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的事物

2022-07-17 16:02李易农
延河·绿色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玉米棒子核桃树凳子

会唱歌的小木凳

院子中的小木凳,造型特别丰富,有的是用桃树枝做成的三条腿木凳,有的是一块木板被安装两块小木板的两条腿木凳,还有的是用有粗有细的木头拼凑成的四条腿木凳,当然还有一个是没有腿的木凳,那是用桐树墩做成的。尽管木头的品种不同,但它们做成的凳子,成了我们家生活中不可缺的重要物品。

我们兄弟姐妹多,这些木凳不知不觉地就被分派给每一个人。三条腿的桃木凳子,因为小巧带着花纹,所以是姐姐的。每次吃饭时,她都坐在自己的凳子上,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粗糙的饭菜因为木凳的缘故而增香。花梨木、杨树和洋槐树做的四条腿凳子,高的是大哥的,矮的是二哥的,最小的是我和弟弟的,我们每人一个凳子,谁也不能乱坐。比如,大哥做农活回来,由于劳累,一屁股坐在我的小木凳上,哎呀,那可不了得了,我小兔子一般跑过去,用小拳头捶打着大哥的肩膀:“赶快起来,这是我的木凳……”

大哥笑着说:“坐坐怕啥?”

“怕啥?哼,你把我的凳子压坏了……”

大哥故意坐在凳子上不起来,板着脸说:“那你给哥哥打来洗脸水,再给哥哥捶捶背,我就起来……”

我当然愿意了,赶紧打来水,又给大哥捶捶背,大哥笑了,我抱著我的木凳笑了。

父亲因为干活儿把腰累坏了,所以,家中唯一一把带靠的椅子是属于父亲的。父亲做农活儿回来坐着它,瘦弱的身子几乎都靠在靠背上,头微微扬起,一言不发,满脸疲惫,看着让人心疼。所以,父亲的“宝座”我们没有一个人抢着坐,也只有父亲不在家,椅子空闲时,我和弟弟才轮流在椅子上坐一会,或者趴在上面写写画画,感觉这样的椅子,豪华又舒适。

说到母亲的木凳,那就是桐木墩了,它浑厚笨拙,搬运起来得双手合抱,所以我们都不喜欢。但母亲却喜欢,饭熟了,母亲把一家人饭菜端上桌,然后抱着自己的木凳坐在一边独自吃饭。母亲说:“桌子小,坐不下,你们坐吧……”母亲说的次数多了,我们也就习惯了,任由母亲独坐在一旁。她用筷子夹了一点菜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听我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偶尔母亲插一句,但我们陶醉在自己的话题里,并不搭理母亲。但母亲有她自己的话题,匆匆吃过饭,就抱起凳子放到屋檐下,然后收拾碗筷,去照顾她的鸡崽、猪崽了。

有时候添了客人,家里的凳子那是不够坐的,父亲的带靠背凳子让客人坐,还有大哥二哥的都会让给客人。没处坐了,母亲就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或者从河滩边搬运回来的青石头上,总之母亲是最爱去坐这些不是凳子的凳子上,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因为母亲经常坐,所以那门槛光溜溜的,那青石头明晃晃的,纤尘不染。

每天晚上吃过饭,母亲说:“把凳子都搬到屋檐下、屋子里。”

我们嫌麻烦不愿意:“为啥?”

“小心半夜下雨,凳子淋雨坐着湿漉漉的,再说了,这样容易坏掉……”

我们不相信,就跑出去玩了,自然回来的时候,母亲早已把凳子收拾好了。有一次,因为母亲忙着其他活儿,有一把凳子遗留到院子里了,半夜下起了雨,母亲突然想起来,就披着衣服下床,去、把凳子搬回来。就这因为淋了雨,母亲感冒了,凳子淋湿了,第二天,这被淋湿的凳子就被暂时搁置起来。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时,它孤零零地待在一边,看起来颇为失落。

记得我该上小学了,学校里缺少桌子椅子,老师让我们自己带凳子。我就拿了我的那个小木凳。可是我长高了,学校的桌子也高,木凳太低了,我只好把大哥的凳子拿了去。谁知,同学们都嘲笑我,说凳子太丑了太旧了,就是用它破成柴火也没火焰……气得我眼泪汪汪。父亲知道了,就动手给我做一把凳子。父亲找来几块杨木板,用锯子据,用刨子刨光,用斧子砍,用钉子钉,然后又找来油漆……很快,属于我上学用的木凳子做好了,你看它红色的皮肤,周正的面孔,高大的身材……坐在这样的木凳上,好不威风。我把凳子拿到学校,同学们都夸漂亮,围着轮流坐一坐,就连老师也常常说:“这个凳子真漂亮,你的学习可也要漂亮……”

那个学期,我得了奖状,拿回家给父亲看。父亲坐在他的靠背椅子上,半眯着眼睛,看啊看啊,说:“老爹是文盲,你可要成为大学生……”

不知不觉过去很多年,不知不觉有的凳子因为日子久了,离开了我们。记得我上初中时,有一次回家坐在一起吃饭,由于坐下时太过用力,四条腿的凳子,被我压坏了。咔嚓一声我坐在地上,吓得父亲母亲连忙来扶我,询问我是否摔坏。父亲更是气得一脚踢开了凳子,说明天自己再做几个。

父亲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动手做凳子了,这次父亲用的是洋槐树,他上山砍了几棵,又背回来,砍砍锯据,刮刮,钉钉……半个月之后,我家就有又多了四把带靠椅的凳子。新做的凳子湿漉漉的,很沉重,搬起来很费劲,而且闻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过了一个月,这些凳子变干了,坐着也舒服了。但我们却不再争抢着坐了,好的凳子父母亲坐,然后是你让我我让你,大家像是客人一般。

后来又坏掉了几个凳子,它们变成了灶膛的火焰。家里又添了几把凳子,但也是大大小小不一,它们的来源也不一样。有一把,是大哥外出打工时,自己电锯做成的,为此自己的指头还被锯伤了;有一把,是二哥做生意卖鞋子时,用一双鞋子跟卖凳子的人换来的,它看起来比较像凳子,做工精细又光滑;还有一把,是姐姐出嫁后,姐夫来我家动手做的,竹子加工而成,十分结实。

有一年,父亲过生日,我们兄弟姊妹们都回家为父亲祝寿。吃饭时,大家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可半天看不到母亲,原来母亲一个人又坐在偏屋的门槛上,她抱着我的孩子,在一口一口喂饭。尽管门槛坐着不舒服,孩子又调皮,但母亲满脸带笑,十分幸福的样子。这个门槛,母亲坐了几十年,门槛已经知晓一位母亲内心的情感。

那年,我回到家探望父母。吃饭时,我在饭桌前要坐下,不知怎么一碰,凳子倒了。仔细一看,原来凳子的一条路破损了,有点不平衡,我说:“这些凳子要换掉,小心摔着。”

很快我去街上买了两把带靠背的凳子,专门给父亲母亲坐,尽管他们连声责备我乱花钱,但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喜悦。

有了新凳子,旧凳子是迫不得已不会丢弃的,有的凳子,父亲闲暇时修修补补还能用,我家这就有了二十几把凳子之多。每年过年时,父亲过生日时,大哥一家人,二哥一家人,姐姐一家人……如果都来齐了,凳子还不够坐呢,这时候,门槛上,青石頭上……所有可以用来支撑身体的物件都要派上用场了。特别是那个桐木墩,这么多年它还是原来的样子,被孩子们玩耍时,咕噜噜地滚动着,十分好玩。久住在县城的儿子说:“你听,这个凳子会唱歌……”

是的,凳子会唱歌。凳子在你坐下时“吱咛咛”“咯咯吧”……各种声音、各种音符,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不就是在唱歌吗?唱的什么歌?我想只有拥有这些凳子,心中有爱的人家才会懂呢!

随行的玉米

仲夏时节,正是玉米棒子灌浆的档口,此时,你若撕开玉米棒子上绿莹莹的皮,用手一抠,“嗞”地一下,一股乳白色的汁液四处飞溅——嫩玉米哦,正是可以煮着吃的时候!当然烤嫩玉米也是一道美味,只不过现在城里没有柴火炉和煤火炉,烤玉米也就成了奢侈的事。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玉米棒子刚鼓起来时,可以用来煮着吃、烤着吃了。煮着吃,口感细腻,味道馨香软甜,而烤着吃,玉米表面看起来虽然有点焦煳,又沾染了柴炉灰等有点脏兮兮的样子,可啃起来,那种香味是无与伦比的。

我深深地记得这种味道。那时候家里穷,兄妹多,清汤寡水的饭菜,根本满足不了我的肚皮,所以吃嫩玉米的日子,成了夏天时候,最为惬意的时光。

那时,母亲干活回来,总会带上一两个玉米棒子,一边做饭一边放到灶膛里烤,不一会儿,灶膛里就会飘出来丝丝缕缕的香味和“噼里啪啦”的声响。母亲用火钳子夹着玉米棒子,不停地翻动着,满脸的慎重表情,那双昏暗的眼睛里,也释放出一缕缕火苗,这微弱的火苗和灶膛里的火苗交织和融合在一起……要不了几分钟,玉米就烤好了。母亲将烤熟的黑乎乎的玉米棒子从灶膛请出来,用手拍拍冒着热气的玉米棒子,鼓起嘴“噗噗”地吹几下,然后撩起衣裳襟,麻利地擦几下……

哈哈,母亲擦玉米棒子灰的动作,再熟悉不过。早晨起床后,我们洗过脸,如果不愿意擦脸的时候,母亲就会追着我们,像揪小鸡崽似的,用衣裳襟趁着我们挣扎的时候,快速地擦几下。还有就是,我们玩耍累了,满脸汗水的时候,母亲也这样地来为我们擦几下。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最温暖的擦拭举动,是我和小伙伴发生矛盾、满脸委屈泪水时候,母亲把我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用衣襟擦去泪水的那一刻。我觉得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辽阔和幸福。

但现在,母亲老了,老的走几步路都会喘气,老的身形干瘪瘦弱,就连和我争执着要给我他行囊里装玉米时,母亲都难以抵抗过我了。

母亲说:“这几个玉米棒子,你拿回去煮煮或者……”

我心里不愿意带走父母亲种的玉米。那些玉米还嫩,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剥下玉米粒晒干了磨成玉米糁子,来做粥喝。要知道,在城里,我们一家三口,一天最少喝一多糁子汤呢!这糁子可都是年迈的父母亲,用汗水心血栽培的呢!

“可惜了,我不要……”

我提着行囊要走。可母亲哪里放过我,拽着行囊非要把玉米棒子装进去不可。“啪”的一声,一个玉米棒子从母亲的手里调皮地落下去,在地上打着滚儿。

母亲慌忙捡拾起来,撩起衣襟又重复着岁月里的动作。母亲把玉米棒子擦干净,我也不能再推辞了,就打开行囊安顿好。

在村口,母亲指着路边的一片玉米地,说:“放心吃,咱家地里还多得很,你看……”

我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风中的玉米林,轻轻拂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玉米们在窃窃私语。绿色的玉米林,每一棵都挺着腰板,炫耀着腰间粗大的棒子。我突然觉得,那些玉米就像是自己,在外闯荡的这些年,每每取得了成绩,都会第一时间告知父母亲,让他们为自己高兴,为自己骄傲……

这就有了一幅图画:在一片玉米林作为背景的大地上,有两位老人相扶相携着挥手,一位中年男子背着行囊,和他们告别。他们的眉目相似,他们内心的爱和牵挂相似,他们在岁月里的祝福相似……还有,在他们心里,辛苦坚守的玉米林相似,那些行走在岁月里的玉米相似,都有着一样的情怀。

班车来了,我转身上车,在眼泪滑落的时候,那些包含了两位老人,包含了一个村庄热情和爱的玉米,也开始启程了。我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玉米会伴随我在城里跋涉的脚步,给我血脉里填充新的力量,它会成为日子的新宠,用甜和香,安慰着我离乡的灵魂……

读心的核桃

夜晚散步时,突然电话响起。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母亲说:“后坡的核桃都快被松鼠吃完了,地上落了几个,我敲开看了看,仁胖嘟嘟的!”

后坡的核桃,我知道,那里是我家的半亩薄田,田地边上有三棵大小不一的核桃树。一个月前,我曾回老家,和母亲去看过那些核桃树,枝叶繁茂,青色核桃累累垂挂,甚是喜人。母亲担忧地说:“今年结得稠密,可不知最后还能有多少……”

母亲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山中的松鼠会来抢核桃。为了保护这些核桃,父母亲曾费尽了心思。在树枝上捆绑铃铛,或者在树干上包一层塑料布,或者用板栗壳绑在树上……各种办法使尽了,最后收效甚微。

母亲的叹息,在夜色里波动,我也为核桃的遭遇而心生怨恨。这些核桃树,多少年来可是父母亲的期待。

那时候,我们家里贫困,因为兄弟姊妹多,吃的用的,极尽苛刻,常常为吃不饱、吃不香而难过。核桃树结的核桃成了我们日子里的盼头。“六月六,灌满油”,每年过了农历六月初六,核桃树新结的核桃里面的仁儿都开始成型了,用小刀旋开核桃外面的青皮和核桃皮,即可得到任儿。再剥下核桃仁外面的黄色苦皮,那香喷喷的仁,成了我们度暑天的美食。到了秋日白露,核桃收获晒干,母亲就会盘算着核桃的用途:一大部分打油,供我们一年食用,一部分收拾着,供我们解馋。干核桃没有湿核桃好吃,略有苦味,但对于饥饿的孩子来说,这点苦味不算啥,我们嘴里嚼着,满嘴的白津液。有时候,母亲做饭时,把核桃仁炒熟擀碎,放进锅里,自然是鲜香百倍。还有就是把核桃仁拌上盐巴,炒熟敲碎装进瓶子做成核桃酱,供我们蘸菜馍馍吃,也是上等的美味。

我们渴盼过上好生活,母亲运用她的聪明才智,打理着我们全家人的饮食。因为母亲,因为核桃,捉襟见肘的生活少了清苦,多了醇香多了期待。

这么多年来,秋天的核桃是父母日常的话题,他们为核桃的丰收欢喜异常,为核桃的歉收而黯然神伤。可以说,核桃是两位老人心腹,它们知道我父母的喜怒哀乐,知道我们身体离不开核桃的滋养,我们的生活更需要核桃来支撑幸福的天秤。

那一年,核桃快成熟时,一场暴风雨袭来,最大的一棵核桃树,经不起风的威力被吹断好几根树枝,它们凌乱的枝叶看着让人心疼。母亲坐在树下,抱着一根粗大的树枝默默流泪。是啊,这棵核桃树遭遇了灭顶之灾,怎能不让人为它伤心呢?

然而到了第二年春天,那核桃树断掉的地方,竟然又萌发新枝,这样的发现,让母亲好不兴奋,她对村里人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棵核桃树,可是勇敢的树呢!”

可不是,树是勇敢的树,人也是勇敢的人。这么多年来,父母亲面对生活中的苦难,从来没有被打倒的时候,他们咬着牙,吃苦受累的,从来不曾对生活失去信心和愿望。特别是在我十五六岁时,我的弟弟为挣钱,去打工命丧工厂、我家新盖的六间瓦房失火,这两样的打击,几乎要了我父母的命。可事件过去,我的父母又挺着腰杆,为了全家人的生活而努力着。他们开垦荒地,他们做各种苦活儿累活儿,他们把悲痛化为力量,和苦难的日子做抗争……

后来,我们兄弟姊妹长大了,成家了,立业了,都过上了舒心的生活,而我能干得好强的坚韧的父母,已是满头银发、身体都不够硬朗的八十多岁老人了。他们守在故乡,守着老屋,守着庄稼和果树,他们成为故乡的天兵天将,呵护着故乡。

是的,核桃树,故乡最为平凡的植物,它热爱着我们,我们也热爱着它,哪怕是年少和年老,它都作为我们丰厚岁月的概括,表达了我们心声。所以,在这个夜色,在这个雨声滴答的他乡小城,当我听到母亲说的核桃树时,内心突然就有一棵核桃树蓬勃而上,成为一把伞,遮挡着我情感的天空。因为它是读心的核桃,读出了一位远离故土的人,那份绵绵的故乡情怀。

行走的石头

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在村外的河滩上玩耍,大家跑来跳去,捡石头,扔石头,不亦乐乎。那些石头,其实我们也不知学名,只是根据外表颜色,来给它们取名字。

我拿起一块全身是黑色的石头,对大伙儿说:“它叫老鸦石,黑的像乌鸦!”

大伙儿拍手说,这个名字好听。从此我们叫全身黑色、外表又光滑的石头叫老鸦石。名字有点丑,和石头一样,我们将它从沙子里挖出,又将它扔到河水里,溅起朵朵浪花飞射着阳光。

这塊呢?还有这块呢?

大伙儿起嘴八舌,都拿来不同的石头,让我给它们起名字。

那我就像有学问的样子,随口说。我说这浑身绿莹莹的,但会掉渣的石头,叫绿松石,因为它很松,一扣就能扣下来渣渣。这发红的石头,叫火烧石,像火焰一般。还有那白亮亮的,叫白火石,因为它们互相碰撞,可以发出火星子……

大伙儿都兴奋地看着我,它们不知道,这个石头的秘密,是我的父母告诉我的,还有那些石头的名字,其实,也是参考了大人的叫法。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白火石,敲打着。

砰砰砰,啪啪啪,当当当……

敲打石块的声音,不绝于耳。嘻嘻嘻,哈哈哈,呵呵呵……我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石头怎么碰撞也看不到火星子。“机灵鬼”摇头晃脑地说:“你们真笨,大白天的,哪能看到火星子。来,看我的!”他飞速脱下衣服,蒙着头,在衣服的遮盖下碰石头。啪啪啪,硬碰硬,火星四溅。

“真的有火星子,真的有!”大家兴奋惊叫。

一群小娃娃们都脱下衣服,头碰头在衣服下,撞击石头看火星子。那微弱的金黄色的火星子,飞溅着,瞬间消失,尽管时间短,但让我们在刹那的撞击和火花间,品味到了快乐。

这种快乐是永恒的,因为住在山村的我们没有见过大世面,抬头是天空,远望是群山。我们生在山窝窝,长在山窝窝,吃简单的饭菜,果腹即可。穿粗糙的单薄的衣服,蔽体就行。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来到河滩上,看水流向不知何方的远方;玩石头,把石头看成我们的朋友。高兴了,就扔石头,向河里扔,向泥土里扔,向树梢间扔,向田地里扔,扔着笑着,比试着。不高兴了,我们也扔,扔到河里,泥土里,树梢间,庄稼地里……石头从手中飞出去,在空中划出弧形,然后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像是和我们躲猫猫。

就这样,我们在扔石头的过程中长大,在扔石头的时光里,我们远离了河道,像一颗石头一样,被扔出了故乡。

现在的我,成了城里的一块石头。落脚在某一个角落,过着平实的生活,就像一颗石头半裸在沙土之中,能看得见阳光,也能感受到某些力量,让你清醒和奋进。

可我还能叫上那些石头的名字。就像今天,我带着孩子来到城边的小河滩上。河滩还算辽阔,河水也数得上丰沛,顺河的风,夹带着秋日的温度,让人内心的湖水泛起层层波澜。我和儿子慢步于石头之上,大的石头,小的石头,圆的,方的,长的短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杂乱无序地排列着。

这样的场景,与我记忆中的场景,熟悉又亲切。仿佛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离开过故乡,仿佛这么多年,我还没有长大。

“那是老鸦石,那是绿松石,那是白火石……”

我向儿子一一介绍。我还向儿子炫耀,这些名字,是我给它们起的外号。还有,我们村的小伙伴,每个人都拥有我起的外号。

儿子惊讶,抬头看着我,说:“你给我起个外号吧!”

“哈哈,中,我要在这片石头中,给你起个外号,那就叫:笑石。”

儿子不明所以,我解释说,笑石,就是笑着的石头,开心的石头。

儿子很兴奋,拿起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问我,我就一块又一块地喊着它们的名字。风很大,喊声传得很远很远,仿佛是要整个河滩都能听到。而那些有相应名字的石头,都会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仿佛它们就是故乡河滩上的石头,只不过被水流冲到了这里,在我们经过它们身边时,就出其不意地亲吻着我们的脚踝。

阳光慢慢移动。行走在这些石头上,我们的影子便印在了石头上,成为石头的一些表情。突然,我觉得,我和儿子也是石头,只不过是两块——行走的石头。

李易农,河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检察日报》《工人日报》《诗刊》等报刊,先后获得诗刊社、光明日报等报刊举办的各项大赛奖项。出版散文集《月上高岗》《月暖高岗》,诗集《月明高岗》《月圆高岗》,出版长篇童话故事《白耳猫流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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