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恰恰”都捉不上

2022-07-24 12:07费晓莉
延河 2022年6期
关键词:蚂蚱林子大头

费晓莉

听说我们想捉一只大头老怪,我大直接笑出了声。

连个“恰恰”都抓不住,还想抓个大头老怪?你们还是抓上个蚂蚁耍去吧。

蚂蚁有啥耍头,走着走着就栽一个大跟头,翻起来,捋一阵胡子,再走,又会栽跟头。

大头老怪确实不好捉。

要是有人夸自己能,另有人就会问他,你有多能?能把大头老怪从树上哄下来?

大头老怪有两种,黄大头老怪和黑大头老怪。

它们一来就十好几只,多数是黑老怪。

老怪和鸽子差不多大,但头格外大,和自己的名字十分般配。

麻雀看见我妈撒给鸡的秕粮食,就会从天而降,把自己当成我家的重要成员,和鸡一起吃。但老怪不,它们只会在树上黑墩墩地站半天,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为了捉一只老怪,我常常在树底下蹲半天,一动不动,假装我不在那儿。为了不让我捉,老怪在树上闷闷站着,假装它不在树上。我只要稍微一动,它就生气地飞走。

据说老怪家铺着灵芝。

要是找着老怪家,就能偷些灵芝。就是不知道老怪住哪里。

老怪不轻易出声,偶尔送出短短一嗓子“叽啾”,就赶紧收口。好像它多叫一声就会不小心把家的地址漏掉。

我大说,这个鸟的家可不好找。有个人为了找到老怪的家,跟着一个老怪不停地跑,一直跑。从村里跑到河边,从河边跑到林子,又从浅林子跑到深林子。最后,老怪把他扔在一棵大松树下,飞了。他累成一堆泥,汗水淌了一大滩,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死在那棵松树下。

亏得那个老怪心眼好,把他扔在了半路上,要是遇上个心眼不好的,偏不扔下他,故意引着他不停地跑,那他早就跑死了。我大又说。

那人是谁?我大想了一下说,看林子的乔爸爸。

那以后,我见了乔爸爸就递上同情的目光。这个可怜的人,追了半天老怪,没追上不说,还白白淌掉了一两斤汗水,还差点死掉。

我一直盼老天爷帮个忙。这个鸟,头重脚轻,要是老天爷送来一阵大风,它就会站不稳,一个跟头从树上栽下来。但老天爷一次忙也没有帮过我,老怪从来没有掉下来过一只。

还是桑杰去山里赶牛的时候捉来了一只刚会飞的小黄老怪。黄衣裳,黄脸,眼圈也是黄的。

桑杰说,捉这个小老怪的时候,充满了危险。小老怪飞到树下学走路,他给碰上了。他在树下捉,一群大老怪在头顶大骂不止。他捂着装了小老怪的口袋往家跑,大老怪在头顶追着他继续骂。

啊呀,差点把我骂死,那些老怪!桑杰说。

桑杰阿妈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说,嗨呦,老怪一个,这是!怎么把老怪捉上了?

老怪捉不得吗?我们还要养起来。

我们把一个破柳筐倒扣下,上面盖上破衣裳,把小老怪放进去,边沿用破布头塞住。

我们捉来虫子,找一个破碗底子,倒上清水。但小老怪不听话,闹脾气,不吃不喝。

桑杰的打算是把它养熟,让它抬着大脑袋,站在他的肩上,跟着他进进出出。

唉,这么好看的鸟,就是没有办法吃给些,喝给些。

放了吧,捉个小老怪算啥能事,还白白惹大老怪生气,不是啥光彩事情。桑杰阿爸说。

只好放了。

桑杰的打算落空了。

那就捉个“恰恰”吧。

“恰恰”是一种大个头的虫子,麻翅膀,麻脸,大长腿,能飞能跳,光一个立定跳远,就能让我跑半截。

它飞起来时,疲惫地叫着“恰—恰—恰”,像快没油的手扶拖拉机,我觉得它马上就会叫不出声,转眼就会从我的头顶“啪”一声摔下来。

但它坚持在我的头顶顽强地“恰恰恰”着。它飞得不快,高度正好在我们的头顶上,让我们觉得跳一个大蹦子就能把它捉住。

于是,它在头顶“恰恰恰”,我们在下面“嗵嗵嗵”,仰着头撵。

由于看不见脚底下的情况,我们摔大跟头、跌大马趴都是常有的事。它不想飞了,就落到地上跳,几个蹦子就把我们甩在半道上。

不管是在头顶飞,还是在地上跳,看起来,“恰恰”都近在眼前,我们只要稍微加点油就能把它抓住。但气人的是,我们吭哧吭哧追半天,还是只能爬在半坡里,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不远处摆姿势,耍手段。我们除了大呼小叫,再没有一点办法。甚至有时候,我们累得都叫不出声,只能默默地淌汗。

为了捉“恰恰”,我白白浪费了好多力气,淌了好多汗,吃了好多亏。

一次我被脚底下的一块石头磕破了膝盖。膝盖流血,我坐在地上哭了半天。但伙伴们早就跟着“恰恰”跑远了,谁也不知道我的膝盖破了我哭了这件事。

“恰恰”一定是故意的,这是个坏心眼的虫子。

不要说“恰恰”,有时候,捉只螞蚱也充满了惊险。

我有一次给我妈说,由于我追得紧,一个蚂蚱从我家的屋顶上一个蹦子直接跳到屋后坡上了,但我妈不信。

一个蚂蚱,有多能,那么远的路,一个蹦子就跳上去了?

我妈不信是有道理的,因为从我家屋顶到山坡,还隔着一个猪圈,一大墩刺梅花,一条土路。

我非常无奈,但这是真的。幸亏我大见过得多,知道得也多。

那怎么不能?夏天晌午的蚂蚱,能跳十几米远,要是从坡上往下跳,一个蹦子就跳到半坡里了。他说。

我大说捉蚂蚱要早上捉。早上,蚂蚱身体叫露水打湿了,跳不远。到中午,蚂蚱晒干手脚,身体变轻巧,一个蹦子就把人撂远了,不好捉。

表姐在山上唱:“毛毛的个雨儿里抓蚂蚱,我看你飞哩嘛跳哩?抓住你的尕手手问实话,我看你哭哩嘛笑哩?”

我在吃饭的时候把这首歌学出来,全家人惊呆了,都停下嘴巴和筷子看我。父亲立刻瞪我一眼,说,好的不学,一天尽学这些个五五六六的东西。然后,又瞪一眼我妈。

我知道,他后面和饭一块儿咽到肚子里的话说是说给我妈的:当妈妈的不管教丫头,还要等着我这个当大的管教吗?也可能是一句老话:儿子不教父之过,丫头不教母之过。

父亲就会这一句古话,每到我犯一些“五五六六”的错误时,父亲就会把这句话拿出来交给我妈。

“五五六六的东西”具体是啥不清楚,反正都不是啥好的。

再没敢唱过。

我妈说听都不要听那些需要在山里唱的歌。但不听可不行,因为整个夏天,山里随时会钻出这样的歌,更不要说我几乎天天在山上。因为一到夏天,吃的,看的,玩的,都在山上。

不管在哪座山,我只害怕两种虫子:一种是没有脚的,像蛇和软虫;一种是脚太多的,比如“蛇阿舅”和蚰蜒、蝎子等。

软虫都胖,红的、绿的、花的都有。

变成蝴蝶前的所有虫子都是软虫。

这种长不过一寸的胖虫子会以它的形状一瞬间把我吓住,我的心和舌头会在一瞬间打结,一股麻愣愣的感觉从脚后跟一下子窜到头顶顶。

我比它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应该一千倍都不止,按理说,我应该把它吓坏甚至吓死才对。但事实是,它不用一招一式,只是趴着不动就能把我吓坏,让我落荒而逃。

这些身材细长的家伙肯定和蛇有着某种关系,它们多长几天就都会变成蛇。

还是捉蜜蜂容易些。

我们只要在有花的地方多花些时间,就能捉上几只蜜蜂。

红屁股黑头的蜜蜂是“坏人”。

我们捉来“坏人”,在他腿上系一根线,拽住线,叫它飞。力气大气性也大的“坏人”,一使劲,把那条腿齐刷刷地从身上揪下来,扔给我们,然后带着只剩下五条腿的残疾身体远走高飞。

一条“坏人”腿能干什么?又不能煮上吃!只好解下来扔掉。

偶尔有“坏人”到我们跟前,腿上已经拴好了线,我们便高兴地捉上,接着玩。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我们得高兴好半天。

力气小的“坏人”,“忽——”一下飞出去,然后“啪”一声掉下来。我们就拉着它到处走,就像拉着一头牛或者大马。

师奶奶一见就替“坏人”求情,求我们放了“坏人”。我们当然不放。

宋奶奶一见就会开口骂我们,你们这些尕籽籽,才多大,就干坏事。放掉。她最后会狠狠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們当然也不放掉,而是把“坏人”提起来赶紧跑掉。

尕籽籽中,女孩就我和仁增。

宋奶奶断定,我和仁增成天虫虫鸟鸟地捉,手上的灵气儿早就跑完了,长大后做的饭不香,花也绣不上一朵,肯定找不上个好婆家。

我和仁增有过短暂的着急。

找不上好婆家,这可怎么办?我俩相互看了半天,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出来。

好在我俩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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