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和鲁迅是同窗,为何闭口不提鲁迅?

2022-07-14 09:49难得君
视野 2022年13期
关键词:陈衡李叔同陈寅恪

难得君

民国短暂,大师辈出。

鲁迅自然不必多说,我们几乎都是从小读他的文章长大。

今天提到的另外一位大师,大家可能很少读到他的文章,因为他主要的成就在史学、哲学、语言学、古典文学研究领域。

他在王国维先生投水自沉后两周年写的纪念碑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两句话却是众人皆知。

没错,他就是陈寅恪。

他和王国维、赵元任、梁启超,被称为清华大学国学院四大导师,被傅斯年称为“三百年来唯一人”;他与叶企孙、潘光旦、梅贻琦一起被称为清华大学百年史中四大哲人;他又与吕思勉、陈垣、钱穆被并称为“前辈史学四大家”;他在清华任教时被称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陈寅恪1890年7月4日出生于湖南长沙,系名门之后。他的祖父陈宝箴,是少见的实干型政治家,眼界开阔,敢于变革,未出道时就被曾国藩称为“海内奇士”,官拜湖南巡抚,是维新变法时唯一响应中央的地方巡抚。

他的父亲陈三立,则是晚清著名诗人,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一起,号称“晚清四公子”,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称其为鲁迅之前中国近代文学成就最高者。

名门公子,家学渊源,却丝毫没有纨绔之气,埋首书斋做学问,自甘寂寞,学问功底在整个民国学术界无人出其右。

就连梁启超都说:“我梁某著作等身,不及陈寅恪寥寥数百字。”北大校长傅斯年称他“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吴宓称“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

这位名满天下的年轻大师,与我们熟知的鲁迅,却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1902年,陈寅恪三兄弟剪去辫子,留着短发,负笈东瀛求学,入日本弘文学院,这是日本政府为教授中国留学生日语而开办的一所补习学校。这一年,陈寅恪年仅12岁。

这一年,21岁的鲁迅以矿路学堂毕业生的身份考上官费留学生,在陆师学堂总办俞明震的带领下登上日轮大贞丸号,由南京出发去日本,而同行的就有陈寅恪兄弟。

俞明震是鲁迅的老师,又是陈寅恪兄弟的亲舅舅。他虽是晚清官员,却积极支持康梁变法,也参与过陈宝箴在湖南的新政,倾向于变法维新,主张向日本学习明治维新的先进经验,曾两次亲自带领官费留学生赴日,还尽力让家中子弟出国读书,他的侄子俞大纯和外甥陈衡恪、陈隆恪、陈寅恪,都因此成为留日学生。

鲁迅对开明的老师俞明震和陈家兄弟的印象都很好,他在《朝花夕拾·琐记》中曾提起对俞明震的印象:

“但第二年的总办是一个新党,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和教员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地来问我:‘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鲁迅在日记中也多次称俞明震为“俞师”或“恪士先生”以示尊崇。

鲁迅与陈家兄弟在日本弘文学院学习日语,同住一舍,同学两载。

当时鲁迅已经已经21岁,与陈寅恪的哥哥陈衡恪(26岁,字师曾,著名美术家、全才艺术家)交往甚密,终生是好友。

而陈寅恪当时年仅12岁,在鲁迅眼里就是一个小弟弟,尽管小弟天资过人,但毕竟年幼,很多观念、想法和鲁迅还存在着代沟。

鲁迅取得了弘文学院的毕业文凭之后,于1904年9月8日去了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习医学。鲁迅后来弃医学文,从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弃学,在东京寄寓,自学德语、俄语,靠翻译外国小说谋生。

当时,日本是同盟会的大本营,东京成为革命者的天堂,许多留日学生都参加了革命,后来很多成为民国的高官。

但是,陈寅恪对于政治并不感兴趣,学日语对具有语言天赋的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他更多的精力关注着绘画、音乐、古诗。

他广交日本艺术界朋友,完全游离在革命之外。唯一能找得到他与革命有一点点关系的是,陈衡恪与李叔同(后来的弘一大师),经常在一起讨论、研习中国古诗、古画、古乐。才华横溢的李叔同此时还没有对革命心灰意冷,是同盟会的骨干。

陈寅恪与李叔同常常一起参加一些艺术活动,他全力支持李叔同编辑《音乐小杂志》,并为杂志撰稿,两人还经常在一起探讨书画和音乐。

1904年,陈寅恪趁暑假返回南京考取了官费留日,然后再次到弘文学院学习。

陈寅恪是特立独行的,他自称:“我心思不在学业上,但也并非不听课,每个月都要到注册的学校胡乱听几节课。我是官费生,朝廷每年有400元光洋配额。要看听课记录,方才可以按月从学监处领到33元钱。”

不久陈寅恪因足疾回国,就读于复旦,直到1910年才再次出国,游学于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美国哈佛大学等名校,学过22种外语、精通八国文字,尤擅梵文和巴利文。他本来就国学基础深厚,兼之游学西方15年,后遂成為中古史、宗教史专家。

数年之后,三位当年的同窗后来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鲁迅成为中国文学革命的主将,李叔同皈依佛门成为一代佛学宗师,而陈寅恪在文学和史学领域独领风骚。

1912年,鲁迅应教育总长蔡元培邀请,出任教育部佥事。1913年,陈衡恪任教育部编审。两位老同学在北平相见,格外亲热,过从密切。鲁迅当时刚刚出版了《域外小说集》,还有《炭画》一册,书名就是陈衡恪题写。

1914年,因一战爆发,在欧洲游学的陈寅恪归国,来到北平投奔大哥,被聘为蔡锷秘书,经常与鲁迅见面。鲁迅1915年4月6日的日记里还记着:“赠陈寅恪《域外小说》第一、第二集,《炭画》各一册。”对陈氏兄弟,鲁迅颇为推重,曾对陈寅恪说:“你们兄弟均如此,读起书不要命,过目不忘又天资聪颖。”而陈寅恪答:“你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文学这一块。”

此时陈寅恪已成年,但志趣与鲁迅并不相同,他性格孤僻,常与李叔同等人一起讨论、研习古诗画和音乐,远离政治运动和革命浪潮,沉浸在中古史的学术研究中。

没过多久,陈寅恪再次出国,前往美国留学,从此中断了与鲁迅的联系。

民国的名人圈很小。1926年,36岁的陈寅恪经人介绍认识了唐筼,两年后结婚。唐筼是晚清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当时执教于北京女高师,曾是鲁迅妻子许广平的老师。后来陈寅恪夫妻南下,许广平还曾特地前去探望老师。

对与鲁迅的交往经历,陈寅恪不论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还是私下与友人的交谈中,都只字不提,对鲁迅从无任何评价,而鲁迅对陈家兄弟则颇为推重,在日记中多处记载了与大哥陈师曾(陈衡恪)的日常往还,也有一些与陈寅恪的来往。

陈寅恪不提及鲁迅的原因,到了他晚年才透露。

鲁迅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后以“民族魂”的大旗覆棺盖椁,继而成为“先知先觉”和“全知全觉”的圣人,他怕言及此事被国人误认为自己像鲁迅所说的那样成为“谬托知己”的“无聊之徒”,然后“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

因此,很少有人知道陈寅恪和鲁迅曾经是同窗好友,而且,对于留学期间的一些往事,陈寅恪也极少对人提起。

(摘自微信公众号“难得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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