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自然的双重困境

2022-07-24 12:08王学琴
今古文创 2022年26期
关键词:二元对立生态女性主义困境

【摘要】 琳恩·诺塔奇凭其戏剧《毁灭》荣膺2009年第93届普利策最佳戏剧奖。该剧作以刚果内战为背景,向读者揭示了战争的残酷以及男性对女性的迫害。此外,战争对当地生态环境的破坏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本文采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从父权社会对女性和自然的迫害和商品化以及女性的反抗等方面来论证女性与自然的双重困境,从而印证生态女性主义的终极目标,即消解二元对立的权力结构,从父权社会中解放女性与自然。

【关键词】 《毁灭》;生态女性主义;二元对立;困境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6-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6.006

琳恩·诺塔奇是一位美国非裔剧作家,其作品经常涉及非洲妇女的生活。她因丰富多产的戏剧作品获得了麦克阿瑟奖以及其他奖项,其中,戏剧《毁灭》于2009年获得了普利策最佳戏剧奖,主要讲述了刚果内战中幸存妇女的悲惨经历。普利策奖授奖辞中将《毁灭》赞誉为“一部能够引起观众剧痛的作品,剧作家强迫观众直面战争中的强暴和残忍场面,同时又令他们相信生命的坚韧和绝望中的希望”。

该剧于2008年在芝加哥古德曼剧院首演,自此,刚果妇女在战时的困境引起了广泛关注。评论家们从不同的角度对这部剧进行了分析,比如共同体研究、女性主义研究、创伤以及身份研究等。然而,很少有人关注剧中女性和自然之间的相似性,她们都是刚果内战以及其他人类战争的受害者。因此,本文试图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来阐释女性与自然的双重困境。

生态女性主义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是第三次妇女解放运动中诞生的重要流派。它最早由弗朗索瓦·德·奥波尼在《女性主义或死亡》中提出:“把受男性压迫的女权主义和大自然遭受人类践踏的生物学观点联系起来,号召女性发动一场生态革命来拯救自己、拯救地球。”(Merchant 5)由于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吸收了不同价值体系的不同思想,因而没有统一的定义。凯伦·沃伦阐述道: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人类对待女性、有色人种、下层阶级与对待非人类的自然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建立这种联系,尤其是自然与女性之间的联系,并且寻求同时解放自然与女性的方法是生态女性主义最重要的课题。(X) 总的来说,生态女性主义绝对不是生态学和女性主义的简单融合,而是对存在于人类思想和实践中所有不平等和二元对立的进一步揭示和批判。本文基于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从三个方面来论证主题:自然与女性遭到的迫害,自然与女性的商品化,以及困境中女性的回应。

一、自然与女性遭到的迫害

随着科技革命的推进,人类进入理性时代,而地球作为滋养万物的母亲形象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蛮,不受控制且引发灾难的形象,这也为人类征服自然提供了依据。现代人类社会的发展总是要以牺牲自然为代价,人类中心主义似乎是破坏自然的罪魁祸首,然而,人类中心主义之实质乃是男性中心主义,是西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超越人类社会范畴,在整体生态范畴上的衍化(Gaard 15)。因此,父权制社会的思维模式才是导致女性与自然陷入双重困境的根源。

在《毁灭》中,自然和女性都在不同程度上遭到了男性主导力量的迫害。首先,刚果内战导致了环境的恶化。正如纳迪妈妈的歌词所示,“刚果天空电闪雷鸣,子弹飘飞如同地狱之雨,野花枯萎,森林衰竭”(Nottage 1830) 政府军队和叛军发动的连年内战摧毁了刚果民主共和国大部分的土地和森林,在大地母亲的身体上留下重重伤疤。此外,人们挖掘钶钽铁矿的行为也给土地带来了巨大的伤害。由于刚果土地含有丰富的钶钽铁矿,它又是生产手机的原材料,因此,这种矿石遭到了大规模的开采。突然间,每个人都有了一把铲子,每个人都想一试究竟。结果就是,当钶钽铁矿这种自然资源被人们大量地开采过后,剩下的只是一片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贫瘠土地。事实上,自从16、17世纪以来,西方借着科学与理性的名号不断向自然进军。培根作为现代科学之父,首先倡导人类征服自然。“人类对自然的统治,是培根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将通过实验性的‘揭示自然的秘密’来实现。”(Merchant 84)而所谓的揭秘环节,不过是要从土地上汲取自然资源,抹杀地球生命,为科技服务。

同样,父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蹂躏与他们破坏自然的程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类对自然的入侵,等同于男性对女性肉体的侵略。”(金莉 59)苏菲、约瑟芬、纳迪妈妈、萨利玛和她的女儿比阿特丽斯都是暴力驱使下的受害者,这些暴力要么来自政府民兵,要么来自反叛士兵。她们的身体被残忍的男性力量摧毁,就像泥土被铁锹挖开一样。萨利玛被叛军公然地从家里劫走,并作为他们的性奴在丛林中度过了近5个月。她几个月大的女儿比阿特丽斯被一个士兵狠狠踩死。当她历经周折,回到家里时,村里的人将她视为耻辱,并且丈夫把她赶出了家门。约瑟芬作为酋长的女儿,在士兵突然袭击村落时,也没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甚至还遭到了背叛,活脱脱地暴露在士兵们面前。索菲,这群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曾被民兵用刺刀插入身体,以至于每走一步都剧痛无比。纳迪妈妈也不例外,同样作为一个被摧毁的女性,她变得不相信爱情,甚至有时残忍无情,拼命赚钱来获取安全感。然而,士兵首领却认为自己的残忍行为不过是要给社会带来礼仪和秩序,并且作战双方都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他们都是为了社区的安全和稳定而发动内战,征讨邪恶力量。实在是相当讽刺,毫无逻辑可言。

实际上,“毁灭”(ruined)一词不仅代表女性身体被侵占,也意味着女性生殖能力的丧失,失去了充当母亲的“天性”。欧洲科学的整体模式是父权的、反自然的和殖民的。这种通过科学技术来控制和占有的欲望,包括对于女性生殖能力和自然繁殖能力的控制和占有, 有力地揭示了压迫女性和压迫自然之间的相互关系。(金莉60)与自然在人类文明中的地位相似,女性在男权统治下的人类社会中代表著“他者”和“第二性”。从这个层面上说,女性成为男性争夺权力过程中的牺牲品,她们的身体沦为了交战双方的战场,就像土地一样,在战争爆发时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被撕成碎片。

二、自然与女性的商品化

以男性为主导的当代社会不仅对自然和女性进行了残忍的迫害,还将她们视为值得交易的商品,进一步压榨和剥削。生态批评家认为,资本主义把自然视为征服和剥削对象,将自然变成一种“市场上的商品和资源,使用时不会明确受到道德或社会的制约”(Garrard 62)。 因此,人们理所当然地开发相应矿石资源,以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获取经济利益。

在《毁灭》中,刚果土地上的天然钶钽铁矿作为一种经济实用,适于制造手机的原材料,其经济价值吸引了许多采矿者,以至于这里的每一个矿工都持有一桶钶钽铁矿。“6个月前它只不过是一种黑土而已”(Nottage 1819),但现在每个人都相信挖掘钶钽铁将会带来不菲的收入。勘探者并不关心他们给地球带来的痛苦以及修复成本,他们优先考虑的是矿石在市场上的价值,正如商人哈拉里所说的那样,“挖掘勘探隧道的费用非常昂贵,我们都知道它在市场上会卖多少钱。”(Nottage 1820)在矿工眼中,钶钽铁矿这样的自然资源不是他们家乡的一部分,而只是会带来财富的东西。一些顾客甚至试图用钶钽铁矿作為货币来支付他们在纳迪妈妈酒吧里消遣的费用。然而,他们挖掘到的大部分矿石只是未经加工的石头,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贪婪的人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不惜牺牲家乡的长远发展,一旦钶钽铁矿完全被开采出来,剩下的只有无限的贫穷和无尽的悔恨。

同自然一样,现代女性的地位也急转直下,“在新型社会中,男性积累钱财和商品,成为财富的拥有者,而以前曾受爱戴的女性,要为男性工作”(Warren 141)。她们不仅在经济地位上处于劣势,甚至逐渐沦为资本主义世界中被压榨和剥削的对象。波伏娃一针见血地指出:“任何地方都准许把现代女性的身体当作资本进行剥削,容忍卖淫,鼓励英勇行为。”(155)刚果内战中被糟蹋的妇女也沦为了某种为男性服务的商品货物,尤其是在她们被赶出原本的社区之后。无处可去,在妓院中谋生似乎是世上唯一可行的生存之道。

戏剧第一幕开篇,就是一场买卖妓女的交易,比如“一个多少钱?”“比平常多二十五”“我给你十五”“我最多给二十”,起初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交易的物件是什么,只有当索菲和萨利玛出场时,观众才恍然大悟。战争背景下,遭到摧残的刚果妇女被同化为非人的货物,随意买卖竞拍。她们其中一个曾被政府民兵强奸,另一个则被叛军士兵强奸。不管她们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都不被原本的村落所接受,因为对村民们来说,被毁的女孩仍住在村子里,那是一种耻辱。就这样,她们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也失去了找一份体面工作谋生的可能性。她们被迫为自己的敌人以及粗俗的矿工提供性服务,成为纳迪妈妈的赚钱机器。然而,作为一名女性,纳迪妈妈的做法也情有可原,她是一个道德上模棱两可的角色,但她也在照顾女性。本质上说,她就是一位母亲。她同样遭受着男性的剥削,至少她为女孩们提供了一个庇护所。

实际上,这些女性沦为商品,最应该负责的是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群体。女性遭到非人的对待,“她被动地屈从于男性意志,被动地接受同化,因此男性只有通过消费她(通过毁灭她),才能真正占有她。”(Beauvoir 159) 他们发动了战争,强奸妇女,把她们赶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结果就是,这些悲惨的妇女不得不因男性之间的政治经济利益冲突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同自然一样,沦为男性消费的商品。

三、困境中女性的回应

鉴于女性与自然之间天然的亲密关系,相比之下,她们认为自己更有责任拯救自然,帮助自然摆脱父权社会的蹂躏和损毁。“如果没有解放自然的斗争,任何解放女性和其他受压迫群体的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金莉 57) 戏剧中的女性各自采取了不同的方式来解放自己,解放自然。萨利玛拒绝继续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承担痛苦与不幸,因此她最终选择自杀,并发出“别再在我的身体上战斗了”(Nottage 1839)的强烈呐喊。杀死入侵者的孩子,同时也毁掉自己,这是对男性入侵女性身体的一种报复,同时也象征着大自然对人类无限制的剥削所发出的强烈抵抗。她的自杀解放了自己痛苦的处境,也象征着自然随时准备着与人类同归于尽。

纳迪妈妈的解决办法是建立一个只容纳女性的私人社区。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家认为,“父权社会最恶毒的策略就是使女性彼此分离……我们有必要与全世界的姐妹一起努力,相互学习。”(Warren 115) 因此,纳迪妈妈尽自己所能为受困女性营造一个安全舒适的“家园”,拒绝进入男性的社区,也拒绝男性的加入。当克里斯蒂安想要向她求婚时,她果断拒绝了,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男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幸福生活。当萨利玛的丈夫请求她回归家庭时,纳迪妈妈也劝她不要回去,因为她坚信,“她们和我在一起比待在自己家里更安全,因为这片土地已经被打扫干净了。”(Nottage 1837)出于姐妹情谊的考量,处于劣势地位的女性可以自行创造一个亲密安全的环境,这不失为一种避免伤害的良方,但拒绝男性的参与未免过于理想,在现实中也许难以实施。

直到戏剧的结尾,纳迪妈妈和克里斯蒂安开启了一段浪漫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这象征着女性在与男性的互动与合作中做出了妥协,但这种合作也仅仅建立在特定的人群中,正如沃伦所说,“我们都需要联合起来——不被男性权力腐化的女性和反对暴力、希望打破僵硬父权制度的男性”。(118) 毋庸置疑,女性群体的一些成员确实参与了对自然的侵略运动,而也有部分男性反对控制自然、压迫女性的行为。在特定情况下,男性也是父权社会的牺牲品,因此,“将男性和女性同时从父权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对于建设一个和平、公正和生态的社会至关重要”。(Warren 118) 虽然与男性和谐相处,共同发展似乎是可行的,但要解决性别中的等级制度,消除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对立,还需要长期的努力。毕竟,这种二元对立从父权社会存在之日就已经产生了。

然而,回归母系社会并不是她们最终的决定,因为将女性和自然置于男性主体之上只是延续了另一种形式的二元对立,本质上无法解决问题。生态女性主义者想要证明的是,科学技术并不比自然先进,理性的男人决不会比感性的女人更优越。生态女性主义的目标“不仅仅是改变那些行使权力的人,而是改变权力结构本身。”(金莉 60)她们挑战的不仅是父权社会,而是所有支配性质的关系,鼓励多样性的发展。打破二元对立,消除权力结构下的错误和偏见,是每个女性主义以及生态女性主义的拥护者希冀看到的理想结果。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分析了女性与自然在父权社会主导下面临的相似困境。她们都处于人类文化中的“他者”和边缘化地位,都是人类战争和资源争夺过程中的受害者,都是商业化和资本主义扩张过程中的牺牲品,都无法或者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从根源上说,父权制社会所推崇的男性中心主义不断控制和压迫着女性和自然,不仅如此,其他不平衡不和谐的关系也日益产生。生态女性主义者期望代表女性、自然以及其他弱势群体发出自己的声音,努力从“缺席”走向“在场”,挑战压迫性的权力结构,达到平衡。因此,作家诺塔奇通过赞扬一群战争中顽强生活的女性主体,向我们揭示了女性带领大家解放自己、解放自然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Carolyn Merchant.Earthcare:Women and the Environment[M].New York: Routledge,1995.

[2]Warren,K.J.Ecofeminism:Women, Culture, Nature[C].Bloomington:Indiana UP,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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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reta Gaard. Ecofeminism[M].Philadelphia: Temple UP,1993.

[5]金莉.生态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2014,(5):57-64.

[6]Greg Garrard. Ecocriticism[M].London: Routledge,2004.

[7]Simone de Beauvoir.The Second Sex[M].Trans. Parshley H M.London: Lowe and Brydone,1956.

作者简介:

王学琴,女,汉族,河南郑州人,西安外国语大学2020级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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