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黄牛是兄弟

2022-07-23 14:57李佑伦
放学后 2022年9期
关键词:犁地农忙牛舍

李佑伦

牛是家里的一员,像婴儿一样,天天需要人从坡里割回三背兜草,倒在它的下颌处伺候着。平常是妈妈伺候它,周末的时候,我和姐姐从学校回来,就改由我和姐姐伺候。

我不服气,觉得牛的地位在家里超过了我。一次,爷爷在耕沙地,我看着牛慢吞吞的样子,想起自己全校无人能及的臂力,就向牛发起了挑战。

我让爷爷把它脖子上的枷担取下,套在我肩上。我身子前倾,满以为会比牛走得快,没想到我抬起的脚步始终踩不下去,犁头动也没动一下。我嗷嗷直叫,拼命地拽着,额头冒汗,气喘吁吁,犁头还是纹丝不动。我甘拜下风,朝田角吃草的牛投去敬佩的一瞥,此时我方明白,牛平常什么事儿都不做,一天三背兜草伺候着,这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我更加理解到,那些没牛的人家,在农忙季节,看我家牛那个贪婪羡慕的眼光,以及为了借牛,对我家所有成员那个恭谦的态度。

我终于懂了为啥每年正月初一的早上,爷爷睁眼给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看看,牛圈里的牛起来了没有”的含义。如果我回复爷爷说牛起来了,爷爷就说:“今年忙哟。”如果我回复牛还没起来,爷爷脸上就有了笑意:“嗯,今年不忙。”

对牛有了新的认识,带动了我行动上的改变。

再割草,如果是早上,草带着露水,露水沾着泥沙,于是我就先用一根棍子,从田埂这头走到那头,把露水赶掉,再蹲下来割草。我对饭碗里有石子,吃饭硌牙有体会,我怕露水沾带的泥沙硌了牛的牙。

我改变了草的质量,还要力所能及改变它饮水的质量。那时没有自来水,水井离家还有好几百米。原先,我只提三个回合就可以把家里的缸装满,现在,得多一个回合,因为我得让我家的牛跟人一样喝井水。

我家院子左边就有一个水田,以前傍晚时分,妈妈或爷爷给牛喂水时,直接牵它到水田角上喝就是了。但田里的水多脏啊,我怕牛喝了不干净的水会生病,我想,它要是喝了干净的水力气会更大,农忙耕田犁地时它会走得更快,庄稼的长势也会更旺,仓里的粮食也会因此更加丰盈。

牛知恩图报。多少回,我只要在牛舍前一站,它就抬起头来看我,甩动它长长的尾巴,甚至仰头“哞哞哞”地叫,以示和我对话。我朝它走近,它也心有灵犀一般地向我靠近;我摸它的鼻子,抚它的脖子,它都乖乖地一动不动,由我爱抚。

我和牛感情逐渐加深,几近成了兄弟。

一回,听妈妈说,有一种草叫断肠草。妈呀,一听那名字,好吓人,我把断肠草摊在手上,竖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再眯上眼睛仔细回忆它的样子。我要将它牢牢记在心里,割草时加以识别。之后,上坡割草时我总是带着一根棍子,棍子本来是早上割草时用来赶露水的,现在除了赶露水外,还用它来在草丛中筛查断肠草。一旦找到断肠草,我就会将它连根拔起来,拧成一节一节的,狠狠地掷在地上,再用脚在上面来回地碾压。

有一回,我上坡晚了点,割草之前没有筛查,等我回家给牛倒上后才想起这重要的一环。我当即又回到牛舍,把没吃完的草装起来,倒在院里,摊开,像晒谷子一样,在煤油灯下细细地查看是否混有断肠草。

那个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怕牛儿刚吃掉的草中混有断肠草。第二天天一亮,我趿着鞋,不及穿衣裤就跑向牛舍。好家伙,它站着,眼睛大大的,闪着光。我兴奋得用自己的脸去蹭它的脸。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即便牛儿吃了肠断草也不会有什么事,肠断草对人来说有毒,对牛、猪、羊来说,误吃了一点,反倒有驱虫排毒之功效。再想起那时我的担心,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反倒觉得自己是牛合格的朋友,有担当的兄弟。

我在长大,牛在变老。牛犁地时走得更慢了,甚至有时站立半天都不动,家里便把牛卖给了牛贩子。

牛走时,“哞哞哞”不停地叫,眼角濕漉漉的,依依不舍。我跟在它身后,走过一段又一段田埂,目送它远去,消失在田埂的尽头。

牛卖了,我常依在空空的牛舍发呆。

见我这般样,家里赶紧又买了一头小牛回来,于是,我把原来对老黄牛的感情和思念倾注到了小黄牛身上……

而今,小牛也走了,但牛的身影始终烙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它那任劳任怨的精神被我带到教书育人的讲台,它那踏实勤恳的秉性也渗进我每一天的读书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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