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和巳作品中的“罪”

2022-07-23 15:08杨雅婷
雨露风 2022年6期
关键词:命运

摘要:高桥和巳是日本现代著名作家和思想家,在20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70年代备受关注。高桥通过撰写小说不断反思,在其首部长篇小说《弃子物语》中首次探讨“罪”的问题。该作品围绕主人公“我”的命运,勾勒出个体框架内“罪”的流变,呈现出因果闭合的独特模式。

关键词:高桥和巳;罪;弃子物语;命运

一、序言

在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高桥和巳风靡一时。在美国的参与下,此时的日本已初步形成战后民主。但是表面的民主之下,实际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矛盾。1960年的安保斗争之后,为了转移民众的视线,首相池田勇人开始大力发展经济。战后的学制改革使大学生的大众化趋势日益明显,陈旧的大学管理体制与接受战后新教育的学生发生尖锐的冲突。20世纪60年代后期,日本各个大学相继发生学生运动,统称为“全共斗运动”。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当时的学生像读《圣经》那般读高桥和巳。[1]这一现象与作家对社会的关切不无相关。高桥和巳以作品言志,通过撰写小说不断对社会问题加以反思。

高桥和巳通过书写,探究着日常生活的真相,试图批判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在与秋山骏的对谈《谈论我的文学》中,高桥透露出个人对于创作长篇小说的偏好。高桥认为虽然短篇小说也能构筑出独立的世界,但短篇的形式难以满足他的文学冲动,因此他更愿意选择长篇的形式进行创作。[2]可见,长篇小说对于高桥而言,是表达个人思考的最好方式。因此,文章将选取高桥和巳代表性的首部长篇作品即《弃子物语》进行分析,挖掘作家通过创作试图表达的思想。

通读高桥和巳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其中始终贯穿着对“罪”的探讨。[3]比如,在作家的首部长篇小说《弃子物语》中,主人公在少年时期就常自称“罪之子”,认为自己的日记“充满了世间最为罪孽深重伪装的记录”。同時,日记还透露了少年对未来的构想,因此当日记丢失时,少年感到一种“坠落”。

文章通过对高桥偏好的长篇小说进行分析和解读,意在明确以下问题:作品体现了怎样的“罪”?其中,“罪”呈现出怎样的流动过程?通过对“罪”的探讨,作者的意图是什么?笔者将带着这些问题展开分析。

二、关于《弃子物语》

自从进入京都大学后,高桥和巳就开始进行这部作品的构思。《弃子物语》最初刊登于1952年6月发行的《现代文学》的创刊号,《现代文学》是由高桥和巳、小松实左京、近藤龙茂、宫川裕行等人共同创办的同人杂志,可惜发行一期后即停刊,因此杂志上只公布了前三章,直到1958年,高桥和巳才自费出版了《弃子物语》。对于这部作品,高桥饱含激情且花费许多心血,但读者似乎不甚认可,得到的评价也以批评为主,比如宫内丰认为这是一部非常拙劣的小说。[4]诚然,这部作品在一些人物设置上存在细节的出入,但瑕不掩瑜,这些小问题并不能掩盖作品中满溢出来的抒情特色,这一点正是高桥文学的一大特色,可见《弃子物语》是高桥和巳文学生涯中的一部重要作品。

正如小说题目所示,该作品是由“弃子”讲述的作品。小说中的“弃子”并非指那些由于家庭条件困难等客观原因而被家人抛弃的孩子,而是指一种将初生婴儿扔掉,随后重新捡回来的风俗仪式。通过这种仪式,可以切断新生儿身上的不幸。小说的主人公“我”生于贫民窟,父母按照邻居老婆婆请来的祈祷师的指示,将“我”弃置于十字路口。这部作品除了序章的神话,正文是以“我”的手记的形式展开。手记的时间跨度并不长,从“我”小学六年级开学到升入中学为期约一年的时间。其中,前三章都在描绘“我”在荒井家和学校的日常生活,直到结尾两章直转急下描绘了战争末期空袭下的悲惨局面。

因为作品是通过儿童手记的形式体现,内容大多围绕所见所感零散展开,乍见之下确实难以抓住作品的重点。但是,随着手记篇幅的延展,笔者发现了下述问题:为何平凡度日的“我”却时常感到自身有“罪”?这个“罪”与孤独感是否存在关联?笔者将从“我”与荒井一家的关系入手,以明确上述问题。

三、荒井家的生活

在序章,成人后的“我”向朋友谈起出生的故事,其中涉及了身世的预言。一对年轻夫妇在流落至贫民窟后,为了生存重复着体力劳作。与此同时,他们经常爆发争吵,即使妻子怀孕,二人的争吵也从未停止。某天,妻子因丈夫的暴力行为而卧床不起。附近的老婆婆便带来一位祈祷师为她进行加持祈祷。祈祷过后,祈祷师作出预言,宣称妻子肚中的孩子本应为女子,却生成了男孩,因此命中自带不幸。为了改变孩子的命运,可以在孩子三个月大时将其扔在北边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若捡到的人是慈悲之人,则孩子便能过上一般人的生活。孩子出生后,父母见婴儿的性别果然如祈祷师所言,于是便遵照其指示,将孩子置于十字路口。讲述完故事,“我”回顾过去种种挫折,认为自己大概会像祈祷师所预言那般破灭。

正文的手记中,“我”其实知道自己和荒井家的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换言之“我”是在知晓自身身世的情况下与荒井一家共同生活。虽然“我”与他们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但其实“我”在家里并没有受到忽视,甚至可以说“我”备受家人的关注和照料。比如,母亲知道“我”因为脚上穿的鞋子被同学嘲笑后,外出购物时立刻为“我”添置了新鞋。从这小小的买鞋举动,便可窥见母亲对“我”的重视和关爱。

即使受到母亲的照料关怀,“我”却常常感到孤独。有时候“我”深陷于这种他人难以理解的孤独感,一旦陷入其中,这种孤独感甚至会变为“无端的罪恶感”。这种孤独感与罪恶感,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接下来,将以荒井家进餐时发生的事情为切口导入。

在荒井家的饭桌上,常常只有“我”的碗里有鸡蛋。无论是姐姐绫子,还是妹妹美之,她们都没有这个待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久而久之,绫子对此便心生不满,甚至不把“我”当成家人看待。有一次“我”身体不适,学校的老师拜托绫子背“我”回家,绫子直言“他才不是我弟弟”。“我”已经习惯了绫子显而易见的排斥。因此当绫子与母亲吵架时,一旁观看的“我”不帮忙劝架,却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因为自己与母亲之间没有血缘这种因果关系,所以“我”在家里永远都是旁观者的身份。

尽管母亲确实悉心照料“我”的生活,但并非真正了解“我”内心的想法。母亲将最好的鸡蛋留给“我”一人独享,却不知道“我”真正的饮食习惯。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迎合母亲的反应调整自己的饮食行为。

此外,经常出差的父亲虽常年不在家,却是荒井家绝对的权威。暑假后的某天,父亲回家了。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我”扔掉了家里的猫。扔猫时,“我”顿悟其实自己和此猫的命运何其相似。“我”不愿意扔猫,却作为弃猫执行者而存在。“我”期待迎来自己的审判和惩罚,因此到教会赎罪,却遭到了拒绝。

四、“消失妄想”

寻求惩罚失败的“我”决定自我惩罚,沉溺于罪恶感的“我”最终陷入“消失妄想”。而契机正是日记本的丢失一事。

某天“我”独自在家时发现书桌和抽屉的混乱,随后发现自己的日记本丢失。它正是“我”自认“充满了世间最为罪孽深重伪装的记录”的日记本。“我”害怕日记内容被人阅读是因为其中记录了自己对未来的构想,尽管这些构想从未与现实重合。这些构想正是“我”对预言的反抗,所以日记本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在这种背景下,发现日记本丢失的“我”理所当然会陷入“自己并不存在”的“消失妄想”。

除了这种认真书写未来的日记,“我”还会写一些奇怪的记录。这些记录的时间略显奇怪,比如三十二日、三十三日这样的日期显然不存在。因而可以推测这些记录并非对现实的真实记录,实际上是“我”天马行空下的产物。这种天马行空背后或许正是“我”对现实或自己命运的不满与反抗。而这些记录也都消失了。也就是说,无论是奇思怪想的记录,还是仔细考量的书写,全部都消失了。这似乎暗示着“我”对命运的反抗注定徒劳无功。

如果说上述的“消失妄想”是关于过去,拍照时“我”的举动则是关于现在的“消失妄想”的实践。在珍贵的家庭合照机会前,荒井家人都很重视,母亲也为此梳妆打扮。而“我”却在明知只有一次拍摄机会的前提下,在快门按下的瞬间选择躲在母亲的身后。这一举动使得合照上只留下了“我”的残影,而“我”却认为这是最适合“我”存在的形式。在求罚无门的情况下,“我”决定给予自己惩罚,继而陷入“消失妄想”。倘若消失的记录开启了“消失妄想”的大门,拍照时“我”的举动则是“我”主动踏出的第一步。

五、新父

关于预言,祈祷师还提到“我”注定孤独的命运。即使“我”被人悉心抚养,依旧改变不了注定无法与他人建立真正联系的结局。因此,“我”会一直依赖他人,却注定在之后背叛对方。“我”的一生注定要持续面对这样的分离,这个预言似乎在小说的结尾得到了应验。

小学毕业典礼时,“我”迎来了许多分别的体验。姐姐绫子离家出走,朋友久松因病过世,偏爱“我”的直角老师因结婚辞职,理科老师因入伍离校……别离时刻我感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不安,最终也化作现实。升入中学后,空袭破坏了“我”此前平静的日常。父亲出差,姐姐离家,空袭时母亲服药自杀,最后全家只剩“我”和病弱的美之。面对烧毁的家,二人开始流浪。不久便因美之病情恶化,求救无门的“我”决定两人一起卧轨了结。然而,情况却出现了转变。千钧一发之际,“我”被陌生男人救走。与此同时,美之却死了。与弃猫相同,“我”并非主观想拋弃美之,但却走向了弃妹的结局,这是“我”的命运,亦是注定的“罪”。至此,“我”与荒井家的联系彻底断裂。而陌生男人的出现则预示了“我”将进入新的“依赖—背叛”模式,长久以来“我”并没有偏离预言的路线。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手记的结尾,“我”不仅没有完成自我惩罚,甚至还犯下了新的罪行,而且罪行较之前的程度更为严重。在荒井家,“我”为了生存被迫抛弃母猫,而此时,“我”被动抛弃了美之从而获得新家的入场券。至此,“我”的少年时期结束了。

六、结语

序章中,预言指示了“我”的命运;手记里,“我”的人生走向也正如预言所示那般发展。如此一来,出生前的预言与出生后的人生相辅相成,形成了互证的闭环。在此意义上,“我”后来犯下的“罪”反倒成了预言的因。因此,上述“无端的罪恶感”其实可追溯至此。综上可知,《弃子物语》是高桥和巳关于“罪”的首次探讨,小说中通过命运的预言,借助主人公“我”年少时期的经历,在个体的框架中阐述了因果闭合之下“罪”的流变。

作者简介:杨雅婷(1997—),女,汉族,福建漳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

参考文献:

〔1〕川西政明.评传高桥和巳[M].东京:讲谈社,1981.

〔2〕高桥和巳.高桥和巳全集[M].东京:河出书房新社,1980.

〔3〕藤村耕治.『捨子物語』の世界:高橋和巳の抒情性[J].日本文学誌要,1994(50):93-102.

〔4〕于永妍.反秩序的阿修罗[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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