三个字赫然在目,据说是从毛泽东主席的笔墨中选取的。两边的对联龙飞凤舞:“北驾南舣迎天下客 山珍海味上舌尖来”写出了这条小巷的灵魂。

弄堂里大多数店铺简朴到没有招牌,东西堆放在门口,有些许凌乱,但并不妨碍居民们热火朝天地进行挑选。

摊春卷皮的大姐技艺娴熟,制作过程相当艺术:一盆面筋糊,一只铁炉,炉上放置一个平铁锅,都摆在顺手的地方;一手捏面筋团,在手上快速转着圈儿,瞅准时机迅速往铁锅上一沾,一张近乎透明的薄片就诞生了。

煎得金黄的蛋饺也很讨喜。挂着“金华土猪肉”招牌的店里,两个铁板一次性只能摊四个蛋饺,伙计快速地浇蛋液、放肉馅、包蛋饺,动作流畅,依然跟不上人们一盒一盒买的速度。

夫妻携手、爷孙齐步、邻里结伴,拎着纯手工编织的杭州篮,一家家挑选。一眼望过去,叫卖声、还价声,各个小门店里冒出的一团团起锅的白气,夹杂着一弄堂的馒头、粽子、冬腌菜等的香味,简直了……

四方食事和烟火人间,在这些与吃有关的一切细节里,时空和地域的界限仿佛随之消解。相似的味道,同样慰藉今人与往昔,映照出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大马弄的这一头,市民老杨,正端着单反相机“咔嚓咔嚓”拍下这一幕幕人间烟火。他在这附近住了20多年,五年前搬走,但仍然会经常回来转一转。

工作人员在杭州市余杭区瓶窑老街摆放农作物迎接国庆中秋(徐昱/ 摄)

“今天是阴雨天,你看着五颜六色的雨伞一把一把交叠着,有别样的风景,我是专程来拍照的。”转一个角度,拉长镜头,“咔嚓”又是一张。末了他留下一句话:“这是杭州最后的马路菜场。”

马路菜场,保留着最传统集市的要素:能容纳各地的小贩,能在马路边上摆摊,做些小本生意。他们没有固定的店铺货摊位,但是他们的货往往很新鲜,价格也更有优势。

老奶奶杭菜、蒋师傅的酥鱼、张师傅的羊肉、阿甘的黑鱼片,福建笋干、仓前羊肉、诸暨年糕、龙游发糕、义乌冻米糖、临安山核桃……大马弄里不喂马,来来往往养众生,要啥有啥,而且价格很亲民。

不远处巷口牌楼下坐着一位老奶奶,脚边放着一个花布袋子,一截木秤杆子露在外面。边上塑料袋半打开着,放着几个晒干的甲鱼壳。她不常吆喝,只见到熟人才打个招呼。

老奶奶姓王,是桐乡人,来杭州很多年了,附近的老邻居谁家有甲鱼壳都拿到她这里卖。问她收这么多甲鱼壳干什么用?她回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我转卖给专收甲鱼壳的人,能赚一笔差价。”她每天安静地坐在这里,中午11点离开,到腊月年关前回老家。

每一个老百姓,对于家的眷恋,被写在劳作的农田、店铺的门口、通勤的车上、灿烂的烟花里,也写在一道道的食物里、一趟趟回家的旅程中。日月轮转,再揉眼时,风景变了,味道还在。

家的味道,就是一家人团聚在一张餐桌旁。杭州人的魂,就藏在这一片繁华的市井生机里。

从察院前巷路口往南,一直到严官巷南宋遗址陈列馆,有一段灰色的墙体,设计成宋代屏风,这种造型在宋代建筑古籍《营造法式》中称为之为“格子门”。

这道墙,隔开了南北向的中山南路与中河高架;也隔开了这座城市的双面人生——外面是高架上的车水马龙,墙内是烟火嘈杂的坊巷生活。

风雅宋,仅仅是宋代的一个侧面,它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对于今天的杭州而言,如何做好宋韵研究、传播和转化?

周末的早晨,太庙广场上已经有许多老人散步、打太极、遛鸟、下棋;包子铺的一屉包子刚出锅,掀开笼屉冒出的白雾罩着半条街朦朦胧胧的;居民们挎着杭州篮去买菜,商铺开门洒扫……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就在街坊们互相打招呼声、早餐店的吆喝声、孩子们的打闹声里苏醒过来。

公元1138年,宋高宗赵构下诏定都临安。靖康之变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个鲜红又丰盛的时代。

宋之南迁,对于临安而言,是一跃成为了南宋的国都,之后经过近150年的建设,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会。

临安城的城市格局,是在北宋州治的基础上改造而来的,呈南北狭长的“腰鼓”模样,形成别具一格的“南宫北市”、襟江带湖的布局。

中山路,它曾是杭州市区里最主要的道路,仅从鼓楼到官巷口这段路上,就留下了兴业银行、胡庆余堂、九芝斋、奎元馆等十数家名店老店。以中山南路为轴,向西依次分出十五奎巷、城隍牌楼巷、察院前巷、太庙巷、严官巷、高士坊巷及白马庙巷等。这些交错纵横的小巷子被称之为御街二十三坊,是杭州城里最有市井味道的街巷代表。这里,才是最杭州老底子生活的真实标本。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知道,就在中山路的地底下,深藏着南宋临安城里最大、最繁华的街,它就是贯穿杭城南北的御街,又叫“天街”,这样的市井格局,在800多年前已然形成。

著名学者吴钩有一种观点——宋代是“現代的拂晓时辰”。雅俗共赏,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是正好在宋代。

在中国历史上,宋代是城市化率最高的一个朝代,学者研究显示,北宋的城市人口占20.1%,南宋时达到22.4%。因城市人口快速增长,宋朝出现了独立的城市户口,当时称为“坊郭户”。居住在城市的官员、士绅、商人、城市手工业者、一般居民,都计入坊郭户。坊郭户的出现,显示了市民阶层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一个全新的市民社会正在形成中。这个群体有着庞大的文化消费需求,还有基本的文化消费能力,他们喜欢追随社会精英阶层的审美情趣,加入到士大夫引领的生活风尚之中。

一个社会如果雅文化能接纳俗文化,俗文化能融入雅文化,雅俗兼资,这个社会的审美情趣就不会变得粗鄙。

风雅宋,仅仅是宋代的一个侧面,它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对于今天的杭州而言,如何做好宋韵研究、传播和转化?

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何善蒙表示,宋韵是杭州的历史积淀和历史印记,是杭州的文化标识,宋韵展现的是杭州的生活韵味。

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研究中心教授徐吉军认为,宋韵是两宋时期的部分精华,其中的精神内核与现在有着高度的暗合。例如,以文立国;士大夫以天下为责任;崇尚多元文化和科技创新。如今,大力推进宋韵的文化传承,为杭州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遇。

《武林旧事》序中所言:“既而曳裾贵邸,耳目益广,朝歌暮嬉,酣玩岁月,意谓人生正复若此,初不省承平乐事为难遇也。”杭州,有一种浮世万千的留恋和天开地阔的释怀。

猜你喜欢
大马杭州
杭州复工复产进行时
杭州龙井茶园
杭州西湖春色
穿越大马
小螺丝钉旅行记(二)
杭州旧影
杭州特产
一诺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