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来自法国现代小说世界的“暗香”

2022-07-23 15:00苗娟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8期
关键词:加里罗曼亲亲

文学作品离不开“题目”,题目具有浓缩性和集中性的特点,因此,题目在体现作者性格和意志方面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存在,同时,也是研究作品文本的重要突破点,于是便有了对题目的专门研究,亦称“题目学 ”(la titrologie)。[1]讲究“含蓄美”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大特点,中国古典诗歌是其重要的展现领域之一,表现方式多种多样。罗曼·加里(Romain Gary,1914—1980),法国著名现代作家,原名罗曼·卡谢夫(Romain Kacew),曾使用另外一个笔名埃米尔·阿雅尔(Emile Ajar)且第二次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并在生前留遗书向外界披露这一真相,在法国文艺界引起轰动。因此,其被麦日昂·阿尼希莫夫(Myriam Anissimov)称为“变色龙”。[2]其并没有在中国文化圈生活的背景,法国现代小说的创作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分别属于相对独立的文体类型,但是其小说题目却意外契合了中国古典诗歌讲究“含蓄美”的特点,因此,本文以题目为突破口,对加里的作品展开分析。

一、罗曼·加里小说题目中“托物言志”的含蓄表达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借物抒情,在不同文章中可能被表述为托物言志、寄情于物、寄情于景、借物抒怀等,是作者情绪情感的重要表达方式。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只有了解诗歌创作背景和作者品性才能体会诗文所传达的意境和旨趣。例如:南宋诗人杜耒的《寒夜》①以白描手法分别展示了朋友在寒夜来访时屋内和室外的情景。但是了解中国文化背景后可知,诗文不但展现了诗人杜耒的喜悦之情,还通过“梅花”的出现,暗赞了朋友像梅花一样高洁的性格。在罗曼·加里小说的题目中,4个以关键物品为题的题目群体同样有这样的效果:《让日·康的舞蹈》(La danse de Gengis Cohn),《天根》(Les racines du ciel),《大衣帽间》(Le Grand vestiaire),《风筝》(Les Cerfs-volants)。关键要素虽然会影响小说情节的发展,但是在了解小说文本内容之前,在题目中表达关键要素的短语往往具有迷惑性,真实内容被掩藏其后。

此外,在其他4个题目中出现的物体均有一定的抽象意义指向性:《风筝》同名物体可以带来“控制”“漂泊”等联想内容,《大衣帽间》同名物体带来“秘密”“封闭”“狭小”等心理感受,《天根》带来的预想内容有“根源”“大自然”“生命”等概念,《让日·康的舞蹈》中的“舞蹈”使人联想到“灵动”“旋转”“生生不息”。

因此,均以影响情节发展的关键物品为题的这一类型的小说题目并不包含点明文本主旨的抽象词汇,仅仅通过关键物品名称展现出共同文本中的“一隅”,从而具有了“隐藏”文本主旨的特点。结合社会文化背景和时代背景看,这种隐藏真实内容的特点往往使题目中的这些短语给读者带来一定的预想空间,渲染了氛围,使题目中的物品名称不再是中立色彩,而是带有一定的抽象意义指向色彩。这个过程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借物抒怀的主题“物”向外传递诗中人物或作者的“情”“怀”或“志”:看似“物”中性、没有感情色彩,但是依然可以帮助读者体验诗中人物或作者的“情”“怀”或“志”,即使全诗不包含起点题作用的抽象词汇、字眼。因此,加里的这类小说题目在无形中契合了中国古典诗歌追求“含蓄美”的方式之一:借物抒情,托物言志。

二、罗曼·加里小说题目通过隐喻或双关的修辞手法含蓄传递主旨

(一)隐喻在中国古典诗歌和罗曼·加里小说题目中的运用

隐喻一词来源于希腊语“metapherein”,又被称为“简喻”或“暗语”。在西方,对其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亚里士多德。1980年,莱考夫(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合著并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首次提出“概念隐喻”概念,这一理论“使隐喻的研究进入了一個‘认知’的新时代,它引导人们将隐喻视为是人类思维和行动的工具”。[3]“其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探索,隐喻渐渐从词汇、句法层面拓展至篇章层面”。[4]诗歌是语篇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西方的隐喻理论也可以用于中国古典诗歌语篇分析。

“赋”“比”“兴”是中国的传统修辞手法。其中,“比”和“兴”不同于“赋”通过直接铺叙或描写情感所及的物象或事件来直抒胸臆。对此,朱熹有解释:“赋者,敷也,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5]“比”和“兴”有区别,但二者与隐喻均有重叠关系。在中国古典诗歌中,隐喻得到充分展现。例如“绿水红莲一朵开,千花百草无颜色”一句,虽然字面意义仅限于“绿水”“红莲”“千花”“百草”,并未提及女子美貌,但是“红莲”隐喻了美丽动人的女子,“千花百草”隐喻被女子美貌比下去的其他女性,由此可以使读者想象到诗中女子的绝色程度。

在罗曼·加里对主要情节或主旨进行抽象、隐晦总结的小说题目中,除了上文分析过的通过抽象性词汇升华小说主旨的几个题目外,另有5个题目均通过具有隐喻特征的表达方式分别隐藏了作品的具体内容。在5个题目中涉及的具有隐喻特点的词汇有“(灵魂)负荷”“(女性之)光”“(越过线,)票(无效)”“(时间的)色彩”“永别”。

以题目《越过线,票无效》为例,作品讲述了60岁的男主人公与20岁左右的女主人公虽然相爱,但是年龄的差距使男主人公感受到自己的爱无力,于是计划制造自己被谋杀的假象,希望女主人公不得不接受他已身亡的结局。最终,男主人公与自己和解了,面对女主人公热烈真挚的爱时也不再退缩。因此,“越过线,票无效”其实表达的是面对自然规律的无奈、面对人生的无奈。但是,作者并没有选用能让读者很快明白文本主要情节或主旨的题目,而是采用了隐喻色彩浓厚的《越过线,票无效》。只有当阅读结束,读者对题目与文本内容的关系恍然大悟时,才能使小说主旨完成最后的升华。

同样,其他几个题目中的“光”“色彩”“永别”“加油”均不是采用短语的本意:“永别”不是指和逝去的人永不能再相见;“色彩”不是指视觉效果中的多种颜色;“光”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处于特定频段的光子流;“加油”不是指给运作的机器或交通工具添加燃料油或润滑油。作者采用的均是它们的隐喻意义。

(二)双关在中国古典诗歌和罗曼·加里小说题目中的运用

双关是一种“利用语音相同或相近的条件,或是利用词语的多义性、叙说对象在特定语境中语义的多解性来营构一语而有表里双层语义”的修辞手法。从形式上看,“双关”包含三类,分别为:“利用语音的相同或相近的条件”构成的谐音双关;“利用词语的多义性以及在特定语境下语义的多解性的条件”构成的语义双关;“利用叙说对象在特定语境中的多解性”构成的对象双关。[6]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修辞手法“双关”带来情景交融、借物传情的效果。例如《红楼梦》第五回暗示林黛玉、薛宝钗命运的诗句,“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不止包含了两人的名字,同时,诗中描绘的凄凉场景也暗示了两人的悲惨结局。

罗曼·加里的7个直接点明主角身份或通过特征的方式指代主角的题目,《胖亲亲》(Gros Câlin),《吞食星星的人》(Les Mangeurs d'Etoiles),《抒情的小丑》(Les Crowns lyriques),《魔法师》(Les Enchanteurs),《带鸽子的人》(L'Homme à la colombe),《欧露芭》(Europa),《L女士》(Lady.L)。直接指明主角名称的只有2个,即《欧露芭》,和《L女士》。然而,这两个题目均使用了双关的修辞手法,从而达到了作者故意隐藏主人公真实面目并向读者传达一定讽刺意味的目的。

以题目《L女士》为例,小说以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和伦敦为故事背景,描述一位性感妇人一边在英国嫁给伯爵,成为名义上的伯爵夫人,一边又在法国嫁给一位青年才俊的故事。在这样一部长篇小说中,作者用一个字母代号指代女主人公,真正的人物形象在代号下变得神秘而模糊。这里既有作品内容的需要,也可以让读者感受到些许作者并没有形诸笔端的讽刺意味:女主人公是一个伪装者,而这个伪装者却能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

三、罗曼·加里小说题目对人物形象的含蓄表现

中国古典诗歌对多种人物形象的描写或直接或间接。例如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是对樊素和小蛮两位貌美姬妾的樱桃小口和杨柳细腰的直接描写。同样有更多侧面描写或者间接描写的例子,例如在唐代诗人贾岛的《送邹明府游灵武》中,通过对“三年马不肥”“官满载书归”等友人状态的描述,展示了朋友邹明府的清正廉洁。②

在直接点明主角身份或通过特征的方式指代主角的7个小说题目中,5个没有直接提及主人公的姓名。它们或以主人公的职业来命名:“(抒情的)小丑”“魔法师”。或只是指出主角的主要特征:“胖亲亲”“吞食星星的(人)”“带鸽子的(人)”。

以《胖亲亲》为例,小说主人公库森是一名不擅社交的独居男子。他的宠物蟒蛇的腼腆和孤独在库森那里引起强烈共鸣,并且蟒蛇常常缠绕着库森,给他长久而深切的拥抱,使他得到些许的心灵慰藉。因此,库森给它取名“Gros Câlin(胖亲亲)”。③库森逐渐被蟒蛇同化,他经常躺在地上做出蜷缩的动作,像蟒蛇一样自我取暖。文末,库森变相地向众人宣布:“蟒蛇是库森,我才是‘胖亲亲’”。[7]相当于他从精神上渐渐失去人的本质而幻化为“胖亲亲”,实现了臆想中的变形。因此,这部小说的题目其实是主人公库森为他的宠物蟒蛇起的名字,但是库森最后又被同化成了蟒蛇“胖亲亲”。最后,他的真实状态其实是戴着人的面具和蟒蛇“胖亲亲”精神世界相结合的结合体。作者选用“胖亲亲”为题,使主人公“人”的形象被隐藏、被置后,蟒蛇“胖亲亲”的精神世界被优先呈现并被推到读者面前。

在这类小说题目中,作者均避开了采用主角姓名为题目的直接方式,而是通过给它们“戴上面具”的方式带到读者面前,即以主人公的主要特征命名小说题目,从而隐藏起主角的真实面目。因此,在罗曼·加里小说题目中,将人物形象隐藏起来,通过某个侧面来展示主人公主要特征的方式契合了中国古典诗歌通过侧面烘托来展示人物形象的主要方式和特点。

四、结语

“含蓄”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重要表现特点。因此,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不管是赞扬女子美貌、士子品性高洁,或展现百姓生活的艰苦状态、作者的苦闷心境等,都更推崇“文似看山不喜平”,忌諱平坦直接到一览无余,钟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给人们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而在处于截然不同的文化圈的法国现代作家罗曼·加里的22个小说题目中,相比较而言,除了对主要情节进行具体总结的2个题目——《斯泰法妮的各种面目》和《罪犯的样子》,能够使读者更直接更快速地联想到作品对人物和相关事件的具体描写之外,其他题目的拟定特点均可以在中国古典诗歌常见的含蓄表现方式中找到痕迹。因此,这位法国现代作家的小说题目无形中契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含蓄美的特点,这种含蓄美带来的效果犹如一缕“暗香”,慢慢浸入读者心中。

注释:

①《寒夜》(南宋·杜耒):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②《送邹明府游灵武》(唐·贾岛):曾宰西畿县,三年马不肥。债多平剑与,官满载书归。边雪藏行径,林风透卧衣。灵州听晓角,客馆未开扉。

③Gros Câlin在法语中意指“充满深情的深切的拥吻”,本文结合蟒蛇的特点将其译为“胖亲亲”。

参考文献:

[1]Duchet,Claude.La File abandonnée et la Bête humaine:éléments de titrologie romanesque[J].Littérature,1973(12):49-73.

[2]Myriam Anissimov.Romain Gary,le caméléon

[M].Paris:Denoël,2009.

[3]赵园园.概念隐喻视域下中国古诗中的隐喻研究[J].短篇小说(原创版),2017(35):8-10.

[4]李茜.隐喻视角下的中国古典诗歌语篇建构[J].文教资料,2020(20):4-6.

[5][宋]朱熹集注.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吴礼权.现代汉语修辞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

[7][法]罗曼·加里.大亲热[M].李一枝,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北京联合大学科研项目“16世纪末至18世纪中期中国章回体白话与法国长篇小说题目之比较”(项目编号:SK6020210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苗娟,女,硕士研究生,北京联合大学,讲师,研究方向:法国文学与比较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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