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学批评视域下《套中人》与《孔乙己》对比研究

2022-07-24 12:08邬香
今古文创 2022年28期
关键词:孔乙己

【摘要】 享誉中外的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和我国著名作家鲁迅一直是现实主义研究者的热门研究对象。《套中人》和《孔乙己》反映在严苛的专制统治下主人公的悲惨人生。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对比分析别里科夫和孔乙己的伦理身份,可知两人均迷失社会身份和职业身份,但身份的具体表现不尽相同。面对身份危机引起的困境,他们以消极避世的态度应对,不可避免引发悲剧。通过分析可知,两部作品的伦理价值对于当代人应对挫折、保持人性之美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 文学伦理学批评;别里科夫;孔乙己;伦理身份;伦理选择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8-003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8.011

一、引言

鲁迅与契诃夫同为中俄两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二人生活的时代背景亦十分相似。我国作家郭沫若先生曾说:“鲁迅的作品和风格和契诃夫的极类似,简直可以说是孪生的弟兄。假如契诃夫的作品是‘人类无声的悲剧的音乐’,鲁迅的作品至少可以说是中国的无声的悲哀的音乐。”[1]167他们脍炙人口的佳作,诸如《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故乡》与《胖子与瘦子》、《苦恼》与《祝福》等,乃中俄比较文学的常见研究热点。《孔乙己》和《套中人》是鲁迅和契诃夫揭露社会现实,体现忧患意识的著作。本文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对比分析主人公孔乙己和别里科夫伦理身份、伦理选择的异同点,阐释作品蕴含的现代伦理价值,具有一定的研究意义和现实意义。

二、别里科夫与孔乙己伦理身份对比分析

举世闻名的短篇小说作家契诃夫的作品短小精悍,致力于体现变化无常的人生中复杂的人性,荒诞、无奈、悲伤和孤独,以及对社会的深刻思考。《套中人》中主人公别里科夫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躲避世俗的“套子”,以“人民警察”身份自居。他时常担心城里会发生混乱,试图掌控一切,强行干预其他人的生活,终究沦落为封建统治和顽固思想的牺牲品。

《孔乙己》是享有“中国的契诃夫”之称的鲁迅先生在“五四运动”前夕撰写的第二篇白话小说。在数千字的作品中作家传神地描绘了主人公孔乙己在科举制度和封建思想毒害下,生活上穷困潦倒、懒惰不堪,思想上麻木不仁、保守落后,整日在他人的嘲笑声中浑浑噩噩,消极度日,最终被封建地主阶级压垮的小人物形象。

通过对比二人的凄惨人生可知,别里科夫和孔乙己的悲剧与迷失伦理身份,面对困境时无法做出正确的伦理选择密不可分。

伦理身份是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基本概念之一。聂珍钊教授在《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中将伦理身份概括为“一种是与生俱来的,如血缘所决定的血亲身份。一种是后天获取的,如丈夫和妻子的身份”。[2]263别里科夫和孔乙己迷失的身份包括以集体和社会关系为基础的社会身份以及以从事的工作为基础的职业身份,不同之处在于二者的具体表现不尽相同。

别里科夫在一所中学教授希腊语,总是惶惶不可终日,使用一切外在工具尽可能包裹自己,宛如不可见光的吸血鬼,害怕接受新事物,热衷于通过向上级打小报告和强行管控的方式维持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在当时俄国的封建统治下,实则是一个备受压迫与欺凌的小人物。然而,别里科夫卻总是以大人物的姿态,管控整个城市及居民的生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与责任。教师的职责包括教书育人及推动教育事业不断发展。一方面,尽管别里科夫所教授的希腊语是人类知识宝库中的宝贵财富,但在19世纪中后期学习此种语言的实用性并不强,使用范围亦有限。正如契诃夫在文中所说,“实际上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对他来说,也无异于他的套鞋和雨伞,使他借此躲避了现实生活。”[3]159另一方面,执教生涯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教师应该不断更新自我的教学方法及理念,不断拓宽知识面,努力做到与时俱进。然而,别里科夫在教务大会上经常提出老一套的论调,观点毫无创新,并且试图用官方的文书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压抑的氛围令周围人无所适从。他可谓尚未做到尽职尽责,彻底沦为封建制度的俘虏。别里科夫对于自身社会身份的定位亦不清晰。在邻里关系中,他很少主动上门拜访。至于定期去同事家里坐坐的习惯则是出于监管的目的,确保他们的生活不出乱子,维护原有的旧秩序。这本是改善同事关系的绝佳时机,但别里科夫却迂腐不堪,无声的监视令人倍感厌恶,心惊胆战。其他市民亦受其制约,无法按照自己的喜好维持正常的生活。究其原因,别里科夫无法清楚地认识自己的社会身份和职业身份,成了一个畸形、怪诞的可悲人物。

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是旧社会的一名落魄书生,人生悲剧与深陷身份危机亦息息相关。一方面,尽管他身穿长衫,却过着短衣帮的生活,和他们一样站着喝酒,言行举止却截然不同,满口之乎者也。童生的身份足够其立足于当时的社会,可以依靠抄书或者教书育人维持生计。然而,由于生性懒惰,性情高傲,抄书的工作未能持续很长时间,他便放弃了。长此以往,便无人再寻孔乙己抄书,生活变得举步维艰。孔乙己认为读书人是高尚的,便不愿做其他工作,整日游手好闲,甚至偷窃书籍。更为可笑的是,窃书在其眼中不算偷窃行为,此种过分高看读书人的迂腐看法促使孔乙己愈加堕落,深陷职业身份泥沼之中。另一方面,对于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短衣帮,孔乙己内心充满鄙视,不主动与其进行交流。其他书生则不愿与孔氏为伍,孔乙己似乎成为一个“多余人”。无容身之处的孔氏迷茫不安,寂寞不堪,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亦是他人讥笑之作。迷失的社会身份导致其自我认同感和他人认同感极其低下,被迫画地为牢,将自己与他人隔离,自甘堕落。

别里科夫和孔乙己均遭遇社会身份及职业身份危机,但两人迷失的伦理身份与他人关系略显不同。一方面,别里科夫以上司的态度对待同事,时常监督他们的生活,出现不对劲的现象便向上司告密,整日墨守成规。对于新来的乌克兰籍史地老师奇妙的看法嗤之以鼻,十分排斥,足见其思想之冥顽不化,刻板守旧。

纵观孔乙己的生活,可知虽然他是封建思想的吹捧者与守护者,不容他人反驳自己的观点,思想落后。但是对于温酒的店小二,其态度不曾轻蔑,有时候甚至教其写字,认为不起眼的他读书后,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店主,有所建树,而不是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店小二。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孔氏对成功的渴望及其所面临的困境。对于短衣帮的疏离或许与孔氏读书人的酸腐之气有关,自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寒窗苦读多年的书生便不愿加入劳苦大众的行列之中。另一方面,同为读书人,孔乙己对待孩童仁慈可爱,愿意和孩子们分享难得的茴香豆,主动教他们写字,传播知识。反观别里科夫则截然相反。对于调皮捣蛋的学生,他建议校方直接开除破坏学校安宁的学生。其他老师处罚他们的做法亦不能满足别里科夫的私欲。由此可见,契诃夫笔下的别氏已经彻底被封建残余思想所洗脑,成为一个自私冷漠、毫无同情心的怪胎。

三、别里科夫和孔乙己伦理选择对比

遭遇身份迷失后的孔乙己和别里科夫必然会面临诸多的困境,伦理选择亦随之而来。在文学伦理学批评话语体系中,伦理选择具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方面,伦理选择指的是人的道德选择,即通过选择达到道德成熟和完善;另一方面,伦理选择指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道德选项的选择,选择不同则结果不同,因此不同选择具有不同的伦理价值”。[4]267两人抉择时既存在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相同点在于别里科夫和孔乙己面对人生困境都选择了逃避,消极应对挑战,最终酿成悲剧。别里科夫想方设法将自己装在“套子”里,设置一个人造的“保护罩”。除了必要的交流,他几乎很少主动与人交谈。与此同时,匪夷所思的是,性情古怪的别里科夫熱衷于管闲事,似乎想掌控一切。笔者认为,也许拜访同事是其试图向外界求救的信号,但思想已经固化的他已经成为时代的弃儿,时刻过分解读当局政策导致其成为施暴者的爪牙,阿谀奉承上位者,努力维护沙皇的专制统治。空虚、无聊的生活已使其不堪重负。拒绝改变,竭力维持生活的现状,终将自己活成人人所厌恶的人。面对他人虚伪的应付、妥协时,别里科夫毫不知情,直到热情率真的新老师当面拆穿他的谎言,难以接受现实的主人公选择躲避在家,躺在自己的“套子”中绝望地等待死亡。

孔乙己则因为无法维持生计经常偷窃,面对生活窘境,他从未想过依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局面,反而行窃,彻底沦为众人的笑柄。同为读书人,丁举人生活阔绰,社会地位高贵。也许不甘于命运的安排,或许为生活所迫,孔乙己选择去丁举人家偷书,结果遭受毒打,双腿被打折。平日赊账喝酒,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书生在民国时期举步维艰,却从未想过解决眼前的困境。最后在一片嘲笑声中拖着一双断腿消失在大家眼前,此后从未在众人眼前出现过。

尽管鲁迅先生并未交代孔乙己最后的去处,但大家都确信他已经死亡,默契地不再提及这个人,亦忘记了他曾经给人们带来的欢乐。无人关心他的死活,众人的冷漠可谓结束孔乙己生命的最后一道枷锁,个人的悲剧同时体现了时代的没落。

别里科夫与孔乙己的伦理选择不仅存在相似性,亦有所不同。一方面,别里科夫拒绝与他人交流,待人苛刻,冷酷无情,所做的一切均为沙皇专制统治服务,甚至不惜成为告密小人,此举措让周围人主动远离他。他总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哪怕已经妨碍他人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将自己的思想、身体、爱情装进“套中”,与世隔绝。孔乙己则不排斥与他人交谈,内心甚至渴望倾诉。他会和小孩子开玩笑,教他们知识,树立自信等。即使被人嘲笑,也总是乐呵呵地,豁达的心胸也许是他生活的快乐源泉之一。尽管生活困难,但是不出一月总会还清酒馆的赊账,是店里信用度最好的顾客。孔氏临死前花光了所有积蓄喝了最后一碗酒,或许已经预见自己的死亡,便再没有赊账。相较于别里科夫损害他人利益来提高自身地位,维护自我权益的行为,孔乙己仍然保留良知,是一个善良、热心的人。由于封建思想的毒害和时代的压迫,未得善终。而别里科夫的人性则彻底泯灭,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另一方面,孔乙己的人生并无其他选择的余地,别里科夫却拥有一个改变人生的选择。一次偶然的机会,别里科夫认识了开朗活泼的乌克兰人瓦连卡,在众人的撮合下,二人越走越近。瓦连卡宛如他一成不变生活中的变故,别里科夫既害怕破坏原有的生活,又有点期待接触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然而,因为难以接受新鲜事物,不希望原有的秩序被打破,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向瓦连卡求婚。

仅仅因为不慎在心爱的人面前摔倒,被嘲笑丢脸后便卧床不起,婚事和人生由此结束。爱情本是上天给予他重启人生的钥匙,其他人也认为婚后别里科夫可能会脱下自己的“套子”,回归正常的生活之中。但是,一段感情难以改变别氏刻在骨子里的冷漠、多疑、犹豫及顽固,自身的抵抗表明其已经无药可救了。孔乙己则没有别里科夫如此幸运了。尽管热衷于和他人交流,但是不愿和瞧不起的短衣帮交流,小孩子排斥他社会地位低下,家境贫寒,没有向他学习知识的意愿。其他人则听不懂这位穷秀才的文绉绉的话,大家都忙于生计,并无共同语言。孔氏在短暂的一生中并未遇见生命中的贵人,最终孤苦地离开人世。

四、结论

契诃夫擅长使用夸张和幽默的手法真实地记录现实生活的点点滴滴,反映普通人丰富的内心世界。鲁迅则持续关注小人物的生存现状,细微之处展现社会的真实状况。两位作家均具有人文情怀,作品饱含伦理意义和道德教诲。《孔乙己》和《套中人》是鲁迅和契诃夫揭露社会现实的名篇,二者存在诸多可比性。在《套中人》中契诃夫通过刻画自卑、孤僻的别里科夫启发人们关注人的存在价值,敢于对抗旧习恶俗,富有创新意识,而不是墨守成规地死守规矩。过于遵循制度与秩序便会成为另一个胆小、无聊的别里科夫,思想与行动的“套子”足以让人感到束缚和窒息。作家笔下的此类小人物形象表明俄罗斯人民对自由和创新的向往。

鲁迅眼中的孔乙己是封建制度和思想的坚实拥护者,不知变通、自视清高的知识分子在“吃人”的社会中日渐没落,备受排挤的主人公落寞孤苦,无人关心个人的生死。尽管内心渴望温暖和交流,但是自愿受限于科举制度和封建思想对于自身的毒害,成为时代的牺牲品。面对人生困境,两部作品的主人公选择逃避的方式解决问题,导致生活更加艰难。作者试图通过塑造这些生动的人物形象告诉我们,一方面,需要直面困境,勇于开拓,善于应变。一味地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只能麻痹自我,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另一方面,保持人的本性,即真、善、美。即使人生艰难,遇见挫折,仍然要坚守本心,不能损害他人利益,为己图谋。

人性之美是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亦是道德品质和伦理价值的最高级别。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研究两部作品主人公孔乙己和别里科夫的伦理身份、伦理选择剖析作品所具有的现代伦理意义,能够为契诃夫和鲁迅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形成清晰的自我定位具有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郭沫若.契诃夫在东方[A].郭沫若.沫若文集(第十三卷)[M].北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2][4]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3]郭奚健.鲁迅与契诃夫[A].李春林.鲁迅与外国文学研究[C].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5]鲁迅.鲁迅小说集[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

[6]鲁迅.鲁迅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契诃夫.契诃夫短篇小说选[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8]王丹.鲁迅与契诃夫创作比较论[J].鲁迅研究月刊,1996,(03):46-49.

作者简介:

邬香,湖南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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