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主义视角解读谭恩美的《奇幻山谷》

2022-07-17 12:33钱婧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东方主义谭恩美

钱婧

关键词:东方主义 谭恩美 《奇幻山谷》 华裔美国文学

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在《东方学》(Orientalism,1978)一书中指出,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逐渐在东方和东方主义领域占据主导地位,成为东方主义话语的制造者和控制者。事实上,早在19 世纪,美国就已关注到东方,如赫尔曼·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马克·吐温(Mark Twain)等人的文学作品中就涉及太平洋地区的帝国想象。a至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全面完成,美国的综合国力大幅提升,具备了向太平洋地区全面扩张的实力,且对美国而言,“所谓‘东方’更可能是与远东(主要是中国和日本)联系在一起”b。对此,美国华裔学者李磊伟将美国的东方主义分为“老东方主义”和“新东方主义”两个阶段c,但无论是哪个阶段,其实质都是西方以权力为后盾,对东方实行殖民化话语,具有西方文化优于东方文化的思想内核。

就此而言,华裔美国文学自19 世纪末萌芽之时,便与东方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20 世纪70 年代后,越来越多的华裔作家步入美国文坛。他们大多出生于20 世纪并在美国本土长大,始终站在西方的立场上观察和体验东方,受到东方主义的深刻影响。其中,谭恩美(Amy Tan)无疑是一个旗帜性的人物。她擅长书写母女关系与族裔文化,包括其处女作在内的《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1989)、《灶神之妻》(The Kitchen God’s Wife,1991)、《灵感女孩》(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1995)、《接骨师之女》(The Bonesetter’s Daughter,2001)等多部作品均聚焦于中美文化的差异和冲突。因此,谭恩美本人常被视为中国文化的代言人,其小说也成为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的重要途径。

《奇幻山谷》(The Valley of Amazement,2013)是谭恩美继《拯救溺水鱼》(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2005)出版后时隔八年的又一力作,在延续了以往写作主题的同时,也呈现出新的叙事风格和创作路径。小说采用回忆录的形式,借白人母亲路西亚·明特恩(Lucia Minturn)和中美混血女儿薇奥莱(Violet)的叙述,再现了母女三代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经历,重构了19 世纪末至20 世纪初的历史与文化。依据萨义德的定义,任何教授东方、书写东方或研究东方的人都是“东方主义者(Orientailist)”,而凡是接受东方(the Orient)、西方(the Occident)的区分,并将其作为论说起点的写作都属于东方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谭恩美符合萨义德对东方主义者的定义,《奇幻山谷》也属于东方主义的范畴。

然而,在细读文本后可以发现,《奇幻山谷》存在一种矛盾的“中国性”,即文本内容有时是东方主义的、文化本质主义的,有时又是反东方主义的、反文化本质主义的。这种多面的叙述与朦胧的意义,在笔者看来,恰是谭恩美的主要文学特色所在。为此,本文将结合萨义德东方主义理论,重点关注谭恩美的近作《奇幻山谷》,阐释其中对东方主义的建构与解构,并剖析形成这种矛盾的“中国性”的缘由。

一、幻影的再现——《奇幻山谷》对东方主义的建构

在早期的东方主义者眼中,亚洲包括非洲的一部分地区都被视为东方,而实际上这块区域内包容了各种各样的民族和文化。为能与西方相对峙,东方主义者忽视了文化的多样性和民族的多元性,构建出一个东方人的幻影——生理上劣等和文化上落后的“他者”。这种具有原型意义的东方人形象,正是萨义德所说的“隐伏的东方主义”(latent Orientalism)的核心内容。

萨义德将东方主义分为隐伏的东方主义和显在的东方主义,前者是潜意识中形成的对东方固定的、一致的认识,后者则是关于东方各种各样明确陈述出来的观点。自19 世纪以来,有大量西方作家都对东方做出过表述,然而其差异可以概括为显在的差异,因为这些表述主要是在形式和个人风格方面有所出入,极少有基本内容上的不同。换句话说,那些书写东方的作品,虽然形式不一样,但表达的内容却是一致的和稳定的,总是按照西方对东方人的固有观念来再现东方。同样的,在《奇幻山谷》中,谭恩美对东方人的形象构建也体现着东方主义的思维方式。

就男性而言,在东方主义者笔下,东方男性常被表现得非常被动、软弱、沉默,甚至有点女性化。同时,由于东方人常常被置于“生物决定论和道德—政治劝谕的结构框架中”,东方人通常与引起西方社会不安的因素联系在一起,所以东方男性也被东方主义者视为令人反感的、会引起人们恐惧的“他者”。《奇幻山谷》中的陆成(Lu Shing)和常恒(Perpetual)便是典型的被“东方化”了的东方人。陆成作为家中长子,从小受到父权家长制的束缚,一直生存于父亲的威严之下,在社会生活中处于“失语”的状态。在面对自由恋爱和包办婚姻的矛盾时,不同于路西亚的强烈抵抗,他只能“通过沉默进行拒绝”d,因而在路西亚看来,她有着“美国式的自由意志和极具魄力的个性”,而陆成则是“中国大家庭里一个懦弱的儿子”。

常恒作为小说中另一个占据大量篇幅的东方男子,其负面特质被谭恩美塑造得更为夸张。一方面,他谎话连篇,其所有叙述“几乎都跟事实完全相反”,这与萨义德提到的“东方人对谎言有顽固的癖好”是相一致的。另一方面,常恒将对自身在现实生活中失势的怨恨转化为对女性的施暴,以此满足自身对财富、荣耀和别人对其报以尊敬的欲望。很明显,谭恩美通过反复描写常恒殴打薇奥莱的情景,大大增加了东方人的危险和恐怖,也印证了东方人与主流社会相比具有强烈的异质性。谭恩美在小说中更是借薇奥莱之口直言:“我厌恶他,我才不会让他看到我的恐惧。”

就女性而言,小说中的东方女子带有胆小、顺从、驯良的东方主义特性。宝葫芦(Magic Gourd)是秘密玉路里的一名妓女,她在五岁时被叔叔卖给一个商人的老婆当奴婢,九岁时被男主人强暴。在所有悲慘遭遇面前,她根本无力拒绝,因为“我(宝葫芦)必须要服从主人的命令,就连我的女主人也要服从于他”。也就是说,宝葫芦根本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她始终处于被统治、被压迫的地位。与之类似,常恒的妻子宝蓝(Azure)面对自己一眼望到头的凄惨人生,毫无反抗之心,她“很乐意在月塘活着,在月塘死去”。值得一提的是,宝蓝十分重视对祖先的祭奠与崇拜。祭祖本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但对西方人来说,这完全是一种迷信,是“由于不懂哲学和自然法则等科学真理而产生的一种过分的信仰”。在《奇幻山谷》中,谭恩美以祭祖为切入点,有意再现了东方人与西方人对立的一面:“我(薇奥莱)每天都得到宝蓝布置的家庙中祭拜两次,一次在早上,一次在晚上。我得跪在石板上,朝着宝蓝的祖先念诵崇敬的话语。我从前从不需要参加这些仪式的。我妈觉得这都是骗人的把戏,爱德华则对祖先崇拜一无所知。”其实,宝蓝和薇奥莱对祭祖这一行为的不同看法,可视为前现代社会与现代社会冲突的产物。在前现代社会中,自然尚未除魅,自然和人类社会的边界是模糊的,所以人往往持有万物有灵的泛神论,认为祖先的在天之灵能够庇佑后代子孙。而当人类进入现代社会后,其精神状态出现了很大转变,人们不再相信前现代时期的神话图景,对整个世界的理解都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因此,谭恩美在这里透过西方人现代性的眼光,去描绘祭祖这样一个带有前现代色彩的行为,很自然地就刻画出中国人的无知、愚昧和怪异。

长期以来,西方一直以自己具有科学、理性、先进的品质而感到优越,因而他们将东方人视为非理性的、堕落的、幼稚的、不正常的民族。可以说,谭恩美在《奇幻山谷》中通过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故事情节的叙述,将东方人落后的一面展示在西方读者面前,显化了具有原型意义的东方人幻影,再现了西方人对东方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换言之,谭恩美用具体的事实建构了东方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延续并强化了东方的异质性、落后性、怪异性、柔弱性、怠惰性。

二、文化的错位——《奇幻山谷》对东方主义的消解

不可否认,谭恩美的作品中或多或少地带有东方主义的印记。然而,恰如谭恩美自己所承认的,她在文学创作之初曾竭力与中国文化保持距离甚至有意疏离,但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华裔身份和文化血脉是深入骨髓、与生俱来的,这使得她无法像普通美国人那样看待东方,也不会对中国人、中国文化采取敌对的态度,而是倡导一种多元文化交流对话的话语权力。这一观念投射到《奇幻山谷》中即呈现出中美文化相互错位的状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对西方文化霸权的渗透和对东方主义的消解。

与《喜福会》《接骨师之女》等早期作品不同的是,《奇幻山谷》的叙述视角不再是美籍华人,而是美国白人路西亚和出生并生活成长在中国的中美混血薇奥莱。对于这一设定,谭恩美在《往昔之始》(Where thePast Begins:A Writer’s Memoir,2017)中谈到,她从外祖母的一张旧照中得到启发。照片中,外祖母身着与当时上海妓女相似的服饰。通过查阅当时租界的历史资料,她产生了由艺伎生活背景建构小说人物的想法,并最终将主要人物设定为沦为上海妓女的路西亚和她的女儿薇奥莱。

可以说,这种特殊的身份设定是谭恩美尝试解构东方主义的切入点。故事初始,薇奥莱对自己中美混血的身份感到抵触,她坚信自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美国女孩,拒不承认身上带有任何与中国有关的元素。然而,在薇奥莱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一些原本被认为是固定的东西被怀疑和不确定所取代,她开始对自己的种族身份产生困惑和焦虑,在中国自我和美国自我之间来回徘徊,试图理解自己。直到遇见中国儒商方忠诚(Loyalty Fang),薇奥莱才萌发出别样的情感体验,渴望用爱来填补东西方文化带来的差异。谭恩美借助两人的情感纠葛,有意识地推动了薇奥莱思想观念的变化:“我感到自由了,解放了,因摆脱了束缚而欣喜若狂。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抗拒自己身体里属于中国的那一半。我厌恶它。但是此刻,我终于不再需要在两个身份之间摇摆。我一脚跨过了那道分隔我身体里中国和美国两个部分的门槛,却猛然间发觉,这条分界线不过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罢了。”在这里,薇奥莱终于抛开种族身份的负担,从外部容貌到内部心灵都达成了自我认同、自我和解,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也在薇奥莱的身上实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进一步来说,小说人物身份的特殊设定不仅仅是为了展现薇奥莱追寻自我种族身份认同的过程,谭恩美为解构东方主义做出的努力也不止于此。在谭恩美以往的作品中,处于文化边缘地位的往往是移民到美国的华裔母亲,她们通过口述回忆、分享自己的故事,引起美国女儿的理解和认同,凸显了弱势文化群体渴望融入主流文化圈层的强烈欲望。这种叙事方式是谭恩美擅用的创作路径,其可被称之为“叙事疗法”(narrative therapy),也就是“强调边缘化个体的叙述,与支配社会实践的优势话语形成反差”e。在《奇幻山谷》中,谭恩美同样运用了这一叙事方式,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文化边缘人不再是东方人,而是白人路西亚和中美混血薇奥莱。在故事中,路西亚因为奇幻山谷的画卷产生了对东方世界的想象与向往,为了爱情与家族抵抗,义无反顾地远赴上海,却在残酷现实中遭遇幻灭,沦为中国社会的边缘人和失语者;女儿薇奥莱也因此被卖为妓女,在不断的悲惨遭遇中继续着自己起起伏伏的人生。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东方人和西方人在地理上形成错位后,原本具有文化优势地位的西方人不再是这个社会的统治群体,而所谓的文化边缘人,也并不仅限于处于文化弱势的东方人,每个个体的经历体验和错综复杂的时代环境才是使人边缘化的根本原因。换言之,由于不同族裔在现实中的动态散居和迁徙变化,文化不断产生错位,东方主义式思维中那种单一的、静止的、同质化的文化认同模式被打破了,任何文化都不存在所谓的“核心”和“边缘”。因此,谭恩美通过调转边缘人的族裔身份,巧妙地构造出地理和文化错位,不仅颠覆了以地域和种族为坐标构建社会身份的做法,也消解了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的对立关系。

总而言之,从薇奥莱对自我身份认知的变化,到文化边缘人身份的调转,谭恩美构成了东方主义二分法的一种悖论。在她的笔下,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不再是区分中美文化的界限,族裔的血统和生理特征也不再是获得民族优越感的条件。基于小说人物种族身份的特殊性,谭恩美推翻了文化核心和边缘的二元对立,消减了小说人物渴望融入、被某种文化接受的焦虑,展现了个体生命在东西方文化碰撞、交融、变迁中发生思想观念的变化和变形的过程,强调了个人主动性对其命运的决定性作用,从而打破了“西方文化优于东方文化”的东方主义思想内核,消解了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之间的对抗性,展现了二者和谐共生、平等对话的可能性。

三、熟悉的陌生感——矛盾的“中国性”的形成缘由

在《奇幻山谷》中,谭恩美一方面通过具体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强化并建构了东方主义,另一方面又依靠特殊的人物身份设定形成文化错位,从而松动和消解了东方主义。二者在小说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不断交织,使文本内容呈现出一种矛盾的“中国性”。

这种东方主义与反东方主义并存的现象并不是偶然形成的,其背后究竟蕴含着怎样的写作策略和作家思考,值得我们去研究和探讨。

1988 年,谭恩美的第一部小说《喜福会》一经出版便引起了巨大轰动,此后的《灶神之妻》《灵感女孩》《接骨师之女》等作品也都成为受到多方好评的畅销书籍。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方读者对谭恩美的作品基本持肯定和接受态度。美国书评家安德鲁·所罗门(Andrew Soloman)认为“谭恩美小说的精彩在于描绘古老国度”f,可见对于西方读者而言,谭恩美对古老、神秘东方的描绘是使其作品充满吸引力的原因,而这种不断持续的描绘也反过来形成了西方读者的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是指读者在阅读作品之前对其呈现方式有一种心理上的定向性期待,这种期待有一个相对确定的界域,它圈定了读者理解文本的限度。也就是说,读者在阅读一部作品前,其所具有的审美经验和历史积累是开放的。在阅读行为发生时,这些经验被调动起来,不断捕捉、筛选作品中的每一个符号,渴望在作品中获得与心理预期相印证的答案。当读者预设的期待视野和作品提供的文本视野符合一致时,则构成了“视野融合”,意义也随之发生。因此,期待视野往往会对读者的选择产生影响,同时也决定了读者阅读过程中的关注点以及他们对作品的评价和态度。

对于非中国语境的西方读者而言,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是陌生的,对其应保持客观开放的态度。但在过往大量东方主义著作的加持下,东方主义渗透到西方各类教育系统和大众文化中,使得西方读者不再将华裔美国文学视为单纯的文学作品,而是希冀在其中尋找到“贬东扬西”的文化性、种族性元素。而谭恩美前期作品中对于中国人的描写恰好符合了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固有偏见,重现了西方人心目中“原型东方人”的幻影,与西方读者的期待视野完美契合,极大地满足了西方读者的胃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为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兴趣,谭恩美在创作《奇幻山谷》时,沿用了之前的写作习惯,在刻画中国人物形象的过程中流露出东方主义色彩。

事实上,谭恩美在《奇幻山谷》中对东方主义的建构并不仅仅是为了商业利益而迎合西方读者的猎奇心理,它其实蕴含着谭恩美作为美国华裔作家更深入的思考:如何利用自己所处的边缘地位,以渗透的方式积极影响西方的思维方式,使其内部发生变化,从而达到抵抗文化霸权、解构东方主义的目的。美国华裔作家赵健秀(Frank Chin)曾以呐喊抵抗式的作品直接对抗美国主流文化,如他的剧本《鸡屋华人》(Chickencoop Chinaman,1972)、《龙年》(The Year of theDragon,1979)、短篇小说《华人太平洋与旧金山铁路公司》(Chinaman Pacific and Frisco R. R. CO.,1989)都表达了对华裔在美国主流社会受到种族主义压迫的不满。然而,这种抗议式的作品在西方学界和读者中都难以得到足够的重视,因为这换来的要么是矛盾双方的持续争斗,要么是一方取代另一方成为新的霸权,二者都逃脱不了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

因此,不同于赵健秀直接抗议的方式,谭恩美在《奇幻山谷》中采用的策略是营造出“熟悉的陌生感”,用美国主流社会所能接受的方式逐渐嵌入其内部。

谭恩美曾多次呼吁“我们需要更多的声音”(We needmore voices),但在当今向多元文化转变的语境中,华裔作家看似能够畅谈其思想和文化,实质上美国文坛在接受华裔作家作品的过程中存在着接受范围狭小的问题,凡是涉及表达中国的词汇始终限制在东方主义的范畴。一些华裔美国作家在向出版社投稿时,甚至会收到一个所谓“汤亭亭拒条”(Maxine HongKingston rejection slip) g,就是出版社在退返稿件的同时建议这些作家去阅读汤亭亭的作品,其背后的潜台词是只有运用了类似汤亭亭的东方主义式故事,才能赢得读者市场。在这种文化生产机制中,美国主流文化阶层仍在使用固化思维去分析从属阶层的文化,作为少数族裔的华裔作家只能画地为牢地实现部分表达自由,其被凝视的客体的身份仍然没有改变。鉴于此,谭恩美为能获得出版权和发言权,在写作中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即在《奇幻山谷》中或多或少地模拟了东方主义者对东方人的刻板化描写,但是在此期间,她不断地产生含混与糅杂,不断地推翻东西方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努力在主流文化内部形成裂缝,在西方读者熟悉的文本环境中产生有意义的“陌生感”,从而构筑起多元文化共生的话语权力观。

综上所述,《奇幻山谷》之所以会含有东方主义元素,从表面上看是谭恩美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期待视野,但进一步说,这其实是由于在当今美国出版社严防把关,华裔作家无法完全背离东方主义话语的情况下,谭恩美为抵抗霸权话语所提出并实践的一种独特的写作策略——营造“熟悉的陌生感”。“熟悉”在于她模拟了东方主义者的思维和观点,使得小说符合美国主流文化界的评判标准,拥有被出版的机会;“陌生”则在于这种模拟并不等同于模仿,而是带有创造性的杂糅,谭恩美用超越二元对立的眼光不断冲击西方凌驾于东方之上的权力关系。这不仅对东方主义起到积极的解构作用,也是《奇幻山谷》产生东方主义与反东方主义并存现象的缘由。

四、结语

尽管谭恩美始终站在西方人的视角描绘不同虚实比例的中国和美国,但在《奇幻山谷》中,谭恩美试图弱化或解构东方主义的努力是十分明显的。从显性层面上说,她通过叙述白人路西亚和中美混血薇奥莱在中国的悲惨遭遇,打破了人们惯常接受的西方中心主义,突出个体在现实语境中的适应、反思和反抗对自我命运发展的重要影响。从隐性层面上说,谭恩美借助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刻板化描写与西方读者形成“视野融合”,在此基础上不断产生差异、颠覆和超越,在西方殖民话语中形成有意义的滑动,从而推翻西方和东方之间自我与他者、中心与边缘、统治与被统治的二元对立局面。这样的写作策略不仅是一种温和有效的发言,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奇幻山谷》会呈现出矛盾的“中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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