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遭遇了校园暴力

2022-07-14 09:49顾无言
视野 2022年13期
关键词:文科班厕所班级

顾无言

时隔两年,我已经能够平静地和朋友叙述这段经历。

“其实也不算校园暴力吧?我比新闻里描述的境况好了不止一点儿。”

我挠挠头,不再往下说了。

小县城里的好学校,说白了也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卡着分数线考进来的一批,拿钱来借读的一批。鱼龙混杂,好不热闹。

我的噩梦,就是从分进文科班开始的。

我还记得我离开原来班级之前,班主任几次劝我,他说相信我学理科也一样可以很出色。可是我偏不爱那严谨的符号与计算。我向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便背着书包抱着箱子走出了教室。

月考时,我考了文科班的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个过了600分的,高出第二名三十多分。而我们班的平均分也只有400分。

班主任刚刚大学毕业,第一次带班。她很高兴地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着问我:“感觉自己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学习上有没有遇到困难的地方?”

“班里自习课太吵了,大家都在小声讲话。如果恰巧老师不在,就和下课没区别,我学不进去。”我一五一十地说。

“行,我知道了。”

我以为自习课吵闹的现象会有所改变,后来发现,不过是天真的“我以为”。

我以为的班级,是一群热爱文史的同学,在课堂内外思辨争锋。

实际上,我在抬头看黑板时,时常从前排女孩的小镜子中看到自己。

穿着打扮、娱乐八卦,这些是她们永恒讨论的话题。我羡慕她们在一起嘻嘻哈哈,有时候也加入进去,明星、爱豆、吃瓜。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再去思考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后面连考了几次文科第一,平时说过几句话的同学都会在开学前一晚上管我要作业。他们先是喊一句“学霸好牛”,再明确说明自己需要哪科哪项作业。

我心理上是抗拒给的。可是,我不想成为异类。周围的同学慢慢都有了自己的小团体,他们三三两两,上厕所也会结伴。我也渴望被接纳,但是好像没有哪个团体邀请我。

我有点儿自嘲地想:还是好好学习吧。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对于班上的一些“热点”,我都是后知后觉。比如,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趁着上厕所逃课,谁找了校外的同学打架,谁在厕所割腕自残……我在斜前桌女生的书桌里看见了一包烟,很难想象,上课安安静静睡觉的她竟然在某一时刻吞云吐雾。

我从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我身上。

那次和班主任谈话后,班里自习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我很反感在聚精会神做题的时候,旁边忽然发出像岔气了一样的笑声,我也反感帮人来来回回地传纸条。

导火索是一节地理晚课。

地理老师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说我们一天天就知道傻玩儿,什么事都不懂。他说了五六遍“闭嘴,好好写作业”,班级里还是乱嗡嗡一片。人习惯欺软怕硬的,大家都知道老头不会真的和我们计较。只是那天,老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炯炯的目光扫视我们。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班级,说了几遍都不听?”他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我真的不想教你们班了,学习学习不行,每天就知道惹事。你们才这么小就瞎胡闹,以后怎么办?爹妈送你们来学校是唠嗑的吗?!”

教室死一样寂静。下面不知道谁没憋住笑,很突兀。

“还有脸笑?”他恨铁不成钢,“我不教了,明天就申请不教你们班了。”

我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失望地坐下。一刹那,我好像懂了他的难过。我更害怕老头真的不教我们了。

下课后,和班主任说了这件事儿。班主任说不要担心,她会处理好的。恰巧妈妈打电话叫我请假,说有事要我早点儿回家。我便收拾书包,拿着假条,先走了。

晚上大约10点钟左右,我拿起手机。

看见自己几个月前投的稿子过了终审,激动地发了QQ动态。

顺手划到消息列表,看到班群里99+的消息。点进去看,结果发现铺天盖地都是在骂我。一条消息顶着一条,飞快滑动。那些我熟悉的,我不熟悉的,那些我曾经帮过的,曾经帮过我的同学,都在骂。污言秽语,人身攻击,我全家上下都被问候了。看得我手脚冰凉,甚至在发抖。

为首的几个女生疯狂艾特我,并给我打语音电话。

有人叫嚣说让我出来,再不出来就去我的QQ空间里骂;有人看见我刚发了动态,说我肯定在线;有人建议明天上学当面骂;有人建议直接动手,不要废话……

我被吓傻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从没见过那些恶言恶语。我从小家庭和睦,又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大的恶意。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失眠。被骂的原因,是我和班主任打了小报告,班主任把他们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第二天有点儿不太想去上学,说实话,是不敢。

我没和父母说这件事。我從小懂事得早,怕和他们说了,惹他们担心。爸爸开车送我的时候,看我有点儿蔫蔫的,还问我说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学到太晚了。我的眼泪好像一瞬间就出来了,在眼眶里打转儿。我委屈,我好像又活该。

“嗯,有点儿困。”

“今天晚上早点儿睡吧,别太熬了,对身体也不好。”

我怕说话再带哭腔被发现,只是“嗯”了一声。

和往常一样,进教室,坐下,放书包,把书拿出来,准备交作业。

好像有预谋一样,两分钟之后,不知谁叫喊了一声,几个女生突然大声骂起来,然后起身朝我座位这边走过来。她们手里拿着本书,冲我脸上扔,我躲开了。有人走到我前面,要踢我、扇我,混乱到我看不清是谁的手、谁的脚、谁的叫骂。有个男生一直死死地护在我前面,他没和女生动手,就是拿身体做屏障,隔开了我们。他的眼镜被扇飞了,裤子上有脚印。我被他保护在身后,我想骂回去打回去,可是从小到大没有人教我怎么把锋芒刺向别人,我的咽喉像是被紧紧地扼住了,发不出声。

我害怕到抖,没还手也没退后,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们。等她们叫骂的声音间断的空隙,我半威胁半警告:“我爸爸是警察,我劝你们不要惹我。”

她们愣了一秒,然后气势就弱了下去,正好班主任进来了,鸟兽四散,一切像是没发生过。

我忽然想笑。我弯腰帮男生捡了眼镜,连连道谢。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声却有力地和我说:“别怕!”这声“别怕”,我记到现在,它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与温暖。

也许是怯懦,也许是不想再掀风浪,這件事我选择没有与老师和家长说。

还有一件事是我快毕业了才知道的,那天晚上一个男生在群里说:“你们能不能别骂了?这个是班级群,大家都是同学,骂人不好。”第二天,他被一个女生的外校男朋友抽了两巴掌,那个女生还逼着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

班主任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新老师压不住学生,或者是法不责众,这件事被时间慢慢地拖磨过去,好像没有人记得了。只有我还记得,记得那天的屈辱、痛苦和害怕。

我想我现在的轻微社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吃饭,害怕对面突然走来的一群人。我觉得很多人不喜欢我,我是被排斥、被讨厌的。我的自卑与自负拧巴着,我挣扎着。

我是文科班的第一名,是老师家长喜欢的乖孩子,是那个小县城里出色的学生。可是我敏感多疑,低头走路,没有自信。我每天都进班级,进这个有一半人都恶狠狠骂过我的班级。我倔得不和他们说话,一个人闷着刷题,有时候一天都不说话。

只有和以前的朋友在一起时,我才放松些。朋友们说我不再叽叽喳喳了,倒是安静了不少。

“是不是政史地把你难坏了啊?你都没以前爱笑了。”

“学霸得有个沉稳的样子。”我胡乱解释。

我的心结解开,大概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走出来,确实用了好久。

当时沉迷金庸,看《倚天屠龙记》。张无忌以德报怨、不计前嫌的举止,令我深深动容。我反思,这样带着恨意去面对同学,倒不如真正敞开胸怀。

那天中午我买了三斤荔枝,给周围人分了一圈。有人要了,有人没要。但是我的主动示好,缓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谁也没再提以前那些事儿。他们再聊八卦的时候,我偶尔又会插上一两句;他们不再问我借作业了,最多客气地让我讲几道题;他们不再让我帮忙传纸条了,纸条会从我这里拐个弯儿到后面的人。

高考,我考了小县城的文科第一。好朋友喊我吃饭,父母带我旅游,一切又回到了最轻松的样子。我不用再去令我感到压抑的班级了。

后来我看到一篇校园暴力的新闻报道,文中那个女生被强行拖到厕所扒光衣服挨打。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经历了那些要怎么走出来。我庆幸自己有温暖的家庭、朋友和老师。我想这件事也许会改变我,但是不会特别大地改变我。我慢慢又变回了活泼开朗的性子,也能够平静地写下这些文字,面对当时的那个自己。

说句题外话,我始终没得到当时骂我的人的解释。他们可能缺失该有的教育,野蛮生长了;可能在希望得到别人关注的青春期,想用出格的举动来博得关注;可能没有被足够的爱意包围过。他们有的是单亲家庭,有的家庭贫困,有的父亲是个小厂子老板平时就喜欢颐指气使……这些都是我慢慢了解到的情况,也是我给他们、给自己的解释。

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这是我能给自己仅有的解释。

(摘自《中学生博览·心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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