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茶·面

2022-07-20 09:15刘思阳
阳光 2022年7期
关键词:姥姥家姥爷鸭子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这是我姥姥在我还不及桌腿儿高的时候,两只手拉着我的手前后有节奏地晃悠,一边晃悠一边哼唱的儿歌。

这些歌谣我隐隐约约只记得前几句,其实后面还有词儿,只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钟记油烫鸭

我小时候爸妈工作忙,上小学之前,我是被姥姥姥爷带大的。

很奇怪,我管我姥姥叫姥姥,管我姥爷却叫爷爷。有时候为了区分清楚,我和别人说起时会把姥爷称作“姥姥家的爷爷”。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喊呢,我也不清楚。

我的幼儿园离姥姥家近,所以上下学接送常由姥爷姥姥二老承担。幼儿园阶段的我,说好听点儿叫顽皮可爱,说难听点儿就是刁蛮顽劣。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是二老的心肝宝贝,谁让他们是我的姥姥、姥爷,而我是他们的大孙子呢。当然,我也很喜欢他们。

幼儿园的对面是一条小吃街。姥爷接我放学时,我就缠着他去给我买好吃的。什么爆米花、棒棒糖一类甜食我是不吃的。为啥呀?太腻,齁得慌;什么西瓜、苹果一类的水果我也是不吃的。为啥啊?太清爽,不够腻……说到底,小小男子汉还是喜欢吃肉!

小吃街上有家“钟记油烫鸭”,是我时常光顾的店。顾名思义,店里的招牌是“油烫鸭”。只要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馋虫”的渴望,姥爷就会去店里带回半只鸭子。每次,他都会挑出“最难吃”的鸭腿交给我攻坚克难,而他没良心的大孙子也会毫不客气、当仁不让地一扫而光。

鸭子皮色泽焦黄,质地绵软,兼具烤鸭的品相和烧鸡的风味。口感咸中微甜,这是拜那秘不外传的酱汁所赐,也正是这酱汁勾住了我的魂儿。每次买鸭子时,我都会踮起脚,两只小手扒着窗沿,冲着里面甜甜地、乖巧地来一句:“阿姨,请帮我多舀一点儿料汁。”

鸭子皮是精华,并不是说鸭肉就不好吃。鸭肉的口感比较韧,咬起来稍感费劲。我那时年纪小、牙太嫩,有时候只能集中精力在腮帮子的一侧,使劲碾着吃。

听南京的朋友说,没有一只鸭子游得出南京城。这不仅让我大生悲悯之心,顿感这世间众生万物都是天地精华,怎能如此狠心地屠杀殆尽呢!于是,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不总吃油烫鸭,而改吃香酥鸡了。

话虽如此,姥姥和姥爷还是认为我最爱吃油烫鸭。每次去探望二老,我的面前总少不了一盘油烫鸭。每次,我依然吃得油光满面。老实说,還真是好吃!倒不是说制鸭的技术有所改良,而是这鸭子是我姥姥家的爷爷买的!

姥爷喝茶

姥爷是个知识分子。听我妈说,在那个年代能上商业中专,已经算得高级知识分子了。我小时候成绩不错,追根溯源,得归功于我姥爷。

有文化的姥爷,退休后的生活自然丰富多彩。姥爷平日很忙,不是读书看报、喝茶写字,就是出门遛弯儿、锻炼身体。每天晚上七点钟,姥爷雷打不动地守着电视,认真观看《新闻联播》。不过,也有破例的时候,比如每次只要我一去,当天晚上姥爷就得跟着我看动画片。

姥爷喜欢喝茶,浓绿浓绿的。茶水泡得深邃,幽幽袅袅不见底。茶叶忽忽悠悠地浮在水面,宛如一片绿池、几叶轻舟。姥爷喝茶时气定神闲,极具风度:每次只抿一小口,在嘴里稍加回味,再缓缓咽下。随即,丹田发力长吁一声,身子舒展,双目微眯,连长长的白眉毛都显得格外熨帖。一壶茶喝一下午,才算心满意足。我那时候好奇贪嘴,看姥爷喝得如此舒爽,心里直痒痒,拿起茶杯“咕咚”便满满灌了一口,立马咧嘴吐舌,叫苦不迭。

姥爷什么时候喝茶呢?或是下棋空闲时,或是看《新闻联播》时,或是写字的空隙。

写字时,姥爷的茶喝得很慢。几个字写好,姥爷会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背在身后,时而踱步,时而静立,一边琢磨字,一边品味茶。少年时期,我学习过几年软笔书法,那时候还很痴迷。我的书法启蒙老师就是姥爷。

到现在我还记得姥爷桌上那块儿满是墨迹的毡子,还有柜子里一摞年份难辨的旧报纸。柜子里不是没有宣纸,只是姥爷舍不得用。除非哪天心情顺畅想写个“作品”,其余基本都用废报纸练字。这种节俭精神也深深地影响到了我,让我认为用宣纸写字是一件要带着虔诚的心去完成的神圣的事。以至于我长大后到了大学的书法课上,看到同学在洁白柔软的宣纸上随意地乱画时,心疼得我肝肠寸断。

除了写字,姥爷还喜欢下象棋。茶是佐棋的酒,棋局明朗时,姥爷的茶喝得很快。有次和我下棋,姥爷的茶是一口没喝。并非我的棋艺如何高超,而是那时候我刚接触象棋,正是兴致勃发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阶段。结果可想而知,没几招我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姥爷连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喝呢!

回想起来,其实,姥爷一开始让了我“车”“马”“炮”三个子儿,开局时束手束脚的不敢出招。可惜我有勇无谋,白白浪费了开局的好时机。

姥爷喝茶时,还喜欢配些小点心,如桃酥、豆沙糕、绿豆饼之类。我不好茶,但是对点心还是颇有好感的,常常随着姥爷吃几口,几口就吃净了。

此时,好想再和姥爷一起喝茶吃点心。

可是,人呢?

姥姥做面

从小吃姥姥家的饭菜,自然随姥姥家的口味。姥姥家常吃米,我就爱米不爱面。面食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姥姥做的番茄黄瓜鸡蛋面。

姥姥做的面条格外好吃。面是细面,菜是鲜菜,汤是热汤。溜光水滑的白面条浸在淡黄色的汤里,上面浮着翠绿的黄瓜片儿、赤红的番茄块儿,面下卧着一个水嫩嫩的溏心蛋。旁边的小碗里是几样咸菜,腌萝卜条、泡菜、海带丝等等。无论是面条还是配菜,在我心里都是极品的珍馐。莫说尝一尝,光闻着味儿我就按捺不住食欲大振。

面汤不浓不稀、不咸不淡、不甜不辣,正合我的胃口。一口汤下肚,顺滑爽利,从嗓子眼儿一直暖遍全身。一顿早饭我能吃下一碗半。末了,来上大半碗的面汤,最末了再用筷子扒拉一下碗底的配菜,“原汤化原食”。放下碗筷往椅背上一靠,一身透汗,那滋味儿真是舒坦!

我喜欢吃面,但更喜欢看姥爷吃面。虽然“瞧嘴”不是个好习惯。姥爷吃面时,我就在旁边一坐,双手托腮,两眼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

姥爷先挑一筷子辣椒酱,放在面碗中间,然后不慌不忙地搅一搅。光看这一点,就知道他很会吃。辣椒酱一放一搅,增色提味儿,赋予面新的生机与活力。放完调料,姥爷端起碗来,溜边儿嘬汤。嘴里发出“吱噜吱噜”的声响,暖暖胃之后放下碗,长出一口气,这才算“热身”完毕。汤喝美了,开始吃面。姥爷吃面很快,还喜欢吃烫口的热面。只见他拿起筷子一挑一夹再一抬,面条就滑进嘴里了,这算一个回合。第二回合紧跟着第一回合迅猛而至,那架势大开大合且粗中有细,自带着三分精巧、一股豪情。我还在发愣,面就下去一半儿了。等我回过神来,碗就见底了。待我揉揉眼再瞧,连汤都不剩了!

吃完面,姥爷拿起手帕,擦一擦嘴,然后闭目养神,恬然自得。

直到现在,我都是认真对待并倾心享受每一顿饭菜。我想,这跟我小时候看姥爷吃面吃得那么香是分不开的。

后 记

关于姥姥和姥爷,我试图回忆过往生活的所有细节,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过。只是,有些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混淆模糊或彻底遗忘了。

我记得姥爷手术后回家疗养时我去看望他的那一次。

我和姥爷并肩坐在沙发上,我拉着他的手,侧头看着他。他的脸消瘦了,眼睛已没有以前有神,也不太爱说话。之前我从未想过,经常外出锻炼、身体结实、总爱给我买油烫鸭的姥爷也会生病。只记得当时我是很开心的,因为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姥爷出院了,后面就意味着康复。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复习,妈妈推门进来,含泪跟我说,姥爷走了。当时我就疯了:我不相信,我愤怒!我把桌子拍得山响,大声喊叫着,甚至把桌子上的课本都撕得稀烂……姥爷,怎么可能走了?手术后不是养养就好了吗?

我哭,一直哭,哭到灵堂,哭上灵车,哭到火葬场……我真后悔,为什么要一直忙于学习、复习,一场考试有那么重要吗!考砸了可以补考,可是没能陪姥爷就再也没机会补了呀!没有多陪姥爷,没能再见姥爷一面成为我终生的痛!

我曾经非常害怕回忆这些往事,但现在姥爷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已渐渐模糊,这让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会彻底遗忘。所以,以笔录之。

刘思阳:2002年出生。现求学于某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课余时间喜爱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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