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剥削自己么？

薄荷

充满诱惑力的红利必然附赠高昂的代价。

有句话叫“咖啡哪有上班苦”，打工人的自嘲里流露出一丝苦哈哈的酸辛。在这个人人恨周一、个个哀嚎上班如同上坟的时代，朋友你是否也曾梦想，能够找到一种方法，把痛苦的工作部分从自己的人生之中一劳永逸地切割出去？

《人生切割术》如是的设定非常吸引人，导致即使我这路明媚鲜妍风格的强烈偏好者，都没有被开场的几何对称单调构图和不锈钢感冷冽工业风搭配劝退。故事从一个规模庞大的科技公司展开，想入职的员工得先做手术，通过在大脑里植入装置，切割出自己的工作人格。从此之后，以公司为界，人就一分为二，成了内外两个，外面的只负责每天打卡，里面的只负责每天上工。乍听上去，这几乎是摸鱼爱好者的理想人生，坐收工作的报酬而免除了工作的痛苦。就像相声里说的，坐月子吃好的喝好的我来，生孩子的事儿我不管。但是一旦从工作人格的角度考虑，就会发现这无疑是个“受苦无有数量”的地狱模式：一场无休无止的上班，没有下班的盼望，哪怕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都是无法实现的幻想。通过反复宣讲和折磨，工作人格迟早会绝望地认清，自己不过是被外面的社会人格卖作奴隶换取金钱的代价。

跟我们熟悉的公司生活不太一样，故事里的公司主要压力源并非人际关系，而是工作本身。男女主人公所在的部门工作内容简单到接近诡异，无非是在电脑上把胡乱出现的字母和数字用鼠标拖进盒子里，令人疑惑如此没有意义的工作不仅存在而且居然还能够带来报酬究竟是为什么。当劳动本身丧失意义，虚置的目标和奖励就变得必须。工作人格完成既定目标，就可以得到小到三明治大到西瓜饮的饮食。这种驯狗式的奖励细节里，不动声色地潜藏着反乌托邦的种子。即使抛开这层寓意，我们依然可以从中瞥见自己的生活：毕竟谁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工作到底有何意义，谁不曾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拍拍头就糊弄过去的小狗？

然后故事自然就来到了反叛。表面看来，矛盾在普通员工和管理层之间首先爆发，尤其是当剧情揭露出管理人员并没有进行人格切割，更是将戏剧冲突推向了你死我活的对立。其实，工作人格必须反抗的是那个出卖自己的社会人格。剧集在这里的设定偏于理想化，由女主角的故事看，被压迫的苦难和屈辱反而造就出了更好的人。更哲学一点的问题是，一旦可以经由手术塑造一个工具人的“我”来承受痛苦，我们是否就有权利放弃尊严和自由，哪怕被放弃的正是本人的尊严和自由？或者说，如果能像喝了醉生梦死一样将一切忘记，人可以剝削自己么？

依靠保守的衣着、呆板的表情和动辄推到脸部的大特写，剧集透露出强烈的复古气息。虽然类型完全不同，某些场景仍然会令观众联想起同样复古的剧集《怪奇物语》。《人生切割术》的主要问题是科幻主线开坑过于迅速。对公司到底在做什么这个故事核心，一季终了却并无任何解答的苗头，不能不令观众产生无法填坑的嘀咕。不过剧集的批判指征鲜明，如同经典文学的镌刻，“一切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充满诱惑力的红利必然附赠高昂的代价。主线之外，管理层的宫斗戏竟然也挺有看头，算是一枚小小彩蛋。只要剧情不散黄，谨慎看好第二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