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在手(长篇军旅小说)

2022-07-25 09:24阮德胜
作品 2022年7期
关键词:强军

阮德胜

第一章

“如果真有人天生就是带兵打仗的料,那么华强军数得上!”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司令员戴雷少将从核一旅一营“当兵”回来,下车直接快步走进政委程厚德少将办公室不无激动地说。压着身高线入伍的小个子戴雷,什么时候都有着像原子以随时裂变的饱和状态,但他又是位不将话在肚子里化铁为钢再铸造为犁方才出语如出令的人。而那次的感慨实在有些“失态”,少有甚至仅有。五年后,他又补上了一句,“向爱莲也算一个!”这次是在对第二炮兵副司令向天鼎中将作汇报时说的,他字字铿锵,像在队列里报数。

华强军是谁?

戴雷由衷地赞扬华强军的时候,华强军才是素有“东风第一枝”的东方基地核一旅一营第一发射连上尉连长。小伙子高高大大的,尺子量不到一米八但怎么看都够数的那种,一身军装无论是礼服、常服,还是迷彩作训服都被他穿得要多笔挺有多笔挺、要多帅气有多帅气。他的一双大眼似乎不用瞄准镜也能看清导弹在任何气象条件下的发射窗口,它的每一道眼光出來都是柱状的。两道浓眉的左边,卧着一颗不打灯光很难看得到的红痣,仿佛在这张有棱有角的面庞里暗示着什么内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嗓门,带队出操喊的口号“一——二——三——四”,一个连队也盖不过他,那声音不是用力气吼出来的,而是虎啸山林,音中挟着响,响中带着威。戴雷蹲点的第一个早操,仿佛营区操场上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它纯粹地出腔之后,见人粘人,见物裹物,能跳动、能起飞,跳就跳得地动,飞就飞上云霄。戴雷凡是有烦恼,哪怕天那么大的,只要听到官兵喊口号便顿时消失,他如何受得了这种声音的吸引?在得知它出自于华强军之口时,他毅然决然地将铺盖从营部卷到一连,当上了华强军的“兵”,也正式开始对这个早被褒扬之词胀满耳鼓的人物进行着面对面的关注。

华强军,陕北志丹人,十八岁以全县理科第一的成绩考入第二炮兵工程学院,七年后又以全科第一名硕士毕业,到基地大学生集训还是以理论、军事双第一下到连队……他的同学和战友经常没办法不酸溜溜地说,“只要与他在一起,我们只能去争第二。”他最爱唱的军歌恰恰是《爱军习武歌》,早上刷牙时哼的也是“战场无亚军”的旋律。

华强军仅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在众目聚焦中,成长为手握大国利器的核一旅一营营长,两杠一星的肩章平如镜、硬如钢。

向爱莲又是谁?

在东方基地,对向爱莲知根知底的,起先恐怕只有戴雷。她是向天鼎唯一的千金。当然不止这些,还有关于她的母亲、关于她的父母爱情,甚至她的姓名来历,戴雷都一清二楚。向天鼎典型的吃着大葱长着冲天个,自从当兵被班长剃了板寸,从此头发根根站,基本少了军人的隐蔽性,他在得知妻子王丽娟怀孕后,在第二炮兵指挥学院导弹模拟室里拍着胸脯对戴雷说,“我想好了,儿子就叫‘向爱连’!你不要反问我……我老向是在铁岩中摸爬出来的,子弹好,枪法准,只可能生儿子!”可有些事仅仅仰仗战斗精神是不够的,王丽娟给他生了个“小丫头”,于是“向爱连”变成了“向爱莲”,还有了个小号“莲丫头”。以他俩当兵同在工程团一个排,同打四年坑道为导弹筑巢,又同到指挥学院学指挥的情分,戴雷会笑话他的,然而见他半个多月“后继无人”地黑着脸,几次都将笑吃进了肚子。直至看到孩子百天的可爱照片,向天鼎方才开了脸,有了笑容。

戴雷在北京授完少将的当天晚上,向天鼎将他请到家中小聚。这两位尽管是上下级,但关起门来没有了大小。

“老向,你有些醉翁之意啊?!你中将快跑到树杈上了,我的少将还在树蔸子上缠着,有什么好庆贺的?”

“少来这套,你这颗金星的饭在当司令员时就吃过了噢,想哪里了?我告诉你个‘戴大炮’,我们家‘莲丫头’向老子点名要去你们东方基地。他是我女儿,也是你女儿,马上是你的兵了,也就是说,她日后成龙也好,成凤也罢,都交给你了!”早在工程团向天鼎说他叫什么“雷”字干脆叫“戴大炮”得了,这一叫快三十年了。向天鼎也得“向刺猬”的外号,戴雷过去几乎不叫,现在更不会叫。

“你都当这么大首长了,还讲不讲一点理呀?!都交给我,你当甩手掌柜?……”话是这么说,可戴雷心里有明镜,这是老战友在抚慰他的失子之痛呢,他用一杯酒做了掩盖,有些拙笨。

“当然啰,老战友还是老战友,我能不偏向你吗?这次我一下给你拨拉四个研究生,个顶个的人才,你可要给我全用在刀尖上。人才就是战斗力啊!”

“首长,这话我爱听!”

“你个大炮筒子也不是好惹的,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惹不好你是要爆炸的。”

王丽娟做好饭,坐在一旁抿着嘴微笑。她最喜欢听这老哥儿俩斗嘴,句句不饶人,又句句挠心窝。

“嫂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莲丫头’到我那里等于到了家,他老向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是我家小雷福分不到,否则‘莲丫头’……”戴雷说的是他们当年准备结儿女亲家的事,待两家大人准备说事时,他儿子戴小雷在军校已认识并暗恋上了通信系的系花夏雪。

“小雷是好孩子,是英雄!”向天鼎动了情,“我们都为有这样的孩子感到骄傲和自豪!!”

“反正没有给老子丢脸,尽管只是颗小雷管,但也有了响声!”戴雷倒在椅子背上说,“我已经接受了现实,他妈妈还没有走出来……‘莲丫头’去,她一定开心!她最喜欢‘莲丫头’。后来小雷出事了,她多次跟我说,幸好没有早把他与莲丫头的事说开,否则会伤了‘莲丫头’……”

“弟妹那个心眼哟,好得一丝丝凉风都吹不进去。”

“戴雷同志啊!给你说正事,这顿饭是‘莲丫头’让我请的。他让我转告你这个首长叔叔一定要替她保密,不要让基地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这个你是懂的,她要凭她的能力干,不想沾老子的光,这个我同意。当兵嘛,最好的检验是战场……小丫头的脾气还是那么坏,不过现在倒是讲些理了。”

“服从命令!”

……

向爱莲,第二炮兵工程学院研究生,大学生集训后选拔进了东方基地司令部作训处任作训参谋。报到那天,她恰巧与集合到“八一”礼堂听时势报告的机关干部迎面相遇,为此生了一股小旋风。她属于乍一眼看上去一般化、细看越看越有味的那种女孩。号型最宜的大檐帽完整地盖起了一把揪在脑后的短发,将一张五官端正得跟军姿一样的脸庞顶在初冬的阳光下,该吸光的地方吸着光,该反光的地方反着光,白净得连右睑下的两颗调皮的雀斑都一清二楚。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张嘴,大小、厚度和色彩都如一朵莲花的花蕊一样形色兼备,当然很快就有人领教到这张作训参谋的嘴又是何等的铁齿铜牙。打小在部队大院与一群小子一起野大的,父亲也一直把她当着男孩子养,她直到高中才意识到什么是男女有别。可很快进入军校,那点女孩的小心思又被军装裹得严严实实。那天,无意中的一袭军呢大衣正是将她原本就不错的身条勾勒得熟而不透。这些在军级机关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校尉们,还真没有见过如此青春女性之美与军人之美的完美结合。从此,机关的那些单身汉们生造并流转着一句歇后语:向参谋上战场——美死敌人!!

戴雷很快还知道,向爱莲与同时分配来的三位男学员中的华强军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这是向爱莲第一次到他家,亲口对他和他夫人童欣说的。随后,他们按部就班、有节有奏地在两年时间里完成了结婚、生子。戴雷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他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在抚爱,更当作这支部队的利剑在锻造。

东方基地坐落着巍巍红山主峰之下,龙安江规规矩矩地流淌着历史与现实,它的春天比山外要迟到十天半个月,但习习东风绵长而有力。这年,向爱莲记得牢固是十一天半,因为在三月十六日接近上午下班的时候,她一下暖了,脸热、手热、脚热、心热、血热、骨热……只要属于她身上的每块皮肉都在热,当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的灵魂在烈火熊熊。

一上班,向爱莲到四楼作训值班室,说是抽查,其实她是查遍了全基地所有旅团年度开训准备情况,她有意抽点了核一旅,军校老同学、核一旅司令部作训参谋盛国富上尉在训练团东风IV导弹训练大厅现场向她做了全面报告,背景是几百人“号手就位”的口令,她清晰地听到了华强军的声音。在抽查快结束的时候,她又将监测画面定格到了常三旅三营,全体女兵都在体能训练场热火朝天地操练着既定的科目,声声呐喊中明显透着女性的气息,但她听进的全是血气方刚。她出值班室时,脑子里打了个转,如何向分管训练的副参谋长汇报抽查情况已有了条条框框。进电梯,显示屏的箭头朝上,她按了九楼办公所在层的数字。电梯门“噌”地打开时,她一脚已经迈开朝外走,差点撞上了瘦小的政治部干部处左处长,他抱着一摞文件夹要进来。

“六楼!这是六楼。”左处长故意将小眼用力地睁大看着向爱莲,三两秒之后,眼皮子像电梯门一样“呼”地关上了,“恭喜向参谋……”政治部有两个处的人说话多时只有半句,一个是组织处,另一个是干部处。左处长只有在念干部命令时,才会十分得全乎,恨不得连标点都在语气中识别开来。

向爱莲到基地向当年才是左干事的左处长报的到,他那小眼被大鼻梁挤得好比断了的破折号,可大果豆般的眼球子很毒,看人一看一个准,私下里有人开玩笑说他是马贩子投胎的。三年前,军委首长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决定在第二炮兵组建常规导弹旅的任务下到东方基地时,八个旅近千名干部全是這对小眼睛在沙里淘金淘出来的。

“谢谢处长!”向爱莲不像很多干部怕左处长的眼光,但她从不轻慢。

“谢我什么?这是党委的决定!”左处长的两眼开始盯着电梯在跳的红数字,他在八楼下了电梯。

向爱莲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出电梯又顺楼梯一口气跑下去,又从大楼后门绕过基地通信团的体育场,直到停在后院最北边的“军史长廊”,她感到双腿有些发颤。“完蛋玩意儿!”她在骂自己,“这点小风小浪就要崴脚脖子,要是被他们仨看到,还不笑到死啊?!”

“他们仨”,当然指的是同出师门的自己丈夫华强军、核一旅司令部作训参谋盛国富,还有现任后勤部战勤参谋贺民义。这仨人在读研时,都对她或明或暗地表示过爱意,后来的后来他们将自己命名为“三追者”组合。她与演小生都不用化装的贺民义走得最近,他出生于湖南郴州,那数学天才的脑袋能将生活指挥得针尖是针尖、麦芒是麦芒。她差点选择了来自安徽池州的盛国富,不仅仅他是在分到基地后最先捅破窗户纸的,而且他的形象除比华强军个头低几厘米外二人不分上下,特别是他老虎来了还要看看是公是母的遇事不惊、处起事来绝对快刀斩乱麻的作风,在年轻人中不多见,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缜密到纳米级的要求,令她却了步。华强军当然是大哥级的,也是她有事没事都要去“欺负”的首选,当然这指的是日常,在学业和军事上,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争个高低,他最令人“烦人”的是满脑子里都是“战争”,任何时候他都在问“这要是打仗呢?”大一时他制定了一个《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国之作战想定》,成了“笑话”,但学院战略系主任带着四位教授却认真“学习”和“研究”了一周。他最出风头的是大三那年,闷了一个暑假搞出了“战略导弹打击坐标法”理论,被直接送到第二炮兵首长的办公桌。到了部队集训时,向爱莲亲眼看到他作为队长的责任与担当,尤其他在大集体中像一块磁铁一样走到哪里都会生出一片磁场的魅力。这样的男人不嫁,还能嫁谁?!于是,在结束集训的那天晚上,她对着“他们仨”清晰地表达了自己对华强军的爱。盛国富和贺民义默默地走开了,她接受了华强军的热吻。

向爱莲扭头看见哪来的两只天牛正趴在《冰血长津湖》浮雕中一支静卧在雪坑的枪管上决斗,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东边触角短些的那只掉头“回撤”,西边体格明显大的紧追不舍,“触角短”突然飞将起来,迅速转身落到了“体格大”的左后方,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体格大”反应过来,它以全身之力顶了过去,“体格大”被掀翻在“雪地”里……“好!”她情不自禁地为“触角短”鼓起了掌。两只天牛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吓得团团转,定下神来看了看她,“呜”地飞走了,整个“长津湖”又静穆下来。抗美援朝中的这节军史,她读过,也沉思过,她对“军人”这两个字的理解从此有了深沉与厚重。她顺着长廊往前走,下一版块是关于战斗英雄杨根思的,她默诵了他的“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的“三不相信”精神。她想,“这种精神永远不会过时,我们要结合军事斗争准备任务,发扬光大!”最后,她停在了《戈壁惊雷》前,这里刻画了新中国第一枚导弹成功发射的壮举……她的心神开始凝聚,防化连官兵列队去午餐路过她敬礼时,她的还礼有些不从容。

向爱莲清楚她这一步迈出去是跨越式的,对部队、对家庭、对自己都是。如果成功实现,她那神秘的面纱因为她的所往之地将是第二炮兵乃至全军的聚焦点,也会像这支战略导弹部队一样在绝对安全系数下渐渐清晰……果然,从决定参加选拔到今天基地常委会正式批准这三个多月来,她一直在琢磨怎么向远在百里之外大山深处的华强军来说此事,毕竟她当年红口白牙坚持巩固大后方支持丈夫在作战一线建功立业,如今人家在军委战略值班旅向王牌营进军“最后一公里”的路上,她却要乘风直追。别的都好说,最愁的是家里那个有梯子能上天的“后备军”、四岁的儿子华向党将如何妥善安排?在选拔进入五晋一的白炽化阶段,她甚至希望自己被刷下来,可一旦进入对决时分,她越战越勇。最让她没有想到的事是戴雷还拔了一次她的气门芯——那天晚上,华向党吵到要去看“戴奶奶”童欣,在将军楼里戴雷对她说,“你有个弱项,没有在基层带过兵!”那一刻她真想就坡下驴,可她又分明从戴雷口气中听出一些惋惜,于是硬起性子“反击”。

“请问司令员,学员队是基层吧?本科时,我当过三年学员队副区队长、一年区队长;读研时,我一直是区队长,还先后两次获得西京市和全军军校优秀学生干部。基地集训队是基层吧?我是女学员队队长,集训结束时,九个学员队,我队考核第二名,仅比华强军的队少一分。首长同志,怎能说我没有在基层带过兵呢?”

“带过,带过,行了吧?!”戴雷用大手拍向向爱莲的肩膀,她调皮地躲过了,“你这‘莲丫头’当年就应该上陆军学院,说话跟打枪子儿一样。”

戴雷打心眼里希望向爱莲能胜出,那可不是一般的基层主官的选拔,这个刀刃上必须用一块经得起战争考验的好钢!特别是她在参加最后军事五项障碍跑时,不小心摔破双膝,爬起来将牙板咬得出血也坚持完成了所有竞赛课目并且拿到最高分后,戴雷坚信向爱莲就是这样的好钢。不想,一根小小的预防针,便被她挡得严严的,最后在常委会上,还真有常委提出她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基层带兵经验,过往在用人的讨论中只表达自己观点的戴雷,少有地搬出了向爱莲之前给他的那一梭子“基层论”进行辩驳,最终全票通过。

此刻,向爱莲好想找个人聊聊,最想的当然是华强军,但他和他的导弹武器已进场,即将展开带装训练。要是过去,贺民义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可是这家伙在她结婚之后,那根筋一直扭不过来,有次被他在基地医院护理部担任主任的姐姐贺宁宁逼着去相亲时,还说出“找不到像向爱莲那样的姑娘,宁愿终身不娶”的话,她几次故意远离了他。也可以与盛国富说说,尽管他也在核一旅的训练场,但关于她与华强军的事只会听不会说,根本不可能搭桥过河。最后,她给母亲王丽娟打了一通电话,基本上是围绕华向党而展开的,王丽娟几十年坚守“一心家政,不问军事”模范军属的标准,自然不关心也不会过问她所谓的走马上任。

天已经阴到第四天了,风在山沟里打着转,仿佛不愿意出冬似的,吃过午饭,太阳不好意思地露了一小脸。华强军爬到基地训练团导弹训练大厅的后山上,眼看要出绿芽了,可野枣子还满满地挂在刺蓬里东摇西晃,红丢丢地把整个山岭点缀得生机勃勃。他喜欢这种过渡性季节,总认为里边蕴藏着某种希望。他停住脚,朝西天看了看,依然是那种不清不楚的样子,即使明天晴了,也不会透彻。此时,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喊“华营长”,于是往下走了几步,看到营部通信员年大维野鹿般的奔跑。这小子,好就好在干什么事都“跑步走”,命令什么事,这边话音才落,那边人就到了,有点导弹发射的速度,很得人喜欢。

“喂!您好,我是一营营长华强军,请问……”华强军基本猜到是盛国富的电话,但他依然很正规地军语对话。

“我是盛国富啊!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盛国富气息喘喘的,是因为才从旅长袁崇高大校的辦公室跑下楼的,他太清楚尽管年度开训命令还未正式下达,但华强军的计划早已胸有成竹了,如今又有新任务,旅长让他第一时间通知华强军。华强军以为他与贺民义一样是来说风凉话的,便呛了两句。

“华营长,你听好了,第二炮兵士官组训试点任务已正式下达我旅,旅党委研究决定由一营承担,请在一周内结合今年集训任务和士官组训要求重新制订训练计划,这是电话通知,纸质命令随后就到。”

“太好了!谢谢旅党委的信任,我代表一营全体官兵口头表态:坚决完成任务!”一提“仗”,华强军立马上了精神,他太清楚这项任务在部队管理和未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当下军队改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士官制度改革,士官无论在数量上、岗位上、作用上都将大幅提升,他们将是未来打赢的主力军。全军关于士官组训的东风吹了好几个月了,终于送到了核一旅。他的脑海里立刻翻腾起士官组训试点与导弹武器训练的最佳结合模式,“这要是打仗呢?”他还是最先问自己这个问题。

“哎哎!华强军,你刚才说什么挖坑呀,填土呀?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这次士官组训试点,有你的小鞋穿,快说!”

“对不起!都是郴州那个小白脸捣的鬼。正好也与你说说,刚才接到贺民义的电话,你说我家向爱莲,基地作训参谋当得比泰山还稳,却去竞争女子发射营营长?贺民义刚才那掐着喉咙告诉我时,听不到一丝好意。”

“这是好事呀,我也刚听说的。怎么?你不愿意?!我跟你说,向爱莲还真是块打仗的料,你这一对……”

“家呢?还有党党,要是没有他,向爱莲出国当观察员我都支持。”

“华大营长,我真以为你只想着打仗呢?原来也有儿女情长啊!相信向爱莲吧,她能把儿子给你生下来,就能把儿子给你养成才。”

“你只看过猪走,就摆出一副吃过猪肉的样子。这事不让你操心了,关于士官组训这一块,你也得帮我多想想,这一仗一定要打赢,打出我们一旅的新精神、新力量,为中国王牌铸魂。”

“你这家伙,打能打,说也能说!好吧,我还有份材料要改呢,不扯了!”

华强军一边放下电话,一边吼起嗓门,“年大维,去把一连连长叫来!”那边通信员答应完“是!”便听到了跑步声,他又跟着腔喊道:“毕教导!毕教导!!”并起身往一营教导员毕达银少校的办公区快步走去。

毕达银比华强军小两岁,面相、个头、体格和声音也都小两圈,可他的工作能耐一点不小。出生于贫困的豫西山区的他,乡音难改,时常憋的普通话都是河南口音的“半自动”。他当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西北工业大学的国防生,旅党委决定将他从阵管营副营长的位置调过来与华强军搭班子时,旅首长是看上了他二人之间的政治、军事、管理甚至性格的互补,果然他们很快成为一对优秀基层主官。但不能说他俩没有“矛盾”,而他们的“矛盾”全在为了“打仗”中完美地得到了解决,比如二人还在磨合期时,华强军时不时地说军事训练任务重占了思想政治理论学习时间,毕达银便与他开始“论战”:当兵就是打仗,打仗一定要打胜仗。打胜仗靠什么?靠武器,更靠人。人靠什么?靠的是战争精神。战争精神首先得要有绝对听党指挥的坚定信念,这是灵魂。其次要有战必胜的自信与能力,可见战场上谋打赢,官兵先得思想上打赢……“我的营长,思想政治理论的武装也是打仗,这可是我军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之一哟!”


华强军看到毕达银从他“战位”所在的帐篷里出来,急乎乎地迎上去将新的训练任务告诉他。毕达银说:“我们旅的确是新中国第一支战略导弹部队,这次首长们能将这个试点任务给我们,实是在信任与考验!”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一营什么时候第二过!”

一连连长轩辕致和跑步而来,见两位营领导满面春风地在对视着,以为开训的命令下来了,他干净利索地立正、敬礼。中尉二十刚出头,黑加上瘦,给人平添了几分老相,一双看人看事的眼又亮又准,完全符合一线带兵的标准。他专业技术好、管理部队严,是华强军认为与他风格相统一的基层军官。

“轩辕连长,上级下达了我营新的任务,请立即命令厉东方同志暂停休假、火速归队。”华强军边说边用眼神与毕达银交流,因为这个命令他没有来得及与毕达银商量。

“是!”轩辕致和清楚保密规定之“不该问的不问”。

换装命令下达后,东方基地司令部保密员夏雪上尉回到鸳鸯楼将新夏常服熨得线是线、面是面,然后严格地按照条例规定,将领花、肩章、袖章、姓名牌、资历章一一缀到位,穿上身。夏雪长着一张甜丝丝的脸,五官小巧而精致,军装穿在她身上也像个文工团队员,其实她穿便装更加妩媚。自从结婚才六个月、正计划着要孩子的丈夫戴小雷在中原基地阵管营阵地抗洪抢险中牺牲之后,她基本上不穿便装,很多时候她只想用军装裹着自己,时刻感觉着丈夫的拥爱。

到将军楼之前,夏雪给做什么事都快手快脚、干净利索的婆婆童欣去了电话,“妈,我中午回家吃饭。”

三年多来,夏雪依然保持着结婚后三五天去一趟戴家的频率。

“小雪来啦!”戴雷进门看到夏雪伫立在沙发前凝视着“全家福”。

“爸!”她只在家如此称呼,出了楼都喊“首长”。

戴雷应了声便朝厨房问,“老婆子,做好吃的没有?小雪来了啊!”

尽管童欣已将眼里的泪全部擦了,但红眼圈十分清晰。戴雷进去时,朝外努努嘴,又朝因想起儿子而红了眼睛的老婆瞪了瞪眼。

童欣低下了头,慌忙用话来填补,“小雪,洗洗手吃饭了!”

戴雷在吃饭时,几次拿眼看了看夏雪,心窗再次往敞亮处打开一扇,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学习,将儿媳当女儿高嫁!一时,仿佛春天将剩下的阳光和温暖全部泻在了他的心地上,以至于从来吃饭不盛第二碗的他,那天吃了一碗半。等二人在收碗的时候,他抹抹嘴到二楼书房,关上门让总机接通了向爱莲所住的营职楼电话。

“喂喂,‘莲丫头’吗?”戴雷小声地问,待得到肯定后,他说,“‘莲丫头’啊,叔有件事与你商量一下。”

向爱莲本来还想喊声“首长”,一听戴雷的声腔和语气,立即明白纯属私事,马上也换了口气,“戴叔您说,什么事?”

“平时啊,你与小雪都是一班来、一班去的,应该关系不错吧?我一讲,你也差不多明白,你小雷哥也走三年八个月了,按老法讲三年六个月的守孝期都过了,更不要讲现在是新时代、新风尚,况且还是军营里……小雪这么年轻,可耽误不得啊!我也晓得她与你小雷哥的感情,但现实毕竟是现实,都得要面对与接受不是?我好歹是基地的在职领导,哪个小伙子敢追她哟?‘莲丫头’啊,这事我想请你帮我来办……你将我的意思明白地转达给小雪,至于用什么办法,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此事定位是‘我嫁女兒,你做媒’。这事就这么定了,要快,怎么个快呢?在你到常三旅报到之前,行不行?!”

“是!”向爱莲首先应了下来,这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的使然,但她很快拉脸,“叔啊,您这首长当得也太吓人了吧?训练打仗下命令,哪有谈情说爱、做媒婚嫁也下命令的?”

“叔就求你这件事,你说该不该你来办?”

“该!太该了!!叔,都说您‘肚子里能发射导弹’,这回我真是信了。小雪太苦了,小丫头很多次用拼命工作来抵挡对小雷哥的思念,我真担心她会得抑郁症,可我又很忙,家里还有个‘拖油瓶’,实在抽不出很多时间来多陪陪她。”

“不行的话,从明天起,让党党他‘戴奶奶’去接送他上幼儿园。”

“叔,我只是这么讲讲,不用的,家里保姆小钱上周回来了。话说到这里,叔,我还真有个人选,说给您听听?”

“好啊!你看吧,叔的眼光还行吧,知道这事交给你有谱。哪一个?”

“基地医院刚刚提升为副院长的闻昌宇,您有印象吗?”

“有啊!小伙子不错,应该是河北邯郸人,长得也精神,部队管理上有想法,在院务处当处长时提出了‘分层管理法’,受到患者特别是军人病号的欢迎。怎么?他还没有恋爱?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我俩约定互守秘密的,为了小雪妹子,我只好违约了。叔,我爸在后勤部当四年部长,司机就是闻昌宇。他不仅车开得好,而且特别爱学习,后来考上了总后管理学院,我爸说他是‘轿车考生’,因为他的复习都是在送我爸开会、下部队呀的间歇完成的。他的人品怎么样?您只要问我爸就行了!”

“我不问你爸,这方面我只相信你!你能挑到华强军,说明你的眼光精准!哈哈,成功后,叔请你吃‘二斤半’!”

“什么‘二斤半’?”

“哎哟喂,你这批孩子啊,知识是上来了,可有些文化却丢了。民间感谢媒人的礼中,猪肉要比亲戚家的多半斤,意为你帮他找到另一半。”

“叔,您还懂这个啊!哈哈,这是民俗。”

“告诉你,这都是你戴阿姨教的。民俗也是文化。”

“文化!好,文化!我记住了您的‘二斤半’。”

事情的进展,罗盘都在向爱莲的五指里。周六,天气也给力,一行人在大院东门公交车站集合时,向爱莲“认真”地向闻昌宇和夏雪做了介绍,其实他俩早就认识,夏雪年前还带队到医院进行保密检查,那时闻昌宇是院务处处长,负责保密并向她报告了工作。

入春时,机关大院里飞来了一群喜鹊,警卫连的战友喂着喂着,它们建巢住下了。此时,松树上、水杉上、白杨上,喜鹊叫得热热闹闹、跳得喜气洋洋。

第二章

向爱莲到常规导弹第三旅第三营报到这天,小雨从早上开始细细地下着,仿佛蜘蛛在织网,有条不紊并周密细致。实在是心情不错,她丝毫没有关注如此细节,进到营区,雨停了,太阳还露出了半张脸,似乎专门给她打了个顶光。从职务上来说,参谋和营长都是正营,但整个东方基地官兵都明白,此正营非彼正营,这是第二炮兵常规旅建设进入战斗力转化期时的又一重大决策,再加上正如贺民义所言“首位+女子”,绝对算得上是“重用”。不能说,向爱莲没有思考这些,而她最看重的是这是与她从军指挥打仗的初心相合拍的千载难逢之机,因此,她拼了下来。

好心情还来自于华强军的理解,那天当向爱莲小心翼翼将报到的时间告诉他时,他已经理解了同样身为军人妻子的抉择:军人为战争而生!军人为和平而战!!面对家庭的困难和一时的心情,他幾次在自问“这要是打仗呢?”同时给了自己还算满意的解答。

车子是常三旅派来的,带车来接向爱莲的是政治处小魏干事,一排资历章加中尉军衔,标志着他的年轻与朝气。他客气地接上向爱莲之后,说他在华强军手下当过三年排长,组建常规旅时选调过来的。一路上他说了很多华强军的好,向爱莲听得心里很热乎,没想到这个很多人接触之初都说书呆子的家伙带兵还真有一套,以后还真得向华强军多学习学习。车先开进了离基地五十公里开外的红山西部脚下的九里川的常三旅旅部,政委在国防大学进修,她被政治部主任直接领进了旅长董蛟的办公室。

“我代表常三旅热烈欢迎向营长加入我们的战队!”董蛟站起来,“走,去三营!”

董蛟大校中等长相、中等身材、中等性格,仿佛什么到他身上掐头去尾就留下了中间,可他是第二炮兵机关有名的战将,从英国陆军军官学校留学归来选拔到东方基地组建常规旅并留任常三旅旅长。“常三旅”,在第二炮兵常规导弹旅中其实是第一个旅,落到东方基地,排在旅职单位的第三。作为年轻兄弟的旅级主官,董蛟上任之初便旗帜鲜明地“树敌”:他们核旅是共和国的底牌,我们常规旅就当共和国的王牌。所以后来,核一旅旅长袁崇高也提打造“中国王牌”时,他坚决“抵制”。袁崇高长着一副大骨架,也是副硬骨架,是地地道道从部队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干部,他什么话都喜欢带个“名堂”。他们这对接受共和国阅兵的老战友,从此在强军路上你追我赶、势均对抗,时不时在东方基地旋起战斗雄风。戴雷每次倒是乐呵呵地说:“‘底牌’亦好,‘王牌’亦罢,都是我们克敌制胜的‘好牌’!”

向爱莲领教过董蛟小钢炮式的风格,出了名的胆大心细。有次基地篮球对抗赛,眼看常三旅代表队即将落败,在最后十分钟,他决然上场,才一米七二的小个子,满场“钻”得对手有劲使不出,最终以一分优势胜出,成就一个“传奇”。像她这等职级的干部,过去顶破天,旅政治部主任送一下,何况当下部队正在倡导减少迎来送往等形式主义,她没有想到,董蛟会亲自将她送到营队任职。幸好有了这次相送,让她的“第一把火”将女子发射营烧得更加坚强和纯粹。

“从上到下都有人在讲,女子发射营是花拳绣腿。我坚决反对,这是男权的狭隘,战争没有性别。”董蛟说,“向营长,铁拳钢腿当然好,但我就要你们的‘花拳绣腿’,它天生给敌人带有弱势感、麻痹性。我们这个‘花拳’,就是要打得敌人眼花缭乱、天花乱坠;我们这个‘绣腿’,就是要像绣针一样对敌人一针见血、见血封喉。说句真话,之前我心里一直打鼓,后来有了郝春阳教导员,很快部队有了部队的样子,现在你来了,我更加踏实了!”

“郝教导,是全军优秀‘四会政治教员’,她的工作黏心、扎根。有她这位好搭档,我们一定努力,决不会辜负首长们的期望。”向爱莲与董蛟打交道不太多,话的分寸拿捏得很好。

郝春阳在基地通信团已成长为优秀带兵干部,向爱莲认识她,打交道不多,印象较深的是她长着一张团团的脸,头发是那种自然卷,很可爱的样子,想不出她带兵厉害的样子。她年岁不大却在政治工作上有想法、有做法,创新的一系列工作法被基地广泛推广。她来三营听说是基地首长的钦点。

“军人最大的表态是宣誓,宣誓之后,一切的语言都要归到打赢之上,我喜欢你家华强军的疑问思维,凡事问个‘这要是打仗呢?’当下,我们部队非打仗的要素、事务甚至兵力依然很多,上次我在全军军事训练大会上听到了军委首长的全新战略,很快,可能就是这一两年,一切为了能打仗、一切为了打胜仗的军队大改革即将到来,这才是强军之本、强军之梦。我们现在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一伟大时代的到来!”董蛟说得很恳切。

向爱莲听出董蛟是位注重军事效益的人,也是位有长远眼光的人,与这样的指挥官打交道和共事,是一种幸运,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引力。

“首个女子发射营一定要在这场必将写入军史的大变革中有作为、有地位!”董蛟顿了顿说,“如果新武器列装时间许可的话,我将请示基地党委,下一个实弹发射打头阵的就是你们!”

向爱莲的两个肩头猛地沉了下来,一个发射营从组建到列装再到实弹,核旅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常规旅尽管不是核旅的“千人一杆枪”,但一两年就形成战斗力是要脱几层皮的。自从决定参加营长选拔,她的心早进了这个营,对其间每一次动态都有着较为详细的了解,至于是不是就如旅首长期望的那样,她还得全身心地融进去方才能回答旅长董蛟。

女子发射营的营盘原是常三旅一营的战场,的确是考虑到它离旅部最近,大约不到八公里,营区建得标准、规范,去年才评为全军优秀绿化营区。进营门时,向爱莲见到两位值勤站岗女兵站姿端庄、礼节周全。车进到花坛边停下来,正对面训练大楼楼顶上“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标语格外耀眼,每个字大约一平方米,铁板焊铸,猩红烤漆。郝春阳带着六位女干部正在列队,显然是接到旅机关通知后的准备。简单的礼节之后,郝春阳想引领董蛟先到营部会议室“喝口水”。

“不用,不用!你们按照既定的方案进行。”董蛟摆摆手,“我来了,就没有让政治部来人了,欢迎仪式就由郝教导主持了……我先在营里转转,之后看看还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需要我解决的……不要陪我,你们去吧!”

因身材高而显瘦的营队值班干部、二连连长韦彤艺中尉将其他干部带到一楼导弹模拟训练大厅,那里正在进行着热火朝天的拉歌。

简短利索的仪式结束后,向爱莲出了大厅边走边问郝春阳:“怎么还有四位男兵?”

“他们是导弹特种车驾驶员!”

“怎么管理的?”

“编制和训练都在连队,日常管理在营部。”

“如今驾驶技术普遍化了,我们女兵中肯定有驾驶员,她们只要对特种车进行一定的训练,应该可以胜任。”

“你是说换下这四位男兵?这恐怕得经过上级批准。”

“请你让两个连队先摸摸底,我问问基地后勤部。无论是从我们这个营的名号,还是从管理、训练,女子营就是女子营,这又男又女,到底算哪头?”

“你先到办公室看看吧?我找找首长在哪里视察呢。”郝春阳扭扭头看到远远站着在等他们的通信员赵艳青,“小赵,你过来将营长引到办公室去。”

赵艳青应声跑过来,随随便便给向爱莲“划拉”个军礼,笑嘻嘻地喊了声“营长好!”她服役第一个年头,列兵一枚,来自福建漳州,在家可是医药上市公司的副老总,机灵得有些过头,尤其是有“洁癖”,郝春阳担心她到连队与官兵处理不好关系,就留在身边,想好了待新营长到位,还得提前打打招呼。

“你这军礼是在哪个丐班里训练的?”向爱莲没有还礼,冷着脸说,“回去先把敬礼敬标准了,否则……”

赵艳青的脸猛地冻住了,她可是听说过这位基地女参谋的厉害,但没有想到这么厉害,头次见面,向爱莲举手也打“笑脸”人。

向爱莲的办公室套着宿舍,在营部二楼。她才坐上椅子,便抄起电话拨通了贺民义的办公室号码,话还没有说全,贺民义就明白了百分百,“向营长,我认为,你的想法是浪漫的,但现实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四位驾驶员不仅是你们营新型导弹的驭手,也是常三旅运输模块的战勤编组成员,战时担任多项保障任务。我说老同学,你报到才不到个把小时,就想……‘这要是打仗呢?’”

“你先别急着挖苦我好不好?你是基地领导,以后说话不能这样阴一句阳一句。女兵就不能加入战勤编组?要是这样,卫生模块怎么办?”

“后勤运输保障是需要体力的,一般女兵难以胜任。”

“我们女子发射营的女兵都是‘二班’的,没有什么不行!”

“好,好,你们行,可我一个小参谋答复不了你个大营长,行了吧?”

“能不能用你那精密仪器的脑袋帮我想想辙呢?”

“除非……除非你们女兵能顶上,但话说回来,除具备导弹特种车驾驶技术外,必须接受战勤编组考核,另外还要做好至少干满一级士官的准备,以保证技术骨干的稳定性。可这些,都要旅党委向后勤部党委请示,至于兵员调整,你从司令部出来的,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谢谢老同学,我们旅长正在本营检查工作,我立即报告,可话说回来,你在大机关有好事可不能忘记我们女子发射营噢?”

“我忘记天王老子,也不能把你忘记啊!”

向爱莲在营办食堂的副食加工间撵上了“随便走走”的董蛟和陪同的郝春阳,见他伸手在一台绞面机的下边摸了一把,手指捻了捻,几乎没有灰尘,他露出了满意的面色。向爱莲趁机快嘴快语地将“换掉四位男兵驾驶员以达到女子导弹营纯女子”的设想说了一通。

董蛟想了想,“好想法!不过,导弹特种车可不是无级变速的小轿车哦,号手岗位要求高得很耶,你们有这样的女兵吗?”

“报告首长,我刚才让两个连队进行了摸底,三年以上驾龄的女兵共有十三人。”郝春阳及时补话。

“这么快就形成统一战线了?”董蛟定眼看了看她倆,“好!需要旅里做什么?”

向爱莲说:“请旅党委和首长尽快请示基地,批准为我们三营更换四名导弹驾驶员为女兵号手。”

董蛟说:“你们进一步摸清女兵驾驶员底数,至少确定六名候选号手,一周内向旅党委报告!”

送走董蛟,三营紧急召开营党委会议,重点研究部署导弹特种车驾驶员号手选拔工作,会上向爱莲要求全营官兵无论什么岗位无论什么号手,除特殊要求外,从次日起一律着迷彩训练服。会后,她对郝春阳说:“作为时刻准备着的战斗营队,整天穿着常服,是什么状态?”她这是朝华强军学的第一招。

贺民义其实很馋姐姐贺宁宁一手接下的母亲的湘菜厨艺。周六一大早,贺民义接到姐夫黎明的电话,说中午到家里聚聚。他对黎明由衷地敬佩,到基地的第一堂时势课就是黎明讲的《在中国未来最有可能发生的四场战争之下核威慑的运用与作用》,整个讲座融合了中外的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和核威慑的最新支点,有历史的概括,有时事的研判,有武器的理解,有大国的担当,有战争的预测,宏观得宽广,微观得精细,理论与实践、想定与演练、文字与视频都结合得几近完美,对他们这批刚从校门出来的骄子如一场风暴。

“香辣牛肉!还有这腊猪脸,全是我的最爱啊!可是,可是……想来,已经是儿时的回忆了吧?!”贺民义用地道的湖南郴州话拉着音,“还是老公带劲……要说除掉郎舅无好亲,谢谢姐夫首长!”

“你个良心被狗偷吃的东西,还儿时回忆呢?家里老娘要是听到了,还不扇我耳刮子啊!我待你哪点薄了?”贺宁宁端着一锅汤出来,“没有姐姐,你哪来的姐夫?”

俩人吃得满嘴油红红,咪开了小酒,话也多了起来。黎明重点就军事斗争准备中后勤装备成建制、成系列配发部队,将如何形成综合保障力,即“两成一力”的话题与贺民义进行深入探讨。黎明的准星还真瞄住了贺民义的靶心,这是贺民义到基地后勤部的重要研究课题,也是第二炮兵后勤部下达的任务,他先后多次跑机关、去院校、下部队,两次参加了全军在东南沿海的实战化后勤保障演习,说起这个他头头是道。

“‘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八大类近两百台件套呼呼啦啦配到部队,这是后勤保障史上跨越式发展的标志,尤其颠覆了部队野战条件下的后勤保障,过去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可以说是‘兵马齐动,粮草同行’,但是……”

黎明点着筷头,上边一颗花生米落到桌子上,他用手捏着放进嘴里,“对对对,我就要听这个‘但是’……”

贺民义起了兴奋点,“就我们第二炮兵基地、旅团和营队的三级编制来说,‘两成一力’后勤装备配到旅这一级,如果整旅野战机动,保障能力明显不足,比如厕所挂车只有三男一女四个蹲位;如果配套到一个营,完全可以,但这批装备至少同时需要三十多位驾驶员、三四位军医、七八位护理,还有例如特种装备维修人员,等等,可见它们的配套与编制有错位,需要部队来调整,这是其一;其二,很多装备都以陆战为基准设计、制造,与第二炮兵作战需求的实际有差距,比如野战棧桥车,它的转弯半径过小,不适应核导弹牵引车的使用;其三,第二炮兵自己的专用后勤装备也需要进一步改进,像核化沾染洗消车,配量明显不够,像导弹运加油车,从当前武器看,它的训练运用大于作战运用……”

“你在给你姐夫作报告呢?”贺宁宁笑盈盈地说,“注意你那嘴像个喷壶,再过会儿这菜快成水席了。”

“你少打岔!”黎明抬头回了一句贺宁宁,接着对贺民义说,“小舅子,你这几年参谋没有白当,这些想法要尽快形成文字上报到兵种部,直至总后勤部,它一定会对‘两成一力’起到应有的作用。”

“报告姐夫,已经完成,正在上报。”贺民义端起杯子,“敬你,姐夫!”

“你倒点给我,让你喝多了,你姐才不饶我呢。”黎明接下贺民义余酒的一半,俩人将杯子碰了一响,各自喝了一小口,“你讲得很好,可这批装备已经陆续到了我们旅,怎样才能最大能量地发挥它们在战场的保障力呢?”

“打破过去的后勤保障模式,以主战武器为导向,以官兵需求为核心,重新进行战勤编组……”贺民义一个劲地在说。

黎明一个劲地在点头,最后他回到了他的“中心思想”,“你的这套想法,可不可以在我们核一旅首先进行实践呢?”

“其实部分已在‘两成一力’试点演习中发挥了最大保障效益,像电子干扰条件下野战手术车与后方医院的联合诊疗保障就很成功。”贺民义用筷子支着上门牙,“我倒是希望先到常规旅去探索,核旅野战条件可能性小得多。另外,你们正在进行士官组训试点,能抽得出这多兵力吗?”

“你不是又在向着常三旅吧?”贺宁宁指的其实是三营,那里有向爱莲。

贺民义朝贺宁宁瞅了一眼,“除那点事,你还有什么事?你当护理部主任要与时俱进,早在朝鲜战场上,官兵最怕三点,一是粮食吃不上,二是子弹供不上,三是伤员抬不下,否则在未来战场上还要挨打!”

“就你能,能得快出管了!”贺宁宁说,“你姐我的南丁格尔奖章是白得的?”

“我们在谈,你听着好不好?改掉你那婆婆妈妈的作风。”黎明接着贺民义的话风说,“你在院校,教授没有告诉你们,核旅的机动作战应该很快了吗?我在想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用现代化的后勤装备保障力来推动或者叫影响核威慑作战!告诉你,袁旅长从国防大学进修回来就与我多次探讨这个问题,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向基地首长争取,从当下条件来看‘两成一力’是适应常规旅,但从长远来观察,它们能保障核旅野战,就能保障常规旅,但保障得了常规旅,就未必能适应我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先行一步?”

“有道理!”贺民义的脑壳子也多开了一条通向未来战场的大道。

黎明和贺民义这对相差十四岁的郎舅有争有谐地谈着,贺宁宁将桌上的菜冷了热、热了冷,直到快下午两点才散席。

赵艳青一个随意的敬礼,被新来营长向爱莲不轻不重地撞回之后,立即收起了营部机关和领导身边战士的优越感,面对“军容风纪”镜练了一周的敬礼。郝春阳看到后,有些生疑,没有去追问,但见她那稀稀拉拉的作风好似一夜秋风扫落叶有了质的改变。向爱莲没有时间去关注她一个通信员的短期变化,她在得到上级两个党委批复并要求必须在接收装备前按时完成号手培训考核后,一心扑在“用四备二”的六位女导弹特种车驾驶员号手的选拔、集训以及可能承担战时后勤保障任务的“全能科目”训练,用她的话说要做到超常规、超手段、超能力。赵艳青呢,却把向爱莲的无暇顾及理解为拭目以待,她也是在经济风浪中有过见识的人,轻易不言败,她要主动出击,对服务的营领导做到知彼知己,几次“不经意”的打听,有价值的信息不多,倒是知道了向爱莲的丈夫是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她想从华强军那里找到一点“曲线救国”之法。

贼精的赵艳青瞄准两位主官暂时不在营部,找通信团战友要到了核一旅一营在训练团训练场的电话,轻轻地拨了过去。

“喂!您好,这是一营营部吗?”赵艳青新兵集训后分到通信连经过了话务培训,之后才选到了新组建的三营。

在一营当通信员,年大维对两种声音特别敏感,除了两位营领导的叫喊,就是电话铃声了。他将双手在迷彩裤的屁股上连翻带搓两下,抓起电话听到一位女兵的声音,以为是总机,“您好!我是一营营部,请问您找谁?”

“华营长在吗?”赵艳青听出是年大维,她也打听到他是福建石狮人,比她早一年的兵,但她先唬了一句。

“华营长正在进行导弹理论知识授课。”年大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请问,您是有什么指示?”

“别客气,华营长不在就算了!”赵艳青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说,“请问你是年班长吧?”多当一天兵也是老兵,赵艳青先把礼下了。

“我叫年大维,请问您是……?”年大维也生了好奇心,人家在明他在暗呀。

“我是你们华营长夫人的通信员,叫赵艳青,咱们是老乡,我是漳州的!”赵艳青快快说完。

年大维自从当上通信员还从来没有女兵这么呼名唤姓地找过他,“哦!常规旅的啊。向营长厉害吧?”

“我说年大维同志,”赵艳青说,“热爱本职工作才是第一作风。我俩是不是对营长夫妇的性格、爱好多作些交流,以便更好地为首长服务?”

“小老乡,说得极是,有前途!”年大维笑着说,“我们华营长嘛……”

此时,总机插进话,让他们放下电话,有要事。赵艳青与年大维吓得赶紧挂机。电话先转给了一营,年大维听到前半句话,便撂下电话往训练团政治学习室疯跑,心都快跑到嗓子眼了。

赵艳青听了电话也冲出值班室,直奔训练场,向爱莲在盯着女驾驶员进行导弹特种车“倒过高架桥”训练。

总机转的电话,都是基地医院贺宁宁打来的,说的是华向党因爬窗户差点从楼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

董蛟与袁崇高在戴雷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戴雷一边听着,一边看文件,中间还起身给他俩续了一次水。他不怕“吵”,尤其不怕他俩“吵”,他俩每“吵”一次,都能给基地建设带来一定的推动。前年基地军事训练大会上,他与政委程厚德专门安排他们对吵了一次,结果吵出了核旅和常规旅的新型训练模式。而这一次“吵”,没有吵到他心坎上,所以漫不经心,但中午的饭已让管理处在招待所安排好了,并且还要陪他俩一起吃。

“老董,你这‘名堂’搞得有点不地道,‘有本事的在河里搞,没本事的在箩里搞’,我接回的兵,你想要就要,当初你咋不接,是不是觉得大城市的兵不好带?”袁崇高与董蛟的个头相当,却壮实一层,他尽管没有留过学,但也吃过洋荤,正团时到刚果(金)当过三年国际军事观察员。他人豪气起来要头都给,计较起来狗尾巴草也要论个毛儿长短。

“哪里是河?哪里是箩?到哪里接兵,接什么兵,又不是你我定的,司令员在当面,我也不是要回去给自己当公务员,还不是为了我们基地常规旅建设发展需要吗?看你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样子,快当外公的人了,稳重点好不好?”董蛟采取你热我冷战术。

“常规旅建设当然有大‘名堂’,你看看你这些年,要兵员有兵员,要营房有营房,要经费有经费,要装备有装备,什么都是优先、先进?再看看我们老的核旅,就剩副架子了,你还来啃?”袁崇高说得有些夸张,多少也有些实情,常规旅战斗力快速生成要求下,建设的杠杆是有些倾斜,这是军事斗争准备的迫切需要。

“我们是末脚的小佬儿,不加些牛奶,能长得快吗?”董蛟掐了掐小指头。之后,又跷起大拇指对着袁崇高,“你是老大哥,‘东风第一枝’!中国战略部队‘大哥大’,缺什么?永远是我们小佬儿的学习榜样,下个月我就想组织营以上干部到你们旅去好好学学……”

“别,别,千万别,我那点小‘名堂’你门儿清,我怕等你去了连汤带水都没有了。”袁崇高喝了口茶,“我不跟你扯,你的优先权早在组建时用完了,当时全基地官兵任你挑,现在还倒过来挖我的墙脚?”

“袁老大,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四位研究生,你一手抓走俩。华强军,我不说了。我要盛国富时,你给了吗?”

“都给你,我那武器等着当柴烧啊?再者,盛参谋的‘名堂’是核作战指挥,你要去也是重新起炉,何不选好苗子培养?对不对,司令员?”

戴雷正在阅读全军后勤大联勤试点工作总结,他点了点头。此时,他正在思考兵种部要求核常兼备条件下“两成一力”建设问题,前两天与参谋长、后勤部部长几次商量,他们都觉得应该放在常規旅,但他站在兵种部甚至强军的大局观察,还是应该放到核旅去,后来与政委一沟通,意见吻合。若这个时候将此事提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俩非争得打起来不可。

董蛟还真耍起了末脚小佬儿的赖劲,“我不管,你一口气接了四十二位大学生士兵,一半不给,三分之一总得给吧?士官组训马上开始,你得让我储备一些高知士兵,下来是要打仗的呀?还有,有位北京大学的男兵叫高明亮,你得给我。”

袁崇高气不打一处来,“哎哟喂,我还欠你的呢?你到底想要什么‘名堂’?新兵才来两周,你连高明亮都摸清了,我再告诉你他是北京大学力学系的,咋啦?高知士兵都得给你?什么强盗逻辑?”

“一家人,哪来什么强盗、土匪?”戴雷倒听进了“高明亮”这个名字,他是北大二年级学生,当时接兵的军务处副处长接到他时,高兴得直接将电话打给了司令员。“董旅长,这个高明亮你就不要抢了,核旅也要蓄势待发。我说袁旅长,你那几个女兵,全给常三旅。你留着又不能下坑道,也不利于部队管理。还有,既然董旅长在这里‘哼叽’半天了,换几个兵有什么呢?你那拍胸膛的作风到哪里去了?核一旅要有核一旅的样子,怎么不喊别人‘老大’呢?”

司令员发话就是命令,袁崇高口中应着“是!”,还是有些不服,“司令员,你就惯吧?如果未来有战争,他常规旅可是要搞大‘名堂’的。老家话讲,‘惯儿不孝,淫田出瘪稻’。”

戴雷抬起头,摘下老花镜,“董蛟,你听到了吧,人家‘袁老大’拐着弯在批评我们呢。不过,多少有点理,我相信你是受惯的,但下边那些营,可不能惯,军委在我们基地建设常规旅是立国家之大局、世界之大势才下定的战略决心,不能因为几个兵的事再计较。不能带兵打仗,给你多少官有什么用?不能勇敢杀敌,给你多少兵有什么用?毛泽东军事思想的重要一条是:立足现有条件打胜仗。常规旅建设的确是赶了大好时代,兵都当到福窝里去了。你在英国也看到了,他们是什么国情,他们的军营又是什么现状。讲是讲,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未来的仗到底如何打?一定按照过去、当下的战争模式的惯性和科技发展的推测,去想定,去演练,去实战。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有这个意识,难能可贵!现在兵的知识水平都高了,还有国内顶尖大学的天之骄子,这是我们高科技部队的急需人才,但他们参军的想法是不一致的,思想政治工作要紧紧跟上去。我们那时才初中生,起初看导弹理论跟看天书似的,但那种不认输的精神恁是让很多战士成为了导弹通……我又要告诉你俩,任何事都有双面性,如何带好大学生士兵?也是一场战斗哟。”

“我这点‘名堂’哪敢批评首长,是老董将我气糊涂了!”袁崇高只得向董蛟低头,谁让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五位女兵都给你,再给你十个大学生男兵,不过男兵你不能挑,看花名册点。另外,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听说你那女子发射营还有好几位营连干部没有对象,你怎么得嫁一两位到我们核一旅去吧?算是共建,否则……”

“否则咋啦?还想反悔?我说袁老大啊,男情女爱的事,你应该找我们旅政委,我只管打仗。”董蛟才不答应这婆婆妈妈的事呢,“哎,哎,咋没有嫁的,我们三营营长向爱莲不是你们一营营长华强军的爱人呀?若真嫁个三五位到你们旅,你不担心我们常三旅成为你们核一旅的后院啊,后院起起火来,可是了不得哟!”

“哎!袁旅长,北大的那位高明亮素质很好。带好了,对大学生士兵思想政治教育,以及管理、训练上都能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新兵连就要开始发挥他的作用,但要把握好用的度,这个你需要与黎政委研究一下。”戴雷没有受他俩话语的影响,他说,“新兵下连考核没有问题的话,直接将高明亮分到你们一营交给华强军,好铁要好火,更要好艺人。别扯了,吃饭去吧!”

出了基地指挥大楼,戴雷少将走在前边,董蛟和袁崇高两位大校自然随后成列,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步调一致,他们每一步都走得风生水起。

第三章

“我完全赞同东方基地关于士官组训的想定,要坚持高标准,坚持实战化,严格按照时间节点完成试点任务。组训模式,要贴近二炮的战场需求,好用、实用,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请示二炮党委在你们基地开个现场观摩会。”向天鼎在第二炮兵作战值班室听完东方基地戴雷和程厚德两位主官在基地作战值班室的视频报告后说了这番话。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圆满完成任务!”戴雷从大屏中“起立”。

“还有,”向天鼎接着说,“至于将‘两成一力’战勤编组训练与士官组训试点捆在一起搞……我原来也是想找个常规旅先行探索探索,听了你们的汇报,觉得也是个好想法,军委要求‘一体化’,可我们内部如果都各打各的牌,未来战场怎么实现与海陆空和支援力量的一体?搞!但要素要合理、保障要充分,必须盯着保障力的大力提升,发挥装备的最大效益来编组、来训练。两个组训,前期二炮和院校都不派专家来指导,你们要充分发挥现有人才优势,特别是士官组训要把我们二炮很多好传统发挥出来,多开几个官兵恳谈会、诸葛会。哦,你们基地后勤部有位叫贺民义的参谋报上来的论文我看到了,很好,这次‘两成一力’要多听听他的意见,有必要的话,可以把他派驻到组训单位去。”

“可是,賀参谋因营救一个孩子摔成了轻伤,正在接受医疗!”程厚德感到戴雷用脚尖在底下顶他,立即刹住车。他与戴雷在一起,不熟悉的人肯定将他俩的军政关系对调,他完全一副军事干部的壮实,脸皮子也包鼓癞癞的,两鬓往下一直拖到胡须,有着两条明显的红黑,好似戏台上演员挂的髯口。此时,他以为是司令员不想令上级为部队担心,其实戴雷是生怕向天鼎知道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外孙华向党。基地新闻干事在写报道时,戴雷一再提醒要模糊孩子身份。

“轻伤不下火线嘛!这个事我在《火箭兵报》上看到了。至于能不能派驻,你们根据实际情况定吧,该治的一定要治,还得治好,这样才能好打仗、打胜仗!”“我们一定贯彻落实首长指示!”戴雷小声喊了“起立”,程厚德随声站立,戴雷敬礼、报告并准备结束这次视频汇报。

“等一会,戴大……”向天鼎指指戴雷准备喊他“戴大炮”,回头看到第二炮兵司令部、后勤部的两个处长,还有自己的秘书都在,改口道,“戴司令员,你方便时给我办公室来个电话,我有点儿私事找你谈谈。”

“好的,好的!”戴雷点点头。

东方基地两位主官原地不动,立即召开党委扩大会,各旅团设立了分会场,及时传达学习第二炮兵首长指示精神,进一步部署第二炮兵士官组训试点和“两成一力”后勤装备战勤编组训练任务。

华强军和向爱莲分别在核一旅、常三旅列席会议。华强军听后,热血沸腾,向爱莲却替他捏一把汗。

谁也没有想到,华强军如此一位将打仗使命视为生命的几近“标准化”的军人,却在电视电话会议之后听完袁崇高关于贺民义将来一营全程指导“两成一力”战勤编组训练的指示,要“违抗军令”。

“首长,这个……这个我不同意!”华强军当时的确欠考虑。

“你说什么?”袁崇高以为听错了话,喉咙顿时粗了起来,“你不同意!你想同意什么?这是你和我同意不同意的事吗?瞎搞‘名堂’!告诉你,这是基地党委和首长的命令!”

华强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语言犯了大忌,立即解释说:“首长,我的意思是,贺参谋全程跟踪,组训之后的成绩算基地的,还是算一旅的?”

“算二炮的‘名堂’!”袁崇高瞪着眼。

“‘这要是打仗呢?’我们营哪会有基地后勤一个参谋的战位呢?”华强军小声在嘀咕。

“不全方位备战,怎么打仗?!你那小‘名堂’,我门儿清。”袁崇高还是听到了华强军的“嘀咕”,“本周内,将两大训练与年度导弹训练整合成一套训练方案报旅党委!”

毕达银跟在黎明身后,在受领参加基地政工干部集训的事,他将既是学员又是教员,除参加学习外,还要在集训班上讲授一营获得第二炮兵政治工作创新奖的“基层思想政治工作八法”和组织演示“导弹旅官兵如何过好政治生日、装备生日与个人生日”活动。他听到袁崇高在大声地说着组训的事,这边耳朵刚听完黎明的指示,那边就转身又回到会议室。

“毕教导员来得正好,你马上要到基地参加政工集训,我就在这里宣布了:基地后勤部战勤处参谋贺民义同志将来营里代职副营长并做教导员工作!”袁崇高补了一句,“做教导员工作的事,我回头再与黎政委商量并向旅党委报告!”

“是!”毕达银果敢回应。

华强军麻雀没有打着反蚀一把米,之后多次回想此事,都深刻地反省是最无军事效益的一次言行。隔天回家处理棘手的家务时,将经过告诉了向爱莲,向爱莲骂他“聪明得跟猪一样”。

自从华向党爬窗户险些丧命后,保姆钱春梅就一直说要“辞职”。向爱莲以为钱春梅只是说说而已,周六还将她与华向党接到三营过的周末,哪晓得才过两天,她又哭着吵着要回家。原来,上周华向党爬窗户是趁她取牛奶的工夫,挂在了三楼的窗户可推可收的铝合金晾衣架上,幸亏被从贺宁宁家吃午饭回单干楼的贺民义救下,可他也摔裂了尾骨。此事,不仅把向爱莲和华强军“临时召回”,吓得小保姆更是丢了半条命。向爱莲答应给她每个月再加三百元报酬,她哭着说:“莲姐,不是钱的事,我现在怕得整宿整宿不敢睡,你还是让我回家,中不?要不,我要跳楼了。”向爱莲也看出她真是害怕了,一点不敢勉强,立即给夏雪打电话,务请她到家里去配合一下钱春梅,好歹顶到本周末,她再回家处理。周五晚上开完议训会,向爱莲赶紧回到基地大院。

华强军是在周四晚上与向爱莲通话时才得知家里这档子事的,他有火发不出。俩人在电话里,你一句我一句,分析来分析去。华强军这边,在训练团驻训四个月之后立即接受旅、基地和第二炮兵的三级考核,紧接着进入地下坑道开展封闭式训练,华向党跟着他是不现实的。向爱莲那边,接装前基本在营区训练,但营队离旅部幼儿园不是一步两步,用于作战指挥的“猛士”也不能天天去接送孩子呀?华强军只得与毕达银调休,赶在他去集训前将家安顿好,这也是件不小的事。

周六中午向爱莲在基地招待所订了一桌饭,原本也请了闻昌宇和夏雪,可医院接到驻地市请求增设传染病床位,以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非典冠状病毒,闻昌宇正在忙活着。饭菜较为丰富,但离别的饭吃得怎么都不开心。

向爱莲送走保姆往回走的时候,严重警告自己回家要心平气和。华强军在家也要求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俩人下午像秃头虱子一样将问题清楚地摆到桌面上时,很快形成共识:一时再找到像钱春梅这般合适的保姆是不可能的,这就意味着要将华向党送出去。华强军的老家在陕北农村,父母都有慢性病,一直是弟弟华建军在照顾,言外之意只有将华向党送到北京姥姥家并就读火箭兵幼儿园这“智取华山路一条”了。向爱莲到卧室里给母亲王丽娟打通了电话,王丽娟满口答应。即使顺利到这种程度,向爱莲与华强军还是“吵”了,争论的焦点是谁去送华向党。

“最好你去!”华强军说,“你们装备还没有到,反正都是模拟,况且你没有到营队时,营里训练开展得也不错,你走个三五天没有问题。”

“你那话讲得跟嗑瓜子似的。哪个导弹武器到部队前不是先模拟训练?这叫‘宁让人才等装备,不让装备等人才’。你们核旅的人是不是都瞧不上我们常规旅,说什么你们是‘大东西’,我们是‘小家伙’?”向爱莲说,“你们训练不也还没有全面展开?请两天假送孩子,领导不会不同意的。”

“我可没有说过哟!但我们现在的三大训练要联合,更要融合,我想尽力做到‘一體化’想定、‘实装化’训练、‘实战化’考核,因此这个方案做起来还要具有‘核常兼备’的功能,每天时间恨不得用秒表来卡。说实话,我连想你的空闲都没有,不是因为孩子,我怎么能回得来?”

“我到营里后,全面实施321专业训练法,要三个月的理论强化、二个月的操作深化、一个月的分析排障。武器,节前不到,节后一定到,听旅首长的意思可能明年秋季就要发射。下周,基地和旅联合考核组要到营里对导弹车女驾驶员进行考核。还有,教导员马上要来基地集训,一训两个月,你说我能走得开吗?”

……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夏雪知道闻昌宇周日要到北京参加全军部队医院标准化建设会议,她怕说了无形中在告诉向爱莲她与闻昌宇有进展。果然,向爱莲兴奋之余追问了她,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戴雷跟在后边擂她,她才参加了几次约会,还在进一步了解中。向爱莲很满意她的“轻描淡写”,也为这个苦命的妹子感到高兴。

华强军拉着向爱莲的手,俩人心里都有点别样,毕竟华向党还没有这样离开过他们,作为军人他们又有什么选择呢?出了机场,俩人都没有走,直到一辆飞机腾空而起,他们才告别,其实华向党坐的不是这趟班机,此机飞往西部。太阳正在下山,火红火红的,照得飞机十分清晰,老高老高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红山是东部的火炉,每年都有那么十来天持续高温。常三旅女子发射营六名女兵导弹车驾驶员在接受由东方基地司令部、后勤部、装备部和常三旅共同组成的联合考核组五天的考核,便卡在这三十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里。

只有一天的理论考核在室内,但除试卷必答之外,还增加了“菜单式”随机抽题面试,每一道题都是一道难关,别说女兵了,一直跟考的向爱莲哪一天都得换下一两套湿透的迷彩服。

课目考核是在特种车训练场上进行的,女兵们轻车熟路,即使在硝烟弥漫的战术背景下,导弹车过有视野盲区的高架桥、雨雪条件下的泥泞道路、车辆应急原地掉头和快速更换轮胎等高难度动作,她们都在考官“刁难”中全部“优秀”。

最难啃的骨头是野战条件下常规导弹车进入指定作战区域的考核,不仅道路、地形是陌生的,还要在行驶中随时应对战场变化、参与战勤编组任务,最终在预设的时间内驾驶导弹车安全抵达指定发射地点。之前,向爱莲与四位男兵教练也多次进行过模拟,但模拟与“实战”存在差距。

这日,老天很给脸,烈日当空,早上九点才过地表温度快达三十六摄氏度,湛蓝的天空比昨天又高上一层,仿佛在腾出更大的空间,让考核的每一个细节看得更清。当向爱莲率领六位参考女兵抵达考核组指定的“战场”时,湿透的脊梁上还是生出了一层冷霜,但她丝毫没有显露,“同志们,我们已经进入作战区,顽敌无处不在,请大家务必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沉着应战,圆满完成导弹运输任务。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女兵的斗志在山谷中回荡。

这是考核组专门在九里川选定的一处临近原始森林的山谷,地形地貌原本就恶劣,还花了近三天时间设置了一系列“战场状况”,还有近百名“蓝军”在各个项目上“对抗”。

随着“考核开始”一声令下,此时山谷里枪声四起,硝烟弥漫。向爱莲攥着拳头站在考官们后边盯着监视器,只见第一组一正一副两位驾驶员女兵背着单兵装备冲进“战场”,她们快速而标准地进入车体,除不是实弹而体型、体重、性能与待列装的导弹车一样的迷彩色模拟车轰鸣而动,它首先驶入必经道路,前方是两棵一抱粗的大松树,相对距离几近于车体宽,两位驾驶员相互配合、沉着应战,快速通过。“漂亮!”向爱莲在心中喊了一声。很快导弹车进入接近七十度角的一个大陡坡,吐着浓烟的导弹车上到坡顶时,一小股“敌特”企图接近车辆,驾驶员果断停车、下车,携带冲锋枪,以车体为掩护,有力击退“敌特”的破坏……两位驾驶员前后检查装备无误后,继续前进,过了个直角大弯,便开始下坡,在接近坡底时,“轰!”的一声,道路被“敌人”炸出了两米的大坑。自救行动开始,驾驶员察看地形之后,“就地”选取了树段搭建桥梁,不远的树林下的吊车预示着她们随时都有掉进坑里的可能。在此,她们吃了大苦头,首先四根都有近两百斤的树段从二十米之外的地方扛到弹坑边并架设好的体力活就让出生于城市的她俩够受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成了临时桥梁的搭建,在副驾驶员指挥下,导弹车刚上“桥头”,左边桥面的树段被压着翘起一根,右边桥面的两根树段开始支裂,“停!”副驾驶员下达命令。主驾驶员下车察看后,俩人简短商量,徒手在周边折起细小的竹子,之后扭开当绳索,将桥面两边的树段进行捆绑……

基地后勤部的考官在监视器中清楚地看到副驾驶员的双手被竹片割破,鲜血往外直淌,她用嘴吸了吸,继续战斗,“其实战时,我们已经有了道路工程抢修车,这个课目可以简化的。”

基地装备部的考官有些不乐意,“战时什么情况不能发生?都等着外援部队,那有多少战机会被贻误?”

导弹车终于稳稳地驶过弹坑,很快在一片树林里进入了“核化沾染区”,驾驶员迅速紧闭车窗,戴上“猪嘴式”的防毒面具,披上预防核冲击波的白色老布床单。她们明白已进入战勤编组任务了,果然在“战场”发现了三位受伤战友,在卫生救护小组的指挥下,她们分别用担架将战友转送到“野战医院”,并配合护士进行派送,完成任务后,她们还前往核化沾染洗消区进行了洗消……

导弹车继续前行一公里左右,遭遇到了一条溪河。根据主副驾驶员在考核中至少对换三分之一岗位的要求,主驾驶员跳下车。只见河面二十来米宽,水清见底,她“呼”地跳将进去,本想得一丝凉意,岂料水面被晒得发烫。她跺了跺河床,全是石板底,只是中间有不少篮球大的鹅卵石,她选择性地搬走七八个,便指挥车辆成功过河。

车行至前方山脚,以一辆导弹运加油车为主而建的野战加油站伪装得差点没有看见,这又是一个战勤编组课目。俩人熟练地配合导弹运加油车,对导弹车所需要的六种特殊油料一一补给到位。时间在一秒一分地刷过,她俩用袖头抹去汗水,一把方向将导弹车驶出山脚的大拐弯,眼前看到了一座大大的迷彩指挥帐篷,一位战士挥舞着红绿三角旗将她们指定在预设地点,这时她们才意识到这是终点,其实也是起点,她们绕行了大半座山头呢。

基地运输处副处长、本次考核组组长站到导弹车前,宣布:“三营女兵导弹车驾驶员第一组考核,全部完成预设课目,时间五十六分二十七秒,成绩:优秀!”

考核组的所有干部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为她们鼓掌,毕竟是陌生的野战环境,毕竟是顶着近四十摄氏度的高温,毕竟是战术背景下带战勤编组考核,毕竟是女兵……如此高难度考核,在常三旅甚至东方基地也是少有。

她们看到营长向爱莲站在帐篷外的太阳底下坚定地竖起大拇指,这时她们感觉到了手在痛、腿在发软、背在酸胀……她们的泪水夺眶而出,有苦累也有兴奋。

有了头阵的凯旋,第二组和第三组士气高涨,除第三组在抢修临时桥梁时遇到了一点困难外,全都漂亮地完成了所有预设课目,并且时间都有效地控制在一小时以内。

为此,女子导弹营搞一次全营大会餐,既是对六位女兵成功换岗为导弹车驾驶员号手庆贺,也是对四位男兵教练员的感谢与欢送。在宴席上,向爱莲将四位男兵教练员请到营部桌上,一一以茶代酒地敬了,并当着全营官兵宣布营党委的决定,向旅党委报请四位男兵教练员为年度优秀士兵,同时报请其中两位个人三等功。女兵们掌声此起彼伏,六位导弹车女兵驾驶员号手将从后山摘来的花束敬给自己的教练班长,将会餐推向高潮。

第四章

郝春阳才从基地政工班干部集训班归来,向爱莲就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从食堂出来开始“逼问”郝春阳“近况”,在这方面郝春阳哪是她的对手,只得将结识毕达银的事招供出来。

“毕达银?那个什么是‘中’还是‘不中’的一营教导员?”向爱莲转了一下眼珠,笑筋开始上拧,可话风像一把小刀子在找郝春阳的缝隙。

郝春阳的脸开始泛红,她用手拨拉了两下头发,腔调听着似乎轻松起来,其实有着一种不自在。

向爱莲撇了一下嘴,看准了郝春阳的七寸,“我党我军一贯作风是:优待俘虏,缴枪不杀。老实交代吧?你们是不是背着组织干什么……”

“姐,姐,你说什么呢?人家……人家……”郝春阳迅速从向爱莲的“坑”里爬起来,“我们是战友,是同志!”

“好!同志是吧?我来问问这位同志,他那几根葱还想来卷我们郝美女的大饼,真是拎着猪头找错了庙门,想挨是不是?”向爱莲的话顺嘴淌。

“好了,好了,你才比我大两岁,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老妹子好不容易对上眼一个,你还要……”别看郝春阳给官兵做起思想政治工作起来一套一套的,可在恋爱方面,她还瓜得很。

“哎!早有这态度,姐至于要上道具嗎?”向爱莲的笑筋已经上到了极点,她实在忍不住,笑得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哈哈哈,哎哟……我……哎哟,笑死我了,这……这……”

“给你两杯酒,看你还醉不醉?”郝春阳看看营区里没有官兵,气得用鞋尖踢向爱莲的屁股。

向爱莲站起来,拉拉迷彩服的衣摆,她还在笑。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吃了笑屁呀?”郝春阳嘟起嘴。

“书记说脏话了噢?”向爱莲把笑咬在嘴唇上。

郝春阳与毕达银在基地政工干部集训时因组织一场辩论赛,迅速找到感觉并悄悄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晚上熄灯前,向爱莲给华强军拨通了电话,向他说了郝春阳与毕达银相恋的事。

“不会吧?”华强军也笑了,“这下热闹了,你三营地地道道成了我们一营的娘家了,东方基地这样内部消化,还十分奇巧,恐怕要写入二炮史册了,哈哈!早听说,你们董旅长在我们旅挖大学生士兵时,我们袁旅长就逼他嫁女呢?笑话成真了!”

“什么嫁呀娶的?新世纪了还老观念!”向爱莲不拱华强军的热闹,“你们毕教导中不中还两说呢?”

“老毕中!老毕中!晚了晚了还逮了条大鱼!”华强军笑着说,“明天到营里我再教他两招!”

“你还有招呢?”向爱莲故意板起腔,“学给我看看?!”

“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华强军忍着笑,“董旅长口口声声要你们三营比学赶帮超我们一营,这下好了,开起了‘夫妻店’,以后还真要干戈与玉帛共存了。”

“一营有一营的任务,三营有三营的战法,有爱情介入,比翼双飞不是更好吗?”向爱莲说完,将话头转了方向,“我昨晚给儿子打电话了。”

“也不晓得党党长高了没有?”华强军提起华向党心中立马热乎起来。

“听他姥姥说,快成一只小白眼狼了!”向爱莲用起了责怪的口吻,“姥姥一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早送晚接着,哎,凡有点儿什么事,他都站到姥爷一边,你说气人不气人?”

华强军笑着不好评价,闭上眼能感觉到儿子在一天一天地成长,他有些想了,还有老家的父母,听说近来身体又不太好了,前几天寄了两千元,心里还是挂念着。向爱莲做得也好,每每在换季、节假日都会给公公婆婆寄钱寄物。俩人说了些家事之后,约了约今后过周末的事,说着说着俩人想到不久将出现不是一营的主官到三营,就是三营的主官到一营休假探亲的场景,又都笑了起来。

三营训练从熟能生巧到巧能生精,如今进入精益求精阶段,国防科工委的工程师和第二炮兵军代室的专家三次抽查,训练成绩均为优秀+。向爱莲上任五个多月来难得有了点轻松,连续两周放飞郝春阳不说,还电话要求华强军“饱汉子知晓饿汉子饥”同样放飞毕达银,到第三周郝春阳连推带拉地将她轰到车上“去与姐夫鹊桥会”,手机与华强军一联系,建议向爱莲到一营去过周末。也行,向爱莲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去一营驻训地住过呢。

郝春阳一听如此,立即红着脸说:“姐,车子回来正好把毕达银同志捎来,中不中?”

“中中中,那有什么不中?”向爱莲也学开了中原话。

向爱莲前脚出门,后脚赵艳青便将“情报”与年大维有了“共享”。

“我们向营长这次要让你们一营官兵真正见识见识什么叫‘英姿飒爽’?还有,你只要看看向营长的裤缝那个直,你也能见识到三营通信员是如何服务好营首长的?”在赵艳青看来,她给向爱莲熨好的这套常服还是进营第一天见穿过,可见向爱莲到一营过周末是用心的。

“向小老乡学习!”年大维已经可以放开胆子与赵艳青贫了。

“接待好我们向营长应该列入你们一营的议事日程。”赵艳青有了干部的口气,“若有闪失,我将首先拿你问罪!”

“是!”年大维口气也上了劲,“我们一营将以一流的热情、一流的服务接待好营长家属首次来营区过周末!”

华强军和毕达银晚餐后,心照不宣地往营区外散步遛达,其实一个是迎、一个是走,二人出了大门不到一百米,三营的“猛士”指挥车便理大三粗地挟着山野的风扑面而来。夕阳临走前还竭力地为红山打着橙红色的背景,令它的轮廓更加清晰高大,其实它更伟大之处是舍弃自己的五脏六腑为国宝安家。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向爱莲也远远地看到了华强军那大大的个头,还有身边的毕达银,心里笑他们的猴急劲。她令车子停在他们身边,毕达银伸手拉开了车门。

“向营长好!”毕达银笑眯眯地说,“热烈欢迎向营长来我们一营检查指导工作!”

“我可不是来检查指导工作的噢?是来看看孩子他爸!”向爱莲盯着毕达银,“至于毕教导员到我们营可是要好好表现哟,该检查的要检查,该指导的要指导,相信我们郝教导员会全方位安排好的……”

“谢谢向营长!”毕达银说完爬上三营的车,走了。

华强军摇摇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向爱莲也笑着说。

“我笑爱情,它真的能让人变傻!”华强军说,“你看多精的个老毕,恁是不中成这样。”

“我看你比他傻。”向爱莲突然顿了一下,“贺民义呢,怎么不来接我一下?他还说请我到村子老乡家吃土鸡呢。”

“我还没有告诉他。”华强军边走边说,“他们下午在搞野战手术车与后方医院联试,基地医院来人指导,晚上应该在训练团招待所陪同吃饭。”

“你怎么穿着军装来了?一点不像来休假。”华强军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了这么两句话来了。

“我是军人,来的又是军营,穿军装有什么不对?”向爱莲觉得华强军似乎不大愿意她来似的,“休假还有像不像一说,你说说,什么样才叫像休假?”

好在这时候,年大维跑过来了,解了华强军的难。

“报告向营长,我是营部通信员年大维!”年大维跑步向前,给向爱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请向营长到营部食堂用餐!”

向爱莲没有吱声,跟着年大维去了食堂。留的菜足够两三个男兵吃的,猪肉粉条中的肉跟半个砖头一般大,她吓得打哽哽,这要是在三营恐怕一块也不会被“宁愿战死也绝不胖死”的女兵动一下筷子。其实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将一营的所见、所闻、所感与三营一一进行着对比。

华强军嘴上硬是硬了点,但向爱莲在一营的两天两夜他照顾得还是有情有意,毕竟三个多月没有在一起,“床下君子,床上夫妻”还是做得周全到位。贺民义也只是在周六的中午践行了请客的诺言,这家伙有個狗鼻子,走到哪都能嗅到好吃的味道,什么田家山的老母鸡、龙安江的花鲤鱼、六里沟的干笋子……他出去转一圈便整回一大桌。

向爱莲在周五晚上通场见证了一营的紧急夜训,她深有体会:一营有很多地方值得三营来学习、来提高。她最大的感触是一营官兵那种什么时候都有一股子“打胜仗”的自信与气势,一出动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石磙,什么也无法阻挡,什么都会被它碾成粉末——三声急促的哨响,锋利地划开静穆的营区,所有的酣睡、梦香和心思,都在几秒中化为同一股热流。一营开始涌动,仅仅九分零七秒,全营应到三百一十二人、实到三百零四人全部携装集结完毕。向爱莲看着秒表的走动、听着官兵的声响,“三营最快也要十二分钟!”华强军做了极简的战斗动员后,一营像一条神龙快速流向导弹发射大厅。向爱莲在后边踩着“神龙”有声无迹的步子,一步不敢落下,生怕掉入黑暗之中。进入大厅,“神龙”化整为零,一个大影子瞬间派生几百个小影子,如果不是随后此起彼伏的“号手就位”,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正在“战斗”,说是夜训,简直就是盲训……时间,还是时间,时间之于作战是一个重要标志。从导弹出库到平台搭建、从通信联络到干扰排除、从气象摇测到数据链接、从一线指挥到端末操作……百余个战位、千余项动作,整齐划一,有条不紊,不能说是一气呵成,但绝对是行云流水,每一个号位、每一项操作、每一次指令,都做到了精确、精准、精巧。华强军在总结时说:“这次夜间作战成绩接近于日常训练最好成绩,达到了训引战、训为战的预期目的!”向爱莲将每一个细节看在眼里、思在心里,她在枕边热热地对华强军说“你是个能战的男人!”果然,华强军很快又让她体味了另一场“战争”的酣畅淋漓。后来,向爱莲在三营党委会上不无感慨地说:“我们与一营的武器装备不同、作战任务不同、战斗方式不同,但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的目标是相同的。我们要向一营学习,学习他们‘能打仗’的决心,学习他们‘为打仗’的恒心,学习他们‘打胜仗’的信心,更要学习他们‘千人一杆枪’的团结一心……”

毕达银这个周末过得腰酸腿痛还不敢吱声地心甘情愿,恋爱的季节中雄性天生弱势,他几乎猫在郝春阳的办公室里、趴在电脑前,其中有两顿饭还是赵艳青打好送到房间里吃的,全营几百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到片言只语的风花雪月,他帮助她改了两天《常规导弹部队经常性思想政治工作“方程式”100解》及PPT。偶尔的幸福,便是她在看到他修改精妙处,猛地贴一下脸或伸手摸一下头,当然也会说两三个“中”字。至于晚上,她将床铺让给他,她住进了向爱莲的屋。猴精的赵艳青在周六晚上盯到午夜,终于看到郝春阳悄悄地出了门,她轻轻地下了楼,去了连队,去了大门口,还上了厕所,之后她走到“教导员”门牌下……赵艳青紧张得不敢出气,可郝春阳伫立了片刻又猫似的回到营长办公室,她画了个圈,她在查岗。

华强军遭遇两件必须尽快解决的大伤脑筋的事,一件是关于贺民义的,另一件是关于盛国富的。

“冤家哟!前生的冤家。”华强军差点抓破头皮。

后勤装备“两成一力”八个专业模块磨合训练日臻成熟,贺民义以试训组组长的名义向一营提出与主战装备联训并提交了方案。毕达银看后,觉得贺民义以核旅阵地保障为主兼顾常规旅机动保障的联训想定是可行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对“两成一力”训练挺满意的华强军几近“全盘否定”,他直接找到贺民义“开吵”。

“贺参谋,我认为,联训的顶层想定是个伪命题,让主战装备来配合后勤装备联训,用老百姓话讲这叫‘锅巴跑到了饭头上’‘儿子变成了老子’。请你到世界战争史上看看,有这样的作战与保障吗?”华强军好在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贺民义对华强军是了解的,他在设计时考虑过华强军的“实战要求”和士官组训与导弹作战要素,但他要让如此多的后勤装备战勤编组合理地进入某一“作战时序”中,所有的前提都得是主战装备作为“背景”,否则无法“联训”。他沉住了气,“请接着讲!”

“战略想定出了问题,原则上后面的战役或战术都存在问题。”华强军一点不客气,“你的论文写得很周全,怎么一上战场就变卦?你这种联训法好不好?肯定很多人都说好,大而全、一锅香,谁都能夹一筷子……”

贺民义顺着华强军在比喻,“你想怎么吃?”

“不是我想怎么吃?战争或战场的锅里有什么,我们才可能吃到什么!”华强军说,“着眼于核旅作战的战勤人员编组是科学的,立足于现有‘两成一力’后勤装备要保障力的最大化军事效益是合理的,但我要问贺参谋,这要是打仗呢?当下核武器作战和核威慑作战的主体后勤保障在地下坑道,‘两成一力’进不去不说,里面的现代设备一应俱全。即使常规旅或未来发展的核导弹车载式机动发射,也无需如此大规模的保障。因此,你的作战想定出了问题。”

贺民义反问道:“依华营长的想法,‘两成一力’在二炮毫无意义啰?”

“我可没有这么说?”华强军才不会掉进贺民义的坑里呢,“‘两成一力’是全军后勤装备现代化建设的重要节点,意义重大,我说的是你的方案。再好的种子,地不好,季节不对,都生长不出好庄稼。”

“华营长,你说得很好。”贺民义这时正起腔调,“我也要明确告诉你,‘两成一力’是试点,是与战勤编组的人機重新磨合,不是打仗。方案主要基于三点:核旅的野战驻训、一个旅基数的保障和后勤全要素的装备化保障运用。”

“今天怎么训,明天的仗就怎么打。不为打仗的训练,是无效的,是要以牺牲国家和人民安全为代价的。”华强军的拗劲上来,“按你的本子来演戏,我不参加!”

“你不参加,会有人参加!”贺民义抓起方案气呼呼地走了。

贺民义直接将方案给核一旅司令部、后勤部各提交了一份,不过他吸收了华强军的想法,将“两成一力”在第二炮兵中的几种保障模式在前言里都做了概述,而“试点”验收选择的还是他的方案,但他同时将华强军“反对此案”和不愿以主战装备配合后勤装备的想法分别报告给旅后勤部长和旅参谋长。很快旅长袁崇高带着司、政、后、装领导来到一营。在观摩东风IV士官组训和“两成一力”专业综合试点演练之外,听取了多方意见,袁崇高最后定下调子,“联训方案”以贺民义的主笔为基础进行“折中”:将士官组训的“全要素实战背景”调为“野外机动演习”,主动配合“两成一力”试点;“两成一力”的“作战时间”进一步优化,与东风IV士官组训保持一致;联训中,无论是作战要素还是保障要素,能联尽联,能训尽训。至于验收方式,待请示基地党委后再定。

贺民义很满意,华强军多少还有些想法,但旅首长的命令他还是不折不扣地落实在一言一行之中。

袁崇高在离开一营前,将华强军拉到导弹训练大厅一角,说了一通话,之后还拍拍他的肩膀,两次强调“拜托!拜托!!”旁人看了不好解,毕达银几次话到嘴边了,还是咬住了,“不该问的不问”。也不是华强军故作深沉,此事不说是个事,一说就成了谈资。

“华营长,我有个小‘名堂’,得请你相助,你看行不行?”袁崇高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

华强军顿时心里发起毛,以为袁崇高对他的联训不放心,“旅长,请指示!”

“谈不上指示。”袁崇高说,“你嫂子,也就是我老婆,她有个侄女儿在江南电子学院,去年也评上了副教授,音乐教育专业。过去一直读书,当然眼光也有点高,个人的事拖到三十了还没有解决。这不,今年‘八一’,旅里与学院搞了一次军民联欢,说是双拥,其实政治部也是想给我们旅的大龄青年找找机会。”

“当时我们营也去了三位干部呢。”华强军心定了,“您说——”

袁崇高说:“联欢会上,她与你的老同学盛国富参谋合唱了黄梅戏《天仙配》,也就这么对上了眼,有了‘名堂’,本来谈得有模有样的,你嫂子欢喜得不得了,正准备将俩人请到家吃吃饭,将关系公开一下。哪晓得盛参谋得知她是我妻侄女,立即要分手,理由是他怕别人说他在攀高枝。”

“我看他比董永还呆。”华强军硬起喉咙,“什么理由?我老婆还是火箭军副司令员的女儿呢。”

袁崇高说:“是听人这么说过,我们也不好问中间的‘名堂’。”

“哦,我那妻侄女叫吴佳音,一把火好不容易烧起来,哪受得了迎头这瓢冷水,在她姑那里哭得不成样子。你和盛国富是好同学,也是好战友,请你帮我问问,若有其他原因,我们不勉强,家里人做做工作就算了;如果真是因为我,大可不必,我这人公私泾渭分明你也能打听得到……再不行,他可以暂不认我这个姑父,等我退下来,再走动也无妨……”

“哪有这话?请首长放心,我一定给你问个明明白白。”华强军说,“他这是要身上长刺呢,长多少我也晓得刺根在哪里,捋不掉,就去拔!”

华强军晚上在电话里将袁崇高的交代与向爱莲一说,向爱莲想起夏雪的事,开玩笑说:“我俩快成东方基地爱情救火队了。”她提醒华强军,对盛国富不能强攻要智取。

“嘟嘟嘟——”熄灯号此时悠扬响起。

关上灯,月光“扑”地进来,好亮好亮。

第五章

这天,华强军突然想到了盛国富,“要死了!怎么把这事忘得连影子都没有了呢?”他抓起电话直接拨到核一旅司令部作训科,科里参谋说科长盛国富下营队参加新兵导弹专业考核去了,可能在发射二营;电话改由总机转到发射二营,发射二营说昨天去了发射三营;电话到了发射三营,确定人在,可此时正在参加考核。华强军千叮咛万嘱咐值班员:“我有要事报告盛科长,只要见他下了考场,立即给我打电话,我是一营营长华强军!”值班员连声几个“是!”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

下午营队开展政治教育,毕达银在讲授党章的发展史,挺有新意。华强军很爱听他的政治课,他会讲,抓理论热点准,贴官兵生活紧,上连政策天线,下接基层地气,原理用故事导入,故事用军语叙述,课件图文并茂,课堂上下互动。

快到课间休息时,终于看到年大维那青年型的发型。

华强军站起来,出门去迎着年大维,他握起拳头贴到脸上,支起大拇指和小指,并左右摆动,意思是不是有电话。年大维点点头。他加快步子走出几步,又起步跑起来,直接进入营作战指挥所,抓起电话就喊:“喂,喂!老盛吗?”

“老盛,老盛!还老腰子呢?我!贺民义。”

“我……”华强军差点爆了粗口,“怎么是你?”

“哪条军令上讲不能是我?”贺民义也很诧异华强军怎么来了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他有急事,也就不再揶揄华强军了,“报告联训指挥组华组长,本副组长接到基地命令,明天下午将随队去接装,时间大约半个月,‘两成一力’这边训练我也做了安排,建议暂由汽车连副连长、运输保障分队的陆平安同志负责,妥否?请指示!”

“妥!很妥!!谢谢贺副组长,这次不给你送行,但回来一定给你接风。”华强军心里急是急,但面对近来与贺民义的训练配合他还是越来越认同这位老同学,“能否在此多问一句基地领导,此行接的是什么装?还是‘两成一力’?”

“华强军同志,你对‘两成一力’好像还有成见,可我要告诉你,我军信息化建设是跨不过机械化,尽管现在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可以说是中国军队特色,但方向是正的、行走是稳的。”贺民义不失时机地在“教导”华强军,“打仗打后勤的理論,依然不落伍。”

“没有!绝对没有,我对‘两成一力’鼓掌欢迎,在贺参谋的指导下越来越认识到它的战略力量。”华强军可不敢让贺民义对他有这种“误解”,接着问,“我是在问贺参谋将为核一旅又去迎接何种大国重器?若涉及军事机密,也就罢了。”

“为你老婆去接装啰!”贺民义故意带点生气味,“小和尚命苦,专门给你家打水扫地。”

“小声点!我们的电话可是能监听的哟!”华强军反戈一击,“给我老婆接装?给我家打水扫地?还叫苦?请问贺参谋此时的党性、军性哪里去了?看在同学的分上,我就不上纲上线了。”

“你上到天上,我也不怕!”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八点。”

“晚上到我一营来就餐,给你加盘辣子鸡,如何?”

“好呀!一言为定。”

年大维听后跑到营部司务长处做了传达,回来报告给华强军时,吃了他一句戗,“兵都当得长壳了,连电话是谁打的都听不清?”

华强军撂完话,没有再回政治教育课堂,想想还是到了“两成一力”的驻训地,贺民义不在,听说到训练团团长办公室去了。操课安排是“装备检修”,维修分队的官兵开着野战维修车按照报修名录对所有参训装备在有序地进行检修。这是贺民义“只有先保障好自已,才能更好地保障部队”理念的实践,还有炊事分队、医疗分队、油料分队,他们既是参战队又是保障队,形成了平战统一的合力。他转了一圈,官兵们是抽组的临时编成,住的都是班用帐篷,比住在训练团楼房内的一连、二连要潮热得多,但内务和卫生在伯仲之间。此时,他听到医疗分队有位女干部在野战救护车上哼唱:“小马扎,齐刷刷/落地有声脆如刚/进门查内务/出门看队伍/从军两年跟着我/训练场上喊太阳/小马扎啊小马扎/一身军装好潇洒//小马扎,稳当当/落地有形站如桩/进门查内务/出门看队伍/从军三年跟着我/迷彩梦里想妈妈/小马扎啊小马扎/青春作伴好年华。”

华强军心头一热,这歌叫《小马扎》,是向爱莲在大三时创作并参加排练的女声小合唱,歌儿短小精悍、借物寓情、纯朴真实、朗朗上口,很快在学员中流行开来,后来拍成MV在央视获得银奖。

转到野战主副食加工车旁,馒头刚出笼,炊事员看见华强军来了,用不锈钢的钳子夹一个递给他,“请首长批评指正!”华强军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既松软又筋道,嚼一嚼满嘴的麦香在打转,比一营的手工还要好,“很好!”他向炊事员点点头。

“有谁见到一营的华营长了吗?”声音是从“两成一力”指挥帐篷那边传出来的。

“我在这里呢!”华强军应声后,将剩下的一口馒头扔嘴里,边走边咽下去。见到有位列兵朝这边张望,他说,“什么事?”

“报告营长!旅作训科盛科长的电话!”列兵远远地朝华强军敬了个礼。

华强军还完礼,跑步进入指挥帐篷,在进门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将向爱莲“对盛国富不能强攻要智取”转了两圈,抓起电话,“盛科长好!”

“怎么?华营长有时间啦?!那好,后天考核组去你们营。”盛国富以为华强军有时间接受核一旅司令部对新兵下营的导弹专业集训进行考核。

“盛科长,我哪不想尽管考完啦?连队兵员亟待补充,新兵能早一天到导弹训练大厅,哪怕是看几眼,也是阅历,更何况今年有大联训,本与毕教导员商量着怎么这一周回营的,可是,贺民义参谋接到命令明天要去接装,咋办?但我向你保证月底前一定接受考核。”

“不接受考核,你跟插根鸡毛掸子似的满世界追我,幸好本科长在岗在位,否则还被你抓着小辫子了呢?”

“岂敢,岂敢!盛科长是旅领导,我们基层官兵怎么会这么不懂军规呢?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暂放下上下级关系。哥哥我听到了几耳邪风,得与你说说……”

“老哥,你讲!”盛国富有些迫切。

“老弟呀,咱们都是党教育多年的革命同志……这次你可要一五一十地告诉哥呀,实话说,你是不是一脚踩了几只船?”

“我连只木盆都没有,还踩几只船?你这是从哪里捕风捉影来的?”

“你要这么说,就当哥什么也没有说,行了吧?”

“好好好,哥你到底要给我讲什么?”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是你唱的不?”

“哦!你讲这,这,这不是表演节目吗?”

“人家表演完就完了,你呢?是不是继续在‘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这,这,这怎么讲呢?我们还真能谈到一块,你晓得军校时我是很喜欢弹吉他的,她正好是音乐教育专业,可是……”

“可是你个大头鬼?我的老弟啊,你那战略远见呢?我问你:怎么飞得好好的,你突然掉头了,是不是像别人说的后边还有更好的一只?”

“没有,绝对没有,要是有半只,你拿枪毙了我!”

“那又为什么呢?吃了新鲜,嘴贱了?”

“老哥,你别讲这么难听好不?”

“别人说会更难听,我倒想听你说呀!”

“她没有与我说实情,交往都三个月了,她愣是没有告诉我……旅长,就是袁崇高旅长,是她姑父,还是真真的亲。我不干……”

“这要是打仗呢?逃兵!爱情的逃兵也是逃兵!”华强军上了气,一把将电话扔到桌上,却又将嘴对着话筒边喊。

“哎哎,老华,老华,你干什么呢?有话你讲吗?”盛国富在那头急了,“撂什么电话呢?”

华强军干脆将电话挂上,他相信盛国富马上会打来。果然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又响了,响到第五声,他才拿起电话,“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盛国富同志,人家遇到爱情的堡垒还要攻下来,你可好,自己堆个土包子不去过。我可是打听到了,人家吴佳音教授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水平有水平,我可是与你说好,你今天还拗着劲要撤退,我明天派三营的年轻干部去江南电子学院,主攻吴教授,一个不行,派两个,两个不行,派三个……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老哥挖你的墙脚哟。还有,你这事,我是不是要与向爱莲,还有贺民义通报一下呢?”

“别,别,我马上联系吴佳音还不行吗?”

“老哥再劝你,不仅要认袁旅长这个亲戚,还要当成动力,将工作干得更出色,给首长脸上增光。你也不要想得那么多,核一旅首长绝不会任人唯亲,我们的成长进步都在战场上。”

“好了,哥,你别给我上课,我还要给三营写考核成绩报告,吴佳音那头也凉了半截了,还得好好地去暖暖呢。”

“哎,这才是有眼光、有前途的干部,我看好你哟!”

向爱莲周六进了戴雷的家,童欣高兴得没法。戴雷与向爱莲一起讨论了接装后的训练问题,其间她得知常三旅准备下一年度参加第二炮兵一级旅考核,这时她的两个肩头感到加了重量。一级旅考核,她可是在跨军种见习时体验过,一点不差于电影《冲出亚马逊》的“猎人学校”训练,即使这样,有些(师)旅得冲击两三个年度才赢得那面意味着“军事高峰”的锦旗。常三旅组建才四个年头,还有一个女子营等待列装,其难度可想而知。戴雷说得好,“我基本赞同你们董旅长的意见,高起点建设就要高速度形成高质量战斗力,这才配得上‘中国王牌’的称号。”向爱莲却听出了另一种较量。

核一旅一营的新兵是幸运的,他们在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导弹专业知识训练之后,真正进入到红山腹地,在红山的内心深处体会了这份红的特色与内涵,他们见到了“藏于九地之下”的中国战略导弹,它巨龙般地安卧在坑道龙宫之中。有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批大学生士兵在内的年轻战士们,得知面前的巨龙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时,听到了巨龙的呼吸,感到了巨龙的雄力,生命中所有激情都在此刻澎湃。他们在号令中齐刷刷地举起精壮的右手,齐声高呼: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忠于职守,严守秘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部队,誓死保卫祖国。”

“誓言如雷,响彻着坑道的每一個空间;誓言如风,温情着弹体的每一片肌肤;誓言如凿,镌刻着战士的每一腔激情。”这是一位列兵在当天日记中写的宣誓感受。这个兵,叫高明亮。华强军能放下一营在训练团的联训来到导弹阵地,与其说是参加新兵入连前与武器“认亲”仪式,不如说是冲着高明亮。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高明亮,这个仪式可能会后推到第一次联训验收之后。也不仅仅因为高明亮是北京大学首位大学生士兵,而是盛国富的一番赞词和一个建议,让他有了迫不及待的感觉,甚至仪式结束之后,他没有及时回到联训场,而是跟着新兵到了营队,与高明亮进到营队作战指挥室,令很多官兵不得其解。

盛国富带队在完成一营新兵导弹专业知识集训考核之后,实在按捺不住激动,分别给旅参谋长和华强军打了电话。报告参谋长的是考核成绩,一营这批新兵导弹专业知识考核满分率达93%,最低分97.5分,是全旅考核史上前所未有的成绩,参谋长也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旅首长。

“喂!华营长,你老哥真是走路都能踢出狗头金。”盛国富现在对华强军的口气多多少少带有几分敬意,有次被贺民义听到还揶揄他“情色之流”。“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你一营这批新兵,从铁炉里拉出来,不用淬,块块是好钢。高明亮,还要说这个高明亮,考核时我盯着他,一张一百分的考核卷,他仅用了十一分半钟。接触东风IV不到五个月,你说怎么着,他将过去枯燥的导弹原理‘跑三路’开发成军事游戏软件,有‘个人闯关’版,还有‘俩人对抗’版,他说他正在开发‘红蓝双方实战’版。我玩了玩,简直神了。它不仅迎合了当下青年官兵的喜好,而且颠覆式地推进了导弹基本理论的高效学习。老华啊,我建议你尽快将高明亮的成果进行完善,争取在总部验收联训时推出,肯定是一大亮点。我也请高明亮同志将开发这一软件的想法、思路、程序进行文字整理,我还要请示旅首长对软件的军事效益开展多层面调研与评估,条件成熟后可以向基地乃至全二炮推广。”

“太好了!谢谢盛科长伯乐相马!!”华强军在聆听盛国富讲述过程中,兴奋不已,同时脑子在不停地转动,最后,他对盛国富说,“相信我们一营,大学生士兵有多大的笔我们就有多大的纸!”

更让华强军惊喜的是,他與高明亮的碰撞,没有任何障碍,几乎是直通车。他听完高明亮关于“导弹原理三路图”训练游戏软件介绍之后,直接上机与高明亮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的“对抗”,其专业、趣味、设计,比盛国富描述得更加令他叹为观止。

“高明亮同志,我为你的成果点赞!”华强军已经少却了激动,他要更加理性地来面对这位大学生士兵。高明亮对华强军的带兵能力和军事素质早有耳闻,没想到他捕捉思维能力如此之强,于是有了想法,“报告营长,我的个人能量有限,尤其是刚刚接触武器装备,很多方面还是外行,是不是从我们营抽选部分技术骨干成立一个软件开发小组?请指示!”

“完全赞同!我将建议营党委,任命你为这个小组的组长,我给你当副组长。”华强军再次兴奋起来,“高明亮同志,我们一营人人都是优秀号手,但还有两个人,我要强烈地推荐给你,一位是一连连长轩辕致和同志,一位是代理排长、现任士官组训指挥长的厉东方同志,他们的加入一定会给你插翅添羽。但话说回来,想让他们插到你肩上、添到你身上,不是命令可以解决的哟,这个你懂的。”

高明亮听懂了华强军的言外之意,“请营长放心,我是北京大学学子,但更是一名新兵,我会以应有的姿态和要求,去加强学习、刻苦训练、顽强作战,为一营的中国王牌梦不惜牺牲一切。”

“好!”华强军等的就是这个姿态,“现在我们回到这个软件上来,我认为有如下几个问题值得研讨与完善……”

华强军不仅将高明亮直接带到了训练团一营的联训场,同时让他住进了野战指挥所,与士官组训指挥长厉东方同室,享受“排级待遇”。

在征得毕达银同意之后,华强军在高明亮到达联训场的当晚搞了一场不设擂的擂台赛,他要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向一营的官兵推介高明亮。当然事先他也通知了厉东方,厉东方听了华强军的介绍,怎么也不愿实打实地相信一位新兵竟敢与他这曾经号称“二炮第一跑”的二十三年老兵号手比试“跑电路”。他一直以为华强军醉翁之意不在酒,“打擂”之后,他明白华强军还真是醉翁之意却在酒,他开始重视高明亮,开始不以当兵长短论英雄,开始理解人机融合,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如此变化似乎与整个一营的前进节奏同步。

“新闻联播”之后,华强军走到部队前边,他说:“同志们,由于部队保密工作的特殊要求,我们对使用计算机甚至手机都有着十分严格的管控,这并不代表部队在拒绝或反对高科技,前两天我还听到有战友在议论阿尔法围棋的事。人工智能虽然才起步,但离我们并不遥远。众所周知,从今年起,部队开始一定数量地接收大学生士兵,他们的高知识、新视野必将为部队建设带来新景象,今天我们来见证一下北大学子高明亮同志借助计算机将导弹原理三路图开发成军事训练游戏版的成果。有比较才有鉴别,首先请我们的导弹‘三路王’厉东方代理排长来做演示……”

“到!”厉东方起身跑到一张东风IV控制测试-发射电原理图前,面对密密麻麻的14382个触点,他沉着应战。

“排长加油!”突然有兵在高喊,全营鼓起了掌。

华强军做了停止掌声的手势,“由于时间关系,只‘跑’其中的‘点火线路’。计时计分与以往相同,用时少者和错误率低者为胜,现在请教导员计时,我来计分!厉排长准备好了吗?”

厉东方执笔上前,“准备好了!”

华强军与毕达银交流了一下眼神,下达了演示口令:“‘跑电路’演示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厉东方的红色笔头精准地落到“点火线路”图标的起点,随之他的解说如打开压力强大的水龙头“哗哗”地流淌,毕竟这是导弹电路图中较为容易的一页,他自如得像一条鱼,他说:“各位战友,我现在来跑‘点火电路’——

看看:SB1F4↑→K1F4.3A.B→A.B/30.20↑→-M2为电爆管负母线供电。→K1F4.3C.D→K1F3.4C.D/20.10↑→+M2为电爆管负母线供电做准备……”

……

“报告:点火电路检查完毕!”

厉东方的演示滴水不漏,十分精彩,官兵们以雷霆般的掌声向他表示敬意和祝贺。

毕达银看着秒表报时:“厉东方同志跑‘点火电路’图用时八分十六秒。”

华强军开始报分:“厉东方同志跑‘点火电路’图点位、线路和表述,完全正确,满分!”

官兵再次鼓起热烈的掌声,厉东方敬礼下场。

“下面请高明亮同志演示!”华强军听到下面有人小声议论,他带头鼓掌,“请大家欢迎!”

官兵掌声明显小而短于厉东方。

只见高明亮从座位最后一排起立、跑步上前并敬礼,他坐到电脑上,点开菜单,伴随着《火箭兵的梦》音乐,投影仪上出现一只穿着迷彩服、戴着列兵军衔的兔子,它“啪”地敬了一个军礼:“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战友:列兵‘迷彩兔’。”随后它跑到屏幕的最上角,下达命令“演练开始!”只见成千上万只“迷彩兔”从屏幕的左下方以操练军体拳的形式迅速威武雄壮地正步散开并霸屏。高明亮敲上“‘点火电路’”,一张完整的截图出现,列兵“迷彩兔”立即跳到“SB1F4↑”的起点,“战友们,导弹即将发射,请和我一起来检查‘点火电路’吧!”随即,与列兵“迷彩兔”装束、形象完全一样的上万只“迷彩兔”将图纸全部占领不算,还杂乱无章地跳动着,在眼花缭乱中,高明亮迅速地点下一只“迷彩兔”,只见列兵“迷彩兔”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说出“K1F4.3A.B”,这时台下的官兵才明白高明亮的“跑”法,他的鼠标便是厉东方的红笔头,每一步都要精准地捕捉到列兵“迷彩兔”,虽然他作为号手不用走一步说一步,但他要在上万只“迷彩兔”中点到“这一只”,心中无图绝不可能。高明亮聚精会神,鼠标精准点击着,有趣的是列兵“迷彩兔”每成功一次,都有不同的“迷彩兔”过来“表彰”,有的敬个军礼,有的握手示意,有的摇旗助威,有的还打飞吻、抛眉眼,引得官兵好笑……可惜在末端的“1D26-6断电停转”时,列兵“迷彩兔”跳错了,一颗地雷将它炸得粉身碎骨,另一只“迷彩兔”迅速补位、接力前进,终于在八分三十七秒到达终点,扛起了“东风第一营”战旗。一群“迷彩兔”欢呼上前将胜利者高高抛起,同时上来两位军官“迷彩兔”,给它挂上一枚大大的勋章。此時,所有“迷彩兔”拍着节拍高声地唱起:“东风浩荡,雷霆万钧,我们是光荣的第二炮兵……”谁也没有想到,一营的官兵并没有听营长、教导员的报时报分,全部站将起来,与“迷彩兔”们合唱《第二炮兵进行曲》。

第六章

列装三营的导弹正在路上,技术的改进和数量的倍增与戴雷透露的完全一致,一时间旅、基地和第二炮兵三级装备部,还有国防科工委、装备生产厂家的领导、专家一拨接着一拨地来训练大厅指导、观摩,导弹理论要修正,训练模式要调整,战斗队员要重编。最令向爱莲头痛的还是“兵”,男兵一抓一大把,女兵得戴着眼镜数,况且还是发射号手。常三旅司令部最了解实情,参谋长也曾私下与她商量,是不是向旅首长反映调整一个男兵连组成加强营?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此这般不是自己扇自己脸吗?董蛟那里还好说,在营里让她以后还怎么带兵?况且上级如此列装自然有如此列装的战略思考和运筹,要是有协调的空间,董蛟和戴雷肯定为三营争取。

向爱莲拨通华强军电话,“本夫人有要事请教!”

华强军“嘿嘿”一笑,“夫人,请出题!”

向爱莲将现实困难、原因分析,还有几点设想,一股脑地倒向华强军。那头连反应都没有反应回了个半拉子歇后语,“夫人,你这是‘骑着驴找驴’啊……”

“滚蛋啊!你少拐着弯来骂人,回来看我不收拾你,皮子着痒是不?”向爱莲急急的样子,“好好给本夫人说个明白。”

“请问夫人在三营上任后是不是一直搞‘全员额训练’?费这么大力,难道就是为了成为新闻上一回《火箭兵报》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忘啦?”

向爱莲一拍大腿,“我这回还真是‘骑驴找驴——昏头昏脑’,本夫人给你一个口头嘉奖,再接再厉!”

放下电话,向爱莲跑到郝春阳的办公室,一顿咋呼,郝春阳歪着头笑眯眯地听着,一滴兴奋点都没似的,反倒在向爱莲落音的时候,“哈哈哈”地笑起来。

“咋啦?”向爱莲迷茫起来,“当初,你是不同意搞‘全员额训练’,担心一味地发扬军事民主,会冲击政治民主和经济民主,后来你不是一直支持搞吗?”

向爱莲到营不久,她眼里看不得营区有“闲人”,一个战斗集体随时都在准备着,用她父亲向天鼎的话说“和平只是战争的另一种形式”——这点她与华强军本质上是一致的。于是,她在营党委会上倡导“发射营的老鼠都得会发射”的“全员额训练”,也就是说掌勺做饭的女兵也得参加导弹发射训练。当时,炸锅归炸锅,一旦训起来,哪个也不弱于哪个,后来二连更进一层,所有的后勤岗位在全连战士中轮值。

“营长!”郝春阳还在“哈哈”地笑,“我也才放下电话,一营这两个快一个鼻孔出气了。毕达银,也讲我‘骑驴找驴’……”话说至此,她扭头对窗喊赵艳青。

“到!”赵艳青跑过来,“教导员,有什么指示?”见到向爱莲也在,“营长好!”

“通知各营干部,”郝春阳看看手表是十点三十五分,“十点四十分在营作战会议室召开营党委扩大会。”

“要扩就再扩大点!”向爱莲这才懂了郝春阳,她说,“班长也列席,包括炊事班!”

“好的!”郝春阳下达指示,赵艳青跑回电话通知去了。听见赵艳青步子远了,她凑到向爱莲跟前,“姐耶,这回一营那两个可是吃准了俺俩!”

“少跟我‘俺俩’‘俺俩’的,你愿喂嘴你喂嘴,别拿老同志与你小青年开心……”向爱莲“一本正经”。

郝春阳说,“河是河,海是海,一码是一码,这个都分不清,还能与你搭班子打敌人?!”

向爱莲与郝春阳简单地捋了捋会议议程,时间便到了。会上向爱莲重点将当下面临的任务形势进行了全方位的分析,明确提出由“全员额训练”升级为“全员额作战”,全营人员将进行前所未有的调整。随后,她又简要地讲述了她的思考。她首先从营部下刀,干部只留营长、教导员、副营长和军医,管理员、助理员和教员“一人双岗”编入发射单元,日常除营部有事回来外,吃住训都在连队;战士呢,只保留通信员赵艳青和一名卫生员,撤掉营部食堂,全部下到连队;连队全面推行二连“轮值”模式。令人欣慰的是,以韦彤艺为代表的连队干部坚决服从和支持,倒是营部管理员提出干部是不允许岗职错位的问题。

郝春阳及时补话,“特殊任务,就要有特殊战略战术,各位特别是我们的干部一定要认清当下三营的训练作战形势和面临的困难,干部要率先垂范,同时要深入官兵中做好思想政治工作。至于人员的调整,我们会向旅党委报告,我和营长都打听了,仅我们基地在常规旅新组建时,很多编制后来都进行了调整。武器怎么需要,我们兵员就怎么编;战争怎么进行,我们方阵就怎么调。同志们,装备超预想列装,既是挑战,更是机遇。这条路,只要我们三营走出了,便是经验,便是战史!”党委会之后,郝春阳立即组织了两个培训班,一个是营部下连和连队多岗官兵的“强化班”,她当班长;一个是参加过导弹知识基本训练的新兵“升级班”,副营长当班长。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口号在新的战友、战情之下更加嘹亮。

然而,就在导弹即将入营的当口,一个关于向爱莲违反条令、条例和《基层建设纲要》在三营搞“一言堂”的信函越过常三旅直接反映到了东方基地。基地政委程厚德一字不落地看完之后,对纪检处处长说:“此件先放在我这里,戴司令那里也暂不报告。当下,一切以列装为重!如何办,伺机而行。”

向爱莲和她的三营在自己的战轨上一往直前,时刻准备着!

季候在走涼,训练团东风IV的士官组训试点与“两成一力”联训热度不断上升。他们一步即将迈入考核验收时间的门槛,党委议训会、技术骨干“小诸葛会”开得不断,环环节节、点点面面,要方案有方案,要预案有预案,之前的最后一次联训也超出华强军的预想,但基地考核验收组到来时他多少还是有些压力。从以往惯例来看,基地这一级的标准是最高的,它既要在旅团上提高标准,又要在第二炮兵下打好前战,参加考核的参谋、干事、助理,个个长着鹰眼,一丝丝马虎也甭想跑冒滴漏,况且这次是由戴雷带队。两天前,戴雷还亲自给一营来了电话,他笑呵呵地说:“我这个公公来,可是要看漂亮媳妇的哟!”看似一句笑话,听懂了就是一个尺度。

袁崇高是头天到的,十分满意官兵嗷嗷叫的战斗激情,可等第二天戴雷带着包括司令部“四条龙”参谋和后勤部“四只虎”助理在内的十二位考官一进场,他也攥起了拳头,原来基地司令员一行全着迷彩服、作战靴,战斗气氛陡地高升八度。很快,常三旅大巴开了进来,董蛟带着参谋长、作训参谋和所有发射营营长及部分士官骨干到现场观摩。

袁崇高在完成一系列的基本军事礼节后,得空靠到董蛟身边,“搞什么‘名堂’?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呢?”

“向袁老大学习,是本人坚持不懈的追求!”董蛟知道袁崇高怪他来前怎么不通告一声。

同样的责怪,华强军也说了向爱莲。董蛟当然是有意的,而向爱莲是真的不清楚,她们按时在旅里集结后,坐上大巴过了龙安江往训练团方向,她才意识到是来一营,根本无法通报华强军。

袁崇高伸出一张大手,握住了董蛟,“那你就好好学点‘名堂’吧,话少点好不好?”外人听来还真以为董蛟会捣乱,其实这就是他俩的“作战”方式。

时间不允许袁崇高与董蛟再按自己的方式交流了,他看看手表,整装、跑步,面向集结待命的参训部队下达口令,“立正!”转身,跑步至戴雷面前,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核一旅士官组训试点暨‘两成一力’后勤装备联训已准备完毕,是否开始?请指示!核一旅旅长:袁崇高。”

戴雷还礼,声音洪亮地命令道:“按计划进行!”在袁崇高下命令部队进入“作战”之时,他对考核组说,第二炮兵首长来时,由一营营长报告。

官兵们高喊着“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的口号,豪情万丈地进入战位。

整个考核验收分三步走、一天半时间,士官组训由厉东方和一批士官完成了东风IV发射训练的全程序后,考核验收组移动至山谷更深处的“两成一力”后勤装备演练场,八个后勤专业模块呈半圆形排开,观摩台在圆点位置,演练不设背景,只是以装备为核心,以演习导调的方式从时间和“保障逻辑”对专业演练进行合理的交叉指挥,华强军任导调组组长,各专业指挥长为端末。随着一声令下,寂静的山谷,顿时装备轰鸣、官兵涌动,加油的、运输的,做饭的、洗消的、抢修的,救治的、防疫的……传统的挖坑埋灶、手拎肩扛的后勤保障模式在此早无踪影,全被机械化、机动化、智能化所替代……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演练,硕果累累:以一个发射营兵力为基数的米饭、馒头和四菜一汤做好了,方圆一公里作战区消杀灭完成了,六十八台机动装备、一套发射单元车辆的普特油料加满了,二十名核化沾染的伤员洗消、救治保障了,两台远程会诊手术做完了,两处被炸桥梁修复了,四台不同型号的被损机动装备抢修了……中餐,戴雷婉拒了训练团招待所的准备,就地与官兵们一起吃得很香。其间,他特意将向爱莲叫过来,小声说:“莲丫头,你家华强军打得不丑啊!我记得,你们营今年下半年就要转一批女士官,摸底了没有?农村讲,‘女大不能留,留了会生仇。’你可是要设法留下一批,没有骨干怎么打仗?你看到了,这种士官组训模式更适合你们常规旅相对较小的发射单元,所以董旅长要求来观摩,我立即同意了。”他突然将话拐到另一条道上,“与华强军多久没见啦?”

向爱莲一片馒头在口里慢慢地嚼着,直到这里,她才觉得该她说话了,咽下后,她说:“报告首长,抛开我与华强军的关系,一营的士官组训试点科学合理、贴近战需,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但‘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如果按营配备,像我们三营就难以胜任。”

“二炮与其他兵种不一样,如此配一个营又大了,配一个旅又小了,我们的平时与战时差别还很大。这些问题,我们都要在训练和实战中精准发现,及时反馈给二炮党委,进一步修订和完善。”

“关于女兵问题,当下依然存在将当兵两年作为就业跳板的现象,但随着士官制度的改革,女兵服役期可延长,津贴待遇在提升,婚姻恋爱有空间,走留矛盾不是很突出,比如上次调换导弹车女驾驶员时,我一个一个地谈过心,她们都表示只要部队需要坚持服从命令。”

“想党党不?”

“想!好在现在通信方便。”

“在一个营当家主事不容易吧?而你两口子又各主一个营,还都是上级盯着的王牌营。你家新的武器照片,我看到了,太漂亮了!你就等着高兴吧!”

“夏雪他们?……”

“很好,很好!我和你戴阿姨与她父母都商定了,年前把喜事办了。”

华强军端着不锈钢脸盆过来,问问在观摩区用餐的基地考官要不要再加些“白菜豆腐”时,基地作训处有个中校参谋开他俩玩笑,“华营长哪是来添菜的?追着找老婆才是真的吧?”

华强军这时才发现,向爱莲也在。

都在一个单位作战多年,向爱莲反呛起中校参谋,“一营的饭菜要是塞不住你的嘴,请你到我们三营试试!”

大家都笑出了声。

下午室内推演,是华强军憋了十六年的夙愿,高明亮的加入如虎添翼,说白了只要他能想到的,高明亮在屏幕上就能实现。他要打一场前无古人、启示未来的核战争,拭目以待。

戴雷一行走进迷彩指挥帐篷,必要的请示、命令之后,全体坐定。华强军任推演“作战总指挥”,毕达银任“总导调”,其他一营全体干部和厉东方进入“实战”战位,“两成一力”后勤装备保障分专业各设八个指、导一体的端末,高明亮根据作战进程和导调文书担任视频切换任务。

作戰时间定在某年某月的下午三时,对应了当日的天文时间——

三机联屏的大幕上:蔚蓝的天空,白云悠然;平静的南海,海鸟翱翔。突然,惊雷乍响,浊浪滔天,两艘挂着带有右侧蓝红两色直角梯形国旗的F国军舰顶浪前行,很快靠近我南海岛礁并实施登陆。我军事人员一眼辨识国旗红色直角梯形由下变上,意味着该国单方面宣布“战时”。

左右两屏同时分别切入:我外交部、国防部及时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并勒令F国侵略军立即撤出我国疆土。同时,我空军战机、海军战舰接到命令后火速赶赴被侵海域,与敌军进行了“交战”。

画外音:在我军即将收复失地之时,M大国联合南海周边国家组成“新八国联军”直接插手我保疆卫国行动,其两艘航母战斗群疯狂“打击”我军。此刻,中央军委果断出手,第二炮兵接令而动,我南方基地常规导弹旅、巡航导弹旅对敌进行一波次打击之时,东方基地核一旅接到核威慑作战任务。

左、右屏和中间屏分别切入:核一旅二营、三营进入地下阵地集结待命;一营三日内开赴至南方某指定密林,核一旅“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编组遂行保障。

此时,帐篷顶上一盏聚光灯打开,完整地照亮了观摩席前区的一座可以转正的沙盘,其正面为三营导弹阵地,背后为三营即将进入的作战区——这是轩辕致和的“作品”。

中屏上:华强军在“指挥所”向代号“红剑”的一营和代号“绿盾”的“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编组下达命令……

左屏上:一营官兵紧急出动,携装从阵地出发——

右屏上:“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编组集结——

三屏合并为大幕:两支伪装得只有在机动中才可以发现的作战分队“红剑”和“绿盾”向南穿行在莽莽森林之中……

华强军来到已转过背景变为南部林区的沙盘前,开始进入“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编组遂行保障。推演采取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线下是华强军与八个专业分队以各种机动中出现的必然或偶然保障需求为主线进行导调,线上是及时切换训练场上实战保障画面进行展示……

天文时间在一小时零五分之后、作战时间是三天之后,核一旅按时抵达指定作战地域。

大幕上“切回”南海:依然波涛汹涌,敌我双方在我海域呈对峙之态。

画外音:“新八国联军”尽管停止了进一步侵略,但丝毫没有后退之势,尤其是M大国不仅继续联络盟友集结海上兵力,大有再举进攻之心,而且“双箭”齐发:勾结我T岛之上某些独立分子,妄图伺机宣布独立。我党、我军在精准判断“侵略军”贼心不死之时,果断出手:命令近岸军区在东海进行海、陆、空、第二炮兵联合实弹演习;命令东方基地核一旅一营击落一颗我完成使命、即将报废且距M大国一颗军事卫星最近的卫星。

华强军在指挥所接到核一旅命令,立即下令作战——

大幕上实时切入导弹训练场:“号手就位!”随着士官厉东方的一声令下,一营官兵高喊着“保家卫国,敢打必胜,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的口号进入战位……

屏幕上完整地呈现了一营士官组训的全过程。当东风IV擎天之柱般地直指苍穹之时,华强军听完各位号手关于发射前的各项检查、燃料加注、气象窗口等系列报告后,再次核准作战参数,准时下达:“五——四——三——二——一!点火!!”

大幕上切入:东风IV在西北的一次发射镜头,并在几分钟后对接上击落卫星的画面。

画外音:在党中央、中央军委的直接指挥下,我第二炮兵精准击落一颗在轨卫星,展示我军誓死捍卫国家主权、领土完整的坚强决心和坚决打击来犯之敌、分裂势力的制胜能力!在我强大军事压力下,“侵略军”清醒认识到,如果他们的军事卫星被击落,他们所谓的反导系统将成为一堆废铁,他们的航母将成为海上死鲸。果然,在我强大军事压力下,他们黯然退出我国领海。

大幕上切入:我军将士将鲜艳的五星红旗再次插上收复岛礁。南海平静如初,天空蔚蓝如瓦。

华强军报告:推演结束。

走出帐篷,一列怕冷早飞的大雁在空中随性地书写着汉字的笔画,没有人在意它们的艺术,倒是在暗示着季节的存在与走向。很多时候,人与自然不需要明示,有暗语存在便是一种美好的默契。

华强军一直跟着,戴雷说:“你还想让我看点什么?”

“报告司令员!”华强军底气十足地说,“若时间来得及的话,请首长审阅‘三本一戏’。”

“什么‘三本一戏’?”戴雷有了好奇。

“报告首长!”华强军说,“‘三本’,指《士官组训练教程》《‘两成一力’后勤装备联训台账及保障法研究》和《第二炮兵士官组训练中的思想政治工作》,‘一戏’,指的是我们新开发的‘东风IV导弹训练游戏’……”

“游戏?”戴雷偏着头问袁崇高,“你玩过没有?”

袁崇高摇摇头,“听一营介绍过,没有玩过。是高明亮搞的‘名堂’!”

“北大的高明亮搞的‘戏’,我要看看!‘三本’嘛,有考核验收组认真审查把关,应该不成问题,但也要给我和政委各准备一套带回去看。”

戴雷晚饭后回到作战帐篷,华强军简要地介绍即将展示的是一营最新训练作战军事游戏软件,而每位考官面前的“菜单”早已不是当初他见到高明亮时的“初级阶段”,后来有了厉东方、轩辕致和,还有毕达银的直接参与,训练游戏已经像“两成一力”一样向成建制、成系列迈进了。如今有三大系列,即东风IV技术理论系列、东风IV作战训练系列和东风IV故障排除系列,每个系列又设有三个等级,即初级“俄罗斯方块语言填入版”、中级“剧本杀情景故事对抗版”和高级“一体化星球大战联合版”,每个级别里又根据不同的系列细化子条目,参与游戏的官兵既可以按系列按版块“升级”式“作战”,也可按需求按爱好“游击”式“训练”。在大家听明白软件之后,主场交给了列兵高明亮,他起立、敬礼:“请首长点菜!”

面对这道新菜,戴雷胃口大开,他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游戏“菜单”点了“东风IV故障排除系列”的“中级‘剧本杀情景故事对抗版’”。此游戏,参照的是厉东方整理的《东风IV训练发射常见的故障与排除》,选择某一故事情景下,两只“迷彩兔”面对不同的故障进行相应的排除,发现与排除都有相应的分值,直到最后导弹成功发射时,谁的分值高谁是勋章获得者,同时也会在此款游戏中永久性上榜。

戴雷一眼就喜欢上了“迷彩兔”,他不请自报地问:“我来与高明亮同志游戏一把,行不行?”

“报告首长,我还没有真正参加过导弹训练发射,很多故障环节都是厉东方排长参与设计的,我只是在游戏技术进行开发。”高明亮如实报告。

“厉东方?他是东风IV故障排除大王,我游不过他。”戴雷握着鼠标喊,“华营长,派个连长过来,就那个轩辕吧!”

“到!”轩辕致和从帐篷一侧跑步到电脑桌前,这是华强军早有安排的,包括厉东方在内的二十多名骨干都在待命。

戴雷说:“你们几个参谋都过来,帮我看着点!”

基地司令部参谋“四条龙”都围了过来,袁崇高也坐到戴雷的右侧。

“请首长选择情景模式!”轩辕致和报告。

戴雷看有六种情景出现,他点击了“西北戈壁”,两只“迷彩兔”换装上阵,代表戴雷的是扛着一颗金星的将军“迷彩兔”,佩上尉军衔的自然就是轩辕致和了。当点击“开始”时,“导弹”进入发射时间,即游戏时间,两只“迷彩兔”进入随机的号位,“故障”随即出现,有的是来自其他号手“迷彩兔”的报告,有的是需要正确辨识导弹指示灯,有的是分清指挥程序上的先后……起先将军“迷彩兔”和上尉“迷彩兔”都能见山开路、见河架桥,一路高歌,当进入到“机器非正常发声”听辨时,戴雷明显用时过长,在即将被“调离”号位之时,终于听清了“发射平台前轮下第十八颗螺丝有松动”,尽管一时落后于上尉“迷彩兔”,但在随后的遥测、加注、气象等“状况”中,赶了上来,时不时有美女“迷彩兔”在为他献花、叫好、鼓掌……

四十分钟对抗贯穿了东风IV一次完整的发射过程,要素齐全,状况合理,情节生动,寓训于乐。戴雷先是身入之后便成了心入,他与轩辕致和在你追我赶中同时以满分成绩迎来了导弹的点火发射,双双获得作战勋章,并列登上排行榜。

“祝贺首长!”华强军站起来鼓掌。

“最要祝贺的是高明亮同志!”戴雷说,“同志们,知识就是战斗力啊!我们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看,现在网络通信发展迅猛,青少年中有几个不玩游戏?高明亮同志开发的军事训练游戏是一种启示,还需要深入探索,就拿部队手机管理來说,能不能开发一种软件装上去,官兵如果在通话中涉及军事某些关键词就会从提醒到关机直至锁死,真正将保密的钥匙交到官兵手中?等等。

“华营长,下午的整个演示、推演都好,原则上就以这个模式迎接二炮的验收。至于文档资料的修改优化,要多多吸纳考核验收组的意见。高明亮同志或者说你们一营开发的这套导弹训练游戏软件是一大亮点,但不能独立出来,完全可以与《士官组训练教程》配合起来,如果时间允许,你们再融合一下,技术力量不够的话,可以由基地支援,经费不够也可打报告,同时要有两个准备:一是为其他型号核导弹及常规弹导做出多款模板,不仅为在全基地而且为在全二炮的推广打好有准备之战;二是尽快形成军事论文,争取申报全军科技进步奖。好了,我就讲这些!”

“谢谢首长!”华强军有些激动,“我们一定严格落实首长指示,争取更大战绩!”

第七章

女子发射营翘首以盼的大喜日子在初冬靠前的一天来临了。女兵们起床跑操,微光中看到近处的草尖上、树梢上白花花的,以为昨夜下了小雪,跑出几步从鞋底上的粘贴感便知是霜冻,大小松了口气。她们多么盼望南方的军旅里有一场雪,映衬和加深绿色的青春,但绝对不能是今天,今天要艳阳高照,今天要晴空万里,今天她们要“配枪”!用向爱莲的话说,三营的正文是从今天翻开第一页的,之前的都是序言,最多算个楔章。

导弹列装是大事,是三营的大事,也是常规旅、东方基地和第二炮兵的大事,更是紧密联系国之安全的大事。后来,贺民义将接装历程中的“最高待遇”当故事讲给韦彤艺听,韦彤艺坚信不疑。

全营早餐提前十五分钟,时间是为官兵们换装准备的。向爱莲命令全体干部着冬礼服、士兵着冬常服。常年着迷彩训练服的战士们猛地戴上大盖帽,穿上小翻领的常服,露出高高的绿毛衣,裤子在洗衣房用蒸汽熨斗熨得能切西瓜,还有小矮跟的黑皮鞋锃亮得能当镜子照,人人到军容风纪镜上一照都惊讶起自己的身材,最想的是照一张图片尽快传给家人或心爱的人。

大美的滋味,向爱莲比营里所有官兵先尝到,味道堪比上好的白酒,烈而醇厚。头天下午,她参加了基地和常三旅联合组织的导弹交接装仪式,还是因为保密,仪式在阵地坑道内举行。向爱莲跟着董蛟及旅四大机关领导早早地来到导弹坑道第一入口,这也是向爱莲第一次站在这个入口处,它是武器的通道,也是绝密通道。其他有些坑道,她在基地任职时多次进入。

武器不同,作战方式也大相径庭,常规导弹作战为陆上机动,而华强军一营的核导弹依托坑道作战,坑道为贮战一体,而此坑道主要功能是“藏于九地之下”,昨天在夜里落霜时的十点钟左右,副旅长手里联系装备车队的对讲机终于喊出了“即将到达”的命令。向爱莲原本站在最靠里的位置,职务在队伍中算低的,况且里边也暖和些,司令部参谋在整队。她听见董蛟在喊“向营长”,跑步到洞口。董蛟指着他右边的位置说,“你站到最前列来!给你‘配枪’,你得第一个鼓掌!”向爱莲笑笑。很快,引导的越野车两只大灯“唰”一下在山谷里扫雷式地拉了个接天的大扇面,这是拐弯转入阵地的标志。其实引导车转个身就掉头了,还是保密要求,之前地方公安的护航车在红山外就刹车掉头,地方党政军领导也随即完成了使命。接下来担任引导任务的是阵地国宝卫士,他们三米一人地将新一代国宝直接迎入新家。

向爱莲还真是第一个鼓掌的,她见到第一辆导弹车爬上坡露出熟悉的车头时就开始拍手,其他人跟着拍了起来。“一辆……两辆……三辆……”果然数到戴雷说的车数之后,是弹体特种运输车,至于一车装有几枚弹,即便没有伪装,她也看不见,但她感受到了它们的到来,没有丝毫的陌生。压阵的是四台越野车,车牌号都套上了迷彩套,分不清是哪一级领导的,待它们进入坑道,欢迎的队伍集合进去才看清军衔和职务,来的都是大官,光少将有五位,只有基地政委、参谋长她认识,另三位直到仪式开始后听到介绍才知道:一位是军委总装备部的,一位国防科工委的,当听到第三位时,她在队列里伸头一看立即又缩回去,心里叫道“黑叔叔!”

“黑叔叔”现在是第二炮兵装备部部长,他长得确实黑,人家黑在皮子上,他黑在肉里。他与向天鼎是一个连的,他先提干,向天鼎提干时他是副连长,等向天鼎六个月回到连队下命令时是连长,他还是副连长,他经常说向天鼎跑步前进,他是原地踏步。他好酒,到北京机关大院,他经常去她家喝酒,喝着喝着就逗她,她骂他“黑叔叔”,他骂她“丑丫头”。即便在院子里,他见到她放学回来,逢见必逗,逗哭他才乐。其实他是喜欢她,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丫头,四岁的时候得脑膜炎夭折了。她读小学的时候,他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她还跟着向天鼎去他家吃了喜酒。

履行了有关交接手术,“黑叔叔”开始讲话,向爱莲听着便是对她提出的要求:新装备要迅速形成新的战斗力!实在是因为长途之劳和夜已入深,“黑叔叔”讲完话之后,便乘车离去。她没有机会上去与他说一句话,有些内疚,此时她早已经懂得像戴雷、“黑叔叔”这些与向天鼎同批的战友,见到哪一个导弹娃都跟亲生的一样,那种爱如打坑道一样,一寸一寸地从皮子往灵魂深处掘进。

向爱莲像当初生华向党时一样迫切地想看看即将交付她们营的武器装备,可是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坑道里,依然偽装得严严实实,不是丑媳妇怕见公婆,而是时辰未到。她倒是见到了正准备在坑道里就地卧倒的、已经疲惫不堪的贺民义,她指了指东风-Q,“怎么样?你看到它的尊容了吗?”

“还能怎么样?”贺民义提了提精神,“一流呗!长得跟你一样一流,能得也跟你一样一流!”

“都要当副处长的人了,嘴里还没有一句正经。”向爱莲早听说后勤部报贺民义为战勤处副处长人选了,他们同批这四人除华强军是副团外,都还是正营,不过她快了,时限一到就批。她说,“不跟你扯了,我还得回营呢。改天回基地,姐请你吃饭!”

见旅司令部司机在朝这边招手,向爱莲摆摆手,跑了过去。她是坐这辆“猛士”来的,还得坐它回去。车上还有两位参谋,一直将她送到三营。他们回到旅,有鸡的话起码得叫二更了。她进到营部办公室,赵艳青披着绒衣立即过来。赵艳青倒好水,她怕赵艳青冻着让她回去睡,她匆匆洗了洗也上了床。可是一直睡不着,开始是因为双脚冷后被热水一泡又到被窝里一焐痒得不行,待脚适应了热度,两只手又痒起来,始终有去接什么东西的感觉。她明明知道那么大的武器交给她,她也不可能用双手去接住,唯有责任和担当能扛起它们的重量。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知道,她知道她睡着了,她在梦中唱了一首歌,一首自己写的歌,她还在梦里提醒自己:“向爱莲,你这是在做梦哦,这么好的歌一定要记住!”她是赵艳青在再迟就吃不上早饭的点上叫醒的。

向爱莲在一连食堂匆匆喝了一碗稀饭,往馒头里夹了一个红油鸭蛋,边啃边往训练大厅去。等她到的时候,郝春阳已经在大厅连安排带检查完毕了,基地宣传处摄影干事小满正在模拟发射车边为女兵照相,还有老兵借着干部的礼服在照。向爱莲正要阻止,郝春阳一步跨到她前边,“让她们照吧,真枪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与满干事说过,所有照片都交到营里,等退伍时作为礼品送给她们。”

“好人都让你做了!主意倒不错。”向爱莲突然掉过话,“你结婚就穿礼服吧,真显条儿。哎!我们那时候,还没有,等十周年锡婚时补一张,把我家党党也带上。”

韦彤艺过来要拉营长、教导员一起合影,郝春阳说:“把党委委员叫过来吧?一起照一张放到营史馆。”

“要照,把干部都叫过来,照张大合影。”向爱莲补充道,“一连、二连,还有营部都照张合影。”

满干事“咔嚓”完两个胶卷,刚换上第三个,向爱萍下了集合令。哨声犹如绳子迅速将女兵们绑在了一起,她们的精气神已从军人之美凝聚到武器之于她们的价值与意义之上,她们感知到军魂的力量。

“一——二——三——四!”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她们熟悉而又陌生的武器终于到了,两台依然伪装得严实的发射车携弹而来。在进入营门时,在进入女兵列阵的通道时,它们放慢了速度,它们是让她们检阅,还是她们让它们检阅?跟在携弹发射车后的是三辆越野车,在营门口领导们下了车,向爱莲下令所有在前阵的干部“半边向左、向右转!”她看见最先下车的是“黑叔叔”,太阳下他似乎没有那么黑了。

向爱莲提前举起右手,笑着看着“黑叔叔”朝她走来,在他还礼之后直接将手伸过来时,她双手握住,手背有些凉,手心好暖和,“首长好!”

“哈哈哈!”“黑叔叔”龇着大板牙笑着仰头在看天,突然扭头对程厚德说,“程政委,她叫我‘首长’,哈哈哈!再叫一声‘首长’!”

程厚德和几级机关的领导干部,甚至向爱莲身边的郝春阳和三营的官兵都被来自第二炮兵的大首长的话讲蒙了,叫“首长”叫错了吗?

发射车进入导弹训练大厅,参加欢迎的女兵迅速返回连队,不到十分钟全部换上作战迷彩服,列队进入装备交付现场。

交付实弹训练的两台发射车齐头并列在训练大厅中央,全营官兵已由营连编制组成八个发射单元分立于发射车两旁,主席台后上方悬挂着黄边红色的标宋体大字:东风-Q导弹列装仪式。

仪式正式开始,亮点一个接着一个。

在基地参谋长的主持下,首先进入高潮的是“掀起你的盖头来”。当第二炮兵及基地、旅和营四级首长、领导轻轻将发射车上的双层伪装网掀开之际,官兵们情不自禁地发出“嗯”“啊”“太漂亮啦!”的叫声,甚至有人激动得泪涌双泉,官兵们的掌声此起彼伏,至少有五个波次。你看它的身体,与过去她们所见的,甚至天天训练的完全不同,远看像一架隐形战机停在发射车上,近看又如一柄大大的枪刺,仔细看它更像一支中国古代的羽箭,如果不看到它代号标志之后的尾翼,简直不敢相信它归属导弹家族。它比训练弹“瘦”,可每一根流动式的线条在讲述着“瘦是瘦,全是肉”的真实。乳白的弹头,暗示着“锋”的存在,老绿的外衣宣告着沉稳和它应有的托举之力。

向爱莲承认,在进入装备交付环节,她与韦彤艺代表营连号手从基地、旅首长手中接过发射车钥匙时,有些颤抖,她向华强军形容好比结婚那天他给她戴钻戒。

仪式的重头戏是实弹实装训练,这是让东风-Q所有相关方都捏一把汗的举动。进训练大厅的携弹发射车是两台,加上模拟车,可以一次性上去三组发射单元。向爱莲现在提供给首长的是八个发射单元,几近全营全员,这在第二炮兵部队当下可能是仅有。

“黑叔叔”拿着发射单元名单,抽了第一组、第五组和第七组,第一组指挥长是营长向爱莲,第五组指挥长是二连连长韦彤艺,第七组指挥长是二连三排长,可见他挑选的营连排三级,极有代表性。军令如山,三个发射单元在各自指挥长的命令下“号手就位”,第一组和第五组上的是刚刚列装服役的实装实弹车,向爱莲在带队与韦彤艺交叉时,低声提醒:“沉着应战”。新缸毕竟没有旧缸光,模拟车训练给了第七组。三个组同时上车、同时启动,随着号手女兵清脆利索的报告声和顺利到位的操作,东风-Q在它应有的岗位开始了光荣之旅。先是生产单位、军代表纷纷进入训练场地,看程序、查仪表、听声音、卡时间,后来“黑叔叔”和程厚德也坐不住,走到武器前观看,他还向程厚德解释道:“程政委,这是我国最新一款常规导弹,其战技指标比先前的P2有着质的飞跃,具备全天候、无依托、强突防的特点,尤其是它拥有超高音速度,在大气层顶端机动滑翔,全程不走抛物线,直线横飞加水漂,到达目标头顶直接垂直下来,对中近程目标实施精确打击……”

程厚德是政工干部,对新武器有所了解,但听到此武器如此强大,着实兴奋,他问道:“在应对防御体系方面,它有什么特长呢?”

“黑叔叔”笑着说:“刚才講的这些技术和性能,足以让什么萨德、宙斯盾,在它面前形同虚设。还有,如果它在‘快递’途中被发现或有新的需求,能够变更‘收件人’。”

程厚德不停地点头,他的一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三个发射单元的操作训练,尤其是两台实弹车,一次磨合都没有,直接上弹推膛,既是对武器的考验,也是对号手的考验。可圈可点的是女子发射营抽选的三个发射单元在新武器和模拟武器上几乎同时竖起了弹体。

向爱莲报告:“第一组:发射准备完毕!”

韦彤艺报告:“第五组:发射准备完毕!”

二连三排长报告:“第七组:发射准备完毕!”

“黑叔叔”看看手表,时间全部卡在了“优秀”以上。他又分别来到三台发射车前,仔细地查看了仪表显示,最后定格的发射参数分别与他随机所写的完全一致,也就是说此时只要摁下“发射”键,三枚载着国安使命的长剑将精准快递。

毕达银与郝春阳的结婚证办得顺风顺水,婚期没有定日子,只定了个时间档。这边的毕达银要等第二炮兵考核验收,那边的郝春阳要等装备列装。现在那边的档期出来了,这边还在等。其实最急的是华强军,他明白,即便第二炮兵考核验收打个“优秀”,后续的工作还是少不了,特别是士官组训这块,他们只是开了个头,长篇大作还在后头。高明亮的“迷彩兔”,一定会蹦出红山,蹦到有第二炮兵的所有地方。

像饱满的谷粒盼着太阳一样,华强军和官兵们终于盼来了第二炮兵考核验收组。组别规格不太高,第二炮兵司令部训练处处长带队,但规模较大,有院校的讲师教授,有机关的参谋干事,有部队的干部士官,有厂家的专家技工,共计四十多人。考核与验收基本遵照戴雷带队来时的模式,但作战的想定、装备的保障、文档的规范、时间的安排、成果的展示都进一步优化了,两天紧张而有序考核验收,获得专家学者们的高度评价。

考核验收结束,华强军将“两成一力”联训人员送走后,立即打报告撤回营区,他急呀,眼看着进入第四季度了,其他三个发射营有的都完成坑道封闭训练上来了,迟一点也在上周下去了,讲是讲今年主体是参加士官组训试点和“两成一力”联训,但基本的年度导弹武器训练任务没有完成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另外他起码得腾出十天半个月让毕达银把婚结了吧。

官兵们刚进入休整,华强军逼着毕达银将日子定了下来,翻翻日历,下下周六,农历阳历都是双日子,在征求郝春阳意见时,郝春阳说得更敞亮:“什么单日子双日子,能结婚的都是好日子!”

婚房在核一旅机关院内,毕达银两个月前调了副团,正好赶上申请到了去年才竣工的一套团职房,三室一厅,家具、电器、厨卫都是标配,拎包入住,挂上二人的结婚照,就是个家。可是华强军和向爱莲一致要求,结婚当天,嫁的要从三营出,娶的要进一营门,毕达银与郝春阳也觉得这样才真正有军味,俩人都点了头。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军事婚礼,迎亲的一辆挂着伪装的越野车和两辆迷彩大巴,里边坐的全是一水的干练军人,若不是车头上挂着大红花、车身贴着喜字,老百姓看到绝对认为是一次军事行动。大约在上午十时,车队翻山越岭近两个小时进到向爱莲的三营,三营伸缩大门早已紧紧拉起,里边的女兵管弦乐队吹拉着《甜蜜蜜》旋律,一排十个女兵跨立着“一夫当关”,这时候华强军下车学着地方的民俗给一个女兵发了一个小红包,之后他开玩笑地下命令:“都有了!立正,向后转!!”可是女兵们一个都没有动。


赵艳青在中间咧着小嘴笑着说:“姐夫呀,你今天这营长当得是不是不在道上啦?!”

华强军最不喜欢发射营的“丫头片子”们喊他“姐夫”,搞得低人一等似的,可今天他只能“低头娶媳妇”。

赵艳青右边的一位女兵说:“想娶我们姐,还坐在车上当老爷,这娶回去还不当老妈子使啊?!”

“就是!”女兵们学着河南口音齐声喊出的是“揍是!”

华强军这才意识到“大道好走,兵门难进”,立即叫手里拿着鲜花的毕达银出来,不想女兵们要求身着礼服的毕达银给她们每人敬一个军礼方才放行。“中!中!中!”新婚矮三分,毕达银如此照办,车队才随着《军中姐妹》管弦乐进到了三营,但他们转头一看,门又关上了……

董蛟来时,一直陪着郝春阳的父母在喝茶说话,车队进来他一眼看到接新娘的小车是袁崇高的,心想“‘袁老大’像个老大”。

女兵们闹的,既有地方上常有的什么叫门、找鞋,又有她们从军事训练中借来的:“一口清”,即新郎要对与新娘相关的所有问题做到有问必答、答必正确;“一摸准”,就是将新娘的手放到十双女兵的手里,让新郎蒙眼去摸,从中牵上新娘的手……毕达银别的话不敢多说,一味地“中!中!中!”在“一口清”中稍有失误,好在“一摸准”丝毫不差,引得女兵们阵阵大笑。

闹归闹,拦归拦,吉时卡在向爱莲手上,意味着千里挑一的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准时“发轿”,穿着白色婚纱的郝春阳捧着鲜花、挽着毕达银的胳膊走向婚姻的美好。

迎亲与送亲的车队进到华强军的一营,那便是主场“作战”了。车进一营大门,十六只威风锣鼓在营区中心由阿拉伯数字“1”字抽象成的红色园雕前一字排开,官兵们连打带跳十分钟,唱起了《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谁也没有想到,毕达银与郝春阳的大喜之日,最大的赢家是贺民义。

贺民义是专程来给毕达银贺喜的,俩人在训练团训练中搭了近三个月的班子,彼此已经不亚于与华强军那样称兄道弟了。

华强军下车见到贺民义时,说,“战友结婚,你来干混呢?”

“我可是来吃高价饭的哟!”贺民义本来还想揶揄华强军两句,他看到新娘后边一身红色旗袍的伴娘,他的音腔立即断电。直到新郎、新娘从他面前走过,他连一声祝福都没有说,他的眼珠子直至灵魂在一瞬间流淌进了那条优美的“曲线”,“天啦!她是谁?”

贺民义很快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他迅速抢占高地,一把抓住向爱莲,“那个女的是哪里的?”

“哎哟!胳膊被你拉卸了!”向爱莲故意用眼睛去找伴娘,“伴娘啦!你不认识?你问她干什么?”

“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哪个单位的?

“她叫韦彤艺,我们营二连连长!”向爱莲说完,便忙去了。

韦彤艺!常三旅发射三营二连连长!贺民义一个字一个字地刻下了,他告诉自己这是“一见钟情”。

接下来,向爱莲到哪里,贺民义似乎就跟到哪里,他的问话也一个接着一个:“韦连长多大了?”“韦连长结婚了吗?”“韦连长有对象吗?”“韦连长哪所军校毕业的?”“韦连长是哪个省的?”……向爱莲有的应着,有的含糊而过,但她却清楚地告诉贺民义“韦连长将青春一直都奉献在她热爱的导弹事业上,至今单身,未恋也未婚!”

婚礼设在营部食堂,喜字像营区一样能贴的地方都贴得红火火的,彩带朝八个方位拉得五彩缤纷,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透彻的喜庆,能坐上桌的官兵毕竟有限,但丝毫不影响全营官兵的快乐。婚礼开始前,能挤的都挤了进去,不能挤的将六个窗户扒得全是笑脸。果然,华强军在找不到贺民义时,跑到婚礼台上从准备讲话的司仪手中拿过话筒,“喂,喂,请基地后勤部的贺参谋到前台第一桌就座!”

此时新郎新娘已经上台,“曲线”不见了,贺民义将头扭了三百六十度也没有找到,急得恨不得起身,但实在又找不到理由。黎明观察到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也在打鼓这个妻弟为何如此?他便顺着贺民义的眼光,直到那条“曲线”再次出现。

“这小子是不是看上了这丫头?”黎明这么猜着,晚上又向贺宁宁做了“汇报”。贺宁宁“滚锅等不得烤旱菜”连夜询问向爱莲,向爱莲只说“有苗头”,贺宁宁千拜托、万嘱咐“要将苗头培养成参天大树”,届时必定给她记上头功。

韦彤艺是在陪新郎新娘将所有桌面的喜酒敬完之后回到桌子上的,酒席的大菜上得差不多了。黎明招呼着新郎新娘,“赶快坐下来吃一口!”

“哎!哎!贺参谋!”华强军从后边钻出来,“你回到一营就是一营的人了噢,放下基地机关的做派,把你放到伴娘边上就是照顾她的,她可是娘家人哟!”

贺民义立即站起来,给韦彤艺倒橙汁。

“不用,不用!”韦彤艺也忙着站起来用手围着杯子,“谢谢!谢谢!还能劳驾基地首長。”她回头看了一眼贺民义,白白净净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韦连长,他是你姐夫哥我的同学贺民义,该用就用,过期作废!”华强军敬完郝春阳父母,又去敬毕达银父母,想着还是补了一句,“人家低调,中校调了也不挂,非得等着副处长命令!”

“滚一边去,毕教导结婚,看把你能的?!”贺民义不敢看韦彤艺。

韦彤艺中间几次想与贺民义说话,看他一直不怎么吃也不怎么说,好不容易等他抬起头,便低声说:“贺参谋,我出去换下衣服,麻烦让一下。”

“好的,好的!”贺民义反应还算及时,他站起来,顺手将椅背尽力地拉到自己身旁。

贺民义一直盯着韦彤艺出门的方向。当那个“曲线”改成一身军绿进来时,他愣了一下,很快确定后,早早地站起来,依旧将椅背尽力地拉到自己身旁给韦彤艺让路。

谁承想,这个拉椅背的动作倍增了韦彤艺的好感。

向爱莲前脚踏进三营,顶班的一连文书就冲赵艳青喊,“快报告营长,基地贺参谋打来两个电话了!”

向爱莲听后摇摇头,贺民义那头已经热得能打铁,韦彤艺这头还没有通烟。她决定对韦彤艺不绕半截弯子,直言直语,一竿子捅到底,“愿不愿意都是一句痛快的话!”韦彤艺真不愧是对大牲口动过刀的女人,当听完向爱莲关于贺民义对她一见钟情的转述后,她说:“我愿意!”

向爱莲的心头,又落下了一块石头。

第八章

核一旅的坑道封闭训练批复上午到的,一营党委会中午召开,下午便齐员齐装地开拔。新兵以为进坑道跟下他们家地下室一样,打开门就进去了。阵地是导弹的阵地,更是导弹的战场,是一切敌特分子盯得眼珠发红的地方,一旦方位被暴露,一旦坐标被掌握,不仅战斗力归零,而且所有的将士必成为敌人的炮灰。“藏出战斗力”,是第二炮兵至高无上的纪律。为了这次训练,结合上次抓到的R国间谍和上级下达的一系列保密要求,华强军与轩辕致和重新制订了仅限于包括毕达银在内的仨人知道的进出坑道计划。

高明亮已经是厉东方所在排的一名战士。队伍以拉练的姿势出营,逆龙安江而上。

“排長,我没记错的话,坑道的方向应该在后边吧?”高明亮走出两三里地时,憋了半天的疑惑,还是悄悄地耳语问厉东方。

厉东方看了看龙安江,枯了些,水流还是很急,毕竟是从山里才出来,“走吧!走够了时间,走够了路程,就到了。”

高明亮脑海里蹦出两个字:佯动。他没有说,也没有再问,全身开始沉浸在一种出征的氛围之中。

部队一直走着,脚下的路似乎都是宽的,都是直的。左边是红山,远远地顶着天。天,干干净净的,想做一面镜子将这支队伍照进去,不想却被队伍右边的龙安江照得波光粼粼。江堤或江堤下的路,仿佛是给队伍拉练专门修的,几乎没有人和车辆。在路过一处湿地时,淡黄的野芦苇保持着年轻的站姿,顶上的芦花在西下的逆光中像一把把白亮的刀,有阵势,也有杀气。

队伍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官兵们气力和脚力正当时的时候,夕阳在红山之上开始点火,红辣辣的不舍得离去的样子,其实它是在为明天的晴朗做着努力和某种预示。突然,迎面开来了十来辆军车,它们好像从天而降,又好像早有埋伏,不等队伍提问,它们快速进入红山与龙安江之间的一块山地,刹了车,停了火。

华强军此时下达了命令,“部队原地驻扎!”

一些新兵开始相信了“拉练”的说法。

军车主要拉的是班用帐篷,后边只跟着一辆野战炊事车和一辆野战保温车。高明亮之前参加过一些“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的资料整理,心里估摸出了“原地驻扎”的时间。

二十四顶帐篷,很快以四乘六的阵脚方形搭建,官兵们都在时间框子里忙着安放个人装备,大有打持久战的架势。

按营队里的排序,今天轮到高明亮班帮厨。他们班将内务整理得井井有条、整齐划一之后,还是三三两两地往野战炊事车方向走去。高明亮大概是第二拨去的,他快到时,见到厉东方在和一位“农民”说着话。

“农民”面前有两筐白萝卜,还有十几只绑了脚在“嘎嘎”叫的大麻鸭。高明亮想,“这家伙真会做生意,撵着部队上。”

“帮厨的吧?来了正好,赶快拔鸭毛。”跟车来的炊事班班长甩着胖嘟嘟的脸在喊,“晚上吃萝卜炖鸭肉。”

“鸭毛,杀了后就要立即把大毛干拔掉,之后再放热水褪绒毛。”“农民”对着野战炊事车说。

“谢谢班长!”胖子炊事班班长还是笑呵呵的。

“班长?”胖子炊事班班长喊的是“农民”还是厉东方,从接话的节奏和营里哪怕是老兵对厉东方的称呼上辨析,一耳能辨出是对着“农民”的。“农民”的话腔,明显的红山人,咋能喊“班长”呢?应该是爱开玩笑的胖子炊事班班长在打“农民”的趣。

厉东方和“农民”还在聊天,不像讨价还价。

高明亮和另一个兵去抬萝卜,都是快手快脚,没有停顿,慢了会让人以为在偷听什么,不太好。转身走时,厉东方好像在说他是北京大学来的高材生,“农民”也隐约在说他就是书读得太少了。

抬完第二筐萝卜来送筐子时,“农民”捡起扁担,钩上筐子,上了肩,“我走了!给营领导解释一声,不去见了。”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黑红的脸庞里有着几分歉意,他突然变了唐山口音说,“待会儿你弟妹要去接孩子,哨位上不能少人。”

“好吧!给弟妹和孩子代好。”厉东方也改到唐山口音上,他拍拍“农民”的肩膀,“等训练结束,我和他们几个去你那里大吃一顿。”

“欢迎,欢迎!”“农民”说,“我那小子就喜欢家里来客人。”

“农民”走了,背着夕阳,影子拉得老长,两个筐子有节奏地晃着,一点不飘,仿佛里面还是满满的萝卜以及十八只鸭子。胖子炊事班班长边杀边数,高明亮记住了这个数。

鸭子下锅后,高明亮他们收拾收拾垃圾并装袋,胖子炊事班班长便让他们回班上等着开饭。高明亮快到他们班帐篷时,见厉东方从营部帐篷里出来,便搭手在眼眶上看看太阳,“冬天日子就是短!”

厉东方笑着说,“你还高材生呢,日子都是一样长啰,就看太阳怎么个画法,往左多画是春夏,往右多画是秋冬。”

“我们读的那点东西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高明亮说,“排长见多识广,认识人也多,这山边边还有熟悉的老农民。”

“‘老农民’?”厉东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刚才送鸭子、送萝卜的?”

高明亮点点头。

厉东方笑了笑,“小高啊,我们部队有些奉献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但还有很多牺牲需要默默无闻、需要隐姓埋名,甚至一辈子都不能为人所知。”

高明亮说:“影视剧中,特别谍战剧,还有战争年代,他们都是我党地下工作者,难道和平年代还有?”

“你说的‘老农民’,他是我同年兵,老乡,新兵下连后他被派到这里,打扮成当地居民,以养鸡放鸭、种田种地为掩护,成为没有哨位的哨兵,为我们导弹阵地守护一方安宁。”厉东方拉了拉高明亮,示意走走,他说,“像他这样的战士,在我们基地有几十位,放牛牧羊的有,跑车拉客的有,开店卖货的有……他们从此没有再穿过军装,当地百姓早把他们当成客居了。但是,连一只老鼠进到哨区,他们都要看清公母……就拿我这位老乡来说吧,五年前,经组织批准,他的家属和孩子也从唐山来到这里‘安家落户’,他是我们二炮‘家庭哨所’的典型代表。”

高明亮简直不敢相信,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人们的思想的确随着经济大潮的冲击有所飘忽,还有这么一批又一批人将青春甚至人生以及一个家庭都“搭”在国防事业之中,他们就像红山上的一片树叶、龙安江中的一滴水,看不清,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生长着、流淌着、存在着,这是中国军人和中国精神内核所在。高明亮也就是从这天傍晚对自己说,“这个兵当得太值了!”之后他一直这么说,口上和心里完全一致。

部队直接将晚餐吃进黑夜,官兵们席地而吃,一班一盏应急灯照明了熟食与热汤,也照清了美味与温暖,比不得野外生存,但天为顶、地当桌的感觉别有一番味道。下连大半年的新兵,头一次经历,内心的好奇与新鲜,不敢言表,但喜形于色。

經核一旅党委批准,华强军开启了一条备用入口,坑道有多少入口?绝密!哪怕是一条假的,也是绝密。

高明亮与所有官兵在营连首长的指挥下,夜间快速进入坑道保障区,连与连、排与排、班与班都是沿着坑道内壁上一路划分,壁面从下至上、从前至后,均匀地分着三排包裹着绿色皮套的长方木板,远看仿佛是电影里碉堡的机枪口,每个枪口都需要官兵们学习英雄黄继光去死死堵住;近看更像半扇门朝着坑道壁关得严严的,似乎里边有着珍藏。绿色木板贴壁的下端统一挂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清晰而醒目地写好“几连几排几班谁谁谁”。很快所有的官兵都在自己的“塑料袋”前各就各位,此时,值班连长轩辕致和吹起哨子,“全营都有!放下背囊。”三分钟后,他看见大家都卸下了个人装备,再次下达命令,“放下床铺,整理内务,十分钟后熄灯!”底下一排的除班长外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进坑道的新兵,班长在教他们打开床铺,其实就两步,首先扳下床板,再将斜拉杆接头卡好,即可。接着是中铺,最后是上铺。所有的床铺打开,简直就是一列卧铺列车。对了,这正是一位第二炮兵战士因坐列车卧铺得到启发而发明的,满足了坑道有限空间的需要。

华强军和毕达银之于坑道封闭训练几年下来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之前对官兵、对任务、对可能发生的新情况新问题都进行了深入摸底、分析,做了预案,当时他们最大的担心还是“如何进”,旅党委要求“顺利、安全、保密”,从进的情况来看,效果比想象的好,出去也有几套方案,心里有底。“三抗一倒”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华强军要求全营坚持与营队相同的一日生活制度,即便昨夜“行军”超过一个小时可以次日延迟半小时起床,但六点二十分他与毕达银准时伫立在导弹通道上,全营早操他俩在头阵,通道到达竖井一个来回正好三十分钟。

官兵们跑操回来,年大维将“太阳”升到“七点钟”的“天空”上,这已经成为他在坑道训练中的重要职责。大前年,也是封闭训练,有位战士在第九天,哭着想看太阳,他们班长实在没有办法,就在坑道里用红笔画了一个太阳挂在被包绳上,天天给他“升太阳”。就这么一个小要求得到满足后,战士克服了种种困难,圆满地完成了训练任务。毕达银得知后,不仅将“升太阳”进行了丰富,晚上年大维还要“亮星月”,而且与“倒时差”有机结合起来,“升太阳”和“亮星月”都是以整点进行。太阳、月亮和星星早超过当初的一张画了,而是特制的仿真霓虹灯。升降也不用上去手移或拉扯,而是像电视遥控器式地遥控即可。一开始,头次进坑道的新兵们,对此以及很多行动都觉着新鲜。

每天“三个半小时”是必不可少的,毕达银要求以连为单位落实在训练日志的“备注”里,早餐过程中全营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午餐后以班为单位阅读由指导员从《解放军报》或《火箭兵报》电子版上选取打印的资料文章,晚上七点全营集中组织观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为了丰富大家训练之余的生活,一营还引进操场文化、开通军事游戏、举办每周演出,几乎天天有活动,周周有节目。

华强军是把军事效益看得比生命都重的基层军官,他不搞疲劳战,更不打无把握之战。哪怕是进入坑道后,动装备之前,他还召集官兵开了两个议训会,更加精细化包括东风IV士官组训规程在内的“作战”方案。后阶段尤其要重视液体燃料真品加注,这是今年上级下达的最重要、最关键的实战化训练,当时任务一到,他心里猛地紧了一下,但他很快又兴奋起来,“这才是训为战!”届时基地首长既要到达点位,更要督战。

新兵们头一天跑操回来,立即认识到所谓的“抗疲劳,抗饥饿,抗缺氧,倒时差”的“三抗一倒”,哪里只是“三抗”啊?几乎与生活、生存、生命相关的所有都要抗。洗脸水已经不是从自来水龙头里放出来,用多用少全看需要和节水意识了,有专人舀给,一人半瓢,含刷牙水。粗话讲,“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唉,在坑道里,拉屎放屁是要管的,人人都要锻炼成一种憋功,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拉的、能不尿的、能不放的尽量不拉、不尿、不放,厕所的容量是按人数、天数计算的,多起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可见“抗饥饿”讲的只是抗进,其实也在抗出。至于屁,除像歇后语所言“被窝里放屁——独吞”的尴尬,还直接影响原本进来少、需求多的氧气质量。至于其他,可想而知或不可想也不可知。

一营封闭式训练,在第十三天的时候,也就是过两天准备开展真品加注训练的关键期,出现了华强军和毕达银不可想的事。这次训练因为有新兵,营党委在请求上提出“21天计划”——这是一种科学。行为心理学中有“21天效应之说”,讲的是一个人的动作或想法,如果重复21天就会变成一个习惯性动作或想法。之于军事训练,那就是适应。

从班长报告给指导员、指导员报告给毕达银的时候来看,应该是第十天时,一连三排一位跟训的山西籍大学生士兵在一个最简单的连接电缆中出现失误,带训士官提醒他“训练要全神贯注不可有丝毫大意”之后,发现他情绪低落、悲观消极,还在同年兵中说拖了全班的后腿和自责或自罪的话。为此,毕达银专门召开思想骨干恳谈会,讲道理、教方法,哪晓得才过两天,一连三排四位大学生士兵像传染病似的“集体性厌食”。之初毕达银将此划归在“思想政治工作没有做到位”的范畴里,他私下让高明亮去接触接触。结果在大学兼修过心理学的高明亮,通过一天的观察和了解,判断他们是“轻度抑郁症症状”,吓得毕达银张着大嘴合不拢,立即与华强军一起将情况报告给旅政委黎明。黎明丝毫不敢大意,立即请求基地派来心理专家。曾经参加过汶川大地震军队心理专家组的基地政治部心理室主任、女大校孔芳连夜下到坑道,在对四位大学生进行基本心理测试之后,肯定了高明亮的判断,但她对华强军说:“发现及时,病征初现,进行一两轮心理干预之后,应该马上能回到训练一线中来。他们毕竟是高知士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们现在必须离开坑道,转换一个环境,特别是你们说的那位山西籍大学生士兵。”

“听孔主任安排!”华强军坚定地说,“我想请他们的同年兵也同是大学生士兵并且还有心理学知识的高明亮同志陪同孔主任一起,可否?”

“太好了!”孔芳说,“我们部队现在最缺战士心理咨询员,他们与基层官兵吃、住、训、娱在一起,情况掌握又准又快,能为及时干预提供最佳时机。”

第二天早上,高明亮和四位大学生士兵跟着孔芳从坑道一个附属井升到地面,他们从一个瀑布后面,转进了阵管连。其他士兵都还好,只有那位山西籍大学生士兵见到了连队院里一棵可移动的柿子树,跑上去一把抱住。

孔芳说:“想哭、想吼都行!”

山西籍大学生士兵实在想哭,但他忍住了,“噢——”

“你们一起吼,有多大力气吼多大力气!”孔芳一挥手,她也跟着“噢——”。

“噢——”大家吼叫了足足有三分钟。

在柿子树上吃一阵、歇一阵的两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被这突然的吼叫吓得连句情话都来不及说,就各飞了东西。

孔芳的“疗法”是将所有士兵的“征状”一一列出来,而后又开了十几个“处方”,谁去吃什么“药”,她说,“你们不是普通的战士,你们都是知名高校的高材生,我相信你们能选到最适合自己的。”说来很搞笑的是有位士兵选择了“吃一顿比萨”的“处方”,结果他一口气吃了阵管连费老劲才从外边买来的四个六寸的比萨,“病”就好了。还有那位“最重”的山西籍大学生士兵,吼叫完之后又吃了自己开的“药”——阅读金庸的《侠客行》,借男主人公石破天的路径回答了“我是谁”……

孔芳带着高明亮和四位战士在阵管连“吃喝玩乐”,看他们又是下河捡石头,又是上山挖兰草,又是玩孩子们玩的老鹰抓小鸡……连里的战士根本看不出是在“治病”,孔芳在于无声处中打通了他们所有的心理障碍。

四位战友都能安好地回到坑道,华强军那颗悬着的心瞬间全部投入到训练之中。导弹液体燃料真品加注,是高风险训练,因其有毒,必须戴上防毒面具、穿上全身防护服进行操作,重要的是它有强腐蚀性,加注完之后,要在有限时间内将燃料卸回。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操作,去年和前年都搞过。为了锤炼打胜仗的真本领和人与武器的真融合,华强军和官兵们义无反顾,做到了稳、准、精、细,无一差池,能成为教材式范例。今年可不同,他无法靠前指导,他要像戴雷、袁崇高等基地、旅两级首长一样在营级指挥战位上坚守,一线作战的全是士官,尽管他们训练有素,但面对要求绝对万无一失的加注和卸回,华强军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如果他上去,反倒静如止水。

东风Ⅳ导弹“作战”,是在戴雷进入坑道的第二天,也是核一旅一营坑道封闭式训练第二十天吹响了集结号。上午操课时,基地向旅、旅向营下达了“作战”任务,“战争”气氛陡然升起。毕达银及时召开全营战前动员会,为官兵们加油鼓气。华强军下达了作战命令,讲清了作战背景,提出了作战要求,他强调“平时怎么练的,今天的战就怎么打!”一营官兵士气高昂,纷纷写下战书誓死捍卫祖国主权独立、领土完整和改革开放的成果。通过一上午的作战准备,至下午两点整,整个坑道“清理”了一切与战斗无关的东西,比如后勤保障系统关闭、人员撤离,全员、全要素进入到战斗时间和战斗模式,就连地面上的阵管连也在此时按战时要求疏散至山河对岸的防空洞。

下午两点整,坑道通信铃声此起彼伏,有黑色电话,有红色电话,也有导弹指挥系统自带对讲机。当华强军大声宣布“作战开始!”时,战士们在厉东方的指挥下,高喊着“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口号,迅速“号手就位”。此时三级指挥室首长们都静静地观看着现场传输来的视频,所有命令都汇聚到华强军对厉东方“单线”指挥上,每一个动作,每一道步骤,每一个数据,他们都在报告与指挥中进行着:弹体出库、组装检测、平台归位、吊装起竖、燃料加注、人员撤退……接下来应该是竖井开启、校核数据、点火发射,它们都将在两侧作战区的室内完成。

华强军在听完厉东方“人员撤到安全坑道”的报告后,他左边的红色电话响起,接听完,他用对讲机向厉东方下达命令:“‘洞拐’,‘洞拐’,我是‘洞幺’!请听令:接上级命令,敌在我强大核威慑作战攻势下,不战而退。现在我命令:卸回燃料、弹体归库!”

厉东方回答:“‘洞拐’明白!”

最紧张的时刻来临了。戴雷什么时候从基地首长战位来到营指挥所,华强军没有觉察到,屏幕上的“发射场”上,一列戴着猪嘴样防毒面具和身着整体白色防护服的战士跑步进入导弹竖井,他们要在尽可能快的时间内将液体燃料卸回,减少燃料对弹体的腐蚀。卸回似乎只是加注逆向程序,其实不然。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液化器罐装是有外动力支持,而罐对罐的倒装,全凭的是人力和技术,并且危险系数成千倍地增加。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十四分零八秒,仪表指示所有加注的液体燃料一滴不剩地顺着管道回到贮存罐内。加注号手关闭导弹燃料盖,报告完成任务。

“好样的!”戴雷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

华强军扭头向戴雷行了注目礼,他依然坐在战位上,因为他的战斗还在进行,他的战士和他的武器还在战场,他要指挥他们与它们归队。

核一旅一营首次以士官组训的方式进行东风Ⅳ导弹燃料真品加注“作战”完胜,也标志着年度坑道封闭训练圆满结束。

官兵们凯旋而归,归往何处?整个坑道除掉“战场”还是“战场”,就连刚才发射前紧急避险的“安全坑道”也关上了厚如城墙的铁门。刚刚参加指挥作战的基地和旅首长们还在指挥室内谈笑,转眼不见了,他们已撤场,从哪里撤的呢?这比铜墙铁壁要牢固十位百倍的坑道,天门没有,地缝更不可能。很快他们在归途中得知,撤场也是一种保密。

“一营官兵,都有了!”华强军跑到集合待命的队伍面前,底气十足地喊道,“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跑步走!”

官兵们的脚步声,在坑道里形成一种叠加,仿佛后一步都是正点踩在了前一步的回音上,无须用“一二三四”来调整,偶尔错了半步,不用刻意去颠一脚,回音会把步子找回来。当这种趣味才体会到时,跑在前方的大部分官兵看到紧闭的道口,却还未听到华强军喊“立定”的声音,岂料就在第一排三列官兵到达道口时,大门卡着时辰打开了,不早不晚,丝毫没有影响官兵的通行和步速。官兵们继续“跑步走”,继续在下一个道口有大门准时打开。有心的官兵,算到第四道门的时候,仿佛进到了他们中午还在午休的保障区,但这些床铺已经收起,与他们来时一样,又像极了“机枪口”或“半扇门”,應该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人装备呢?华强军没有喊停,队伍还在跑……很多人已经从作战流程和肚皮的饿度上感觉到时间应该过了晚饭的点了,不要说就餐,现在食堂在哪里?胖子炊事班班长在哪里?看不见也问不到,在行军的队伍中,哪个敢提与号子无关的事?更何况是在战场上。心细的官兵在数到第九道门时,坑道直角右拐了。华强军下了“齐步走!”的命令。这是比之前任何一段都要窄、都要长并且中间还有三四道坡的通道,三列官兵并肩而行,不小心还会打到身旁战友的手。走着走着,路突然黑了,有官兵还以为是坑道里的灯灭了,又路过什么保密路段,待迈出不了几步,冷风吹到了脸上,抬头看到了星星,明显不是年大维升的那种,尽管升的天空也很逼真,但终究不是真星空。一张嘴空气也不一样了,可以大口大口地吞、大口大口地吐了,晚餐吃这氧气十足的空气就够了——部队走出了坑道,走在了红山的密林之中。很快他们体会到“来时好好的,却回得不一样了”,回去的全是下陡路,连队的干部跑前跑后地提醒着、引导着大家,有个地方还要抱着“路”上的一棵树方才能过。好在路不远,起码比来时少了一半。正在有人感到又饿又累的时候,折过一个山嘴,穿过一片树林,便听到了水声,老兵们入耳便知是来自龙安江的波涛。

向爱莲忙得脚后跟打屁股,有两个早晨头都没有梳,伸出手用“五爪耙”抓了几下完事,好在有迷彩帽扣着,乱不到哪里去。有一个多月,只要熄灯倒到床上就打呼噜,用她的话说“谁把我抬走卖掉都不晓得”。有一天晚上,她与华向党通电话,说着说着睡着了,后来她道了好几个歉,才得到小家伙的原谅。“你咋就这么忙呢?”王丽娟心疼地问她。她只能笑呵呵地说“你女儿带的一二百号人,要吃要喝,还要练兵打‘鬼子’,能不忙吗?”其他的她不便多说,哪怕是向天鼎也不行,除非他到营里来,她可以汇报,这是军纪,王丽娟门儿清。

向爱莲怎么不忙?八个发射单元要在三个月内完成从“人装磨合”到“人装融合”,要从熟能生巧到巧能生精再到精益求精,第二炮兵司令部和生产厂家要求训练日志从操作的一步一动写到训练的手感与心感,而这些既是战斗力生成的必要也是装备厂家改进武器的必需,每一回训练、每一项动作、每一次体味直到每一个字句都要做到精中又精、准中又准。营党委全力支持,郝春阳将七比三的思想政治教育时间能让的全让、能挪的全挪。就在官兵们战斗激情有、理论储备有、科学规范有、训练成绩有的节骨眼上,郝春阳平白无故地出事了,气得向爱莲往前捋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外力影响,她一夜之间,满脸生痘痘。不知就里的赵艳青有天见她脸色好点,开玩笑“营长来了第二春”。

郝春阳小产了!她那几天吃吃得正常、睡睡得正点,当天下午到训练大厅转了一圈,向爱莲懂得怀孕三个月前后仿佛树上最初挂的小果子经不得大风大雨,便说“你没事在办公室看看书,这边有我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说“旅里来电话,关于女兵转士官,基地原则同意不受名额限制,只要我们作战需要,能转多少转多少,中吧?”她笑得很开心。可是晚上睡到半夜,她肚子痛得全身的冷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没有惊动向爱莲和赵艳青,硬着头皮上了厕所,这边刚蹲下,那边“呼”的一下,血糊糊地掉下一大块,她感觉谁从她心上刺了一刀,明显有口子,泪水也滚下了两行。她急忙用大衣裹紧身子,回到宿舍,熬到天亮才喊来向爱莲。向爱莲一脸慌忙一边叫车将她送往旅卫生队,一边给毕达银打电话,卫生队队长证实了郝春阳的感觉。向爱莲歉意地对抱着郝春阳跑上跑下一头大汗的毕达银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媳妇”。毕达银从里子到面子没有表现出丝毫责备和难过,他要坚强过郝春阳,他还乐着说“恁有啥?俺俩都年轻,啥时想生啥时生,中不,媳妇?”小产要坐大月子。向爱莲双肩担起三营的军政事务。

好事、喜事,一个接着一个,自然是高兴的事,件件落到向爱莲头上都成了忙人的事。

夏雪与闻昌宇结婚,向爱莲必须做到人到礼到,她是媒人,她若不到,婚礼在别人眼中就是不圆满。

还有一场婚礼,向爱莲也张不开嘴推辞。盛国富与吴佳音仅隔一周也将大红请柬送到了她的办公桌。当她得知他俩是抢着结婚的,更有了理解,反倒体味到了一点英雄的悲壮感。话又说回来,哪个军人没有悲壮?盛国富的军事论文《核导弹旅参与一体化作战的想定与实施》一举夺得第二炮兵年度军事论文评比唯一的金奖。奖项看似不大,可在第二炮兵机关反响不小,此奖宝座二十多年来一直铁定在军事院校、总部机关、研究院所教授、专家、学者之间,这次却以全票颁给了一位旅级机关参谋,反差有点大,自然也衬出论文的不凡,第二炮兵司令员直接点名邀请盛国富以获奖论文为蓝本到常委学习会上授课。《火箭兵报》的系列专访,又将盛国富的军旅成长和强军梦想进行了深掘和升华。成为典型的盛国富即将作为国际军事观察员,跟随中国军队赴非洲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吴佳音坚定不移要求盛国富走之前把婚结了,包括袁崇高在内的绝大多数亲朋好友旗帜鲜明地给予支持。于是他俩从动议结婚到走进婚姻殿堂头加尾才九天时间。盛国富的婚礼,向爱莲一定要参加的,只是待她赶到核一旅旅部对面的红山大酒店时婚礼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要不是贺民义给她留了一个位置,她饭都找不到地方吃。吃到上青菜的时候,她提前离席找到盛国富和吴佳音给他俩塞了个大红包便告辞回营,临了不忘拉着盛国富说“出门多长几只眼,安全第一”,是个大姐姐的话。

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季到了眼巴前,尽管基地的通知没有下来,但向爱莲心里装着时间表。女子发射营今年重点是“留”,无论下年补兵多少,发射骨干必须留准、留足。三营的服役期到点的女兵全部来自县级以上的城市,很多女兵家庭条件优越,当初把当兵作跳板的大有人在,有的为了成长,有的为了就业,有的为了考学,如今到了真正面对“报效祖国”做出抉择,思想工作必不可少。从连队摸底情况看,营队经常性思想政治工作在每个兵身上都起到了酵母作用,但向爱莲必须与每个士兵谈,大道理要谈,小道理也要谈。这些本都是郝春阳她们政治干部的活儿,如今她得顶着,还要达到郝春阳躺在床上给她“下达”的高标准:大道理要谈得“金光大道”,小道理要谈得“曲径通幽”。从盛国富和吴佳音婚礼上回来快八点钟了,抢在熄灯前她还谈了六位女兵,方才有踏实睡觉的心思。

向爱莲抬头看到办公桌前的白板上,写有年终总结、评功评奖、退役方案、训练计划、新年联欢……她的瞌睡虫立即死翘翘,此时悠扬的熄灯号在营区上空飘荡。

还有一捆来自基地又与向爱莲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好事——她和郝春阳被基地授予“基层一对好主官”,并雙双荣立个人三等功,所属两个连队都被评为先进连队;核一旅一营更是大丰收,营队荣立集体二等功,报的是高明亮结果基地批下来的是华强军荣立个人二等功,厉东方被评为基地军事训练一级标兵,高明亮主创的导弹军事训练游戏获基地军事政治工作创新奖;基地后勤部战勤处参谋贺民义主笔的《第二炮兵导弹旅“两成一力”后勤装备科学建制与人员配备训练方案》通过总后勤部专家评审,第二炮兵后勤部直接给他报请并批准了个人三等功……

郝春阳的“产假”提前五天结束,她也是个吃不了闲饭的主。向爱莲心疼归心疼,但她回到三营来能顶大半个天,特别是那一个接着一个的文字材料,只要她指点指点就能上报也能过关。她回来当天,营区飞来一群野鸽子,小小的脑袋,灰灰的身子,或停在树梢,或落在屋顶,或踱在营区,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家养的一样。女兵们乐坏了,含在嘴里的饭都吐给它们,恼人的是它们随地大小便,满地都是黑一块、白一块,打扫起来很费力,湿的要用水冲,干的要用铲子铲。

“你回来,鸟都跟着来了!”向爱莲抱了抱郝春阳。

第九章

“吃了年饭,望着田畈”。农谚讲的是,季候对责任的催促和责任对季候的热盼。营队当家人华强军,时刻都要对柴米油盐的小事做到细致入微,又要对家风继承发扬和家业的前程命运号脉把向。核一旅一营是第二炮兵的大房长子,无论是想的做的,还是甜的苦的,都得当先,也就是说他在每每提出无须回答之问的“这要是打仗呢?”之后,时刻强化着一营意识:“见到第一要眼红,丢了第一要脸红。”新年新气象,新春新作为。在春寒料峭的下午,华强军绕着“1”字雕塑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在思考着“一年之计在于春”。

年大维来的时候,华强军看见了,他这次不是跑来的,是走来的,走也走得“一二一”,一看不是什么急话要说。华强军依然绕着圈,他跟着营长也在绕。

华强军走到雕塑的正面,将自己的思路停在了“如果打靶”上。按往年的惯例,三年一打,大致会在六七月间,是从东北打往西北,还是从西北打往东北,全是军委的决策和国防的需要。作战部队,“枪听我的话,我听党的话”,只管打,只管打得准,随时能打,随令而打。他不,他还要琢磨怎么才能打得精准、才能把队伍打成“王中王”。既然在“如果”的假設层面上,就可以放一放,因此,他问年大维:“什么事?”

华强军厉害是厉害。部队很多官兵其实骨子里怕的是政工干部,他们拿手的是温火炖老鸡;军事干部是炮仗,轰隆一声响,之后烟消云散。年大维也是这样,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之前已经与毕达银通过气了,“营长!我想下连去,当号手能在部队多干几年……”

华强军看了看年大维的肩头,第三年的下士军衔了,心是愣了一下,原来他不经意间也犯了用人的惯性思维:好用的就多用,好用的就长用。他由衷地说,“对不起,你天天跟着我们,我们却少了对你的关心,都说对身边人管理容易造成‘灯下黑’,此话翻过来,对我们管理者讲也是另一种‘灯下黑’。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你想去哪个连,下来去与哪个连长谈谈,看看哪个号手适合你,抓紧先把理论学起来,入训的时候跟个好班长,你腿勤脑子快,能当个优秀号手。”

年大维说:“我想去二连,跟轩辕连长干!”

华强军说:“二连好是好,可轩辕连长标准高哟,他能不能看上你,心里有数吗?”

年大维斗起胆来,“营领导都看得上的兵,轩辕连长应该看得上。”

“好!当兵的应该有这份自信!”华强军笑了笑,“我也交给你一个任务,按照你的工作标准,到时在今年下来的新兵中给营部挑个通信员。”

“是!坚决完成任务!谢谢营长!”年大维说完,跑步往营部去,他隐约听到了电话铃声。他与赵艳青“吹牛”时说,当通信员可以不是千里眼,但一定要有顺风耳。事实证明,这个“隐约”是真实的。他跑步进屋,刹步子中上半身扑到桌上,赶上了最后一声铃响抓起了电话。电话是向爱莲打来的,让他转告华强军,方便时给她回个电话。瞄着华强军上楼,他及时做了报告。

“爸爸来了!”向爱莲从电话里听到是华强军的声音,“扑”地说了这一句。语气明显带有祈使句的意味,显示了有惊也有喜的情绪。“下午从机场直接到了我们三旅!贺民义说的。”

向爱莲似乎把要说的和华强军要问的都说完了,华强军一时无语。他们俩在家经常这样,交流中往往能够迅速精准地猜测到彼此的意图,少了很多啰唆,也合乎军事干部的个性。他想了想,问了一句,“爸爸会来我们营不?”

“我哪晓得?”向爱莲戗了过去,“来不来我们营都不好说,他那脾气,我想去看看他可能都不行。”

华强军记得,他们在军校读研的头一年,向天鼎到院校检查工作,向爱莲蹦蹦跳跳地去看他,却哭着鼻子回来了。向天鼎看到女儿,不但不高兴,反倒问她“谁让你来的?怕别人不晓得你有个爸爸在总部,是吧?”

“那我俩只能当着不知道爸爸来了哦?”华强军又补了一句,“戴司令应该有安排。”

向爱莲心里一暖,“我也这么想!”

向天鼎突然莅临东方基地,华强军时刻紧绷着“这要是打仗呢?”这根弦,结合近几个月的东海局势和西部风云,意识到了“战争”,仿佛听到了向天鼎与戴雷、程厚德在“考斯特”商务车上的对话。

“T岛大选之后,其执政党主要领导人依仗西方大国所谓的‘保护’,气焰十分嚣张,多次否定‘九二共识’成果,挑战‘一个中国”底线,企图谋求法理独立。祖国统一,是大势所趋,是民心所向,也是中华民族复兴的重要标志。”向天鼎在讲述此行目的,更是在作战略传达,“军委首长对世界和地区局势有着精准预判,决定在东海亮剑!二炮首长和党委坚决执行军委命令,正在与海陆空进行立体构建一体化作战方案。我这次来,正是向你们下达作战任务!”

“军事斗争准备这么多年了,是时候亮亮剑了!”程厚德握着拳头说。

“打就要打到敌人的七寸上,不死也得让他们掉层皮。”戴雷直起腰说。

向天鼎说:“二炮首长让我提前来,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怎么打,打什么,打到什么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戴雷从包里拿出封面印有“保密”字样的黑皮工作笔记本,他用蓝色铅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左标115,右标120,上标25,下标20,向天鼎和程厚德看出了东经和北纬,对于他接下来在115与120之间、25拦腰画的“屏风”似的F省和在120以东、25与20之间的“芭蕉叶”T岛就心知胆明了。

“首长,军委战略部署非常明晰,基于常规战、基于一体化,至于在战争过程中是否进行核威慑作战,暂不作想定。由此,我建议:在整体理解和运用海陆空武装力量中,二炮‘首战用我’‘东风快递’……”戴雷掉过铅笔头,用红色首先分别在“屏风”的左边中、右角上和右角下标上A、B、C,“我们二炮三个导弹发射营战前快速机动至这三个作战地域,战时一声令下……”他又在“芭蕉叶”的右上角、右上中、右下中、右下角和左上角、左下角分别标出①②③④⑤⑥,“同时由A地向②③点位、B地向④⑥点位、C地向①⑤点位发射数枚二炮常规导弹。万箭齐发之后……您请看——”他又用蓝笔将导弹发射线路进行连接,一张大网从近岸铺向太平洋,“十分钟内,我们要完成净天行动,为海陆空作战提供有利战机和阵地;要完成织盾行动,既是将外来干涉力量拒之门外的盾,又是将岛内‘独派’盖在瓮中的盾。”

“很好!尽快草拟一个作战方案,至于火力运用,等待我们调研后再作补充。”向天鼎扭头对坐在身后的中校说,“桂秘书,你全程参加整个方案的起草!”

“是,首长!”“桂秘书”将头伸过来回复。

“一定要将军委首长的意图落实在一枪一弹中,方案尤其在一体化上要完美融合,基地草拟的案子只是参考。”向天鼎说,“按戴司令说的,二炮的这次作战行动,就命名为‘代号:天盾’,如何?”

“首长定!”戴雷说,“T岛这片‘芭蕉叶’,被倭奴这条金甲虫吃了这么多年,实在到了清除的时候了。祖国一旦统一,有着昂首阔步的大雄鸡立在身旁,哪只倭奴虫也不敢觊觎了。”

一路前行一路歌。车子抵达常三旅旅部时,向天鼎已与戴雷、程厚德将此次“东海亮剑”行动之于基地层面的作战任务进行了全面部署,接下来更重的担子是按照第二炮兵首长指示视察部队、精选劲旅。常三旅是他七年前率队组建的,每个“剑客”和每支“剑”,他了如指掌。现任旅长董蛟正是他当年的得力干将,有勇有谋有专业,也是在他的建议下,第二炮兵党委将董蛟从总部司令部作战处处长的位置委任到作战一线。戴雷背地里说他,“你要在第二炮兵歷史上搞多少个‘首次’才功德圆满,加上这次组织第二炮兵常规导弹首次参加全军一体化‘东海亮剑’实战演练,是第四次了吧?下回叫你‘四首次领导’了。”他面对知根知底的老战友,只得笑笑。在第二炮兵中,之前大家公认他有“三个首次”:首次摁下了东风IV战略导弹的发射按钮、首次率领大国长剑方阵驰过天安门接受祖国检阅,首次带队组建了第二炮兵常规导弹旅。

向天鼎一脚跟着一脚地从常三旅一营视察到二营,所到之处恨不得多长几只眼,训练管理要看,思想状态要看,士气斗志要看,他是一位擅长从细节看到情节、又从情节看到谋篇布局的领导干部。三天下来,他十分满意这支由自己亲手组建并在短短六年内迅速成长的新型导弹战队。在戴雷准备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到三营视察”时,向天鼎对董蛟说:“走,到你们三营去看看娘子军!”戴雷给董蛟使了个眼色,明显是让他通知一下向爱莲。来一营、二营都是“突然袭击”,这是向天鼎的一贯作风,他喜欢到部队不打招呼、不搞接待,他最乐于到连队与官兵们一起就餐,大锅菜、大锅饭能吃得撑肚子。

向爱莲放下董蛟的电话,只是通告郝春阳做好向第二炮兵首长汇报准备,她到连队跑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交代的,心定下来后,还到门岗上提醒她们要加倍提起精神。

到常三旅后,车子换上了三辆迷彩越野,董蛟在前带路,估摸着还有十分钟要到三营的时候,他给向爱莲打了电话,向爱莲集合了全营干部在门内列队迎接。

之前,向爱莲想了想,还是匆匆通告了华强军,她说:“爸爸马上到我们营来!我好紧张,从来没有过的。”

“是你把标准拉得太高了!”华强军也表达了他的预感,“你们可能要亮剑了!”

“不会吧?!”向爱莲在疑问中又盼着一种肯定,她有了兴奋感,那是来自军人骨子里的一种战场情怀。

向天鼎进入三营营门,在车子里便看到了立在最前边的向爱莲,家里有她各种服装的图片,可是他还是头一次见女儿将一套冬季迷彩训练服穿得利利索索,不过从远处看有了清瘦。他下车后的所有程序都是军事化,她依然喊他“首长”并一一介绍了营队干部,这回他没有笑,倒是身边的戴雷斜着眼看着她在微笑。先是在营队作战室听了郝春阳关于女子发射营全面建设汇报,之后到导弹发射大厅检查发射训练,方式方法依然与“黑叔叔”送装时一样的菜单式任点八个发射单元,还一样的是向天鼎点了由向爱莲任指挥长的第一单元。

“号手就位!”向爱莲在向天鼎面前第一次下达命令并全程指挥作战,她代表的是父辈浸洇下的新一代第二炮兵的新风姿、新作为。

向爱莲和他的第一发射单元的女兵们与东风-Q在一系列作战程序中,几近人装完美结合,她们仿佛不是在作战,是在完成一件旷世作品,女兵的线条美与东风-Q造型在演说阳刚与阴柔本质属性的相通和共存。

“报告首长!”向爱莲指挥完东风-Q导弹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际,跑步敬礼,“常三旅三营第一发射单元发射准备完毕,是否发射?请指示!第一发射单元指挥长:向爱莲。”

向天鼎还礼,“暂不发射,部队带回!”

戴雷始终盯着向天鼎,从他多次点头和面部表情来看,他觉得三营的训练是超越预期的。关于成立女子发射营,据说向天鼎提出过不同意见,包括这次将最先进的新式东风-Q导弹装备三营,他也提出过疑问。向天鼎看向爱莲在指挥撤装,便对郝春阳说:“走,我们到连队看看!”

“首长请!”郝春阳在前带路。

“女兵们多来自城市,生活条件比较优越,文化层次相对较高,见多识广,思想自然活跃,我们的经常性思想政治工作一定要贴得紧、跟得上,有时还要做到未雨绸缪,有先知先预。”向天鼎语重心长地边走边说,“当兵就是来打仗的,还要打胜仗。二炮能将这批新武器交到你们手上,军委首长是有长远的战略思考,你们一定要发挥女兵优势,将更微的细心、更久的耐性加注到作战的全过程,让我们的利剑更加有锋芒。”

“谢谢首长!”郝春阳表态,“我们一定落实首长指示,进一步全面锤炼部队,确保官兵任何时候好心态、好状态、好姿态,随时拉得出、打得准,决不辜负首长的重托,圆满完成党和人民交付的各项作战任务。”

向天鼎侧头对戴雷说,“你是晓得的,我最不爱听表决心的话,但看了她们营队建设和训练,我倒还想听听。”

向爱莲将装备入库后,跑到二连,正好向天鼎他们下楼,她在门口迎上了。

向天鼎出二连大门时,两只手往前送了送,“你们先走一步,我与她们营长说两句话。”

“好好好!”戴雷立即将大家指到正在建设的三营史馆方向,“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向爱莲见只有桂秘书距离两三步跟着,她朝他笑笑,“桂秘书好!”他也朝她笑着,并抬手示意不要管他,她这时候才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

向天鼎回头定定地看了向爱莲几秒钟,又迈开步子,“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哟,是来看你的营队噢。你‘黑叔叔’回到北京把你快吹上天了,我不大信,倒要来看看你有什么上天的本事。不过,一个女子发射营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少的人员情况下,能拉出八个发射单元,并且从训练到实装还有技术升级,实属不易。但这都是一个军人应该做到的,也必须做到的,你更要做到,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向爱莲从来没有听到过向天鼎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她坚定地回答:“爸爸,请放心,我会更加努力!”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向天鼎转换到父亲角色上,“晚上或节假日往家打打,我也可能在呀。你不想爸爸,爸爸还想你呢。”

“打了,您忙,总不在家。”向爱莲看到向天鼎大檐帽后边压着一圈白头毛发,“爸,您那药要坚持吃噢!”

向天鼎进入五十二岁那年得了高血压,向爱莲是他吃药的“监督员”。

“随身带着呢。”向天鼎拍口袋,“强军那边一个月能见一次不?”

“能!只要没有特殊任务。”向爱莲突然想问向天鼎此行目的,但她又不敢,只好转到华强军那边试试,“爸,你们还去强军他们营吗?”

“去!”向天鼎说,“我来前,司令员专门叮嘱,去一趟这个老牌部队,看看训练士气,看看打赢精神。”

向爱莲试探着问:“要不要与强军讲一声?”

“讲不讲,都行。”向天鼎说,“我准备在一营住一晚上,想与强军聊几个问题……你们这批那个叫盛国富的同学,到非洲前我与他聊得很痛快,他思想务实又独特,年轻人就要有一股子精气神。”

向天鼎说,“党党在我那里你放心,你妈这一年多跟着他后边跑,身体好多了。”

向爱莲说,“妈妈说您太惯他了。等条件允许的话,我再把他带到身边来,也让妈妈歇歇。”

“后话,后话!”向天鼎抬头看戴雷他们从营史馆里出来了,“那我就走了噢。这么大了,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嗯!”向爱莲点点头。她说,“吃了饭再走呗?”

戴雷也想留向天鼎在三营多停一阵,“到哪里吃都是吃。”

“不了!”向天鼎说,“晚上在旅里开个会!”

向爱莲看到向天鼎上车时,用左手抓着膝盖外侧的衣服上车,明白他年轻时在坑道里落下的腿病又犯了,她真想冲上去扶他一把,但她只能立正在那里注视,双眼涌上了泪水,她要适时给全营干部下令“敬礼”为他们送行。

向爱莲回到办公室定了定神,给华强军打了电话,她向他表达了一个准信,“爸爸明后天要到你们营,爸爸说这是二炮司令员钦点的。”

“司令员钦点?!”华强军吃了一惊,他实在想不出向天鼎此行的重大意义,“爸爸还讲了什么?”

“爸爸说首长让他来看看老牌部队。”向爱莲知道的也不多,“爸爸还有些问题可能要与你交流交流。”

“和我交流?”华强军再生一疑,肯定不是岳父与女婿层面,应该是军事,可他一名基层副团级中校军官与第二炮兵大区副中将关于战略哪怕是战役上又有什么需要探讨的呢?他陷入了思考。

“不要想那么多,爸爸来了,就知道了。”知夫莫若妻,向爱莲说,“要是能联系上盛国富就好了,爸爸说与他在北京有过一次谈话,看样子很成功。”

“他在非洲,怎么能联系上?”华强军突然像开了某一窍,他说,“谢谢老婆大人,我差不多能判断爸爸要说的事了。”

向爱莲好奇地问:“能说说不?”

華强军说:“联系上盛国富,大差不差还是核战略方面的事。”

向爱莲说:“我也这么想。”

华强军与向爱莲有一小半猜到了边上,但无论如何核一旅一营在春光明媚中迎来了第二炮兵首长的视察是件足以载入史馆的大事,全营上下如一锅热水又加了把火沸腾了起来,要知道如此高级别的首长还是六年前第二炮兵政委在此蹲的点,他与官兵们合影的照片都开始发黄了。最新成果的士官组训因弹在库中而无法开展,营党委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亮点:展示五年来的“三小”成果。

向天鼎到一营的两天全是晴天,瓦蓝瓦蓝的天空上,任由鸟儿在随意书写,和风乖乖地吹着龙安江难得的平静,红山早已习惯了季节带来的变化,它那以不变应万变的成熟,令人心安。华强军甚至旅里和基地的大部分领导至今都看不清向天鼎的一营之行之于部队建设与发展的重大战略意义,直到他与向天鼎坐到一起开始回答问题时,他感受到了中国军队即将到来的全新“革命”。

向天鼎开门见山,“世界新格局正在加速形成,我们的改革开放进入深水期,中国军队改革夸张点说快要火烧眉毛了,你作为新生代军人和战略导弹部队一线带兵作战干部,对军改有什么想法?想到哪说到哪,想多少说多少,有牢骚都可以发发。”

华强军与向天鼎有过面对面,也有过平起平坐,但那时向天鼎是岳父、是长辈,他是女婿、是孩子,怎么说都是亲情,而现在他面对的是第二炮兵首长,回答的又都是事关国家安全、军队发展的重大问题,他有想法,并且还很多,他能“随便”吗?他快速整理了思绪,他说:“报告首长:我认为军队改革,无论体制,还是编制,无论军委、四总部,还是兵种部、大军区,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从指挥到作战,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的要素都要全新定位,真真实实、扎扎实实向‘打胜仗’上聚焦,凡是影响‘打胜仗’的一切不利因素都要改,直接影响的直接拿掉,间接影响的间接变通。部队就是用来打仗的,当然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某些因素有历史的贡献,改革不是否定……”

向天鼎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引导性地说:“能具体点吗?”

“报告首长:我是从校门踏进营门,视野有限,一些思考都是基于某个现象得来的。”华强军说的是实话,“大的方面,我始终认为全面实施战区制才是符合打仗需求的。”

向天鼎拦了一句,“顶层设计,军委有战略部署,我们就从部队谈起。”

华强军说:“我们部队鲜明地提出‘吃皇粮’,但依然有很多兵力在从事经济或在经济边缘活动,比如有农场牧场、有宾馆酒店、有工厂商店,这些都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它们对部队有过贡献,但改革开放这些年来,我们物质物资都很丰富,社会化保障能力越来越强大,它们的作用比起用兵打仗来说微乎其微了。还有医院和院校,通用专业的可以全部改掉,有需要的话直接从社会和地方院校的优秀人才中征召即可。”

向天鼎点点头,“你讲得很对,这些都是非作战兵力或与作战关系不太大的要素,自然是军改的重要内容。抽空再整理个书面稿给我……知识产权归你哟!”

“是!”华强军起身给向天鼎续了茶水。

向天鼎喝了一口茶,咂嘴品了品,是地道的红山红茶,绵柔纯厚,清香回甘,他知道肯定是戴雷交代的。华强军是陕北人,对茶少有研究。向天鼎好一口红茶,也是戴雷给他养惯的嘴。戴雷自从调入东方基地,从团职到军职,每年都会给他带两斤红山的红茶,说喝着对软化他的血管有好处。喝是一直在喝着,可在北京喝不出红山的香甜。他与戴雷说过,北京的水硬得跟首钢的钢板一样,并且还带着火味,两火两遇,太烈。龙安江的水仿佛是丝绸,是真正的水,它能细工慢活地将干脆的红茶洇开,带出它曾经接汲过的天之露、地之养,令它全方位地走向一种与生命相和谐的节奏,这大约就是文化了。

“来谈谈你们一营吧?!”向天鼎又嘬了一小口茶,“一营是‘东风第一枝’,说大点它的历史几乎等同于二炮史,它从东风Ⅱ到东风Ⅳ,经历了两次导弹转型,也是二炮最早参加军委战略值班的导弹发射营,一代又一代一营官兵锻造了二炮不可或缺的一营精神。下午,我听到官兵在唱‘问天高,丈地远/数我导弹好儿郎/展军魂,振国威/第二炮兵最荣光’,有自信,有气魄……”

华强军再将身子侧了侧,“歌词是党党妈写的!”

“她还会写歌词?”向天鼎轻轻地拍了拍额头,“是的呀,她在军校时写了什么小马扎还获了奖,是吧?”

华强军点点头。

向天鼎接着说,“你们一营的武器已进入延寿期,你应该知道……”

华强军说,“我们封闭式训练后,军委和国防科工委来了专家对武器进行了测试,也与我们交换了意见。”

向天鼎说:“东风Ⅳ的枪还很亮,锋也很利,战争威力依然丝毫不减,但它毕竟进入了延寿期,不恰当地比喻就像一个人到了年龄,得退休,得让岗,让更年轻、更有实力的到舞台上。同时,意味着东风Ⅳ将从战斗队伍中出列,下来的实弹训练发射,主要是‘打数据’,当然‘打数据’对下一代导弹建造和国防建设是有重大意义的。”

华强军对此有所知、有所想,可听到向天鼎这么一说,心里仿佛挂上了一个秤砣,而另一头的称钩上又没有实物,一时找不到平衡。他停顿了片刻,说:“打胜仗,才是我们的根本职能!”

“一营要有打胜仗的精神和能力,也要有敢于犧牲的精神。否则,一营还叫一营吗?我相信一营官兵有这种顶天立地的气度。”向天鼎看着华强军的双眼在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当然包括核一旅和东方基地的意见,我都会带给二炮党委甚至军委首长。一营的未来武器装备,你是希望转型升级的好,还是更新换代的好?”

“如果站在现在‘遏’和‘打’的双重作战任务不变来讲,‘转型升级’武器和‘更新换代’武器,无论是代际发展,还是射程和威力,必将是更先进的镇国神器。我相信,都能胜任。”华强军明白向天鼎绝不想只听他这种刀切豆腐两边光的话,他说,“如果从一营角度出发,自然希望列装的是转型升级类武器,从类型到技术、从训练到作战,尽管有质的飞越,但毕竟还是‘升级’版。如果是更新换代的武器,面临的就是绝大多数号手的更新换代,说白了很多官兵将随东风Ⅳ导弹一起出列。”

向天鼎点点头,伸出手掌示意,“你接着说。”

“‘转型升级’也好,‘更新换代’也好,一营官兵坚决与党中央、中央军委保持高度一致,有什么枪打什么仗,打什么仗都要打胜仗。”华强军说得很有底气,而上边的两个“如果”也不是向天鼎找他谈话才说的而非他人的真实所需,下来他说的全是他的所想,“严格上讲,二炮的枪已经核常兼备,它的战略布局已基本形成,那么当下重点要立足于未来可能的一体化作战要求,从近与远、高与低、打与慑的功能出发,检验二炮作战组网的必要性、安全性和紧迫性,断哪根线,接哪根线,少哪根绳,补哪根绳,短哪根索,拉哪根索。鉴于此,我个人建议:一营应列装我国当前有效射程远、制导方式好、机动性能强、发射平台多、打击精度高、作战效率强的最先进的车载式固体洲际导弹。”

“真心话?”向天鼎问。

“真心话!”华强军说。

向天鼎又问:“没有想过‘更新换代’对自己的影响?”

“想过。”华强军说,“我首先会与我的官兵们一起努力去驾驭‘更新换代’武器。”

向天鼎再问:“如果不是这样呢?”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华强军说得很坚定,可他的内心有了一次抖动,“军人,只有将自己融合在军队和国家的大事之中,方才有价值。真的到了不能打胜仗的时候,穿这身军装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作为一营的主官,你是合格的。”向天鼎站起来,又弯下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红茶,“作为你的岳父,我只提醒你一句:任何时候都坚守住军人的打赢精神,任何地方都不会倒下。”

华强军泛起温情,“谢谢爸爸!”

向天鼎与华强军的对话,以亲情收尾。向爱莲也体会到了温暖,但她对华强军和他的一营即将面临重大抉择有着一种莫名的担心,她没有告诉华强军,她相信他比她预感更强。

向爱莲直到常三旅到核一旅抽借一台野战导弹运加油车,而此车又是华强军一营的,方才得知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海亮剑”第二炮兵“代号:天盾”作战任务中,常三旅除了她们三营,几近全旅出动。军事机密到哪一级,哪一级才有知晓权,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非参战的营级不知道实乃常理之事。可是在她盘子里,总认为应该有她和她的女子发射营。她跑到郝春阳屋里无厘头地说了句阴阳话:“男人都出门了,就留着我们女人在家看门、带孩子了。让人笑掉大牙了哦!”

别人笑没笑掉大牙,郝春阳不知道,但类似于“看门”的话,旅政委王卫疆到三营来还真的就与她说过,她只能应“是!”还要及时,还要大声,还要底气十足。

向爱莲不,她非得问个所以然。三营是兵不行,还是剑不行?是政治思想不行,还是战斗精神不行?不行就得改,不足就得补,但不能蒙在鼓里转,更不能对女子发射营有什么“另眼相看”。郝春阳拦都拦不住,她催着郝春阳急急地将营党委会开了,揣着兵员需求报告就进了旅部。

向爱莲在旅指挥大楼二楼等了半天,足足四个小时。中间去政治部主任办公室汇报思想,吃了闭门羹,听说主任带队到一营二营搞参战人员政治审查去了。一上午,董蛟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全是忙着“战前”准备。她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在接近午饭点时,从走廊里没有听到董蛟的“喂喂”声,才见缝插针地打报告进去。

董蛟见是向爱莲,右手叉着腰起身,左手招呼着,“来来来!坐坐坐!”

向爱莲坐到董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通信员进来给她泡了杯茶。

“本来是想找你们俩谈谈的。你也看到了,这时间得掰开着用,下午基地要来两拨工作组,明天二炮工作组又要进驻,实在腾不出空来,请理解!”不等向爱莲问什么,董蛟先开口,“既然来了,我给你讲两句。也没有必要瞒你,旅里和基地的草案里都有三营,考虑到了你们武器的先进与威力,考虑到了外媒对东风-Q的猜疑与报道,也考虑到你们人装结合的能力,两次上报草案里都是一营、二营在靠前的‘倒三角’两个边点上,三营在后的顶点上。可是,最后正式方案下来,没有三营!我与王政委私下探讨,二炮党委直至中央军委应该有这三个方面考量:一是东风-Q列装时间太短;二是三营至今没有参加实弹训练发射;三是三营还不是二炮一级发射营。至于其他,你也是知道的,打仗的事,问不得、说不得。”

“我们今年申报一级发射营考核!请首长继续大力支持三营发展。”向爱莲本来想说“三营是小娘养的”,最终还是咬在了嘴里,她说,“女子发射营随时听令,坚决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一切战斗任务。”

“有想法,我理解!没有想法,才不是我们三营呢,才不是你向爱莲和郝春阳呢,但有一点一定要传递给官兵们,旅党委对哪个营都是‘手掌手心都是肉’,进一步说,三营肯定是手心的肉,最爱的是它,先打的也是它,全看战时需要。”董蛟突然转出话题,“中午在小招一起吃点?”

“我还是赶回营里吧?!”向爱莲其实早明白事已成定局,说也是白说,但她不能不说,说也是三营的一种应战姿态,“您太忙,我不打扰了。谢谢首长!”

“出发前,我与政委就不去你们营了!”董蛟给向爱莲拉开门,“走时不用送,但凯旋而归时三营一定要迎接哟!”

“是!”向爱莲敬完礼,眼里莫名地涌出了热泪,她迅速地揉了揉。

回营的路上,向爱莲沉默不语。她的两眼一直看着右边的天与地,晴空清透如洗,白云悠然自得,各式车辆在交规里行驶着,农业生产在季中耕播著,延绵的红山忽而远忽而近,不息的龙安江忽而急忽而缓……此时此刻此地,是如此的美好!世界呢?战争依然在持续……

“这要是打仗呢?”向爱莲的耳畔突然飘来了华强军的口头禅。

关于三营从“代号:天盾”行动中“出列”,向爱莲还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了戴雷,一个给了向天鼎,之后她就安静了,静静地与三营官兵等待着常三旅战友们凯旋而归。

戴雷在开赴东南近海作战的头两天接到了总机转来的向爱莲的电话,向爱莲没有直接拨号,选择让总机转,意在探问司令员有没有时间接她的电话,若是没有,那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临战之际,戴雷反觉得比备战中略显轻松,来了向爱莲的电话,也便有了“请接过来吧?”

“首长好!”因为有总机接转,向爱莲规规矩矩。

“‘莲丫头’,憋不住啦?!”戴雷笑呵呵地说,“能憋到现在,也算是成熟!”

“董旅长帮三营分析了,可是……可是……”向爱莲终于将想问的问了,“这应该是我爸拿的主意啊?”

“董旅长句句在理,三营怎么发展,也要在这三个方面突破!”戴雷说,“三营就是你爸拿下来的!”

“这不是也转进了‘不会犁田怎能下田’和‘不下田怎会犁田’的矛盾之中吗?”向爱莲有了委屈的口气,“战争年代,很多官兵不都是边拿枪边学着打枪而打胜仗的吗?”

“两个概念!”戴雷说,“打仗和犁田,不是一个逻辑;现代战争与冷兵器时代作战,又不是一个逻辑。你手中的枪,是一般的枪么?它一点不亚于甚至超过了华强军他们的大国长剑,知道吗?它不属于‘代号:天盾’的亮剑范畴!”

向爱莲听进了也听懂了戴雷的话,“戴叔叔,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三营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再好的剑没有一块砺石也磨不出锋刃!”

“那叔叔就告诉你吧!”戴雷说,“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看准了,那定是‘红旗漫卷西风’时!”

第十章

董蛟明确表示不送只迎,可向爱莲还是拉着郝春阳去了常三旅的一营,又去了常三旅的二营,两个营的主官都非常感动,一营营长说,要是还让喝酒,真希望三营的姐妹们来端一碗壮行。他们还聊到了由著名军旅作家周大新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汉家女》,郝春阳夸张地说:“呸,呸,呸!我们不是‘汉家女’,你们也不是‘七班长’,我们都是打胜仗的火箭兵。”向爱莲到两个营的目的十分明确,真诚地希望他们在“代号:天盾”行动中,将能带的作战资料全部带回,能授的作战经验全部授予,两个营的四位主官四张嘴都答得响。

向爱莲满意而归,当两个兄弟营队“踏征程”向东南开拔的时候,她的心里依然泛起了“默默无语两眼泪”的伤感,她很少有的主动邀请华强军来陪她过个周末。华强军接到电话后猜测了好一阵子,待来到三营,她让他去用当地的话叫“打竹笋”,说笋子掸水晒干了寄到北京给华向党炒肉吃,心里才底实。集上,鲜的、干的,很多,也不贵,根本没有必要两个部队干部去山林亲自操作,可是向爱莲兴致很高,他不好打消她所谓的积极性。

在“打竹笋”的过程中,华强军很快嗅到了向爱莲请他来过周末的隐性想法,可他不去说穿。“如果三营参加‘代号:天盾’,你想打哪个点?”华强军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双手齐下打笋子的向爱莲问。她的技术和劲头,一点也看不出是城里长大的,仿佛双手要将小石林的笋子全打光。

向爱莲抓着两把打下的竹笋,塞进部队装大米的编织袋里。她用迷彩服的袖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靠在华强军对面立起的石壁上,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便说:“比较我们一营和二营的武器,我肯定打后点。我想,既然织盾,就要织得密不透风;既然亮剑,就要亮得敌人闻风丧胆。因此,打,要尽量打足既定射程,把盾的骨架从大陆一直拉到T岛领海的最前沿;打,要尽量打满战技指标,把东风-Q的所有‘先进’都打出来。”

“我也这么想!”华强军随手掐了一叶野茶放到嘴里,嚼出苦香,“正因为我们这么想,二炮和军委首长才没有下令给你们三营。我从各大新闻媒体和军队发布的演习公告来分析,不是首长不相信你们的作战能力,而是东风-Q‘不是不出鞘,而是时辰未来到’!”

“戴司令也说到是‘不属于亮剑范畴’。”向爱莲摘下迷彩帽,捋了捋头发,又戴上,“我不会当几年发射营营长,连枚弹都不去打吧?那这个兵当得就不值了。”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笑着站起来,想去背满满一袋子竹笋,“不打仗才是最好的打胜仗!”

“大道理,哪个不懂?”向爱莲用手在阻挡,“歇歇再走!我们谈谈话多好。”

“不是我讲大道理。你看中国这些年的飞速发展,凭的是什么?不打仗的和平环境!再看伊拉克,战争前他们人民过的是多么富裕和安详?我们才看到黑白电视时,他们的卫星电话都用上了。我们的和平环境,就是来自于中国人民解放军与时俱进的打赢精神和持续强大的打赢实力。”华强军说得激动起来,“说狭义点,如果我们没有战略导弹部队,亡我之心不死的西方列强会如此‘宽宏大量’吗?”

向爱莲最喜欢华强军什么话都能理得清、理得顺、理得在理的样子,这种男人属于军队,也属于她。“我多次做梦看到东风-Q出鞘的样子,那种气势,要多壮观有多壮观;那种弧线,要多曼妙有多曼妙……”

“你不写诗都亏了!”华强军上前拉了拉向爱莲的手,“我预感,东风-Q很快将有所作为,像我们这些核导弹的老牌营队,会在军事斗争准备中‘出列’,又会在军事斗争准备中‘启航’。”

“军人应该有一种铁血浪漫。”向爱莲靠到华强军的肩头,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了,“西方媒体和西太平洋,一直盯着我们的东风-Q,各种研判都有,它毕竟是当前中国最先进的常规导弹,也是二炮火力组网的骨干武器。”

“盾,至于要多大、多厚、多坚,完全决定于可能出现的矛。东风-Q,既是盾,也是矛。”华强军一手揽过向爱莲,“之于小鸡仔的T岛,东风-Q是牛刀,你们一营、二营武器绰绰有余!”

向爱莲说:“T岛有个媒体‘大嘴巴’看到国防部公告后,在电视上说‘不怕解放军的飞弹打得准,就怕打不准’,言外之意,打不准会落到T岛。你怎么看?”

“T岛很多政客,说好听点是纸上谈兵,其实是在痴人说梦。他们故意这样,目的是煽动民粹、欺骗民众,毕竟我们的武器要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能不怕吗?在野党不也站起来指责执政党的一些大佬开始临时移民吗?”华强军笑了笑,“我亲自见过你们一营的东风-K沙漠演习,不仅精准度能高到鸡蛋大的靶心,而且上百枚子母弹如降落伞般地进入预设混凝土地坪后,在里边‘噼啪噼啪’一阵爆炸,原来比飞机跑道还要厚实和坚固一倍的靶子,片刻之间成了马蜂窝,请问T岛什么建筑能抵挡得了?”

向爱莲说:“T岛一天不回归,祖国一天不统一,‘东风快速’就会常来常往!”

华强军与向爱莲的讨论,最后定格在常三旅一营、二营的作战点位和作战成效,他们要回到作战室的沙盘上再议。

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海亮剑”在既定的时间里如期而行,第二炮兵“代号:天盾”行动在军委一体化作战的统一部署中,向天鼎后方坐镇,戴雷前线指挥。战斗进入倒计时后,发射点位既不全是戴雷之初拟定的倒三角,也不像华强军与向爱莲讨论的“大织网”。董蛟接到命令后,迅速组织两个营共六个发射单元,携装从待机区日夜兼程,向东再向东,翻过层层山峦,穿过密密林海,抵达F省“屏风”的底线,那是一片已被陆军作战旅“清障”过的近海地区。部队从机动到定点再到伪装仅用了一天一夜,一个月牙形的弧状战斗线严阵以待……当战斗任务下到戴雷手里,他一眼就看懂了作战意图和目的,他对董蛟说:“我们此次织的盾就像一只海蚌,当合上时,便罩住了我东部的所有领空、领海和领土,之后便是蚌内作战了……”

二十四节气来到清明,向爱莲和郝春阳组织全营女兵来到距小石林两公里之外的红山第二烈士陵园祭扫英烈。郝春阳重点向官兵介绍了安眠在这里的八位第二炮兵战友,其中七位是在为导弹筑巢的十二年中先后牺牲的工程团官兵,一位是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的英雄……

也就在这天早上天文时间的六点十八分,常三旅一营、二营的六枚东风-K常规导弹同时呼啸而出,按照既定的轨道和速度,在T岛的东边海域画了完美的半个括号,弹弹快递,点点到位。

接下来的六天时间里,陆海空三军大规模实戰化演习,祖国东部疆域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用军事专家的话说,“如果将演习区域整体平行向前移动,基本上会整体覆盖T岛”。

华强军将搜集的新闻资料及时通告了向爱莲,“亲爱的,你知道怎么着?明明针对分裂分子量身定制的实弹演习,T岛‘国防部’发言人惯常地安慰岛内民心称,‘这场军演是大陆年度例行性演训,军演各项动态都在掌握中’,实在可笑。外媒一片哗然,当我们的导弹飞越T岛时,向来不可一世、叫嚣她在岛在的地区领导人早早地躲进了掩体里,至今没有露出她那半张巴斗脸。整个岛内部队全部进入战备状态,战机趴得跟鳖一样,一动不动。高雄部队有个战士紧张得上演了名副其实的擦枪走火。”

“是的,是的,腿肚子里都在长劲。”向爱莲笑着说。

向爱莲和她的女子发射营,在全力做着迎接常三旅战友凯旋的准备,她们要扎二百一十八朵大红花,参战的将士人胸一朵。

华强军也打了一仗,这一仗打得要面子没有面子、要里子没有里子,他却扬眉吐气。无论是向爱莲或完成国际军事观察任务回国的盛国富,还是袁崇高或黎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打时,他惯性地反问道:“这要是打仗呢?”这本来就是打仗,驰名中外的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应第二炮兵之邀来到东方基地,不久前他们“蓝军”与六个陆战旅的联合“红军”以六战五胜的“战绩”惊动全军,来势汹汹。第二炮兵总部意在请他们到部队看看,能否借这块磨刀石,加快现代化砺剑步伐。不想,他们遇到了华强军。

有着“追赶世界军事发展的浪潮,建设世界先进、全军一流”目标的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接到第二炮兵总部邀请,尽管只是一次类似于观摩的行动,但他们十分重视,认真草拟了一份“演练”文书,“蓝军”是立足于他们现有劲旅条件下,在作战体系中编加了核战争要素。“红军”即为第二炮兵核旅一个发射营的作战力量。他们精选了六位“战将”来到东方基地,戴雷将他们请到核一旅;到了核一旅,袁崇高请求将盛国富编入“蓝军”指挥部后,请他们到了核一旅一营。华强军和毕达银代表官兵热烈欢迎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战将”莅临一营“检查指导”,“战将”们在深入了解营队苦难辉煌的营史和列装武器之后,决定与华强军的部队“打一仗”。

首次“坐而论战”,相对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最低级别也是少校的阵容,华强军只带着上尉轩辕致和、二级军士长厉东方和列兵高明亮。一上来,对方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对劲,华强军镇定自若。

“各位领导、战友!”华强军手拿着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带来的“演练”文书,他一看其中已经补进了盛国富的很多“战法”,因此在摆位上将盛国富的席卡摆在对面,下面我不再这样称呼你们了,因为你们是‘蓝军’。”

“华营长,也可以选择当‘蓝军’呀。去年北部战区有个集团军演习中就与我们换了阵营,结果……”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领队、长得高大威猛、出身海军陆战队的侯处长本来只是想打个趣。

华强军严肃地说:“二炮部队,特别是我们中国王牌一营,永远只能是‘红军’。”

侯处长扭头问盛国富,“一营的‘中国王牌’,哪一级授予的?”

“战场授予的!”华强军果敢地回答。

侯处长正视着华强军,“你们打过仗吗?”

华强军说:“我们天天在打仗,并且天天打胜仗。”

侯处长点点头,笑笑,不语。

盛国富太晓得华强军的脾气,他及时插话,“华营长,这个演练文书,你看了,有什么意见吗?”

“基本不成立!”华强军说。

“哦?!”侯处长与第二炮兵是第一次接触,但这么多年与全军各大精兵劲旅的作战经验和教训还是积累了不少,不至于被全盘否定,“愿听华营长的高见!”

盛国富打了一句圆场,“这只是演练文书!”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问后自答,“打仗就是打仗。我看到的是演练文书,但我眼中只能有‘作战方案’。既然‘蓝军’已经限定了‘红军’兵力,这是导和演的要求,姑且接受。从战争学上来说,我当然想知道‘蓝军’的作战方案,这是情报,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但我们‘红军’既不能告知‘蓝军’作战方案,更不能按照‘蓝军’设计的路线图去打。如果这样,岂不是演戏?要是演戏,我们不奉陪;要是真打,请给我一天时间制订作战方案。当然,也可以现在就打,我们一营是二炮‘随时能战、准时发射、有效毁伤’作战要求的绝对执行者。”

侯处长与身边的另一位瘦瘦的大校耳语了一会儿,说,“华营长,或者叫‘红军’指挥长,我很喜欢你的风格,有中国军人的骨气。我们‘蓝军’非常需要像你和你这样的营队,你们强大,我们才会强大,我们的强大是为了让中国军队更加强大。我们此行严格不是来‘打仗’,是应邀来看看能否像为全军合成旅一样搭建砺剑平台,但我们是带着战意来的。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之所以能够迅速地成长为全军的磨刀石,就是立足于战。我们很想在一营与二炮部队一战,考虑到导弹武器运用的限制,我们主张仿真推演,你可以推翻我们提供的所有文书,在预设的兵力范围内自主作战。”

“谢谢!”华强军感到血液在哗哗地加速,像龙安江的洪水季,仿佛要烫着自己血管的内壁,“我也希望你们从盛科长这里更多的了解我的一营和我们的所有装备。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他加入‘蓝军’对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哟!”

“我不‘蓝’也不‘红’,保持中立,行了吧?”盛国富表明了态度,但他是代表旅部,有些分寸还是要把握的。

“明天见!”侯处长伸出了大手,“作战的地区、环境及相关要素的电子模版,我们的刘参谋将会全部交给你参考。”

华强军起身,伸出长长的胳膊接住对手满是茧皮的手掌,“谢谢!”

刘参谋就是刘少校。“请问华营长,我与谁对接?”

“高明亮同志!”华强军看着高明亮,补充了一句,“他是北京大学力学系高材生,也是该学府首位大学生士兵。”

有了这个介绍,侯处长一行才定眼看了看高明亮,又看了看滿肩都是“拐”的厉东方,心想第二炮兵的兵能比其他兵种的兵多长两个头,还是四个臂?

轩辕致和满头大汗,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桌沿。出门时,华强军问他怎么了,他说应该是早上吃了个鸡蛋,胃痛。华强军让他回去喝点热水,歇歇。他说是“老毛病了!”便和大家一起进入营作战值班室。

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战将”们回到了核一旅,对抗演练也选择了条件更好的核一旅作战室。接下来的时间里,“战将”们除掉吃抢饭、睡短觉,全部泡在作战室内,旅里官兵包括盛国富在内绝不踏入半步以示避嫌。

华强军呢,更是吃住在营部作战室里,几乎将营里性能好的计算机全部搬了进来,很多人都以为他会一笔一画地起草作战方案,直到这仗结束后,盛国富以“蓝军”的名义来讨要作战文书时,他淡淡地说,“没有!战争从来没有预案,打仗从来没有脚本。”盛国富信了,只得自己根据双方的作战进程,替“红军”写了一份,算是完成一个礼节。华强军和他的战队花了接近一个晚上时间共同研究了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位于北国的实时三维沙场,大到空天、山林,小到沟渠、丛草,一一勘测,按照拟定的作战区对凡是“蓝军”的可能进行了研判、“红军”的作战进行了部署,之后大家分头去完成,他倒是睡了一觉。轩辕致和严格按照华强军的指示,与厉东方、高明亮对“红军”的装备与人员进行全方位的仿真“伪装”,这些伪装好的装备与人员一旦部署到作战区将无法撤回,因此华强军强调又强调“藏出战斗力”。

“战斗”在次日傍晚六时打响。此时训练基地实地场景与仿真系统高度重合,实时环境是正刮着风沙、飘着雪花,写实了训练基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说法。华强军进入“作战区”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的一营官兵和所有武器装备全部暴露在阔大的平台上。轩辕致和及时轻轻地踩了他一脚,他才懂得了。

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战将”一分为二,四人作战,对应的正是华强军的四人“战队”,另两人做导调。双方各据一室,彼此不通,作战室指挥大厅里仅有袁崇高、司令部参谋长和盛国富能看到双方切换过来的画面。

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导调直接将作战想定设计在:入侵我国北疆的“蓝军”在多次受到“红军”抗击之后,有对我国进行核打击的可能,“红军”积极应对,一支导弹劲旅正在开进实施核威慑,视战略需要进行核反击……

“蓝军”的侦察机和“红军”无人机,同时升空。

光线阴暗加上天气恶劣,华强军几乎看不见“蓝军”的行动。“红军”无人机无功而返,华强军及时下令,向“红军”作战区靠东那片最大的白桦林快速集结。后边人员、装备才启动,前方侦察分队来报,“我前方作战区基本判断为核化污染!”“红军”一边组织毒剂检测、装备洗消、人员防护,一边开展消杀灭……随后,“铁甲巨龙”,疾驰如风。

“蓝军”很快侦察到“红军”作战意图,两辆歼击机凌空而至,在通往白桦林沿路扔下了几十枚炸弹,路断了,桥毁了……“红军”全力抢修。高明亮接令,从进入沙场的装备编队里迅速派出野战栈桥车,及时打通作战通道。

此时,作战指挥室里,导调在掐时间,华强军却与轩辕致和有了一次对视,双方点头一笑。

“红军”继续集结。

“蓝军”仅在“红军”进入山谷时,派一小股敌特进行了骚扰,“红军”反击中,一名战士受伤减员,先失一招。

“红军”终于进入作战区最大的山谷屏障,还未来得及喘息,“蓝军”的侦察机再度在空中盘旋。

华强军看看时间在六点四十分,突然下令:“开饭!”

“什么‘名堂’?这时还想着吃饭?”袁崇高在心里打鼓。

对地形地貌熟悉得如家里炕头一样的“蓝军”侦察机,发现“红军”正在“用餐”,他们看准了装备和兵力,露出了喜悦,心想第二炮兵也不过如此,以往的陆战旅多次在此“有利地形”部署并葬身谷底。“蓝军”侦察机笑呵呵地返航。

“红军”紧锣密鼓地“安营扎寨”。装备进入白桦林“隐藏”,官兵们在拉帐篷、搭伪装。

华强军适时从“战场”抽身出来,偶尔充当导调,他主要解说的是核威慑作战,因为只有他解说后,高明亮才能及时准确地切入厉东方组织东风IV作战的画面。至于“沙场”实况,全凭导调组根据画面判断了,很快导调无话可说了,接下来的“战斗”似乎与画面的真实无关。

导调文书明确了“蓝军”核打击准备时间是晚上七点。

华强军卡住节点,准时下达东风IV作战命令。厉东方严格落实作战要求,开始进入作战程序。导调解说,“红军”开展对敌核威慑。高明亮切入一个小窗口在显示一营夜训的画面,肉眼根本分不清是在东方基地训练团,还是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沙场。

大屏幕里隐约能看见,“红军”主要兵力在白桦林里穿梭,很多装备开始集结,全应了华强军导调词中作战的节奏。

董蛟也有些看不懂,问参谋长:“搞什么‘名堂’?一个发射营的兵力能有这么多装备吗?夸大了,会不会令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怀疑?”

盛國富看出了点思路,又不能抢参谋长的话头,看参谋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又戴上,还伸头看了看屏幕。这时他才轻轻地说:“华强军应该是将‘两成一力’装备带上了。”本来他还想说可能是轩辕致和搞的伪装,他不好说。

沙场静寂,黑夜清寒。红蓝双方似乎都已准备就绪,静等一战。

天文时间在晚上七点十分之时,导调组将作战时间跳入晚十时十分,同时给出“红军”一体化联合作战其他分队与“蓝军”在前期的战况表,势均力敌。言外之意,双方进入核作战。

厉东方接到华强军进入一级战备时间的指令后,立即要求高明亮将画面切入液体燃料加注。沙场“红军”再次升起无人机,借助红外线望远镜基本看清之前的“红”“蓝”战场,双方常规部队已经撤出。突然,华强军的无人机模糊地看到“蓝军”一排装甲车正轰轰隆隆地由北至南向白桦林方向卷来,同时四架歼击机挂弹起飞。

“蓝军”决定延迟核打击,组织常规部队有生力量,再度袭击“红军”核导弹部队。

“看到了吧?!他们来了!!”华强军一边向“红军”一体化联合作战指挥部报告敌情,一边紧急向白桦林方向下令,“兵力全部撤出一号阵地,向三号阵地集结。”

熟悉地形的“蓝军”装甲旅很快占领制高点,二十台当前中国最先进的坦克同时对准了白桦林山谷,猛烈开火,炮弹逆着寒风像极了电影里的鬼叫声,一枚枚极准地钻进了“红军”一号阵地而爆炸,飞行大队四架歼击机又向爆炸火焰里天女散花一般地将所携弹药全部丢了下来……“红军”的“装备”,还有白桦林炸翻的炸翻了、炸碎的炸碎了、炸燃的炸燃了……

“搞什么‘名堂’?”袁崇高气得手掌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这要是打仗呢?我的天哟,华强军啦,你还要当战神,死神差不多?不与常规部队进行火力一体化配合,带着光杆子导弹就上战场,不是死是个鳖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看屏幕上报显的“蓝军”战绩。

“不会吧?”核一旅参谋长看到“战报”后,不禁在问,“统计错了吧?”

盛国富说:“一营有伪装!”

袁崇高睁开眼,坐直身子,才看清了:“蓝军”此轮打击中,“红军”毁损装备为两台,人员为零。他一连在问“什么‘名堂’?”接着兴奋起来,“有‘名堂’,有‘名堂’!”

“红军”一体化联合作战指挥部,对“蓝军”进行反击。在计算生存方面,击落了战机一架、炸毁了坦克三辆,死亡九人,伤十二人,一处作战机场被第二炮兵常规旅导弹击中。

侯处长在另一作战室也大吃一惊,他们同时判断出“红军”的伪装,但侦察机电子眼判断明明是导弹武器装备和兵员,而此地山谷是只口袋,进有道而出无门啦?“继续侦察!‘红军’肯定在里边!一旦发现‘红军’踪迹,先发制人!”

“蓝军”核导弹已在弦上。

“蓝军”同时出动侦察机、无人机,还有一支特侦小分队,立体进入白桦林山谷。

侯处长说得对,“红军”的核导弹部队依然还在山谷里。当时,“红军”战队在“吃饱饭,好打仗”的迷障中,吃饭的碗、身上的衣,还有车上的网,你吹一下,我拉一下,大家再拼一下,一台台导弹发射营的“装备”便有了。轩辕致和再借助粗大的白桦树,很容易就竖起了一枚“弹体”。再加上,留下了两台野战炊事挂车在林外,以及不间断来回跑动的一个班的兵力……参战的核一旅一营,在伪装阵地建成后,大部分兵力已经从山谷机动至对面一个被华强军命为二号阵地的石壁之下,这是个只能躲藏、导弹不能起竖、根本无法进行核打击的死穴之地……但是,在“蓝军”硝烟四起时,一营的“五小”成果在战场上显现了威力,在连一台普通的卡车都无法掉头的山谷里,一块木板、一个千斤顶可轻松地完成特种装备的原地掉头……“红军”出了山谷,一路向西,选择了射程最远并且是沙场评估中“红军”相对安全的一个作战点位,也是华强军定的三号阵地……此时的沙场,风拉着雪,雪裹着风,官兵们到达后,立即“号手就位”,建平台、观天气、测遥控、定参数、查故障、加燃料……一气呵成!待“蓝军”的无人机跟踪过来时,一枚东风IV已经傲立在北国的大漠深处,一触即发。原则上讲,只要计算机仿真的参数与导调组下达的参数一致,“红军”从核威慑到核打击基本完成。

“蓝军”什么时候受过此等猫被老鼠耍了的气,他们在紧紧掌握“中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原则承诺下,当晚十时二十六分,向“红军”作战阵地发射了一枚相当于东风IV的战略导弹……

大屏幕上,核打击仿真效果惊心动魄,当“蓝军”的导弹落入三号阵地,爆炸的瞬间,整个沙场成了白昼,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强大的核冲击波在几秒钟之内将“红军”包括起竖的弹体在内所有装备化为灰烬,只有发射架下一根长长的钢铁歪斜在那里向世界警告着战争的残酷。

侯处长双手击打着桌面。

“这个‘名堂’不好!”袁崇高站了起来,“不能这么打!也不可能这么打!!”

大屏幕上这时传来华强军的“导调”声:“在‘蓝军’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恶劣行径下,‘红军’在中央军委和二炮党委的直接指挥下,坚决予以反击!”

“还能有‘名堂’搞?”袁崇高冷冷地说,“你都成炮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华强军下令:“打开竖井!准备发射!!”

“轰隆,轰隆——噼啪,噼啪——”“红军”的大屏幕上,一座静穆的大山骤然抖动起来,犹如强烈地震来临,山上的大树、巨石纷纷从山顶往四周倒塌、滚落,转瞬间山顶出现一个天坑般的大口……

“五——四——三——二——一——点火!”华强军继续作战。

华强军话音刚落,一枚硕大的东风IV导弹在强大火力推动下,直插云霄……七分十八秒,导弹在精准的参数中、在精确的制导下,“击中”了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指挥中心,仿真画面胜似真实。而这一切,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战将”们已从自己的作战室和导调室进入指挥大厅,一目了然。

侯处长迫不及待地询问仍在犯疑的袁崇高,“请问旅长,这枚导弹是从哪里来的?”

“报告侯处长!”华强军也进入了指揮大厅,及时接住了话头,“是从我们导弹阵地发射的。”

“据我所知,你们一个发射营一次至多只能携带一枚核导弹,阵地发射,也得再及时抢修竖井,顶天了也就两枚。请问华营长你哪来的那么多号手,同时在两地作战?”侯处长很在行。

“侯处长,说得很对!”华强军坐下来,请示袁崇高由他来汇报此次作战详情,在得到应允后,他说:“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各位领导:‘红军’核导弹营,也就是我们一营,参加这次对抗演练,真正进入北国沙场的其实只有一名发射号手,他是我们二连连长、称得上是二炮伪装学专家的轩辕致和上尉……”

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战将”们惊讶于华强军的介绍,他们明明有装备、有兵力,怎么说只有一名干部呢?

华强军有意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发问,便接着说:“我们严格按照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要求的装备量、兵力数进入沙场实地的,但我们选派的是与发射营同等数量的‘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和保障分队……”

“这样啊?”侯处长还是不太明白。

“作战中,我们在沙场选定了三个阵地,白桦林东部的一号阵地是两辆野战炊事挂车加气囊仿真导弹,当时趁‘吃饭’之机,我们将其他‘两成一力’后勤装备从林中穿行至根本无法进行导弹作战的对面石壁的二号阵地进行隐蔽。在你们对我一号阵地进行打击时,我们‘两成一力’装备和人员借助你们制造的硝烟快速机动至沙场南北角的三号阵地,目的是争得继续伪装的时间。果然在你们发觉‘上当’后,继续侦察……我营完成了以‘两成一力’装备为基础的二度导弹发射要素的伪装,之前的弹体是白桦树,这次是野战栈桥车的长臂……‘蓝军’侦察机临空时,我作战人员全部进入‘掩体’……”

导调组组长、大校军官实在憋不住,问道:“也就是说,你在牺牲‘两成一力’后勤装备,而你的主战装备在阵地里原地不动?”

“是的!”华强军说,“我理由有三:一是,对于东风IV来说,‘两成一力’后勤装备只能在野战驻训和日常训练中发挥保障作用。我们的阵地是核作战状态,你们刚才从视频中看到了。二是,对于打胜仗,只要能最大限度地保全有生力量,一切手段都可用。三是,对于此次演练,首先,立足于核反击背景,我们的武器完全有能力打击到‘蓝军’的任何目标,进不进沙场显得不重要;其次,当下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条件不太适合于核导弹部队作战;再者,只是一种试演,很多想定都基于不确定因素和不成熟概念。不妥之处,敬请首长们批评指正!”

“如此这般,我们与二炮将无仗可打了哟?!”导调组组长在发问。

“众所周知,二炮尤其是核导弹部队,终究是为了慑战、防战和不战。”华强军说,“至于常规作战的演习,严格上不存在与核导弹部队的对抗,也不可能对抗。核战争是极端的、无奈的甚至无路可走的、与人类文明背道而驰的选择。它作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主体是在擎国、在镇邦。”

“华营长,我想再问两个问题?”侯处长说,“一是,请问核导弹部队在未来的一体化联合作战中,如何进行力量运用?二是,练什么兵打什么仗,谁也不能保证我们没有核战争,而华营长的思维中核导弹部队似乎无法像在我们训练基地这样的对抗中为核导弹部队练兵,是吧?要是这样,二炮首长为什么还选择让我们来部队呢?”

两个问题都很尖锐,华强军看看袁崇高,从旅长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信任,但他也从对方口气里听到了某些不自在。他说:“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的领导:实话实说,我的水平有限、视野不宽、思考肤浅,所讲的都是站在基层部队主官的角度,肯定存在局限与偏颇,请多批评与谅解!

“一体化联合作战,是我军练兵的方向,也是必须要完成的答卷。客观上讲,现在不够一体、联合不足,还有很多功课要做。至于未来的战争中,核导弹部队如何参战,我个人认为,依然是以核威慑为主,不过现行的核威慑战略需要优化和调整,也就是说,威慑力过于传统,不足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关于这方面,我有过重新站位和慎重思考,实在是因为涉及国家机密和二炮战略定位,在此不便深谈,请诸位谅解!

“关于核导弹部队练兵问题,我们二炮通过一代又一代官兵的集智与摸索,基本形成了各种以导弹型号为本体的、较为完备的训练体系,比如导弹技术训练,一直是坚持锤炼‘跑三路’内功,一支笔、一张图,跑几万个点无差错,厉东方同志就是东风IV的‘三路王’。现在有了像高明亮这样的大学生士兵的加入,又充分发挥了计算机的作用,将‘跑三路’实现了导弹技术训练游戏化,不是事半功倍,而是十倍百倍。

“二炮首长请你们来,一定有他们的战略思考。当然,希望你们能为二炮设计一套现代化的仿真对抗演练,但肯定不是基于现在这种模式,可能还要先从军委首长关于核战略方针和核战略反击原则的新解读、新思想上着手,完美地结合二炮各类导弹型号技战指标、防御方向和未来战争把向,从实战实地实弹出发,可是这都不是我这个层面所能思考得到的高度。回答完毕!”

“谢谢华营长!虽然我们在此打了‘败战’,这也符合战争要求,与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作战就不可能赢,但我们收获很多,回去向二炮首长,我一定如实汇报!我们也会加倍努力,争取在二炮的砺剑中作出贡献。”侯处长笑着说完,又请示袁崇高,“能否请旅长派车将我们送到东方基地?还想在那里开几个座谈会。”

“没问题。”袁崇高说,“太匆忙了吧?我还是希望你们多留一天,给我们更多地传经送宝!”

“不了!你们也很忙。”侯处长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就走。

夏雪怀了双胞胎,早被传开了。戴雷“命令”她住进了将军楼,她成了家里的中心轴,但她坚持上下班,保密工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机关的口碑有了加分。

向爱莲只要从导弹发射大厅回来,便一头扎进各种战法的学习与研究之中,干好几个晚上通宵。郝春阳“骂”她“你真以为明天就打仗呢?”她顶郝春阳“敌人打枪前还通知你一声?想得美!”她遇到不理解的、拿不定的,无论是什么时候,拿起电话就拨,首选当然是华强军,那是她袖筒里的“老家雀”随拿随叫,并且回回叫得还要卖力、还要悦耳,否则她饶不过他。华强军实在令她不满意的话,她还有后备军盛国富,有个半夜她把电话打到他家,之后吴佳音亲耳听到是向爱莲才“姐呀姐呀”自己扶起快倒的醋瓶子。

上午是昨天新轮换来的最后两批导弹发射车进入训练环节。向爱莲进入导弹发射大厅,官兵们集结待命,值班员向她报告“操课”是否开始后,她跑步来到队伍前立定,“稍息!”

官兵们“唰”地一声伸脚。

“课目”向爱莲目视官兵下令。

官兵们“咔”一声靠脚。

“——导弹发射训练!请稍息!”向爱莲提出要求,“今天是又一轮新车新弹发射训练,第一波依然不追求速度,重在熟悉新装备,也是新装备熟悉我们。每位号手都要与之前一样,坚持做到令到、身到、心到,每一个单元在训练完毕后,坚持合议书写训练日志,下一单元上车前必然认真阅读、领会上一单元训练中的问题和体会。记住了吗?”

官兵们齐声高喊:“记住了!”

“训练马上开始!第一至第四单元在一车位的装备上,第五至第八单元在二车位的装备上。上车顺序,倒过来,第一波是第四单元和第八单元,其他单元号手观摩,以此类推!”向爱莲下令,“号手就位!”

“号手就位!”官兵们齐应之后,跑步进入训练位置。

车是新车,弹是新弹,但程序在指挥员的口令里,更在号手的心目中。在“号手就位”此起彼伏的铿锵中,两台新的发射车温顺地在一批女兵的操作下展现着价值与使命。向爱莲是第一单元指挥长,也是整个训练的指挥员,她不停地从一车位到二车位,看到不影响训练质量的小瑕疵,她一般不作声,直到看完训练日志到讲评时才点出。进入八分钟时,一切参数完全正确,遥测已经完成,导弹进入起竖发射节点。两个单元操作基本一致,当导弹起竖到大约三十度角的时候,韦彤艺叫停了二车位上的发射车,她跑到向爱莲这边,“营长,二车位上的装备起竖发出了‘吱吱——咔!’的声音,请您过去看看!”

“哦?”向爱莲心中“咯噔”一下,尽管号手们早在两台车同时轰鸣中练就了辨声的本领,但她还是叫停了一车位上的发射车,与韦彤艺一起来到二車位。

向爱莲先是围着发射车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所有号手的操作都精确无误,她又跑到遥测号位对了对数据,才回到车上仔细检查了所有仪表参数,没有发现任何差错,她爬到发射车上。爬时,明显有点吃力。上车后,她查看了发射车的支撑轴,白亮亮的一节上没有明显的拉痕。

“韦连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吗?”向爱莲指了指支撑轴的底部。

“是的,营长。”韦彤艺仰头回答。

“我让起竖就起、让停就停!”向爱莲起高嗓门,她尽力让自己的话穿过发射车的响声清楚地传递。

“是!”韦彤艺应答的同时,给一直伸头朝她观望的号手做了手势。

向爱莲边喊边做着托掌的动作,“起竖!”

韦彤艺也在下边学着向爱莲对号手下令。

弹体又开始从三十度角的位置,缓缓扬起。在上升五度时,果然左边的支撑轴在上顶中发出“吱吱——咔!”的响声。向爱莲将身子爬伸到弹体的尾部,她要听清是支撑轴的底部还是伸缩部发出的声音,以及频率情况。弹体又在扬起五度的时候,继续发着同样的声响,她听准了是支撑轴伸缩部在上顶时发出的。这是之前训练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相关资料也没有做相应说明。

“停!”向爱莲倒退出身子,猛地想虾弓式起身。突然,头像伸进了万花筒里在旋转,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完全可以拉住弹体的支撑轴,但她迅速感到可能对发射车有损害,及时收回来。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掉进了深夜里,一直在掉……

“营长!”韦彤艺叫停弹体起竖用的是手势,她一直看着向爱莲,哪想到向爱莲虾弓后又“啪”地趴下,接着就出现了意想不到——向爱莲像一截圆木从车上滚下来。她喊出声之时,眼疾手快,上半身扑将过去,双手抵在车体上形成一个槽,重重地托住了向爱莲,“营长晕倒了!快去叫车!!”

号手们围了过来,两位个子大的女兵,急忙上去左右抱起向爱莲,轻轻地抬放到休息区的长椅上。一会儿,营部军医和卫生员过来了。军医摸了摸向爱莲的脉象,翻了翻向爱莲的眼皮,掐了掐向爱莲的人中,喂了两勺葡萄糖,过了一会儿,向爱莲醒了。这时,郝春阳和赵艳青也来了。

“什么情況?”郝春阳急急地问。

二连第八发射单元的一位号手,也是她跑去叫的军医,快嘴快语地说了她看到的经过。

军医说,“像贫血。”

“赶快送医院!”郝春阳不由分说地说。

向爱莲摆摆手,看到官兵们围在四周,有几个女兵含着泪不停地在喊着“营长”,她强忍着头还在晕眩,“没事了!早饭没吃呢!”她伸手到口袋里摸鸡蛋,可惜压得粉碎了,便没有再拿了。“请韦连长去撤收二车位上的发射车,一车位继续训练!”

“军医,军医!快过来,韦连长痛得不行了!”一位女兵在大声叫喊。

“韦连长又怎么了?”郝春阳抬起头来对军医说,“你去看看!”

赵艳青跑出去叫车。

军医看到发射车旁也围着一群女兵,“没事都散开!”

“连长的胳膊断了!”有女兵在说。

韦彤艺半靠在发射车上,她微闭着双眼,左手托着右肘,咬着牙关,满脸痛楚,脸色比向爱莲刚才还要煞白,豆大的汗珠从头发根里一串串地往下滚,有位女兵用纸巾擦完左脸右脸在滚,擦完右脸左脸在滚。

军医一眼看到问题在右肘,用手臂护起韦彤艺,生怕女兵再碰着二次受伤,“韦连长,哪里痛?”

韦彤艺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向肘关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撞在——车上了!”

郝春阳过来时正好听到军医的话“可能是鹰嘴骨折,赶快送基地医院!”她的心猛地沉了下来,这可是女子发射营的两员军事大将啊!

官兵们七手八脚地将向爱莲和韦彤艺扶上车。起先向爱莲不上车,说她没事,吃点饭,歇歇就好了。郝春阳猫起脸,坚决要她到医院好好查查再说。她实在也是考虑到韦彤艺的病情,方才同意陪韦彤艺一起。同行的还有军医和赵艳青。

郝春阳叮嘱军医,“该检查的都检查检查,不该检查的能检的也检检。找好医生、用好药!”她两次将头伸到车里,“你俩放心养病,家里有我和姐妹们,放一百二十个心!”

车子发动时,女兵们都涌出来相送,有喊“营长”的,有喊“连长”的,个个带着哭腔。

“各连干部负责撤收装备。部队带回后,作训练小结!下午继续训练!”郝春阳转身下完命令,急急地回到办公室,及时向旅首长作了报告。

袁崇高立即与基地医院院长通了电话,希望给予最好的医治。

郝春阳拨了华强军的办公室号码,通是通的,没有人接。她又打通了核一旅一营值班室,响了好多声,才听到年大维气喘喘的声音,他说华强军在讲课,有指示可转达。她不好对年大维说,怕话传话有误判。“回头再打吧?”

郝春阳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贺民义说一声,这边号码才拨完,那边的电话就拿起来了。郝春阳尽力将事情淡化地说了说,但一下便将贺民义这只蚂蚁扔进了热锅上。

贺民义打向爱莲手机,没有人接;打韦彤艺的,也没有接。他抓了抓头才醒过来,正是上课时间,官兵的通信设备都统一管理着。他急得在屋里转了三圈,出来与战勤处处长打招呼说到医院一趟。

一营的车子终于到了,医护人员在有序之中忙乎起来。两人分拣到科室,开始了全套检查,拍片的拍片,问诊的问诊,化验的化验……

向爱莲和韦彤艺在下车时,都看到了贺民义。向爱莲实在有些歉疚,尽管自己也病着,但一路上她都抱着韦彤艺,即使胳膊酸麻也不去挪动,担心碰痛了韦彤艺。贺民义几次想上前,可又怕碍手碍脚影响治疗。直到在CT室门口,等到韦彤艺出来,他才问了一声,“好些了吗?”要是平时,韦彤艺非戗他不可,目前只是拍了片子,什么也没有治,能好什么好?她看到他满脸担忧,说“你咋晓得的?向营长怎么样了?”

“自己胳膊差点废了,还想着别人。我们家咋光出英雄呢?”贺宁宁听说是准弟媳妇出了事,急忙撵着进了CT室,第一时间看到了结果。她托托胳膊肘,“鹰嘴骨折。好在只是移位了三个毫米,手术复位再锻炼锻炼,问题不大。”

“谢谢姐!”韦彤艺体味到了一种亲情。

向爱莲的检查结果也很快出来了:贫血。医生分析,加之没有及时早餐,出现了黑蒙症状。至于是溶血性的、缺铁性的,还是再生障碍性的,得进一步检查。

向爱莲以为贺宁宁见到她,多少会说两句,可是贺宁宁在送晚饭时,说的全是老大姐拉心贴肺的关心话。她这边有炒猪肝、炒木耳、炒菠菜,还有一罐连带着次日早餐的黑豆汤。贺宁宁也报了韦彤艺的饭菜,她都不知道贺宁宁用什么时间来做这么多饭,她顿时理解了什么叫作“长姐如母”。

当晚,戴雷和童欣,还有闻昌宇搀着大肚子夏雪也来了,他们送来了两大兜吃的喝的。童欣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甚至说要是基层太累,叫“老头子”戴雷把她调回来。向爱莲左拜托右拜托,她这点事千万不要让她父母知道。

华强军快凌晨才赶到,向爱莲已经睡了一觉醒,俩人细声细语说了一会儿话。华强军靠在她脚头上,和衣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吵醒了隔壁的战友,向爱莲倒睡得扎实。

向爱莲在得悉确诊为缺铁性贫血后,住到第三天,坚持出了院,跟着代表旅首长前来看望她和韦彤艺的黎明的车,回到营队。郝春阳已与东风-Q生厂厂家取得联系,判断是液压油中进了微量空气,二次起竖便会一切正常。虚惊一场,代价不小。打仗就是这样!

韦彤艺不几天也从医院出来,住进了贺宁宁家,接受着贺宁宁的“特护”,也享受着贺民义的殷勤。

第十一章

向爱莲一直憋着一口气,郝春阳看在眼里,几次劝她出出气,或者郝春阳帮她出出气,至于怎么出得顺心顺意,郝春阳也想好了,可但凡提及时她都摇头说“等等”。

向爱莲在等什么呢?部队管理无小事。

郝春阳欣赏向爱莲对“部队管理”的一套独到见解。她说,“管理出战斗力!我们哪天不在管理?装备要管,阵地要管,训练要管,一日生活还要管。仔细想想,它们需要管理吗?管理,归根结底是在‘管人’,人管好了,什么都管好了。管理,其一要用理管,这个理要先有理、要寓教于理,才能管得下;其二要管出理,這个理要出事理、要入心里,才能管得好。无论是正理、反理,管到人心里的理都是好理。”

向爱莲这次用的正是反理,她是要“小洞不补”,等到“大洞一尺五”。

向爱莲转身时,赵艳青立即跟了上去,一直跟进她的办公室。赵艳青多少掌握了她的脾气。她一屁股坐到办公椅子上,“咚——”的一声响,她抬头看着赵艳青。

赵艳青笔挺地立在向爱莲对面,低着头。

“还听到了什么?”向爱莲尽力将语气放至平和。

“顺口溜。”赵艳青说,“我当时还讲了她们几句。”

“她们,她们是谁?”向爱莲问,“说两个,我听听。”

“新下连的女兵,主要是大学生。”赵艳青支吾一会,她清楚不说肯定过不了关,于是从脑子里挑了一个关于QQ群的,“QQ群里实在好,战友都来聊一聊。既可谈天也说地,无拘无束乐陶陶。上校中校和少校,进群一律都无效。平等互助有真情,群主命令是军号。还有,我记不全了。”

“记不全,你还能说得这么溜?”向爱莲说,“当兵都当出老茧了,职责还不清楚?通信员,通信员!就是接接电话、收收信件?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向我和教导员汇报?还有,更不应该的是,《保密条例》背起来滚瓜烂熟,做起来呢?自己人还蒙在鼓里,别的旅、别的营却知道了,集体荣誉感又在哪里?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我错了,营长!”赵艳青后悔不该图一时嘴上快活,将“不该说的”说了。

“你不是有点空就喜欢往连队钻吗?”向爱莲弯着食指敲着桌子,“我派你一个任务,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抄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成精到什么样子。”

探子!赵艳青第一反应出这个词来。好在是营首长一字一句交代的任务,即便日后战友知道是她“告密”,她也是在“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地“履职”。

赵艳青算得上老兵了,在家也是带着上百号人在商海搏击过的弄潮儿。她到几个连队东转转、西问问,不出两天,较好地完成了向爱莲赋予的任务。在进行汇报时,向爱莲让她将郝春阳也请了过来。她除重复了之前所说的,还从本子上念了不少,有“就算职务又带长,进群也得鼓鼓掌”“班长排长和连长,群主至上不带长”,有“当官不当小排长,站岗不站二三岗”“上尉中尉和少尉,脱下军装一个味”,有“老兵张嘴就毛病,谁都可以下命令”“等到老兵退了伍,轮到咱把新兵唬”,有“你好我好世界好,打枪弄炮总不好”“天天训练老一套,打起仗来不知道”……

“别念了!”郝春阳一挥手,“哪里来的?全是负能量。”

“我让她在连队里抄来的。”向爱莲又问赵艳青,“知道是谁编的吗?”

赵艳青说:“主要是二连的王玲,也有大家跟着凑的。”

“王玲?韦彤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当花瓶吗?”郝春阳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北大法学系高材生,编这些东西干什么?”

赵艳青说:“她仗着有知识有文化,经常给连队干部挑刺儿!”

向爱莲说:“你是营部领导身边的战士,连队的事以后少掺和。类似于这样的事,见到了要及时报告。还有,再听到你往外说这些,我拿你是问!回去干好自己的工作!”

“是!”赵艳青总算松了口气。

“教育是肯定要搞的,不是现在。”向爱莲说,“编几句顺口溜,说轻点是对部队生活的调侃,最多是对连队管理不满意,反动不到哪里,但绝对不可轻视。这个王玲是朵带刺的玫瑰!”

“大学生士兵已是部队常态,教育管理存在新情况、新问题,必须要有新研判、新对策。我们要多与连队干部沟通,尽量及时掌握第一手资料,再作决定,你看呢?”

“好吧?”郝春阳说,“我蹲下去调查调查。”

韦彤艺回营队,事先没有打电话,直接站到两位营领导面前,惊得人家一跳。没有等向爱莲问她的病情,她倒先关心起向爱莲。向爱莲捋起她的袖子看到一条猩红的刀口和拆线的线眼,怪她为什么不多养几天,急着回来干什么?调侃道:“不会是贺处长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没有!”韦彤艺抢着说,“他和宁宁姐差点没有把我当菩萨供起来,我真是想你们、想连队了。”

“这个我信!”郝春阳问道,“你这伤,只是皮面上好了,里边还得养噢,回来把把舵就行了,不彻底好透,绝不允许上车训练。”

“明年这时候还得去拉一刀,拧下螺丝钉。”韦彤艺指着肘部,微笑着说,“这一颗——这一颗——牢固着呢。”

“看你以后还怎么穿短袖?”向爱莲说完,想着那骨肉中固位的钢铁要跟随一年之久,她扭过头,眼红了。

次日上午,发射车保养,轮值的是一连。二连、三连都是思想政治教育。二连由指导员在连队俱乐部上法律课,解读《反分裂国家法》。官兵们听令坐下准备听讲的时候,韦彤艺在后边看到:王玲没有报告,旁若无人地从中间位置站起来,扯着一根电线,跨过两位战友,将插头插进墙根的插座上,再跨过战友回到座位上……指导员等着王玲完成系列动作,才开始授课。

指导员首先播放了一段台海形势的视频,繼而从促进祖国统一的大局切入拟定、施行《反分裂国家法》的历史性、重要性、紧迫性和必要性……台上头头是道,台下聚精会神。

韦彤艺这时听到“啪嗒——啪嗒——”声,她站起来,看清是王玲在使用手提电脑,她走过去……别的战友都在部队下发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授课重点,王玲用的是键盘。她伸手碰了碰王玲肩头,王玲朝她看了一眼,她用手掌向下压了压,意思很明显“把电脑关了”。她又回到后边的座位上,仔细听了听,没有了“啪嗒——啪嗒——”声,正在欣慰时,“啪嗒——啪嗒——”又起来了,她再次站起来,看到王玲还在敲击键盘,她朝指导员做了个暂停手势。“王玲!把你那破电脑,给我收起来!”

王玲站起来,回头说:“报告连长!我这是新电脑,参军时大学所在的社区赠送的。”

个别女兵捂起嘴在笑,也有女兵扭头看着正从后往前走来的韦彤艺,她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同志们都在记笔记,你在干什么?”韦彤艺边走边问,“连队给你配发的专用学习笔记本呢?拿给我看看!”

“报告连长,我也在记笔记,不信你来看!”王玲指着电脑上一个文档,“‘三大条令’没有哪一条规定,记笔记必须用笔和本子吧?”

指导员也走下来,正好与韦彤艺会合在王玲的身边。

“没有你说的规定!”韦彤艺直视着王玲,“我问你,部队关于计算机和手机等电子产品的管理规定,你清楚吗?”

“我们大学的学习早都实现了‘无纸化’。”王玲答非所问,“入伍前,二炮去大学宣传,说是一支高科技部队。现在连计算机、手机都禁止使用,还算高科技部队吗?”

“就是!”有三位与王玲同时入伍的大学生站起来,其中一位来自中国科技大学的女兵接着说,“违背客观规律、逆向时代潮流的规定就应该废除。”

韦彤艺从鼻子里“吭”了一声,“首先,我告诉你们,这是军队,不是大学;你们现在是军人,也不是大学生。”

“不都说,军队是一所大学吗?”王玲反问。

“王玲同志,你未来要从事法学工作,你的逻辑应该极其严谨才是。”指导员想说话,韦彤艺伸手挡了一下,意思是她来应对游刃有余,“刚才,你几句话中偷换了两个概念。其一,我们二炮当然是高科技部队,计算机和手机也的确是高科技产品,但高科技部队与使用计算机、手机是能画等号的概念吗?其二,你的‘大学’与‘军营大学’,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喻体,彼是彼,此是此,不用我多解释了吧?你还说错了一个概念,部队从来没有‘禁止使用’计算机、手机,营队计算机教室天天开放,个人的手机统一管理、周六集中使用,凡有特殊事宜,每个连队都有有线电话,随时可以申请使用,严格上讲,这叫‘有条件使用’。”

王玲双手抓着手提电脑,没作声。

韦彤艺用手指了指依然站着的中国科技大学女兵,她接着说,“这位战友说得极是,凡是违背客观规律的、逆向时代潮流的规定,无须废除,自然会被淘汰。但是,‘黑客’是客观存在的,‘保密’是部队的铁律,正是因为时代的发展、科技的更新,对我们部队乃至国家安全造成了新的威胁、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们这是‘逆向’吗?告诉你:这是应对,这是作战!”

法律课,上得依然生动,该应的在应,该笑的在笑。王玲却一脸的泪水,很多官兵都看到了。

王玲不出意料地在下课之后,跑到郝春阳办公室“反映情况”,向爱莲也在场。郝春阳代表营党委正面而明确地给予答复:计算机的使用与管理必须严格落实部队管理规定,任何人不得违反或者搞特殊;兵员的编制与配备,完全取决于部队建设需要和军事斗争的要求,其他没有任何理由。

向爱莲随后说:“希望王玲同志进一步端正入伍思想,温故军人誓词,充分发挥优势,尽快完成一名大学生士兵向合格军人的转变,努力在战备训练中建功立业,为青春淬火,为人生加注!”

王玲走后,向爱莲明显感到“大洞一尺五”的时机到了,而且这个开口的幅度、大小、声响和辐射都合乎了她的标准。于是,在她的建议下,郝春阳召开了营党委扩大会,作出全营历史上第一次重大决定:暂停一周导弹训练,全面开展思想整改。

“老华,老华!”电话里听都能听得出向爱莲又笑又跳的样子,“夏雪生了!果然是双胞胎,两个大胖儿子!”

夏雪生孩子是一个新消息,至于双胞胎、至于儿子,B超早超得准准的了。

“什么时候生的?”华强军问。

“大的六点零五分,小的六点十五分,都顺产!”向爱莲说,“戴阿姨打电话说的,母子平安!”

戴雷在家里,只要一提到两个孙辈,就笑得没了眼,说什么都能扯到孩子身上,没一点少将司令员的样子。向爱莲开他玩笑,“当爷爷比当司令员有意思吧?”

“那是,那是!”戴雷搓着手掌说,“难怪你爸爸把党党霸在北京不让回了!”

夏雪大儿子叫戴成双,小的叫闻成对。

戴雷一开始听说此事,竭力反对,甚至与童欣争吵,“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戴雷想干什么呢?”后来出月子时,夏雪哭着对戴雷说,“爸爸,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小雷墓碑上有个后代。”戴雷说,“这对昌宇不公平啊!再者小雷配有这个孩子吗?”夏雪说,“在得知我怀的是双胞胎时,昌宇主动与我商定的,我的孩子有像小雷这样的英雄爸爸,他长大以后一定会自豪的,爸爸,你就答应我们吧?你要不答应,我就不答应妈妈回家休产假。”戴雷点下了头,两行热泪洒了一地。

女子发射营年度第一轮导弹训练以全程优秀的成绩搞完总结之后,第二炮兵一级营考核的批复到了,全体官兵迅速进入全方位的迎战状态。郝春阳在誓师大会上连憋带赶地做完动员报告,急忙跑到洗漱间干呕了半天。会后,她内疚地对向爱莲说,“我怀孕了!”向爱莲气是气,可脸上、嘴里全是笑,她真心盼着这位搭档妹子早点完成革命下一代的孕育任务,毕竟年岁到了呀,可是……这个时候,哎!能怀上还挑什么时候,她只能一个劲地说:“有我呢,有我呢!把一万个心放在肚子陪着我大侄儿,一级营拿不下来,你拿我问罪!”但她晚上在与华强军的电话里说,“我自己掉层皮不算,还得为你们毕教导员的老婆掉层皮,你去问问他‘中不中’?”华强军替毕达银回答了“中!”气得向爱莲想捶他,可他又不在身边,但华强军毫无保留地将参加一级营考核的关键内容、关键节点、关键方法都做了详细“汇报”,赢得了妻子好几个“口头嘉奖”。

华强军和他的一营仿佛在与向爱莲通话后的天亮时,轰轰隆隆地迎来了“大考”。他上午九时接到命令,次日晚八时全员全装全域拉动。时间立即上紧了发条。当天下午,核一旅参谋长和盛国富带着命令来到一营,与营党委班子主要成员通气后,盯着花名册,挑选了二十位入伍一至三年的优秀士兵,他们将留下来不参加这次“拉动”。此时并不是专业集训季,也不是上学提干季,又在“大战”之际,如此大量减兵,是军中一忌。华强军几次想问个究竟,可见参谋长在争分夺秒地一页一页地看士兵档案,又与连排干部一个一个问人选情况,时不时还要与其他两个营电话交流着挑兵和拉动事宜。盛国富看清了他的急,便在参谋长上厕所的空当里,与他讲了:“二营、三营也各挑二十名,全部集中到旅里训练一个月,考核合格后,再选送到二炮院校学习新型导弹专业。”见参谋长影子来了,盛国富住了嘴。在名单基本挑好,征求意见时,华强军看到没有高明亮,也没有与他同一批的大学生士兵,与毕达银对视后,有了发问:“请问首长,高明亮这批大学生士兵怎么一个没有挑?”

“这批优秀士兵,是为新武器装备专题训练班挑选的,既要看全面素质,又要看服役愿望。说白了,他们将是一营未来作战的骨干力量。”参谋长又说,“高明亮这批大学生士兵年底到了服役期。从长远角度考虑,希望他们回到大学继续完成学业,今后报效祖国的机会还很多,能考研进军校就是一条好路!”

毕达银是拎什么勺子炒什么菜,“首长好,我想问问,干部这一块呢?”

“你应该问政治部主任啦?!”参谋长笑着说,“据我所知,总部有一揽子考虑,政工干部这块不太清楚。军事这块,条件十分苛刻,学历、年龄、经历等都要求得特别高,卡得也特别死,连体重都有要求。光营团这一级,听说全基地只有三五个人能达上标准。”

盛国富点点头。

“换枪就换人!”华强军有了强烈的预感,但至于一营军事干部可能被“整锅端”还是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眼下也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思考,他要配合参谋长尽管将人选初步定下来,至于谈话环节就交给毕达银了,他明天一早得带着连队干部、骨干去导弹阵地,而营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妥善安排。他脑海里突然进来一个奔跑的身影,他急急地请示:“首长,能否将二连的年大维同志列入?”

“年大维?”参谋长想了想,“有印象。下士,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士兵,可他学历有点低,只有初中。”

“首长,厉东方也是初中生。”华强军说,“年大维勤奋好学,一定能成为优秀号手。”

参谋长笑着说:“你不会有私心吧?我可是知道他给你当了两年通信员哟。”

“绝对不会!”华强军和毕达银异口同声。

参谋长用手点了点,“你俩真是一对好主官,差點一个鼻孔里出气。”

大家笑了。

“过去的武器是原理复杂、操作复杂,现在相对来说,是原理复杂、操作简单。号手过硬不过硬,首先看思想。”盛国富转着一支中性笔,“华营长推荐的兵应该不会差。参谋长,年大维列上吗?”

“列!你们都说好,肯定好呗!”参谋长说,“只要在总部划定的比例框子里,各层次的兵都得选,否则低学历的士兵缺乏前途感。”

兵挑好后,开始分头谈话。

华强军请示参谋长后,到连队跑了一圈。各连都打开了储藏室,正在收拾个人装备。他向连队干部反复提醒:要严格做好“拉动”出发前的保密工作;要有长时间作战准备;要带全四季被装;要选好留守士兵。在二连,他改了改轩辕致和起草的全营“拉动”分工方案,看到轩辕致和后背迷彩服湿了一大片,“敲这么几个字就累成这样?这要是打仗呢?哦!不会又是胃痛吧?”

“好多了!”轩辕致和点了点头,他又坐到电脑前,“我来把你改的改好。”

“让高明亮来改吧!改好,先打两份,送给我和教导员。等会儿,一并列入营党委会议题。”华强军看着自信“瘦是瘦,全是肉”的轩辕致和说,“胃靠养!抽时间还得到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老这么痛痛的,不是个路子。另外,这次重大行动中,高明亮抽到营部配合文书工作并兼职通信员。”

“是!”轩辕致和回应后,伸头叫来了高明亮。

高明亮应声跑过,打“报告”,见华强军在,“营长好!”

“你去叫副营长带着一连连长到车库,把‘两成一力’装备交给汽车营来接装的干部,资料和配件都要交齐。”华强军说,“之后,快点来你连长这里将这个方案改改,你连长胃又不舒服。”

“是!”高明亮往外跑时,还扭头看了看轩辕致和。

“这次‘拉动’,全部依托‘两成一力’装备,由旅统一抽组来进行后勤保障,吃喝拉撒应该比哪次都好。我们三个发射营、两个技术营只管‘打仗’。现在还没有走,人都感到了轻松!”华强军说,“好了好了,不再扯了,我还有好多事呢。你歇歇吧!”

送走参谋长,开完党委会,天便黑了下来,雨也是这时候下来的。华强军出营门的时候,雨被风斜带着,像极了孩童练习大字“一撇”的样子。他七点整要准时赶到旅作战值班室开会,以为又有什么新精神、新部署,去了才得知这是第二炮兵临时召开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在京的常委全都出席,他没有看到向天鼎。向天鼎已经进入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在密切关注各要素的准备情况,随时按军委指示要求,下达行动命令。基地和旅团都设有分会场,第二炮兵上将政委亲自动员,当华强军听到“这是二炮历史上动用兵力和武器最多、机动疆域和行程最远、战略想定和作战最全的一次拉动,也是二炮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拐点”时,他的内心有了一种“大战”来临的激动。很快他得知,参加此次行动的共有四个基地的六个旅,有从中“拉”到南,有从北“拉”到东,有从西“拉”到北,核一旅是从江南拉到东北,再从东北拉到西北,是这次行动中携带三枚弹体最多、时间跨度最长、涉及疆域最广的部队,因此第二炮兵上将司令员在下达行动命令后专门提到了“核一旅承担主体任务”。华强军当时对“主体任务”还不能做到门儿清,心里还是有了体会。第二炮兵的会很快结束,基地没有再开会了,袁崇高和黎明就地将大家拢到一起,再次强调了次日人员装备安全、时间节点和联络方式。最后,旅司令部给参战部队下发了行动代号,第二炮兵为“龙山”,东方基地为“安河”,核一旅为“平湖”,一至三发射营分别为“国槐”“青松”和“白杨”,两个技术营为“垂柳”和“金桂”,以及一个营四台对讲机的编号和依托野战勤指挥车的营级单位密钥。

出门时,二营营长拉住了华强军,“华老弟,你消息灵通,我们这是不是在江湖上干最后一票啊?”

“老兄,我哪来的消息灵通?”华强军说的是实话,“你听到什么了吗?”

二营营长是部队最后一批老志愿兵提干的,是那种一张嘴能看到肠子根的直性人,他四川口音浓重,“这还用听啦?你看我们的‘大家伙’是不是成‘老家伙’了?这次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前线,一批小家伙不是挑出来去学习新家伙吗?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已到。还有,我们一家伙将三枚‘老家伙’全带上,我南方基地一位战友说他们一个旅只带一枚,明摆着是送它们上天呗……”

“你那意思是要发射?全打掉。”华强军也考虑到了这点,但他还是问了。

“留着,又不能当饭吃。像我们一样站好最后一班岗,为国防事业做出最大贡献啰。”二营营长边走边说,“它们最大的价值就是老当益壮地打出一系列数据给国防科工委哟。好了,明天见!”

“再见!”华强军招招手,一营的车子开到了他的身边,这时他看到盛国富急匆匆地往旅部大楼来,想到没有在会场看到盛国富,便喊了一声,“老盛!”

盛国富扶着眼镜,在灯光里朝着黑地看了看,其实他的耳朵已辨认出了华强军的声音,“是老华吧?”

“动静这么大,够你忙的吧?!”华强军迎上一步进了光亮地,与盛国富面对面,“家里事都安排好了吧?吴教授现在可是‘大熊猫’,马虎不得。”他说的是吴佳音有孕在身的事。

“我不参加这次行动!”盛国富说,“旅党委决定,我留守,负责集训!”

“哦!哦!”华强军没有想到已升为副参谋长并负责作战的盛国富却不参加这次重大军事行动,另有任务,“那好,你忙吧,我回营了。”

华强军回到营队将会议主要精神向营党委做了汇报,这时才觉得有些饿,让通信员陆航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毕达银屋里吃。俩人碰下头,还是决定将挑选的二十名战士集合到俱乐部,说两句。他带着满嘴方便面的香辣味说:“同志们,有人可能为不得参加这次拉动而惋惜,我明确告诉大家:一营现在是你们的,未来更是你们的。包括我在内可能很多官兵都没有这个幸运,知道吗?你们是一营精神的缔造者,也是传承者,大家在学习训练中一定要以‘打胜仗’的最高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戴着红花进,扛着红旗出,人人都把我们一营的‘1’字写得更直、写得更壮!大家有没有信心?!”

二十位战士齐声回答:“有!有!有!”

雨停了,被官兵的号子烫停的。

华强军回到办公室,看到桌子上的佛莲,又抬头看了看手表,正常的话,部队早熄灯了,今天晚上向后延迟一个小时,他答应给向爱莲回电话却一直挤不出时间。他坐到椅子上靠了靠,感到腰酸酸的,没有马上打电话,而是闭上眼,将一天的事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又将下来的行动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捋一遍,之后才拨通了向爱莲的电话。

从向爱莲接电话的速度,可见她也没有睡。她在研读《一体化作戰》一书,每读一处重要理论,她都能自觉将常规导弹作战运用与之进行对接。她抓过电话,“忙完啦,老公?”

“嗯!”华强军说,“这是一次全方位应急作战。说是两天时间,其实就一天一夜,明早下坑道。”

“个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向爱莲说,“我听说可能一两个月呢,还要到东北、西北,能带的都多带点。”

华强军的个人装备是陆航收拾的,他也想翻翻看看,最终没有时间,结果还是没有带上剃须刀,又不便用别人的,胡子拉碴了四天,直到列车停在石家庄补给时才在站台代销点匆匆买了一个,差点违反了部队严禁头发长、胡子长、指甲长的“三长”规定,难受得他想一根一根地拔掉。“你一定要注意食补,有事没事嚼几粒枣子,没有了就叫建军给你寄,我们那都是野生山枣。”

“放心吧,我天天干吃,还泡水喝。弟媳妇一次从志丹给我寄了五六斤,够吃一阵子的。”向爱莲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这次不是打仗胜似打仗。”

“我没事!”华强军说,“我听说二炮对你们一级考核标准本来想放宽些,你却坚持发射营的标准,是吧?其实体能这块是可以降降的,军校都是男兵五公里越野,女兵三公里。”

“这要是打仗呢?”向爱莲学了华强军一句,就笑了,“是的,二炮现在只有我们一个女子发射营,我把标准改了,以后再有,咋办?战场上什么时候分过男女?不要说我不改,改了我这帮丫头愿意不愿意还两说。”

“你就逞你的能吧?”华强军想了想还是将二营营长的话转述了,“看样子军委是想一次将我们的延寿弹打完,部队很快要转型或换代。”

“很正常,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向爱莲倒轻松地说,“新装备的后备干部……听说营团级这一档子中,你们旅里只有盛国富一个人在篮子里。”

“他一直在参谋机关工作,又是二炮的典型,还有国际观察员经历,年纪也比我俩小,军事理论水平还很高,他在篮子里是应该的。”华强军说,“当下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竭力把这一仗打好!尽管是延寿弹,但它毕竟是中国战略重器,能亲自指挥一次,也不枉当一回导弹兵。”

“把我给你织的那件深蓝羊绒衫带着!”向爱莲说,“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才是战斗的开始。”

“好的,老婆!”华强军说,“等着我的喜讯。”

夜,在青蛙和一系列昆虫的和奏中演绎着人间的温度,黎明前月亮铺来亮光,熟睡的大地不一定都知道,它存在过,就足够了。太阳,在既定的针摆上放出光芒,也一秒不差地赶着早。华强军起床时,想着昨晚做了好多梦,却一个记不全乎,只记得有只猴子老到手上抢东西吃。早餐没有动火,订的是面包、牛奶、鸭蛋和苹果的简餐。不一会儿,听到汽车营派来的运输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入营区,素质很好地排在“1”字雕塑后边。他下来见了见带队的连长,寒暄了几句。按方案,人员和非武器装备必须午时前集结到红山火车站西广场并全部登上专列,下午一至三时是保障装备上车,四到六时才是主战装备最后出场……

华强军、轩辕致和以及两名特种车驾驶员,在一连吹哨子开始装车时,乘坐营里的“猛士”指挥车向阵地进发。个把小时路程,车进山口遇到了二营的“猛士”,双方司机都摁了喇叭,但又各行其道,明显这次三个营会从不同的三个口进阵地。一营的车按示意图东拐拐、西进进,几番之后快近中午时,突然前边就是阵管连。

“这条路,我们走过吗?”华强军明显在问轩辕致和,他参与过阵地伪装。因为拉导弹的“黄河”牵引车那个宽度根本不可能从这些道上进出的,特种车驾驶员显然不知道。

“应该没有!”轩辕致和说。

阵管连副连长出来接待了华强军,并将他们引进会议室,核一旅参谋长已在里边将一杯茶喝清了水。相互见了面,也清楚将在阵管连午餐后才进坑道。阵管连副连长告诉华强军,“三营是凌晨进的,还有加注分队。”

正式命令下坑道在下午两点二十分,华强军让大家抓紧做了短暂的午休。参谋长一行怎么进的,他不知道。他走的路,是阵管连副连长临时画的一条,车从一片竹林里开过,停在“三棵树”的地方。轩辕致和索图在其中棣树的根部草丛里找到一个绿色按钮,摁下之后,突然地面上两块草坪裂开,出现一个能容两人的大口,一位上等兵坐升降轿上来,一人一人地将他们接下去。在上等兵带领下,进出两道门,便是坑道导弹训练大厅。三枚东风IV已经由先头部队吊装在牵引车上,随后还有六辆载有液体燃料、通信电缆、发射平台的发射保障车。

核一旅参谋长见华强军进来,点点头。他的眼睛盯着忽上忽下地从多个角度进行拍摄的基地摄影干事小满,“满干事,时间还充裕着呢,能多拍就多拍几张,这可是咱们中国导弹家族三位最老的寿星了。”

“好的,参谋长!”小满说,“全副伪装后,我再拍一遍。导弹出山时,尽管走,几个高点位上我都安排有报道员在跟拍。”

核一旅参谋长的对讲机一直在“吱吱”地响着,各个方位的参训要素的信息从中东一句、西一句地传递而来,但车队出发的命令最终还是通过坑道的有线电话接收的。

所有车辆伪装完毕,核一旅参谋长令轩辕致和再前后检查了一遍后,才下达“检查车况”命令。华强军与两名特种车驾驶员点收完附件,开始点火试车。其他两个营和保障车也如此这般,一时间,坑道大厅里“轰鸣”声震得耳鼓发蒙,浓烈的柴油味随烟而出。小满在拍摄中,有意抓拍了华强军拿着对讲机在指挥检查的动作,算是给他留下了与东风IV“老伙计”珍贵的合影,后来他请小满将之放大二十四寸,挂到自己的书房里,算得上是荣耀。第二炮兵序列中,有多少人当兵几年十几年连导弹都没有见过,能与导弹有合影的多是训练弹,真正将导弹从手中发射出去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后来从电视视频上看,东风IV驶出坑道的拉动情形,用“巨龙出山”来形容一点不为过,这可是红山坑道建设五十多年第一次有三枚战略导弹同时出动,当然也是东风IV在服役史上的压轴之作。出了洞口,高大的“黄河”牵引车拉着几十吨重的弹体,如巨鲸一般,势如破竹地从几近被灌木等植物覆盖的山路上一蹍而过,只有原始林里那些在岁月里一点一滴成长几百年的高大树木才能静静地伫立两旁,仰视,致敬。

车队出了红山,核一旅参谋长的指挥车调整上前为打头,沿着龙安江开始奔驰。沿途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只见相隔几米就有一名穿着嫩黄马甲的公安交警立在公道外沿的背影。车进到红山火车站,一列人装混合的专列静等在轨道上,华强军看到袁崇高和黎明陪着戴雷从站台上迎下来,仿佛主角出场了,事实上就是“主角出场”。

车辆都在核一旅运输科少校科长的红黄三角旗的指挥下,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最佳登车位置。旅参谋长下车、敬礼、报告,戴雷走到九台车旁与主副驾驶员一一握手。随即装车开始,牵引车有了野战栈桥车的辅助,精准地停放到火车平板上。抽组的运输保障号手两人一组,快速将三角形的钢制新一代装备捆绑加固器安在装备的车轮上,连接好链条,拧紧螺丝,装备便与专列合为一体,无论是作业时间,还是牢固程度,过去铁丝、木板、钢钉的捆绑加固方式,就是小米加步枪了。

东方基地司令部作训处处长进行部队点名,所有的对讲机同时开启。

“安河!”

戴雷答:“安河——到!”

“平湖!”

袁崇高答:“平湖——到!”

“国槐!”

华强军答:“国槐——到!”

……

“安河,安河:部队点名完毕!应到人数和装备与实到人数相同,是否出发?请指示!”

戴雷下令:“出发!”

第十二章

列车在华北大地上狂奔,正在灌浆的麦子一穗一穗地走向沉甸。华强军从硬卧车厢出来,坐到走廊的折凳上,两眼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清亮亮的绿,他十分喜欢这个景象。他的家乡也有麦子,没有这么连绵,也没有这个长势,只在沟壑里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从高处看像陕北婆姨晾的孩子尿布,大的不过连队操场,小的如簸箕。等他上军校出了黄土地,才真正体会到中国原来这么平坦、这么阔大,他那时还有些埋怨他的祖辈为何不早点到这个地方来耕种生息,如果那样,他愿意在这里当个农民。他把这个念头,后来告诉同样家乡有这么平坦、這么阔大麦田的毕达银时,毕达银笑了笑,讲出了一个从某位军旅作家小说评论上看到的新词:农家军歌!他们这代军人,根还在农村,向爱莲的根移到盆栽里了,到了华向党似乎成了无土栽培。

华强军鼻息里飘来了馒头的清香,他情不自禁地在口中念道:“感恩大地!”

“华营长!”高明亮从中铺跳下来,走到华强军身边,“旅指挥所通知,再过两站会停车,届时进行押车人员换班。”

“下一班应该是二连!”华强军押过车,那是苦活儿,带车皮内装的要好些,像押这种上平板的装备,驾驶室多大,人的活动范围就多大,长时间不靠站,吃喝上准备充足即可,遇到拉撒实在是麻烦,这些年有了成人纸尿裤方便多了。考虑到专列,安全有保障,还有轩辕致和的身体。他说,“让你们连长不要上车了,派位干部排长带着士官骨干即可。”

“是!”高明亮穿过四节车厢,将华强军的指示向轩辕致和做了转达。

“我知道了!”轩辕致和满脸疲相,仿佛几个夜晚没有睡似的,他裹了裹大衣说。车过长江、淮河之后,温度明显低于红山地界,大多数官兵将军用背甲添在里边足够了,轩辕致和套上军用毛衣还不暖和,昨晚干脆将大衣拿了出来。

专列在傍晚时分有了短暂的停靠,车站所在的地市军分区领导接命令组织民兵预备役为“参战”官兵进行了足够补给,戴雷下车以示感谢。核一旅指挥所迅速组织押车换班,二连初定的是:一排的中尉排长带着一名特种车驾驶员上第一辆导弹牵引车,厉东方和十一位士官骨干两人一组押运发射保障车。在签交时,还是考虑到配发有枪支、子弹,轩辕致和临时改了主意,令中尉排长换下厉东方,他上了牵引车。这一班的路程,到后来才知道时间并不长,比之前哪个班都短,满打满算是一夜搭半天,当然换班时只有基地和旅部个别首长知道“作战计划”。实在是因为行程不远,否则会出大事。华强军之后几次做相关的梦,次次被自己吓醒了。

轩辕致和上到列车平板上,前后查看了弹体在“黄河”车上的伪装和牢固情况,又用手一根一根地拉了拉捆绑加固器的铁链,都紧绷绷的,方才进到副驾驶室里。特种车驾驶员将生活保障用品放在驾驶室里,副驾驶是两个人的位置,宽大得仅比列车上的卧铺短点。

轩辕致和把手枪套子往前腰移了移,身上觉得有点冷,便对特种车驾驶员说:“我先躺会儿,到下半夜,我俩对调,你再睡。”说完他就躺下了。列车开出站台不久,他便迷糊着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全是别人的讲述。

特种车驾驶员大约在部队正常熄灯的时分,趴到方向盘上,一觉醒来,从车窗玻璃上看到满天星星,隐约有一线月亮在西边。他见轩辕致和蜷缩在军大衣里,没有去叫他,想着大不了明天上午再补一觉,于是甩了甩发麻的右胳膊、伸了伸腰,仰靠着又睡了。

华北的天不比红山的天亮得早多少,列车一个劲地往前跑,跑到哪里了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来,反正一直在麦地里,有一股子不把麦子跑饱了、不把麦子跑熟了誓不罢休的劲头。当兵十六年、已是四级军士长的特种车驾驶员,哪个时间点都记在脑子里,有没有军号、有没有手表意义不大,他后来几乎不差分钟地向华强军报告:“我六点二十分醒的。”他醒来即知道不是在连队,生理上明显选择了他在尿不湿上热热地解决了一回,那种感受怪怪的。他用漱口水漱了漱口,打开车窗想伸头看看专车,风扫进来有些凉,他又关上了,便开始将面包、牛奶、火腿罐头等各取出两份。“我在六点四十分叫连长的。”

“连长,连长!”特种车驾驶员叫了两声,轩辕致和没有动弹,他伸手去碰了碰连长的小腿,“起床了,连长!”轩辕致和还是没有吭声。以特种车驾驶员对连长关于时间概念的了解,轩辕致和再累再困,该醒的时候一定醒,该起床的时候一定起床。他将大半个身子爬到副驾驶位置上,再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连长的右肩,仅听到一声微弱的轻吭。他迅速地翻过连长,只见轩辕致和的脸红得像从铁炉里锻出来的一样,眼皮耷拉在深陷的眼眶里,双唇干裂成一道道血口。他伸手在连长的额上一试,“这么烫啊?连长,连长,你醒醒!”轩辕致和病了!需要立即报告。连队里有一部对讲机,轩辕致和将他放在硬卧车厢的连部。老兵就是老兵,他迅速发动了牵引车,技术改造后的老“黄河”,在作战中打开“对讲”键有电磁干扰功能,他希望前几节辅助通信的野战战勤指挥车会捕捉到他的“信息”。然而,他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一直没有接到信息“跟踪”。“这咋办?”他捞出一瓶矿泉水,对着轩辕致和喂了喂,可能喂进了一点,也可能没有,大多数顺着嘴角流走了。车上没有毛巾,他抽了七八张餐巾纸,倒上矿泉水,敷到轩辕致和的额头上……他打开车窗,一边朝着前一节平板上的导弹部队运加油车押车员挥舞着迷彩帽,一边扯着嗓子在叫喊:“我们轩辕连长病得很厉害!请你向前一节一节地报告!”对讲机里很快将这班上车的干部名单报了过来,华强军当即断定是轩辕致和。

“立即报告二炮作战指挥中心,请求临时停车!”戴雷同时命令野战救护车迅速与基地医院进行远程对接。

一场列车上的大抢救,悄然展开!

戴雷和袁崇高、黎明等核一旅的领导以及华强军等集结到与平板车相邻的客运车厢里。专列停靠有着严格的时间安排,在戴雷焦急地等待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的消息时,野战战勤指挥车终于联系上了轩辕致和所在的“黄河”,两名军医也基本判断出“轩辕致和高烧昏迷”的病情。

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传来了三十分钟后在河北丰润站停车的信息。

“丰润!”华强军听到这个词,十分顺耳,因着急轩辕致和的病情,差点没记起这个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起点。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导弹第一营诞生在丰润,他们后来发展成现在的核一旅和壮大成第二炮兵。营队还有一个重大的双拥模范事迹:它是进入唐山大地震的第一支救援部队。核一旅史馆里有“农民总理”陈永贵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毛主席慰问部队的照片为证。

早已获悉情况的唐山卫生部门快速组建了一支精锐医护抢救分队,集结待命。华强军第一时间从车厢跳下来,直奔平板车。这时,地方救护车在核一旅卫生队队长和遂行医疗保障任务的基地医院军医的配合下,很快給轩辕致和挂上了点滴,并推上救护车。“情况怎么样?怎么样?”他问了好几句,没有人理会他,后来他拉了拉一脸愁相的特种车驾驶员,才得知轩辕致和应该是上车不久就高烧昏迷。卫生队队长将枪套交给他,他点点子弹数,再次凑上去对一名应该是地方医疗专家的人说,“他有胃病!他有胃病!!”专家医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戴雷、袁崇高、黎明和四五位参谋、助理都小跑着过来,唐山卫生部门的领导握住了戴雷的手,“请领导放心,我们全力以赴!”

“拜托!拜托!!”戴雷说。

救护车拉响了警报,在官兵的注目中飞驰而过,直奔唐山市救护中心。

华强军本想上车去医院,但看着身后待命的官兵和装备,也认为旅领导不会同意,便商定毕达银跟着基地后勤部卫生处助理去了,方才有了些许的放心。

“全体都有了!人员装备立即下车,严格按照拉动方案,有序机动至三女河机场!”命令很快从对讲机里下达。

夏初的华北,晴空万里,只有一两片不大的云彩衬得天空更加瓦蓝。还是因为敌国卫星路径的原因,三台主战装备牵引车和六台发射保障车先行,华强军看到戴雷坐在第二辆引导车上,他上的便是轩辕致和押运的牵引车,顺肩担起二连连长的作战指挥任务。

三女河机场不大,军地两用,腾出的机库差不多正好放进了拉动的装备。华强军在安顿好人员、装备后,下午与核一旅领导一起参加了全军大联勤试点单位专程来召开的座谈会,他也作为代表向前来的军区领导简要汇报了第二炮兵基层部队建设情况。会后,他接到了毕达银的电话,“轩辕连长高烧退了一些,但情况不好,下午又昏迷了过去,正在抢救!”他还得知,轩辕致和不是胃上的毛病,可能是血上出了问题,正在等候骨髓穿刺的检查结果,主治医生建议尽快转移到更好的医院,进一步接受检查与治疗。

“白血病?”毕达银没有说,华强军猜到了,他念叨着,“怎么会呢?一直都是胃痛呀!”脚下已小跑着到机场贵宾室,基地指挥人员都在那里,他请求基地通信处副处长临时将他的对讲机级别调升至可以对接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我要找向天鼎副司令员,他是我岳父!”

“戴司令知道吗?”通信处副处长问。

华强军权当是戴雷知道他与向天鼎的关系,便点了点头。

通信处副处长打了两个电话,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便连通了华强军的对讲机。

电话里的声音是向天鼎,“是强军吗?怎么这个时候通话?”

“报告首长,生病的是我的二连连长轩辕致和,可能是血癌!”华强军说到这里有点哽咽。

“你不要激动!”向天鼎说,“有事说事!”

“爸爸!他是非常优秀的基层干部,也是十分难得的阵地伪装专家,他老家很穷,孩子也还小。”华强军说,“爸爸,我求你救救他吧?!”

向天鼎从华强军两声“爸爸”的呼喊中听到了基层官兵那种血浓于水的战友之情,他说,“你专心去完成你的军事任务,这事交给爸爸来处理!”

“是!爸爸!!”华强军这是第一次求助向天鼎,也只有为了战友,他才如此。

三个小时后,第二炮兵总医院救护直升机从唐山接走了轩辕致和。

戴雷代表东方基地向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和首长们表示衷心感谢,他也叫来了华强军,“应急情况应急反应,我理解!以后要按级请示!看是只接一个伤病员,你知道这背后要动用多少人力、财力吗?我当时都不敢想。不过还是得谢谢你!”

第二天,冀东平原硝烟弥漫、车流不息,核一旅“拉动”并入半岛军区“渤海之滨”综合演练,所有的装备与人员全部实现公路机动,天上有银鹰,地面有战车,远处有舰艇,海陆空、第二炮兵一体化联合作战。其情其景,完全合辙了一营营歌的词意。华强军在告知向爱莲时,向爱莲也乐了。

核一旅在“渤海之滨”综合演练中完美地配合半岛军区联合作战之后,继续北上,到达第二炮兵东北训练基地时,赶上了上半年最后一场大雪。雪,那个大哟,在红山是无法想象的,一夜能将训练基地两人深的战壕填满。令华强军最兴奋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一营未来的武器装备,是戴雷带着他才能看到的,尽管只是导弹模型,但它的威力足以震撼世界,他多么希望自己有机会去驾驭新一代大国重器,此话他只对向爱莲一人说,因为她是他的“战友爱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第二炮兵首次全域拉动圆满结束是从核一旅转战西北抵达大漠戈壁的这一天算起,尽管整个总结是在东风IV实弹发射之后一并举行。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关门”后,指挥长向天鼎依然任指挥长,但“帽子”变成了“东风IV实弹发射第二炮兵指挥长”,他从北京的“地下”作战指挥中心直接飞到了西北,与核一旅指战员乘坐的空军战略运输机是一前一后。当然,这“一前一后”的机密是戴雷告诉华强军的。华强军在戈壁大漠的发射区根本没有见到向天鼎,要是能见到,不至于后来专程跑了一趟北京。不过那趟北京没有白跑,戴雷开玩笑说是跑出了个“柳暗花明又一村”。

实弹发射命令下达之时,全域拉动的格局全部打破,核一旅進入作战状态。戴雷带着袁崇高等人根据第二炮兵命令和新的运输保障方案,待华强军接到“作战文书”时,又有了全新的作战体验:人员机动改为空运。过去很多基层官兵首次坐飞机正是参加发射,多为民用飞机。华强军从中看出了不同,负责运送他们的可是首装空军的外号“胖妞”的中国最大战略运输机,他对毕达银说“我们进了军改的盘子”;主战装备由普通专列改为高速动力机车,也是“大姑娘上轿”,他又对毕达银说“这是战略支援的新突破”。

毕达银笑着说,“是不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首长们给的‘安慰奖’?”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不喜欢这种玩笑,以口头禅一划而过。

毕达银说的“最后一锤子买卖”真的砸到了华强军,没有伤筋动骨,却是内伤,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便是他们出发的头一天,意外地在第二炮兵东北训练基地见到了盛国富。华强军得知盛国富正式参加了东风XXXXI军事后备综合培训班,全班从师旅、团营到连排分别选调了两、九和十八名三级干部前来学习三个月东风XXXXI导弹技术,之后三个月到第二炮兵指挥学院学指挥。华强军挡耳听出了言外之意,他和一营的军事干部,或者说东风XXXXI列装的部队军事干部,将被他们所替代,甚至旅长袁崇高也在列。骨干兵员同样如此,所以他欣慰在拉动出发前能与选拔的二十位优秀士兵“说两句”,他认为毕达银还是具有稳定性的。这些,他只能在心里琢磨,不能说,否则一张嘴就有“扰乱军心”之嫌或之实。

人员、装备从东北到西北,以我军运输史前所未有的速度机动到作战区,发射保障也是快速应急。装备还在卸车时,三座发射架已在西北第四发射基地的戈壁之上坚挺地接受着风沙的洗礼。说白了,人员、装备可以直接拉上去就点火。事实并非如此,到华强军大喊“点火”的那一刻,已是十四天后的下午。

华强军到达发射基地第二天,国防科工委一大批导弹专家到来,向天鼎代表第二炮兵会见他们之后,当晚返京参加军委会议,现场作战指挥棒交给了戴雷。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多为白发苍苍的将军,他们中很多人将一辈子交给了东风IV。有一天早晨华强军独自一人往空等着的发射架前走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位扛着文职少将军衔的专家,他个头不高,背有点驼,满脸疙瘩,内胆羊毛的防寒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好大、好重。这种大衣在第二炮兵只有坑道的官兵穿,要不就是参加发射用。他见到华强军,笑了笑,没有相互介绍——如此大漠上,有的只是参加这次发射的军人——他伸出手,掌上有三块石头,“你看这像不像芋头?”华强军摸了其中一个大的,被焐得暖烘烘的,说“像,像荔浦芋头,《宰相刘罗锅》里有”。他说他和他家属每次参加发射来捡的戈壁石能“做”一桌满汉全席。他还说他因为他家属喜欢石头他才喜欢上的,他家属也是国防科工委的技术员,东风IV第一次试验发射时车祸牺牲了,那年她二十九岁。“她是你们部队驻地的红山人,可漂亮啦!在院校是校花,到科工委是委花。”说完他就走了,径直走向临时工作保障用房,那里有他的很多老战友。

导弹发射的那天下午,一切准备就绪,华强军命令号手撤回掩体的路上,一脚踢出一块车灯大小的片状石。戈壁石是滚出来的,有这么一块被风沙踩平的也是稀奇,他随手捞着递给了高明亮。发射第二天早上,高明亮抱着石头来找他,“营长,你看,你看!”石头平的那面什么都没有,翻过来一看,在暗红的水波纹上,清晰地浮出“八一”两个字。他问,“这是我踢的那块石头?”高明亮点点头,“我只用水洗了洗。营长你再看这儿,像不像导弹在腾飞?”他眯着眼细看,还真是那么回事。若不是他的一踢,他绝对认为是某位艺术家的激光雕刻。华强军当即决定将它和三件东风IV的红色多余物一起放到一营史馆。

导弹上诸如盖子、螺帽子等不少部件,都涂有红漆以示标识,发射的时候需要取下,故有“红色多余物”一说。此件一般都由负责设计、生产的国防科工委“回收”。这回,华强军多了个心思,发射当晚他找到国防科工委的负责人,想要回几件没有沾染辐射源的“安全件”,为营队史馆留下东风IV的永久纪念。国防科工委的负责人兴许是对此次大型发射高度满意,兴许是被华强军的真诚和对营队洇骨的爱所感动,满口答应,仅写了一张“收条”就完成了他的心愿。袁崇高为此赞扬华强军说,“好名堂!仅凭这就该给你记一功!”

三枚东风IV终于走在“最后一公里”行程上。它们上架前,一直以来天象定位为“好天”的大漠,陡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飞沙走石,眼看着要请示上级延迟发射,天又跟那皮脸子娃儿似的,笑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导弹按时按标地倚仗到高大的发射架上。大家还在津津乐道于戈壁天气的诡异时,捡石头的专家将华强军拉到一边说,“地面上任何大东西,大到一定程度都在向天,向着向着就有了神性。我是老共产党员哟!”也不知为什么,华强军信了,因为后来的事仿佛与天有约,他们在大学里流行一个说能治疗抑郁症的玩笑,“科学解释不了的,请暂且迷信吧!”

三枚弹,立是一样地立,打是一样地打,参数各有不同,结果各有追求。戴雷在发射前的干部动员会上说,“我们一定要紧密配合国防科工委在每一枚弹上获取最饱和的数据,为下一代、下下一代中国导弹的设计与制造贡献我们二炮部队最大的贡献。”他同时下令:“一营打窗口,二营打射程,三营打精度。从现在开始,全体官兵进行战时状态,谁先打?什么时候打?随时听令!”二营营长开会归来拖着“川普”音在对官兵说:“千万不要以为一枚弹只打一项数据,是简单!其实要求更高,晓得不?司令员说得精确,那叫‘饱和’!”的时候,华强军在袁崇高宿舍寻求解惑。

“旅长,这打射程、打精度,一听就懂,这‘窗口’怎么打?参加发射的都晓得,打弹是要有气象窗口条件的,难不成,没有‘窗口’,还让我们打个‘窗口’?”华强军现出一张“无知”的脸。

“看到一点‘名堂’了!打胜仗,先打脑袋。你华强军就是个带着脑袋打仗的干部。”袁崇高说,“上午看到作战文书时,我也看不懂这三个字,司令员带着我跑到国防科工委首长那里才听明白,尽可能选一个最小的‘窗口’来打,很可能还会没有‘窗口’找一个‘窗口’打……”

华强军听是听懂了,过去训练作战时,选择的都是气象条件最好的时机,专业地讲就是在“气象窗口”尽可能最大的时候,能打得安全,也是打胜仗的要求,而这次是反过来打,要在最危险的“窗口”上打出最安全,是一次走钢丝。

东方基地官兵都以为打第一枚的会是华强军的核一旅一营,毕竟导弹上架前有过风雨,并且那几天夜夜老天爷都会吼一阵子,气温也降得很快,眼看有一场雪的样子。可是进入发射程序时,首先进场的是二营,一排为三的中间“老二”在“作战时间”的第三天上午十时点火发射,巨大的蘑菇云托着弹体扶摇直上……二十一分钟后,远洋测量船最后一个数据传来,国防科工委首长宣布:“东风IV二號导弹,射程为4856公里!超出同型号‘改进’型导弹106公里,东风IV导弹列装以来,射程最远的一次!下面有请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司令员戴雷少将宣布发射结果!”

戴雷在听着二营营长一连串“要得!要得!”的叫好声中,走上发言席:“我宣布:第二炮兵东方基地核一旅二营圆满完成作战任务!”

现场响起一波接一波的掌声,盖过了室外行而将至、突然掉头而遁的滚雷。它们往西再往西,一路响着空炮,很吓人的样子。

次日,天晴得似乎太阳从戈壁家里挂起来的一样,竖起耳朵能听到戈壁石被晒裂的“噼噼”声,被称为戈壁“流浪汉”的风滚草开着淡紫色的小花,顽强而淡然。要不是上级有令“禁止伤害任何动植物”,华强军真想带一棵风滚草给华向党,好养还有成长启示。当天,他找到了周围最大的一蓬,请小满干事照了一张与它们的合影,那一刻他有点留念戈壁。向爱莲懂他,在电话里说“你把它当战场了!”

谁都清楚接下来参战的是三营,果不其然,但又出乎意料,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在编为三号的东风IV导弹重在打精度的时候,选择的是上半夜。从现实条件上来讲,那是戈壁上最凉快的时候,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在准备发射的一两个小时里,至少晒掉一层皮。然而,袁崇高到三营稳军心的时候说,“知道搞什么‘名堂’吗?就是要求我们蒙上眼睛也要打出最好的精度。”三营点火命令下达在“作战时间”第五天的晚八点二十分(此时是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戈壁上犹如扣了一口大锅一片漆黑,地上的灯火只能照到该照的范围,仿佛是从天上偷着跑来观摩导弹发射一样。夜间发射,极为壮观的是“点”火的瞬间,导弹在腾飞中有着“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庄子哲学境界。有一个兴奋得差点把大腿拍肿的人,华强军看得很清,他就是在观摩区离他最近的小满干事,他抓拍到了今生最满意的导弹夜间发射的镜头。八点三十九分,导弹在我国东北平原击中预定目标,遥测精度为1932米,比导弹战技指标最高低精度还小68米。戴雷在宣布战绩时,由衷感慨“东风IV真是个争气弹!”国防科工委首长说戴雷会说话,“听着您是在表扬东风IV,实际在表扬您的部队。”在场的官兵都笑了。

所有参战、参试官兵,在戈壁新的曙光到来之时,目光自然聚集到了华强军和他的一营身上,还有编号为“1”却要仍然日夜伫立在那里的、可以说是当今中国乃至世界上的最后一枚东风IV导弹。

戈壁发射导弹,什么时候都是等老天爷开眼,放出一个“窗口”来,令导弹呼啸而出,可輪到华强军时要等“坏天气”。本来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气象与“恶劣”为伍的西北边陲,自从乖乖地顺着兵意成就了两枚东风IV之后,是以为依然如此,还是看出了作战意图有意“好”起来?无论是每时一报的北京气象跟踪,还是部队二十四小时的持续观测,天上似乎没有“不测风云”。“作战时间”进入到第九天,华强军心火上来了,头皮上、胡茬里长了一圈红疙瘩。毕达银找两名骨干陪他打“升级”,打着打着,赢了说赢得不痛快,输了说输得不应该,没有人愿意与他配对打了。他几次到国防科工委的工作保障区溜达,想邂逅那位捡石头的专家,觉得老将军的骨子里有一种浸着苦难的诙谐。可惜一直没有遇见,他想:“他是不是回家了?”

不是华强军一个人急,戴雷不急?袁崇高不急?专家们不急?要是不急,为什么北京报来“未来三天将有一片云团途经西北上空”气象信息时,众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厉东方对高明亮调侃说:“这叫有了大门不让出,非得安扇窗户翻着走!”

东方基地气象站官兵在“作战时间”第十一天的上午九时准确捕捉到那片由西至东挟雷裹电而来的云团,但初步预测“几乎不存在发射窗口”。

戴雷带着袁崇高、华强军及时与国防科工委首长进行了沟通,明确表示“有雷击爆炸的可能”。他们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国防科工委首长很快从会场出来,拍着胸膛说,“军委给了我们尚方宝剑,请戴司令放心,即使最坏的打算,‘窗口’太小,打不过去,炸了,这是我们的决定,也是我们需要的另一种结果,同样是打胜仗。”

“准备作战!”戴雷既是对国防科工委首长的回复,也是对核一旅下达的命令。

华强军跑步回到一营营地,路上遇见了二营营长在问“你那‘窗口’来了没得?”,他边跑边应,“快了,快了!”

戈壁的天是奇怪的天,不来时十天半个月没有影子,说来吧,前一个小时观测还是在国境线上,观测员低头喝口水,便进了大漠之上……“报告首长:云团七十分钟后到达我区上空!”

“七十分钟?搞什么‘名堂’?!”袁崇高拿着对讲机边跑边喊,“一营都有了,号手就位!”

东风IV在封闭式坑道的作战准备时间是一两个小时,过去野外发射都是几个小时,条件不好的五六个小时也有。七十分钟,还是预测。军令如磐:“必须在六十分钟内完成一切发射准备!”华强军给一营号手加码,也是给自己。

五分钟后,华强军率队进入发射区,他与厉东方对表在九时十五分。

九时二十分,所有号手就位。

九时四十三分,导弹发射前检查结束。

九时四十五分,燃料加注开始。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一测报:云团前移正常,将伴有雷阵雨。

九时五十五分,燃料加注完毕。开始电路测试。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二测报:云团将近,有拉开趋势,尚未发现“窗口”。风起戈壁。

九时五十八分,大雨滂沱。电路测试完毕。

十时零五分,华强军下令全体号手撤回掩体。

十时零八分,华强军检查了所有指示灯和各项参数,一切正常,向指挥长报告“发射准备完毕”。

此时此刻,戴雷和国防科工委首长、专家们人人双眼盯着发射区的一营官兵,而双耳在聆听着同期传来的气象测报。

十时零九分,雨量略有减弱。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三测报:导弹坐标东北23.12度角前方有一“窗口”,直径2.6米,有雷电。

东风IV的弹径是2.25米。

“‘窗口’有扩大的动向没有?”戴雷在问。

“报告首长,可能性不大!西边还有一块大的云团正在向东南拥挤,‘窗口’随时有关闭的可能。”气象测报员报告。

“请继续跟踪!”戴雷说完,朝国防科工委首长这边看着。

国防科工委首长与左右两位专家低语片刻,抬头正好迎上戴雷的目光,他点点头,并竖起大拇指向上移动。

戴雷下令:“气象观测,作发射前最后报告!”

一道闪电在西北上空从天至地撕下一道S形的大口,好像希望东风IV从它的天缝里飞过一般,紧跟着一个响雷,下马威的味道足得很。

十时十二分,气象测报员报告:“‘窗口’稳定,没有变化!”

随即,戴雷开始指挥:“一营,一营,准备发射!六十秒倒计时开始!”

华强军一惊,身上湿的有汗也有雨。弹径2.25米的东风IV要去穿过直径2.6米的气象“窗口”,小学生都能算得出,两边只有0.175米的空隙,并且这个28米长庞大的弹体在通过时还要避开随时光顾的雷电,他脑子里闪现出了儿时在家夜读时飞蛾扑火的场景。

担任此次发射点火任务主号手的是厉东方,副号手是高明亮。点火,似乎只是在指挥长下达“点火”命令后,摁下发射的按钮,有人会说长了手指的都会摁。但就这一摁,摁的是号手军政素质的考量和呈现,摁的是营队党委的信任与托付,摁的是大国长剑的使命与担当。选他俩担任这次发射点火的主副号手,华强军与毕达银做过充分酝酿,营党委一致认为:这是一次官兵的传帮带,也是营队转型的一个标志和象征。

华强军开始读秒,导弹发射进入“最后一激灵”的时候,厉东方将屁股一挪,伸手拉过高明亮,“你来点火!”高明亮正正地坐在了厉东方的位置上。

“排长!?”高明亮双手快速移到发射摁钮之上,侧着脸在看华强军。

“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华强军的大脑远远超过秒钟在转速,他懂了一位老兵的高风亮节和初心使命,他重重地点下了头,“四十、三十九……三十一。”他与戴雷同时下令:“发射进入三十秒倒计时!”

厉东方坐到副手的位置上,与高明亮一样全神贯注。

大雨还在一泼一泼地下着,风时不时地吹来几声口哨,听着有种挑衅的意味。

“发射进入十秒倒计时!”华强军对着对讲机,“十、九、八、七、六……”

观摩区里,与之前随时会有人低声讨论完全不同,那两次是胜券在握,而这次……只有戴雷的读秒声。袁崇高下来对黎明说,“这‘名堂’搞得好!我当时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领,跳到那云团上,把我们的导弹拎过去。”

“五、四、三、二、一!”华强军大喊一声,“点火!”

高明亮紧随命令,稳稳地摁下了按钮!他从此觉得右手的这只大拇指比哪根都有力,而他每每想起时耳里都能听到华强军的“点火”声。

“轰隆隆——”戈壁再惊雷。导弹在巨大能量的推动下,腾空而起,义无反顾迎着天上的云团而去,有一股子不要说还有一个“窗口”,没有了也要开一个过去的狠劲……

“气象观测报告:导弹顺利通过‘窗口’!”

时间定格在十时二十三分,成为一种历史。

“噢嚎!噢嚎!……”观摩区的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叫喊起来,顿时顾不上还在飞行的导弹,有的双双拥抱。黎明在返程的列车上说,有位专家当时趴在桌子上抽泣,从他描述的人物形象上,华强军判断是捡石头的专家。

华强军他们直到从对讲机里听到戴雷宣布“作战胜利”后,方才跑出地下掩体,与一营官兵一起庆贺,他三次被官兵们抬着抛向空中。

云团走了,天晴了,安静下来的戈壁,怪好的,那样的阔大,每个能走进它都会有所感、有所得。

当晚,东方基地、国防科工委和西北发射场联合举办庆功宴,宴会上感谢声不断、祝贺语不绝,最令华强军甚至戴雷都感到意外的是,国防科工委专家团队决定联名上书中央军委为第二炮兵核一旅的三个营队请功。三个营队应行的席上礼节,华强军、毕达银都与二营、三营的主官一起组团进行,一个不落。营与营之间,也有感谢与祝贺。华强军很想借这个机会,以茶代酒敬一下捡石头的专家,找了两次都没有找到。不想,宴会结束时,他在外边遇到了。“首长好!”

“我不是首长,我只是普通的导弹技术员。”捡石头的专家说,“如果说二营打的射程是‘老马识途’,三营打的精度是‘老骥伏枥’,那么你们一营打的‘窗口’,可以称得上是‘老蚕作茧’,难度最大,风险最高,所以完成得最漂亮。”

“都是专家指导得好!”

“打‘窗口’的意义是哪里,知道吗?东风IV打‘窗口’,就是意味着东风V、东风VI今后打时不用‘窗口’。”

“首长,我想邀请你到我们营做客,顺便看看红山!”

“她家在红山的亲人没有一个认识我。那时,纪律上不允许她的亲人认识我。营长,谢谢你的邀请!东风IV列装的时候,我去过你的营,印象最深的是有座‘1’字雕塑,有力量。现在东风IV出列了,我也即将出列。再去部队,就会打扰你们的学习和训练。谢谢你的邀请!”

第十三章

轩辕致和有了骨髓配型的消息传到核一旅一营,毕达银冲进华强军的办公室,大喊,“成功了!成功了!!”华强军等他说完成什么功时,他扑到华强军办公桌上哭着说,“轩辕连长有救了,骨髓配型成功了!”华强军跃到他身上,捶着他的后背,激动得双唇发抖地说:“我讲吧,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营官兵什么也打不倒!”

营队凯旋归来,立功的通报也从北京传到了红山,华强军和毕达银及另两个营的主官同时接过集体一等功的奖状,作为东方基地集束式的荣誉高峰,“前无古人”,事迹直接挂到东方基地史馆。

“我要说我们的‘千人一杆枪’!”官兵们在唱到营歌的这句歌词时,华强军听着总觉得,即便他们将嗓子全部喊破也少了那么一种灵魂里蹦出来的豪迈,他没有与毕达银商量,直接对陆航说“通知各连队,暂停唱营歌”。这种感觉,他清晰地记得是基地工程营进驻一营车场的那天,他们要在车场与山体之间盖一座东风XXXXI训练大厅。也就是说一营今后的主战装备训练可以在大厅内完成了,无须下坑道,也不要一年一度地进驻基地训练团专场训练,有点常规旅导弹训练的味道。

华强军少有地接连给核一旅二营和三营营长去了电话,证实他们也同时进驻了工程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意思很明白,主战装备更新换代的步伐越来越近,他们面临向左转或向后转的日子也在快马加鞭。

袁崇高和黎明对华强军有一个共识:“得有仗打。”

袁崇高说,“上次旅党委会后,我们议了几句如何来强化机关干部能力素质问题,我后来想了想。部队向来是上级考下级,这回不如来个下级考上级。让华强军挑着头,与二营、三营营长一起,再在基层选三五名军政干部或士官骨干,组成考核组。旅里只给个原则,怎么考,考什么,由他们定。搞就真搞,一点名堂没有,不如不搞。”

黎明说:“我看啦,有必要采取末位淘汰制,考核最后那几位,是下营队还是转业,到时我向旅党委来建议。”

“先进事迹报告团什么时候巡讲结束?”袁崇高又想起了什么。

“本周差不多能结束。”黎明说,“你是不是还在说高明亮的事?《第二炮兵导弹训练游戏》荣获全军科技进步奖二等奖,这在二炮基层部队并且还是一名士兵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火箭兵报》盯着要搞宣传,基地也在配合著找角度。”

“我讲啦,高明亮根子里与他营长是一个‘名堂’:打赢型战士。”袁崇高说,“你看他搞的那些‘名堂’,哪个不是在为打胜仗?”

“新闻由头,就是这次导弹发射成功点火!”黎明乐了,“我向基地宣传处汇报一下。”

华强军给核一旅机关干部当考官,考得大家人人出红脸、冒大汗,袁崇高一个劲地叫“有名堂”,可是背后好多人议论这是华强军的一场“败战”。向爱莲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华强军,智商一百,情商是零,加起除以二,不及格。”华强军不这么认为,凡是有人提及,他都会反问:“这要是打仗呢?”下来无语的多。

华强军对核一旅党委给的考核原则,归纳成五句话“岗位职责要清、专业技术要精、指挥作战要懂、武器装备要明、基本体能要行”,不想很快推广到东方基地成为机关干部能力建设的标准——这是后话。华强军落实到考核上是“四个一”:参加一次考试。一张试卷分出三部分,A为军政基本素养,B为武器专业知识,C为军事公文写作,考“坐下来能写”的能力。指挥一次作战。在某个战役想定中,机关干部对整个战斗中涉及本人相关工作和专业的内容进行推演讲解,考“打起来能战”的能力。开展一次政宣。针对基层部队近年来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现场抽签回答十分钟,考“站起来能讲”的能力。挑战一次生存。以五公里越野为基础,开展野外生存训练,考“训起来能练”的能力。二十二页的方案,经旅党委会研究通过下发到机关干部人手一份时,顿时炸开了锅,最难的是无重点无题库,可谁也不敢怠慢,只得硬着头皮起早贪黑补缺补差,几位有些发福的团职干部更是将操场跑得“乌烟瘴气”。

考核在方案下达后的又一个周五开始,考官是三个营长各带两名连级军政干部共九人组成,华强军是组长,二营、三营营长是副组长。除掉核一旅高工因有腿疾经特批不参加外,包括袁崇高、黎明在内的所有在岗在位的机关干部全体参加。第一轮卷面考试没有改出结果,进入第二轮“指挥作战”后,二营营长与华强军有了分歧,后勤部两位、装备部一位干部“不及格”。

“不能给‘红分’啰!”二营营长在考核组合算成绩,见到有不及格分数时,对华强军说,“战无定法嘛,他们可能表述得差些,不至于打败仗,都提提,看着也好看些。”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坚持说,“分数不能改,打多少算多少!”

“我讲了,你不要不高興。”二营营长自从看到考核方案,心里就不愿意参加这个考核组,他说,“你今儿个讲打仗,明儿个讲打仗,请问你打了多少仗?你对兵可以讲,怎么讲都对,要知道他们都是我们领导机关的干部,他们要是不会指挥打仗,难道还要我们下级来指挥他们?”

“话不能这么讲!打胜仗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尺子,可能我在工作中突出强调了一些。”华强军始终认为这次考核要经得起考验,要对旅党委负责,“我保留我的意见:不改!你们有意见,也可以发表。”

“我出去抽一根。”三营营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角上。考核组里他一人抽烟,也没有让别人。出门前他说,“大家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其他连级干部是成员,什么也不好说,坚持“组长们说了算”。

华强军在签定“作战指挥”成绩表时,三位干部依然是“不及格”。

“你俩要坚决服从考核组组长指挥,坚持到底地完成好这次考核。”二营营长回到招待所对二营的两位干部说,“我呢?明天一早肯定会喝西北风、拉肚子,帮我给华强军组长请个假。”

周日进行“现场政宣”环节时,华强军听到二营营长请假回营了,连忙打电话跟到了二营。“老兄,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批评指正,总不能半道撂挑子不干吧?”

“华营长,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其他我也不便多说。这活儿,我陪不起。”二营营长说,“在核一旅三十多年,我怕过什么?你可能也听说过,但是,我没有几个月就要‘向后转’了,栽点花、栽点草都行,刺就不让我再伸手了。谢谢兄弟能理解老哥一回!”

“你这叫我怎么说好呢?”机关干部考核,尽管草案是华强军写的,但想定和方案都是旅党委针对作战指挥的需要而作的决定。他没有想去得罪哪个,也不会去得罪哪个,都是一个旅的战友,要是盛国富在还是一个军校的师兄弟,他一定会一视同仁。“老兄,首长问起你,我怎么说呢?”

“我病了!”二营营长说,“怎么说由你。谢谢!”

到下午活动快结束时,袁崇高才发现少了二营营长,问去搞什么“名堂”了。华强军说二营营长病了“拉肚子”。身旁的黎明问看医生没有?华强军说,“去了,医生说要多休息,我就让他回营了。”袁崇高点点头,下一个“现场政宣”是他,他准备去抽题。

最后一项是“野战生存”,华强军的确考虑过机关干部的现实情况,文章做了些“野味”,几乎没有什么“生存”挑战。袁崇高看出考核组的意图,临时增加了一项“手枪打靶”。轻装五公里越野,全体机关干部还算在时间内跑到了“宿营地”。十人一组搭建班用帐篷出了不少洋相,六位连职考官,与其说是在考核,不如说是在帮助。华强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还有个别干部在背地里说华强军在“整”他们。

核一旅机关干部考核结束之前,“拉肚子”回去的二营营长给毕达银打了电话,让毕达银务必提醒华强军综合成绩和总结讲评时“灵活一点”。

毕达银给华强军打电话的由头是告知他:《解放军报》和《火箭兵报》记者来营采访高明亮的事迹,之后才问,“旅机关这些参谋干事助理员考得都好吧?”

华强军说:“有两位干部发挥得一般。”

“老华啊,你认真是对的噢。但仅仅通过一次考核,是不可能提高多少干部素质的。我认为,旅党委和首长的本意还是促一促天天坐办公室的干部,要主动对接战场,不断增强自身能力,你说是不是?”毕达银放快了语速,他还半开着玩笑说,“千万不要对我说‘这要是打仗呢?’中不中?”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还是脱口而出,“如果有人让你来说情,那肯定‘不中’,我要对旅党委负责!”

华强军的火药桶,向爱莲防了又防,还是没有防住,没有想到炸的不是营区,而是在红山市。范围不大,声音极响,直接传到了基地首长的耳朵里,先是政治部主任,后是政委和司令员,很快驻军部队也有了耳闻,个别转业后不太顺气的干部知道后大呼“华强军有种!”

轩辕致和骨髓移植成功之后,转到东方基地医院接受护养,他妻子在学生高考结束当天,牵着女儿来到红山,决定放弃家乡重点高中的工作随军来部队照顾丈夫。他妻子的随军,特事特办,手续很快办齐全了,可在安置工作上一波三折,如果暑期得不到落实,将面临待岗,这对本来家庭条件不太好的轩辕致和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之前一直是毕达银在跑,先是红山市民政局从双拥政策上给予了认可,再跑了两趟劳动人事局也总算开出了派遣单,本以为可以到教育局报到安排学校了,教育局人事科科长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一个口径:没有编制办公室的通知或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签字,无法接收。到编办,主任看完材料说,“根据我市争创双拥模范城的文件规定,军队随军家属是教师的,可对口安置,不需要上会,可以由用人单位直接落编。”至此,那只有找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了,为了稳妥起见,毕达银找到经常与驻地市领导打交道的军校同学、现任基地秘书处副处长。通过市政府秘书办,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头发落得仅剩四周几根像顶着个足球场的副市长。“足球场”有模有样地翻了翻材料,随手拿支铅笔在台历上记下了轩辕致和妻子的姓名,头也不抬地说,“这个要上编办会研究,回去等通知吧?”

“编办不是说不需要上会吗?”华强军听得头痛。

“是的呀!明摆着皮球踢进死胡同里了。”毕达银皱起了眉头,“秘书处副处长使眼色让我出来,他告诉我这个副市长还分管军队干部战士安置,不好得罪。轩辕家属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营长,真不行,得想想法子让基地首长出出面。”

“你把有关政策规定给我,我先学习学习!等我转业时,也有个底数。”华强军说,“还有,轩辕家属的安置材料也给我。”

华强军花一个晚上研究了军队家属随军安置政策和轩辕致和家属的随军安置工作申请材料,第二天拎着包理直气壮地进了红山市政府。副市长去参加一个重点工程项目开工仪式,他便站在门前等候。一直到快午餐时,他才一眼认出爬楼爬得气喘喘、头上顶个“足球场”的副市长。

副市长走到门旁,看到一个高大的迷彩身影,抬头问:“你找谁?”

“找您,市长!”华强军侧过身子让副市长开门,“我是东方基地核一旅一营营长华强军。”

“什么事?”副市长开门进去。

华强军立在门口,“报告!”

“你进来吧?这又不是你们部队。”副市长一屁股坐到真皮座椅上,椅子“吱啦”了两声,“什么事?快点说,我还忙着呢。”

“报告市长:我营二连上尉连长轩辕致和的家属随军安置一事,还请您给予照顾。”华强军边进副市长办公室边说边从包里掏材料。

“材料不要拿了,我都清楚!”副市长用手不停做着往下摁的动作,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不是跟你们两位当兵的讲过了?等上编办会,等上编办会!”

华强军还是将所有材料拿出来,放到副市长的桌子上,他说:“报告市长:根据红山市双拥政策和从相关部门了解,像我们轩辕连长家属的安置,并不需要上编办会研究。”

“政策?政策就是我制定的,还要你来说吗?”副市长站起来想送客,“你把材料收起来,哪个部门说不上会,你去找哪个部门?我没有工夫和你抬杠。”

华强军拉出桌子前的单椅坐下,“报告市长:既然政策是您制定的,那就更好说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而我们部队家属也完全符合安置条件,为什么推诿扯皮几个月办不下来呢?”

“你问我,我问谁?”副市长又坐下,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又放下,“你先回吧!上会研究的结果,会通知部队的。”

“报告市长:这位待安置家属是一名省级模范教师,她的丈夫是一等功勋营的连队主官,这两条还符合优先安置待遇。”

“一等功?和平年代不打仗,特等功又有什么含金量?千万不要跟我摆什么功。”副市长摆摆手,“当兵的不就是为国奉献吗?还要待遇?”

“市长同志,我感到你对部队和军人有偏见。功就是功,战时和平时都是功,都是官兵青春与血汗的见证,是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的。”华强军的语气是从这个时候改变的,“军人和军人家属,在任何年代都应获得应有的待遇。”

“你不要乱扣帽子噢?”副市长抬起头,“你要待遇你要去,我这里可没有。”

“报告市长:你这里有,因为党和人民将有些待遇交给你,比如我们家属安置的待遇,你一签字就有了。请市长多理解一下军人和家属,我代表部队向你敬礼!”华强军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别,别,我受不起!”副市长将身子侧了一下。

“市长同志,你可以看不上我这个人,但你做党的领导干部没有资格拒绝一个军礼。”华强军实在受不了这个气。

“我是什么干部又不是你任免的,还轮不到你一个部队的小营长来教育吧?”副市长也毛起了脸。

“我是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王牌营队的营长,二等功臣,全军優秀党员。我的营长大与小,也不是你一个副市长可以论的!”华强军发现门外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明显在听屋里的动静,心想既然说了,就得让更多的人听见。他突然提升嗓门,“你缺不缺教育,红山市委自有判断。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你现在所处的并不是和平年代,只是你幸运地生在和平国家。没有‘七一’,就没有‘八一’;没有‘八一’,就没有‘十一’。你太健忘了吧?帝国主义的大刀上现在还流淌着你家不出三代祖辈的鲜血呢?市长同志,善待所有军人和军人家属吧!如果我们穿军装的在前面倒下了,那么你们穿西装的在后面一定要跪下!”

副市长站起来,指着华强军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华强军微低着头,一双如炬的目光找到了副市长的目光,抓着不放,“我只想请您将这位家属的安置问题解决了,否则我回去无法面对我的下属。你知道吗?他为了中国导弹事业得了白血病,他的妻子为了照顾丈夫放弃比红山地区教师好几倍的待遇来照顾他。我再次请求市长高抬贵手!”

副市长又一次坐下,“如果我没有贵手高抬呢?”

“报告市长:如果你今天不批准,那么我明天首先会以我们营党委的名义并请全营官兵以联名举报的方式向省纪委直至中央纪委真实反映你的‘不作为’,其次贵市正在连创第五次全国双拥模范城,我们会向全国双拥工作领导小组反映贵市拥军优属的‘不作为’。”华强军再次高声,“只要当一天营长,我就决不允许我的官兵既流血又流泪。”

副市长顿时惊愕起来,万万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叫华强军的中校营长是一枚“活导弹”。

幸好一位明显是“少年白”的机灵秘书及时进来,他拉了拉华强军,“领导,领导,你到我办公室喝口水。容市长与有关部门沟通沟通,看能不能特事特办,先批了再补报。你等一会儿!”

华强军听出是“台阶”,立即下来了,“麻烦副市长了!”说完他出来,顺手带上门。他并没有到秘书办公室,而是立在门边,担心秘书帮副市长“暗道陈仓”。他铁了心,办不成轩辕致和家属的安置问题决不回营。有好几位同层的市里领导干部在关门去食堂吃饭,路过时都客气地朝他点点头。

不一会,“少年白”秘书拿着一摞材料出来,他示意华强军跟着他进到他的办公室,他指着材料最上边的派遣单说,“都办好了!市长签上字,还亲自给教育局长打电话,将这位家属安排在离你们部队最近的红山一中。”

红山第一中学,是红山市教学质量最好的省级示范高中。

“太好了,谢谢秘书!”华强军装好材料,“我还是去谢谢市长吧?!”

“不用了!”“少年白”秘书拦下说,“下午一上班,你带着这位家属就可以到教育局和一中报到了。”

华强军长嘘一口气,出楼前他还是朝副市长的办公室看了一眼,心想:他要是头顶上长了头发,还算帅气。

华强军下午领着轩辕致和的家属将随军安置工作全部办完,买了几斤时季水果,到基地医院看了轩辕致和,没有说他在市政府大楼的事,即便回到一营也没有与毕达银多说。至于后来,他不得不与基地政治部主任一一汇报,因为“足球场”副市长在政治部主任哪里告了他一状,概括他是一个“不懂规矩、素质低下”的军队干部,末了还向政治部主任撂话,“以后你们东方基地干部转业、家属安置、孩子上学的事少来找我,公事公办!”政治部主任听完他的全过程细述,向戴雷和程厚德做了报告。

“公事公办才好呢!”戴雷听后说,“东方基地在红山做了多少拥政爱民的好事?地方建设、抗洪抢险、扶贫济困,哪一项不是他们市委、市政府在前边说着,我们抢着在后边做?可一找他们,合法合规的事都得三叩九拜。地方有些干部的国防意识真的需要进一步加强!”

程厚德和政治部主任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向爱莲还是说了华强军几句,“事是这么个事?不要以为办好了,就是打了胜仗。他一个红山市的大领导,几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叭叭’地像捋战士一样,放哪个也不会愿意。方法,方法,你常对我说,做事要有方法。你能说这是最好的方法吗?我看不见得。我再对你说,面对导弹转型,什么想法都得掖着,有气找我撒,有屈找我诉。导弹娃军事夏令营马上要开始了,你可得把心捋捋,哪个娃都是我们战友的心肝宝贝,训练要训,教育要搞,学习要抓,安全才是第一。我训练这么紧,你就算心疼我,给我省省心好不好?”

向爱莲实在挤不出时间,更抽不出人去执行其他任务了,她在营党委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一级导弹营,就是参战资格证!在结束“打基础、练内功”的“初级阶段”后,所有的考核训练全面转入“提短板、补弱项”的“中级阶段”,她要求两个月内达到从“人人过”到“班班过”的最艰苦训练,这对个别女兵来说是极限挑战。

郝春阳点子多,在进入“中级阶段”的关键时刻,她将一张图片放到最大,清晰地打在幻灯片上。照片上一位女干部浑身上下迷彩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扛着发出蓝色光芒的新一代冲锋枪、背着半人高的行军背囊,两只高帮作战靴和裤腿已被黄泥糊得见不着鼻脸,两个膝盖处各破了一个大洞,仿佛是社会上小青年热衷的时尚牛仔乞丐装。这时,郝春阳将鼠标点到人物的膝盖处,放大,那两个拳头大的洞里,服装的纤維与血肉模糊在一起,但她依然咬着牙关在障碍赛道上顽强奔跑……她问:“你们看出这是谁吗?”女兵经提醒再次认真去看图片,有的似乎认出了但不确定。

郝春阳说:“这就是我们的营长向爱莲同志!”

女兵们议论开了。

——“啊?营长!”

——“哎哟,腿摔得多痛哟!”

——“这是参加什么比赛?太拼命了!”

……

“告诉你们,这是两年前,向爱莲同志在参加我们营营长竞选时的场景。”郝春阳说,“在五晋一的军事考核中,她不慎摔倒,双膝受伤,但她凭着顽强的毅力和打胜仗的信念,取得了完胜的战绩!”

“哗哗——”女兵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

“我为我们有这样的营长感到骄傲!”郝春阳说,“同志们,我们人人都来学习向营长的顽强拼搏、敢打必胜的精神,不要说一级营,特级营也不在话下。”

郝春阳以在场主义方式讲述了女子发射营营长向爱莲的领头雁意志与力量,有力地激发了全营官兵的士气。

“要不是看在我大侄子的面子上,我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向爱莲苦情的样子,“姐也是女人耶!保留一点形象好不好?就用这一次噢!收起来,收起来!这帮丫头小嘴快着呢,传到后来我就是女魔!”

赵艳青会后看向爱莲心情好,还真的捋了营长的裤腿,看到了白亮亮的伤疤,“啪”地贴到了心膜上。

有两件事,“哪怕少吃饭、不睡觉,也得干,于公于私都得干好”。这话向爱莲对郝春阳说过,也对华强军说过。按军政分工,事情都在郝春阳的箩筐里,可她能少吃饭、不睡觉吗?她愿意,肚子里的小东西还要“抗议”呢。向爱莲不声不响,左手拎一个,右肘抱一个。

事情的由头是,经第二炮兵党委和中央军委批准,核一旅今年“十一”是成立五十周年,要举办系列庆祝活动。只要了解军史的都清楚,核一旅五十年,往上说是第二炮兵部队和东方基地的五十年,往下说是核一旅一营的五十年。华强军在核一旅保密室看到庆祝活动初步方案,如此“大张旗鼓”地高调开展,在第二炮兵并且是核战略导弹部队几乎没有,当然他也思考到武器更新的“档期”,他与向爱莲在枕边说“可以往军事斗争准备上靠,也可以往军改方向上靠”。向爱莲偏向于军事战略的思考,因为其间有一个涉及外交领域的大动作。

核一旅五十年大庆,顶层设计在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层面上重点是办好一个全军性的“强军论坛”。旅部有两个重点:一个是观摩现场,地点自然是在一营,二营、三营配合;另一个是庆祝晚会,基地文工团集体下派到核一旅全程指导创、编、演。原则上讲,如此高规格的活动,其他旅届时能让两位主官去列席一两个活动就是“捏鼻子一笑”了,至于非核一旅的营队可能边都沾不上,但女子发射营硬是参与了进来。

两件事都与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庆祝晚会有关联。头一件是基地的意思,“老大”庆生,兄弟姐妹得有“表示”,还必须“物轻礼重”。常三旅政委王卫疆说他们是基地的“幺儿”,原想看看其他“哥哥”的意思,再照葫芦画个瓢或照瓢画个葫芦,不想几次打听既见不到“葫芦”更见不到“瓢”,家家都关着菜园门,原来这是各旅“战友情”的一次不争之争,届时会场上不仅基地首长在,而且第二炮兵和中央军委首长也在,这份“贺礼”并非一般,待王卫疆意识到这点时难免有些着急了,拿到旅党委会上一议,各抒己见,比较集中的是“导弹模型”与“和平盾牌”。王卫疆始终没有点头,直到旅长董蛟说完,他才眼睛一亮。

“送礼得看人。‘袁老大’最得意的‘名堂’是什么?是核一旅三次在天安门接受党和人民检阅。三次向祖国报告了三款弹体,这是核一旅的辉煌,也是二炮部队发展的缩影。”董蛟耸耸有点伤风的鼻子,“我们可不可以用这个题材做一块匾?至于用什么材质,几根针、几根线就行——十字绣。”

“这个好!”王卫疆拍了一下桌子,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新问题,扯起了老家的龙舟调,“叫哪个来绣嘛?”

“女子发射营!”政治部主任立马搭腔,“去年她们绣的退役老兵礼品栩栩如生,跟画似的。”

司令部参谋长说:“三营很快要参加一级营考核了,一分钟当十分钟用。十字绣学起来容易,要绣成精品也是费时费力的。况且代表一个旅的牌匾又不能过小,少说要三四米长吧。”

“那得要,否则裱出来看着小器。”王卫疆说,“工作我来给三营做做。如果绣成功了,就是我们常三旅制造,独树一帜。”

王衛疆安排政治部主任找到核一旅三次阅兵图片资料,令机关电脑高手将三种型号导弹通过天安门时的镜头进行有机合成,之后他带着合成的图片来到三营。王卫疆话说到一半,向爱莲便应下了任务。事后,郝春阳还说她嘴太快,怎么也得提提困难再接受。向爱莲笑着说,“人家政委将任务都送到营里了!与其晚接,不如早接,还落个好态度。”

郝春阳说,“既然是礼品,那就得将意义做足,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我们挑选五十位‘绣兵’绣五十天。”

向爱莲和郝春阳在炎热夏夜,同时在命名为《挟雷方阵》、大小为宣纸一丈八尺的十字绣上绣下了第一针。

第十四章

时间的长度,对于很多人或事物,是一种可靠的保证。

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大庆倒计时一个月的牌子,在全国学子报名的这天挂了起来。这一天,对华强军来说还有两个不能忘却,一个是华向党背起书包成为长缨学校的一名小学生,不过他与向爱莲都没有办法亲自感受儿子的成长。另一个便是,他上了国家电视台。

半个月前,华强军在营史馆里看着高明亮他们在更新声像资料,袁崇高指出“老首长、老战友们来看什么‘名堂’,来看他们的战斗史,来看我们的发展史”。自从送走导弹娃,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接待”上。展示这块一直是毕达银负责,可是近来心里总是疙里疙瘩,很多现实中的事迎面来了却不如从前那么自然化解,只有到营史馆里来,沿着时间的纵轴与一营的前辈们一起慢慢地品咂军旅岁月,尤其是每每阅读一营先后九位烈士的事迹之后,没有想不明的事、想不通的理。这天,他被盛国富“婉拒”后,再次钻进营史馆,脚步才站稳,陆航大呼小叫着“华营长”,听清之后,与毕达银说了声,便急忙上车去了核一旅,又和袁崇高同车去了东方基地,在神剑招待所见到戴雷和程厚德正在陪同的一圈子人,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装的。他们一到,开口说话的是总政宣传部的领导,转达了军委首长对“东风第一枝”核一旅适度宣传的批示,其中国家电视台一年一次“开讲”便是一个视角,决定邀请东方基地司令员、核一旅旅长、第一营营长作为主讲。随后,拍摄组在另一会议室搭建“讲台”,导演在原地播放之前的节目并引导三位军事干部如何去“开讲”。其实这个事在北京准备快一个月了,“讲稿”已由第二炮兵准备就绪,他们不过是将书面文字变成“符合个人职级身份的语言”而已。

华强军看了稿子,出自大机关之手,果然不凡,要高度有高度,要逻辑有逻辑,要视角有视角,仨人各讲一面又融为一体。戴雷重点围绕“始终牢记军委主席教诲和重托,深入贯彻强军思想,把握第二炮兵的职能定位和使命任务,坚决做到绝对忠诚、绝对纯洁、绝对可靠,坚持按照‘能打仗、打胜仗’核心要求,努力建设世界一流战略导弹部队”和“概述第二炮兵发展史、阐述部队在训练作战中锻造的砺剑精神”进行主讲。袁崇高讲的“名堂”是“核一旅的战斗史、建设史”和“以奋发进取精神和赶考姿态抓建设谋发展,团结带领广大官兵承前启后、创业创新、真抓实干、阔步前行,努力建设强大的现代化王牌部队”。华强军是营级指挥官、一线带兵人,让他来讲一营官兵的故事,真实而鲜活,收视效果可想而知,但是看完稿子后,他找到了戴雷,谈了自己的想法。

“首长!”华强军对正在练习“讲课”的戴雷,“‘本子’上的三个故事非常好,也生动感人,但我觉得选的都是为国防建设献身的烈士故事,有些悲情了,也不能高度代表二炮一代又一代官兵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战斗精神。”

“讲烈士故事肯定没有错,只是在这个特殊的讲台上讲是不是最合适?可以探讨。”戴雷问,“你认为讲什么呢?”

华强军说:“我可以先将一营九位烈士的故事进行高度概括,之后讲另外三个故事……”

戴雷打断了华强军的话,说:“你去把总部领导和你们旅长都请过来一起听听。”

一拨人又重新坐到会议桌边,戴雷说华强军有一建议,请大家来听听,看要不要改改。

华强军在充分肯定原稿的同时,建议讲三个“平凡”的故事:第一个是“爱导弹、爱阵地、爱本职”的“三爱”精神代表,二十多年化装成农民,甘守寂寞,守卫导弹阵地安全的“家庭哨所”的故事;第二个是“讲忠诚、讲打赢、讲严实、讲创新、讲奉献”的“五讲”精神代表,九次排除导弹发射故障,士官组训的带头人,被誉为“导弹通”“三路王”的厉东方的故事;第三个是立志“能打仗、打胜仗”的大学生士兵代表,入伍不到两年获得全军科技进步二等奖,推动营队现代化建设步伐的北大学子高明亮的故事。

“太好了!就讲这三个故事,全是二炮特色。”总政宣传部的领导当即拍板,“华营长吧,‘家庭哨所’就讲他妻子如何发现他好久不穿军装,以为他早已不是一个兵而在欺骗她,之后来到部队才理解丈夫,并决定留下一起看守阵地……厉东方,就讲他如何苦练‘跑三路’成为‘导弹通’……高明亮,就讲他投笔从戎、知识强军,快速取得科技成果……我看你口才很好,放开讲!”

讲自己的兵的故事,华强军在聚光灯下娓娓道来,两遍成功。戴雷和袁崇高还讲了五六遍才收机。

节目定时播出,总政宣传部、第二炮兵政治部专门下发通知要求组织官兵观看。华强军和毕达银与全营官兵一起在俱乐部集体观看,随后组织了讨论会,华强军没有参加,因为陆航喊他去接向爱莲的电话。

向爱莲并不是看完电视第一时间给一营拨的电话,而是给华向党,中间还与向天鼎说了两句。她听到是华强军进屋拿电话的声音,她说:“你们这个开讲,有国家战略,也有强军梦想,是二炮军事力量的再度呈现,也是我国维护和平的世界担当,我敢肯定明后天海内外各大媒体都在关注这件事。”

“夫人总结得不错!”华强军也是到今天才完整地看到他们的“开讲”,他听说这档子节目审批层次高到中央军委,效果用“震撼”二字来形容不为过,他们仨全部着迷彩服、戴迷彩盔、穿作战靴,战斗气氛爆屏,语言利索、语气平实、语感流畅,成竹在胸地亮起了大国长剑的使命与担当。

“你知道你儿子怎么说你吗?”向爱莲先笑了,“他说‘我爸是个大帅哥!’还想不想知道爸爸怎么评价的吗?”

“下午我也通知我弟了,让他记着让我大、我妈也看看。”华强军当然知道向天鼎会看,不仅仅是因为“开讲”中有他,这算得上第二炮兵对外宣传的一件大事,尽管只是风起一角,但也是一种少有的态度和信心,“爸爸怎么说?”

“他说‘国人听了增气,敌人看了丧胆’。”向爱莲说,“你们讲得好,背景画面配得更好,有天安门阅兵的恢宏气势,有长剑出鞘的必胜信念。你还发现没有,上次全域拉动的最新镜头都配上了,既周全又精彩?我们这班女兵看得手掌都拍红了。”

“那是有她们姐夫上场吧?!”华强军调侃了一句。

“你少一点自恋,会更多一点自信!”向爱莲突然严肃起来,她说,“我可是要提醒你:盛国富带‘两支队伍’进营,必须做到无条件地大力支持!”

“不讲不来气,一讲气从第八个窍里都要挤出来。”华强军说,“他们在我一营恨不得打个铜墙铁壁。新装备技术参数是绝密,哪个不晓得?可他进到了一营,还有必要一个纸角都得天天来回地用密码箱拎着吗?拎就拎吧,反正有劲,可是总不能狗咬吕洞宾吧?”

“我都晓得你……不光是你,聽说你们技术二营营长跟进驻的领队干部吵起来了,这不找刺扎吗?”向爱莲说,“你们的心情,大家都理解,其实盛国富他们也会觉得别扭,在你们的地盘上走来走去,吃喝要你们来保障,而他们做什么,看都不让你们看一眼。”

“我比他还先看到新武器模型呢。”华强军说,“他们进驻时,都是毕教导员全权对接,气就气在我想让高明亮介入,看看他的科技成果能否在新武器技术训练上转化转化,结果盛大参谋长一口否决,连个‘谢’字都没有。哦!爱莲,还有一件事我都不跟他计较,他将来也是要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这样要求自己的队伍呢?厉东方不是有三个兵抽选进了骨干集训吗?小半年了没有见面,厉东方招呼他们一起聊聊天,三个兵大概说了说新武器的事。盛国富知道后,要不是毕教导员和厉东方去解释,非得处分他们不可。之后,他对十名干部和二十名战士说,不允许他们与其他官兵谈及任何与新武器相关的内容,否则发现一个申请旅党委清退一个。我就觉得奇了怪了,学个新武器连战友情都不要了?”

“你也要换位思考思考,让你来训练这‘两支队伍’,上边有严格要求,你也得这样!”向爱莲说,“你听我的,学学你们发射二营的四川大哥,交代交代工作,放心地回天府老家休假了,听说转业后的工作都找得有鼻子有眼了。”

“他年龄到杠了,武器不更新,也会转业。”华强军直到这时才与向爱莲交了他的想法,“夫人,看形势一营这个铁盘是一定要移交了,这是迟早的事,我有心理准备,毕竟副团也三年了。核一旅干部尤其是东风VI技术、指挥干部大调整,是部队建设的需要,是军事斗争的需要,我们肯定绝对服从。发射回来的路上,我与黎政委谈过几句想法,他说组织上会有安排,我就不好多问了。我想现在去读博士,有可能吗?”

“我不主张!”向爱莲说,“这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干部不在少数,别人怎么想怎么做都能理解,你不能,毕竟有我爸呢!要是等他年底退下了,你再提,我大力支持你。不信你对他说说,他不训你才怪呢?”

“我就这么想想,也只与你说说……那算了吧?”华强军语气中带着无奈,“不是害怕转业,我大手大脚的,到哪里搞不到一碗饭吃吃,只是……只是觉得这兵没有当够。哎!不想那么多了,把眼下五十大庆的事做好。你们考核训练抓得怎么样了?”

“上周,所有科目模拟考核一遍,跛腿科目没有了,拖后腿的兵还有五六个,最头痛的是五公里越野。这大热天,我又不敢让女兵们太拼了,伤了病了都影响后来的考核,又不像你们男兵营,我这里连个候补的都没有。”向爱莲说,“有一点很欣慰,这帮丫头平时看着弱弱的,上了战场那股子绝不服输的劲头还是蛮足的,到时候还是要拼战斗精神!”

“你也要注意身体,没有必要每一次都是第一名。那防晒霜该抹也得抹抹!”华强军有点心疼。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向爱莲说,“郝教导员挺着个大肚子,不在我耳旁哼叽就烧高香了。我再不冲在前,哪里来战斗力?对了,我们副营长调到旅里去了,准备上报旅党委把韦彤艺提上来。”

“她真是个好苗子!贺民义老鼠尾巴这一棒槌打得是时候,昨天我还在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说申请的房子批下来就着手准备。”华强军看见了陆航两次进屋,见他还在说话,便又出去,此时抬手看看表,说的话也不短了,便准备挂电话,“好了,有话等一会打我办公室。”

向爱莲先挂的电话,她还得去导弹训练大厅,“绣兵”们还在那里慢工出细活呢。她得盯着,能快尽可能快点,还得留出时间装裱。

日子仿佛放电影一样地快,说着说着核一旅成立五十周年大庆的威风锣鼓就在一营官兵的手上打得热火朝天。一营有过两次接待军委最高首长的历史和经验,在家的内务和出门的队伍是免检,营队全面建设汇报毕达银差不多能脱稿,营史馆改造时引进了当下最先进的声光电技术,营队“五小”成果和政治工作创新成果展示也是熟得伸手可摘……

十月一日举国同庆,核一旅一营张灯结彩,五十二位老领导、老战士重返营队是整个庆祝活动的重头戏。他们中有离休仅剩下的三位从河北丰润转战为红山的第一代一营干部和两位班长,有一营营连历任主官,有营队二等功以上功臣和参加三次以上发射任务的骨干代表。一营给予他们的最高荣誉便是“走红毯”,当接送的大巴停在营门口时,华强军和毕达银上车首先为老兵佩上鲜花、别上“嘉宾”卡,一对一的迎宾战士在车门前搀下每位老兵,引导他走上从营门一直铺向“1”字园雕的红地毯,地毯两侧是列队欢迎的全营官兵。当老兵每走过一位官兵身边时,他们会自行立正敬礼。老兵们走到园雕前,在一面军旗上签字留念后,高明亮设计的激光笔几乎同步地将老兵手书的姓名刻在园雕底座的大理石上……

八十三岁高龄的第一任副营长王持久老人最后一位在华强军、毕达银和迎宾战士陪同下走到“1”字园雕前,欢迎的战友给他一一敬礼,他老人家一一还礼,还满脸热泪。在大家等着他一起合影的时候,他一手一个地抓着华强军和毕达银的手说,“我数不清多少次梦回一营,前年生大病时,我想这辈子算是回不来了,哪想到这次回家,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接待。在基地,司令員、政委对我们嘘寒问暖;在核一旅,所有的常委围着我们端茶倒水;今天到了一营,我们官兵一人一个军礼,好重哟!看着这个雕塑,我想领着老哥儿喊一声:一营第一!永远第一!!好不好?!”

“好!”全体老兵自行踏起碎步、标齐排面,齐声高喊:“一营第一!永远第一!!”

军队改革的航母正式启航,战斗群般全面立体推进,势不可挡。向爱莲记得,新闻时间是她们女子发射营接受第二炮兵一级发射营考核后的第三天,稍作休息的身心立即有了“惊涛拍岸”的豪情和“卷起千堆雪”的勇气,一双手不时地产生痒痒的感觉,抓抓又找不到痒点,很快清楚那是来自内心的热浪。

常三旅三营的一级发射营考核,七天,简直是一场恶战。考官是第二炮兵司令部作战部从各大机关、院校和部队抽选的专家库成员,没有一个来自东方基地,在他们眼里只有化“能打仗、打胜仗”为一级发射营的各种量化标准,每一个标准都是“紧盯作战任务、紧盯敌情对手、紧盯未来战场”。

向爱莲在考核动员会上说,“这就是一场战斗,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我们坚信,平时怎么练战时怎么打,就一定能赢!在最关键的时候,我告诉你们:跟上你们的班长,跟上你们的排长,跟上你们的连长,最后就会超过你们的营长……”

女子发射营成立两年,能够按照男兵发射营的标准,全要素、全流程、全时空、全员额地参加一级营考核,并且一次通过,实在是感动了所有考官,所以他们也破天荒地在对“导弹发射训练”考核之后,当场宣布“东方基地常三旅三营一级发射营考核:合格!”向爱莲听完考核组组长刘教授的宣布,泪水实在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连说三个“谢谢!”她在谢谢考核组,她在谢谢三营官兵,她也在谢谢自己。

华强军关注并及时祝贺了向爱莲和她的三营,但相对于军委改革会议后的一步一动,他承认只有这才是全神贯注。直到陆军领导机构、火箭军、战略支援部队成立大会在京举行,他对军委主席“着力构建军委——战区——部队的作战指挥体系和军委——军种——部队的领导管理体系”的战略思想有了更加具体的认识。他看完七点半的新闻联播,紧接着又将电视频道转到军事新闻重复看,同时在手机上搜索军委主席发布的训令,之后与向爱莲有了通话,兴奋地说:“火箭军成立了!”

向爱莲也看了新闻,她还没有从与郝春阳探讨的激情中走出来。“我们是从第二炮兵到火箭军的见证人!能赶上这股子改革浪潮,这个兵当得真值。”

“军委主席亲自为我们决策更名,亲自授予军旗并致训词,这是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着眼实现中国梦强军梦作出的重大决策,是构建中国特色现代军事力量体系的战略举措,必将成为我军现代化建设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载入人民军队史册,载入战略导弹部队史册。这是为我们二炮,不,为火箭军指了前进方向、立了根本遵循。”华强军越说越来劲,尽管有些话是中央媒体的报道与评论,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兵味十足,“向爱莲同志,请再听听军委主席对我们的训词:‘火箭军是我国战略威慑的核心力量,是我国大国地位的战略支撑,是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基石。’主席指出的是什么?特殊地位、使命和任务,决定了火箭军在思想上政治上必须坚持更高标准、更严要求。我们要坚定不移地贯彻政治建军原则,把‘绝对忠诚、绝对纯洁、绝对可靠’永远镌刻在火箭军的军旗上。”

“我的乖乖隆地咚!”向爱莲生出了佩服,“华强军同志,你咋能讲得这么好呢?请继续讲——”

“遵命!”华强军的话仿佛是拧开的水龙头想要多少就能流多少,“这次将‘第二炮兵’正式命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火箭军’并授予军旗,你能分析几层意义吗?首先是敢于揭开我们战略力量的神秘面纱。我当年考上我们工程学院,村里有位老革命到家里来对我说,‘娃啊,当炮兵苦呀,他们整天往炮筒里塞炮弹,两只袖子没有一个不破的,你当的又是‘第二炮兵’,会不会比‘第一炮兵’差些、比‘第三炮兵’好些呢?‘二炮’应该是比‘大炮’小一点的迫击炮、火箭炮、加农炮、榴弹炮……现在听起来是笑话,直到进了军校才晓得原来是两码子事:一个是战略武器,另一个是常规兵器……”

向爱莲接上话,“我在部队长大的,也只是上军校前爸爸才对我说,‘第二炮兵’是周恩来总理出于对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保密方面的考虑与需要,亲自命的名,是一种大智慧。”

“一九八四年,战略导弹方阵首次参加大阅兵,震惊世界。三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们火箭军已形成了核导弹与常规导弹兼有、近中远程和洲际导弹齐备、固态与液态并存的武器系列,实现了‘导弹装备集成化、操作系统简便化、指挥流程信息化’;一批不同型号和不同发射方式的现代化导弹阵地,周密布点,竣工使用;作战方式从单一化发展到多样化,作战样式从依托既设作战阵地到无依托、野战化机动发射、随时能打;快速机动能力和准确打击目标能力迅速提高,部队整体作战能力实现了历史性飞跃。这时候正名为‘火箭军’,说明什么?我认为是实力的公告,是底气的自溢。

“其次是联合作战指挥和打胜仗的需要。名称这么一改,标志着我们由原来的战略性独立兵种上升为独立军种,也就是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略军种,它在未来军事力量的运用上写就是‘火箭军篇’。由此,火箭军前进方向更鲜明,战略定位更精准,职能任务更明晰,发展目标更长远,打赢使命更光荣。”

“你就讲得太好了!抽空整理出来,我要给我们女兵上一课。”

向爱莲又换了一个话头在问,“你上次参加强军论坛,不是听说可能要成立五大战区吗?若真如此,军委主席会不会也要对战区授旗并致训词?”

“一定会!”华强军很多时候就有这么一种敢于肯定的气度,战场上需要这种精准的判断,生活中反倒有人不太欣赏,“到时候,火箭军的指挥作战体制改革也会他们是前脚,我们是后脚。我担心,我到时还在不在队伍里?”

向爱莲觉得,像华强军这样的军人,无论是指挥打仗,还是直接参战,只要进入合适的战斗岗位,他都会打胜仗的。但是她不能说,对谁也不能说,包括华强军。

首都北京的风沙在傍晚时分停歇了下来。龙安江依岸的两边入冬以来首次夜里上了一层油冰。两种本不相关的气象,因为同一个人的關注,似乎就有了联系。

十点左右查岗时,向爱莲感到气温明显下降,要求岗哨在交接时叮嘱下一岗一定要穿上大衣,她转了个圈还是转到了导弹训练大厅,带岗的三连一排排长陪着她再次检查了导弹车的“防寒服”穿戴完好之后,才搓着脸回到办公室。原本拿起了常三旅转发来的《关于火箭军首届十大砺剑尖兵评选的通知》,看了郝春阳写的意见“建议党委会研究申报向爱莲同志为候选人”,她笑了笑,提笔签上:“此为火箭军的重大荣誉,对照相关要求,结合我营成立时间短、先进人物事迹还不够突出的事实,建议这次不上报人选。”

面对荣誉,向爱莲是理性的,华强军也不感性,他在核一旅一营党委会上关于申报人选有了客观的分析:“砺剑尖兵,‘砺剑’是要符合‘能打仗、打胜仗’的根本要求,‘尖兵’就是在本系统、本专业、本岗位中数一都不能是第二。同时,这是火箭军的最高荣誉,覆盖面会更广,代表性会更强。据我分析,东方基地至多只有一名优秀官兵能进入提名名单,那么我们老牌营选谁,要知彼知己,否则会连核一旅都冲不出去,与其这样,不如不选。一营就得第一!根据大家刚才提出的人选,首先,我不合适。毫不谦虚,我也想当砺剑尖兵。试想如果火箭军要选一名营级主官,从建设发展和军事斗争需要来说,多次参加指挥作战的常规旅和新武器装备的核旅营级主官可能性要大些,这类人选相比较而言中原基地的占优。

“再说高明亮,现在是火箭军热度很高的先进典型,政治觉悟、思想境界、爱军精武各个方面都较为优秀,特别是知识报国、知识强军上成果又快又好,并且大学生士兵也将是火箭军兵源的一个重要方向,他是佼佼者,他在砺剑尖兵的竞选中有多少胜数呢?竞争力是肯定有的,冲出我们旅、代表基地都很可能,但最后最好的成绩应是‘提名’……”

“我们营能出一个‘提名’,也是了不起的荣誉啊!”二连指导员说。

毕达银似乎听出了点话风,“请营长将话说完吧?”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看着二连指导员说,“‘提名’只是‘能打仗’,入选才是‘打胜仗’。不建议申报高明亮同志有这么几个理由:一是大学生士兵有新闻性,也是趋势,但在火箭军士兵中占比很小,代表性自然弱化;二是高明亮军事科技成果奖次较高,但比较单一;三是高明亮即将服役期满,返校完成学业,新武器技术集训时没有挑选他们这批大学生士兵也是基于这个考虑。

“最后来说说大家意见较集中的第三个人选,就是厉东方同志了。他从军的二十三年是爱军精武的二十三年,他是‘导弹通’,他是‘三路王’,他带出的训练骨干百余人,他九次参加实弹发射,他编写的各类导弹训练资料达二百余万字,他是火箭军士官组训的带头人、践行者……我认为:他是火箭军‘三爱’‘五讲’砺剑精神的典型代表,在我们营、我们旅数第一,甚至在我们基地乃至整个火箭军的士官兵阵中也是无二。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劣势,那就是他身处在正在转型的一营,但话又说回来,新武器没有列装,我们掌握的武器技术依然是当下最先进的,因此,我主张推荐厉东方同志!”

华强军说完之后,毕达银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会议室出现短暂的安静。连队在营区里班队列训练的喊声此起彼伏,特别是结束收操的强军目标口号“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如同滚雷一般一个顶着一个响。最后,毕达银赞同华强军的意见,见没有人还有其他意见,作出决定:向核一旅推荐厉东方同志为火箭军首届十大砺剑尖兵候选人。

还是为了厉东方,华强军在核一旅党委扩大会上“发射”了一颗导弹,若不是盛国富,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将人得罪到棺材板里,即便这样,还是向爱莲赔了不是又不是,才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战友闹得形同陌路。

在会前酝酿中,旅部常委尤其是政治部主任主张推荐盛国富。黎明在征求袁崇高的意见时,怎么说袁崇高与盛国富存在亲戚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嫌可避,但他说:“有点‘名堂’,见红旗就扛是好事,干脆开个扩大会,上报候选人单位主官到会上来说说,大家认为谁的‘名堂’大就报谁。”按理一营参会的应该是毕达银,的确是因为涉及人选厉东方,华强军主动要求参加。会上,组织科科长将四位上报候选人的事迹简要介绍后,第一轮讨论中,人选很明显地集中到盛国富与厉东方身上。盛国富作为机关推荐的人选,政治部主任补充说,现代化火箭军建设中为砺剑的尖兵就应该像盛国富这样有理论、有智谋、有技术的作战中坚力量。作为主持人的政委黎明请华强军做进一步说明时,华强军将他在一营党委会上关于厉东方的优势进行了阐述。一般来说,他讲到这里就可以不说了,一切等着旅党委会决定即可,然而他没有刹车,延伸了一段,他说:“盛国富是我的同学和好友,他作为人选之一,我为他高兴,但是,若作为机关指挥参谋入选,他的旅级智囊层次不够高;若作为导弹技术人才,他的专业技术成果不够多;若作为营连主官,他的带兵打仗阅历不够多;若作为新武器指挥人才,他的集训还在路上代表砺剑精神不够强……盛国富一定会成为火箭军的砺剑尖兵,但不是这一届。”是不是华强军的一席话影响了旅党委的决定不得而知,结果是“厉东方”。

向爱莲得知后真担心华强军要是转业了,能不能适应地方工作环境还两说,她准备下周到一营去设法将盛国富叫到一起吃顿饭。事实上,这顿饭一直等到翻过年进入春末的时候,华强军的调令下来,他们才在营外的一家小店里吃的,破天荒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红山大曲”。饭钱还是盛国富付的,那时盛国富是一营营长了,也当上了他儿子盛泽邦的父亲。

华强军也生气了,他把厉东方叫到办公室狠狠地剋了一顿,还是因为砺剑尖兵人选的事。他说他在前边打气,厉东方在后边拔气门芯。厉东方听说核一旅的决定后,给营党委写了一封申请想退出参选。毕达银将申请给了他,他当着厉东方的面将两张纸在桌上摔得“吱啦”响。

“这要是打仗呢?知道是什么性质吗?疑似逃兵!”华强军厉声质问,“好听一点讲,你是觉得手中武器没有了,新武器又不会交给你,用你这上边写的话讲是‘不能打仗也不可能打胜仗的人’了,决定申请转业。先不说转业不转业是不是你说了算,就事论事,参加砺剑尖兵评选不是去打仗但胜似打仗,他是火箭军听党指挥打胜仗的代表,他是火箭军‘三爱’‘五讲’砺剑精神的代表,他是火箭军至高无上荣誉高峰的代表。如果你能获得这一荣誉,这份荣光是你一个人的吗?往小处讲,这是‘东风第一枝’一营的,有了你这份荣誉,‘一营’叫起来会更响。你能退吗?基地上也基本上认可你了,下来你还要面临火箭军评选组委会的全面考察,现在这个要退的状态,能行吗?讲什么风格?这也是战场,打不赢不要来见我,我这个营长也没你这个兵!”

厉东方下了营部二楼,走在营区里,发射场上那种操作的笃定和组训的激越一点一点在厚厚的迷彩服里聚集,外边的冷风无法进入,急得乱叫,只得用力卷起两片落叶滚动着……

凡是说日子过得快的人,基本上说明过的是“不愁吃不愁喝不愁心思无处搁”的好日子,有个头痛脑热不顺心,那二十四小时都会数着秒在过。迎接考核那阵子,向爱莲明显在等日子,部队一旦进入日常的训练管理后,一天仿佛就是太阳来打个卡“唰”地过去了。

高明亮在退役之际,也是受盛国富新武器集训严格保密只得继续传统训练法的启发,在征得营党委批准后,获得北京大学信息技术部门的大力支持,带着团队夜以继日地将过去研发的东风IV导弹军事训练游戏进行升级,意在形成一种填空式模板,今后无论什么新武器、新技术只要将相关知识和技术合宜录入,便能自动生成一款训练游戏。终于,在接到复退命令、卸下军衔、告别军旗之际,他将最新成果交给了一营党委。与此同时,高明亮联合王玲及在火箭军其他基地共十六位北京大学大学生士兵,联名向北大党委和火箭军总部建议建立双向基地,很快“火箭兵战士北大继续教育基地”和“北大学子火箭兵部队成长基地”分别在北京大学和东方基地同时挂牌。

火箭军首批大学生士兵退役了!高明亮退役了!东方基地司令员赶往红山新建的高铁站为高明亮他们送行,他动情地说:“昨天你们是大学生火箭军,携笔从戎,知识强军,为导弹部队建设贡献了美好的青春和力量;明天你们将是当过火箭军的大学生,你们生命中有了当兵的历史,你们青春里有了火箭军的风采,你们是‘能打仗、打胜仗’的战士,那你们在未来的学业中一定也是‘能打仗、打胜仗’的学士。你们重返校门,但火箭军的大门永远朝你们敞开,我们在队伍中等你们学成归来,我们在战场上等你们并肩作战。再见了,我亲爱的战友们!”

全体大学生士兵和在场的所有退役士兵掌声雷動,挥泪如雨。高明亮在送行队伍中找到华强军,敬了最后一个军礼,“营长,我走了!我决定:完成本科学业后,报考火箭军工程大学研究生!你等我,我还跟着你打仗!”

华强军回了一个军礼,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后悔没有看清高明亮上了哪节车厢,好在他个子较大,他一直朝出站的动车高喊:“战友们,一路顺风!”

一片暖阳温情地照亮了动车那海豚般的圆头,两条铁轨坚定地指引和承载着它奔向远方,以及诗意的曼妙……

第十五章

不负众望,在部队,是战斗力量的集聚过程,也是打胜仗的终将结果。

厉东方不负众望。经过三轮考察和最终评定,在这个百年不遇的寒冬里,他以排名第三的战绩荣登“首届火箭军十大砺剑尖兵”。从北京领奖归来,他决定将奖牌捐赠给一营史馆永久珍藏。

盛国富不负众望。东风XXXXI“两支队伍”回到部队按纲集训以来,火箭军装备部组织的第一次导弹专业技术综合测试,在核一旅三个发射营和两个技术营的十支队伍中,干部队和骨干队双双名列第一。华强军以全营大会餐的形式,表示热烈祝贺。

郝春阳和吴佳音不负众望。郝春阳于元旦上午八时整,顺利地产下一名女婴,净重六点八斤。毕达银看着粉嘟嘟的女儿,兴奋地买了一提兜喜糖,见人就抓一把。吴佳音时隔三天,也在东方基地医院顺产,用盛国富给华强军报喜的话说“生了一枚小导弹”。向爱莲急着要去看望郝春阳,还有吴佳音,但她去基地一趟不容易,准备点这又准备点那,等进了医院,新年都过去一周了。她去这个屋里亲亲“闺女”,让她叫“大姨”;又去那个屋子里逗逗“儿子”,令他喊“大姑”。贺宁宁在一旁笑着说向爱莲,“老毕家和老盛家添丁,原来都是为你在忙乎?”向爱莲说,“郝春阳要是早生几年,我儿媳妇都不用愁了。”转背又给郝春阳说,“我这小闺女,这回可能要好着老盛家的小盛了,你们结个亲家吧?前后三天,正好‘女大三,抱金砖’。”众人都笑开了。

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南、西、北、中五大战区的如期成立,更是众望所归。

向爱莲在开完营党委议训会后,叫上车匆匆到驻地工商银行给华建军汇了两千元钱。前两天弟媳在电话里说她婆婆入冬以来瘦得很厉害,准备住院检查检查。回到营里看离中午的饭点还有点时间,估计母亲差不多也做好了饭在等父亲回来,便往北京家里打了电话。母亲说她中午一人在家,就着昨晚的剩菜下了点面条糊弄了一顿。

“妈,你那胃呀,不能老吃剩菜。平时,少做一点。”向爱莲问,“我爸呢?”

“一大早起床就走了,与党党嘟囔了一句,让我送孩子去上学。他到八一大楼参加战区成立大会去了。你爸现在话越来越少,有那么几句都跟党党说了。中午不回来吃饭,还是我顺耳听着估摸着的。”

“妈,我爸心里装的事多,等他退休了,看他话多得吧,你又烦。”

“那我就要死了,一个小话痨,加个老话痨!”

“党党没有不听话吧?火箭军今年要求官兵能休假的都得休假,我和强军想着一起休,陕西也得跑跑,党党他奶又要住院了,他婶子告诉我的,强军可能还不知道。”

“多寄点钱过去,你那里要是没有,我转给你。”

“钱不用你操心。”

“你爸有一天说你挺能干的,他都不相信你们营能一次通过什么一级部队。”

“那叫一级发射营,像我们这样的部队都得通过,否则打不了仗。”

“我哪懂这些?你和强军都得注意身体。”

“我们俩好得很,党党在你那里就够你劳的了。好了,我们这边要开饭了,再见,妈!”

向爱莲放下电话,看韦彤艺在门口,应该是等她一起去吃饭,她朝她招招手,“韦副营长,今天有重大军事新闻,全军五大战区上午在北京成立,晚上一定要组织全体官兵观看。”

“是!”韦彤艺伸开手朝门外招招,“吃饭吧?”

“让通信员给我打一点过来。”向爱莲见韦彤艺对关于五大战区成立的新闻回应得不够强烈,心想这类事还是与华强军能讨论出一点味道。电话打到华强军办公室,没有人接,“人家也在开饭呢。”想着不如去饭堂吃两口,刚走到楼梯,从二连新挑的通信员乜小琴跑着将饭菜端过来了,只得回到办公桌旁边吃边看笔记。

“我妈又住院了!”华强军回到办公室看到电话上显示着向爱莲的座机号,拨了过来,“上午建军说的,在家好好的,突然晕倒了。现在营里不忙,老毕也服侍完郝教导员的月子归队了,我想打报告请假回家看看。”

“我也听弟媳妇说了,她只是讲住院,我上午还打了点钱过去。”向爱莲说,“那我俩一道回?你这时候应该比我好请假,我先请,批下来你再请,好不好?”

“好的!”华强军问,“你打电话就是这事吧?”

“不是的!”向爱莲说,“爸爸上午去参加五大战区成立大会了。”

“太好了!”华强军明显有了兴奋,“今晚一定出新闻!”

“你注意到没有?西方有媒体说我们离打仗更近了!”

“他们的新闻观很多时候是偏颇的。说得有点对,但不是全对。”华强军也收集了不少关于成立战区的权威信息,“我认为,设立战区后,指挥打仗的职能会更清,指挥打仗的体系会更全,指挥打仗的本领会更强。”

“一定是这样!”向爱莲说,“看完新闻,我俩再联系。”

整个下午华强军的脑海里全是战区的构想,全营官兵在进行体能训练,一大批战士退役了后远看着队伍有些单薄,他与盛国富探讨过,补兵起码要到五月底,旅党委决定:新兵连结束,所有新兵直接转入新武器技术训练。他走进体能训练场,感到红山上下来的风有些刺骨但不太冷,看见一连有位战士四百米障碍中好几个动作都有所欠缺,他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脚脖和手腕,脱下了迷彩大衣,说了声“看我的!”一口气轻松完成了“一百米跑→绕过标志旗转弯→跨越三步桩→跨越壕沟→跳越矮墙→通过高板跳台→通过独木桥→攀越高墙→钻爬低桩网→绕过标志旗转弯返回→跨越低桩网→攀越高墙→绕行独木桥下立柱→通过高板跳台→钻越洞孔→跳下攀上壕沟→跨越五步桩→绕过标志旗转弯→一百米跑至终点”的全套项目之后,他大气不喘地对这个班的战士说,“任何一项体能训练都要科学合理,动作要领要准确,呼吸节奏要均匀,体力分配要合理,方能轻松自然,增强体质,否则累死一头牛也提高不了训练效果。”

东风-Q导弹车在坑道接受年检,导弹发射训练只有一台模拟车在进行。老兵退伍后,向愛莲重新调整了发射单元,三个连队依然能够保证八个发射单元兵力。新年度里,除了她自己,其他营部的官兵和连队政工干部、保障兵力都列入后备力量,每年采取集中训练方式,确保与战斗队一样能够“拉之能出、出之能战、战之能胜”。下午最后一拨是第一发射单元训练,她是指挥长,待她在训练日志上签完字时,正好操课结束。她最后盯着值班连队将模拟车防冷“车衣”系好后,才回到办公室。连续打了三次电话,一次手机,两次座机。手机是打给陕西志丹的弟媳妇,得知婆婆情况不太如意,心沉了下来,这时才咬牙决定请休年假。座机,一个是打到在家奶孩子的郝春阳,一个是核一旅政治部主任,均是为了请假。俩人知情后,基本都是让她将营里工作安排安排,随时可以走。

向爱莲与华强军关于战区的新闻讨论,其实到第二天中午才进行。当晚向爱莲召开了党委会将她请假一事做了报告,精心布置了全营训练管理,韦彤艺临时行使“军政大权”。第二天上午,她带着韦彤艺和连队主官一起在全营“过一遍”工作后,韦彤艺请她放心并俏皮地说,“副官副官,吃饱转圈。领导不在,暂管两天。领导回来,接着转圈。”她说“那你就又吃又转吧?迟早有转晕摔倒的时候。”华强军在写军事论文《世界军事力量不对称条件下我军核威慑作战战略与作战模式调整的思考与建议》,想休假前结稿,正好上午等到军事媒体关于成立战区的新战略、新理论出来,及时补充到文章中。

“我的假已经请下来了。”还是向爱莲给华强军打的电话,“你可以请了。”

“我与郝教导员通过气了,填个申请表交上去,问题不大。”华强军说,“我那军事论文也差不多了。”

“你的思考很好,有些建议是不是能实现,需要进一步论证,不过作个方向性研究未尝不可。”向爱莲说,“但我还是要说,你的身份不适合发表这样的论文。在什么山唱什么歌,军队也是这样。”

“发不发表,真的无所谓,我只想将这个理念传递出来。”华强军说出真实想法,“有机会,我向爸爸汇报汇报也行啊!”

“我都晓得,你的主意。”向爱莲将话题转到五大战区成立上来了,“军委主席强调,战区担负着应对本战略方向安全威胁、维护和平、遏制战争、打赢战争的使命,其指挥权责是中央军委赋予的。”

“向爱莲同志,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军队改革啊!”华强军桌子上摆的都是上午新来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新华每日电讯》《解放军报》,“六十多年前,历史选择了之前的大军区领导指挥体制,这对推进我军建设发展、保证各项重大任务完成,的确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有专家给了这样一段分析,我认为是吃透了中央军委和军委主席的强军思想、改革初心和打仗需求。他讲,‘由于大军区制的作战指挥与建设管理职能合一、建用一体,作战指挥职能不突出,联合作战体制不健全,联不起来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其局限性、滞后性日益凸显。’一针见血,显然它已成为制约我军能打仗、打胜仗的体制性障碍。不改革,哪里有出路,哪里能打胜仗?”

“华强军同志,我讲了你不要翘尾巴噢?”向爱莲先打下预防针,“从大军区制转变为战区制,你过去讲的那些非作战要素是不是很快在这次出列呢?”

“必须的!上次爸爸很赞同我的想法!”华强军说,“成立五大战区,旗帜鲜明的是在确保军队能打仗、打胜仗。不信你看,一切与打仗无关的要素很快就会按节点立正向后转,一切有利于打仗的也会全力加大、加强。”

“这个我相信!”向爱莲点点头,“我认为很快会改到作战部队来。”

“顶层设计肯定完成了!”华强军说,“你讲得对,可能就是眼巴前的事。”

俩人就此打住了预测,转头说到休假的事上。华强军得知向爱莲将一年二十天的假全请了,他也决定如此,但总觉得休不完,事实上恰恰他休完了,向爱莲却没有。

华强军和向爱莲这是第二次“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头一望已是八年了。那年是夏天,两个中尉军官,坐着绿皮火车的硬座,两天两夜从江南倒了四趟火车才到西北,灰土土地进了家门,若不是军徽上的“八一”金光闪烁,若不是青年军人的朝气无处遮掩,若不是新婚夫妻的喜气盆满自溢,老华家里仿佛穿越到一九三几年的某一天来了几位红军的场景。华强军母亲高兴得直流泪,双手抓住向爱莲说“娃呀,一路苦吧?”向爱莲摘下大盖帽,摇了摇了头“好着呢!”她发梢上的灰土旋出一片,在夕阳的余晖中飞扬。华建军将水窖里储存了大半年的水,烧得只剩下最底一层,方才将哥哥、嫂子洗得光光鲜鲜,照得窑洞里外亮亮堂堂。然而这次,向爱莲回到志丹,婆婆的手已经冰凉,不仅仅是因为天寒地冻。

同样的方向,同样的路程,同样的铁轨,不同的列车和不同速度,跨越着不同的时代。早上八点十分从红山坐动车到省城才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中午不慌不忙地吃了“家乡鸡”中国快餐。部队响起下午起床号的时间,他俩再从省城转高铁,太阳还赖在西天上的时候便到了红色圣地延安。上次华强军陪着向爱莲上过杨家岭、绕过宝塔山,这次路上两人没有就玩什么进行商量,一路上多看了看山川,不要说这是冬季,就是春夏,过去的陕北也没有这么多成片成片的绿呀。倒是在吃午饭时,她说这次最好把婆婆接到西安军医大附属医院好好查查,他说回到家再看。

出火车站时,来旅游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俩各拉了一个拉杆箱,华强军的明显大些,里面多是给家人带的物品,说好走时箱子也留下。延安车站是年前才大修投用的,广场比过去大了一倍还不止,红色元素补入得很有文化,四周的高楼“呼”地长起来了,俩人惊叹这些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强军哥!强军哥!”一位裹着羊皮袄、不停搓着双手的青年人在朝着华强军的方向喊。

向爱莲拉了拉华强军,他才意识到是在喊他,连忙跑过去,“你是……?”

“强军哥!我是你全强舅家的二娃!”二娃伸手不由分说地抢过华强军的箱子,见向爱莲走来,“嫂子好!”他小时吃过他俩的喜酒,记住了她的漂亮。向爱莲回应,“兄弟辛苦你了!”他说,“建军哥让我来接你和强军哥,走,坐我的车。”

二娃开的是一辆灰色皮卡车,车体和后车厢都是灰,仿佛是从七八年前的延安开过来的。上车时,他说“我接到电话,就从工地上赶过来了”,他在一家房地产建筑工地拉土方。之后,一路没有话,他的脸也像冻起了一来,表情木木的。华强军对他印象不深,倒是对他父亲全强舅很熟。全强舅小时候在红军队伍里“混”过,是老家的文化人,当民办老师教过书,信天游唱得数一数二的好。

二娃的车开得不快,并没有从北环路上胶海线,而是过一个红绿灯停在了延安市人民医院后楼。华强军下车时见到了华建军和弟媳在一棵树下站着,他们再看清是华强军和向爱莲时“呼”地跑过来,双双跪下抱着哥哥嫂子的大腿,哭着喊“我妈走了啊!”华强军蒙了,好不容易醒过来,泪水洒满前胸。向爱莲在弟媳的搀扶下,哭成了泪人。

华建军抱着华强军的肩膀,边走边哭边说:“妈……在志丹医院吃早餐时……突然……又晕了过去,医生建议……及时转到延安来。这边专家……会诊后,说是脑里大面积出血,立即就手术……一点没有耽误……可……妈……在手术台上二度出血……下午一点十八分走的……哥!……”

华强军母亲享年六十一岁!

华强军“吭吭”地哭着来到医院太平间,远远地看到他父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一家人过来。他跌跌撞撞地扑到父亲面前,跪下,凄喊一声“大!我没有妈了呀!!”老人扶着儿子的肩膀,突然伸手朝自己的脸上“啪”地甩了一巴掌,“娃呀,大没有照顾好你妈!啊——啊——啊——”向爱莲跑过去抱住公公,“哪怪你呢?大!”一家人抱成一团哭了起来,进到太平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还是全强舅等七八位亲戚过来,方才有停歇,一切开始往料理后事上商量。

华强军是现役军官,华建军又在镇上人大工作,老人丧葬需要严格按照延安殡葬新规办理。华强军的父亲在全强舅的解释下,点下了头。经多方协调,有关方面给予了通融,老人于当天夜里接回到志丹殡仪馆。

华强军和向爱莲在简单沟通后,各自向核一旅和常三旅报告家丧,两个旅和所在的营队都以不同的方式表示了慰问和送了花圈。之前,主事的全强舅提过要不要给北京把信,华强军的父亲坚决不同意,“亲家是那么大的将军,忙的都是国家和军队的大事,把了信,他不能来,还分他的心。不把!不把!!”华强军想把,他是想让华向党来送奶奶最后一程,也弥补他今生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遗憾,可华向党上学先不说,他怎么能来呢?向爱莲看出他的心思,偷偷给王丽娟說了志丹这边的事。不想王丽娟说,“哪有奶奶过世,长孙不回的理?我带党党回,我也要去送送我那老姊妹!”

王丽娟带着华向党在老人第三日火化之前赶到了志丹,华强军的父亲抱着华向党一个劲地亲,还一个劲地喊“他奶呀,党党回来送你了!”哭声撼天动地。

华强军母亲在入土为安第二天,向爱莲接到了董蛟的电话,他在问了老人后事料理情况后,命令她“营队有重大军事任务,立即归队!”他还问要不要与华强军解释解释,向爱莲说,“不用!”

陕北,一直晴朗到什么时候,向爱莲没有问,此行,来时是晴天,走时也是晴天。她在延安机场上飞机时,清晰地听到了婆婆的喊声:“吃馍啦!”结婚回家那些天,婆婆做好饭总会站到门前右边的土坡上悠长地喊一声。就一声,家里所有的人和牲口都会应声涌到窑洞前。

华强军好劝歹劝,将父亲劝住了,答应不再回大路梁,留在志丹与华建军一家共同生活,方才放下心来。在为母亲做完“头七”后,父亲尽管恋恋不舍,但要求他务必“将亲家母送回北京”,华向党抱着爷爷亲了又亲。

到了北京,华强军很快从向天鼎处得知,向爱莲正在率领她的女子发射营全员整装火速机动,作为东部战区的战略力量,集结开赴全军合同战术训练基地,进行一场军改后的战区首次参加的大型对抗演习。

向天鼎说:“这次兵力规模史无前例,兵种齐备史无前例,联合作战史无前例,实战实弹史无前例,自然军委重视程度也是史无前例,这是一场不是打仗的打仗。”

华强军小心地问:“核力量运用有想定吗?”

“有!但是,总感觉到融合的深度依然不够。”向天鼎问,“战略军种的定位与补充,五大战区的成立与运行,你作为火箭军的一名基层指挥官,有什么样的思考?”

华强军没有想到他原本设想的多个主动汇报形式,因“岳父首长”如此亲切一问变得轻松自然,“在军改后,我十分关注高层的军事战略思想和军队改革步伐,为打仗、能打仗、打胜仗的强军梦想在一步一步实现。”

“哦!我打断你一下。”向天鼎伸手压了压,“还记得在你们一营我俩的对话吗?有次在火箭军常委会上我基本上讲了你的说法,得到了大多数常委的肯定。后来军委首长来调研,我们也是这么报告的。至于最后是不是采纳我们的建议,不重要,重要的是非战争因素已经在一队一队地向后转了,比如我们部队所有宾馆、招待所全部停止对外经营了,还有文工团体、军事院校也在着手撤改。相信要不了多久,军队会全面纯粹起来。你接着讲吧。”

“我一直认为战争需要理智的把控,也存在有限的现实,包括西方核大国在内,他们对核战争的后果是心知肚明的,我国‘永远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国家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器’的原则更是降到了保障国家安全的最低极限,这是和平担当,也是大国责任。”华强军看出向天鼎破下时间要听他“大论”,便拉开了话匣子,“首长,我认为:随着世界军事的发展和我们国家安全的新形势,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原则不可能大动,但有微调的理由,如果我们的核武器或核设施遭受敌人各种常规武器袭击,如果我们的航母、核潜艇遭受敌人的核武器或常规武器袭击,如果我们国家的重要设施、水利工程或居民聚居地遭受敌人袭击,并且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严重后果时,要不要动用核武器?”

“如果核威慑作战成功进行,你说的这些完全有可能避免。”向天鼎又问,“针对这方面,还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首先,当今世界,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依然是和平的最大威胁,也是战争主导的基因。其次,西方军事大国常规武器的超常发展。像石墨弹这样的‘软炸弹’,它不以杀伤兵力为目的,而是电力杀手,它的战争运用既能瘫痪所及地区的供电,直接导致军事力量和民生设施的功能丧失,而且起到使城市和民众恐慌的心理战作用。还有更厉害的‘气象武器’‘地质武器’等。再次,传统的以作战升级为主要形式的核威慑,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震慑力对某些拥核大国的战略制衡实效越来越小。”华强军说,“剑在履职过程中,最重要的使命是出鞘,亮剑而不用剑,必须要让敌人看到剑锋、看到剑势,更要看到亮剑者天下无敌的剑术与敢打必胜的剑心。我们在核威慑的作战理念和作战方式上亟待创新。”

“这个说得好!”向天鼎说,“将你的想法全盘说出,在爸爸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要听到你们这些一线带兵人有那种红山茅草上原初的锋芒。”

“有些想法是我与爱莲,还有盛国富,甚至旅首长,平时研讨的小结。”华强军说,“我有这么几个建议:一是进一步优化传统的作战升级的核威慑方式,对低级别的应该直接转化为备战模式,将作战节点前移,提升核威慑初始级别,缩短核作战准备周期;二是在国家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紧要关头,依然保持克制核战争原则,但可将核威慑提升到准核战争状态,即依仗我国航空航天的高新科技发展,适时将核武器真正‘打出去’,像航天器一样放在轨道上运行着,可择时择地打击,也可择势‘回收’;三是要有太空‘驻军’规划,有限度地将核导弹部署在空间站和包括月球在内的星球之上……”

“第二条,有点意思!”向天鼎说,“应该有文稿了吧?”

华强军听出,尽管只有部分观念得到认可,但也值得高兴,他说,“从西北发射归来,部队处于日常训练管理,时间挺充裕,就此整理了一篇军事論文。如果您觉得还有一点价值的话,能不能给《火箭军军事学术》投稿?”

“投到我这里就行了吧?哪个报刊敢登你这样的论文?”向天鼎说,“眼前的事也得问问你,全军部队的体制、编制都在进行调整,至于我们火箭军,基地和旅团此次是三步并着一步走,与干部士官转业、发射营队转型同步进行。你有什么考虑?”

“不瞒爸爸,东风IV从进入延寿期到发射打数据,再到新武器列装前技术骨干的选拔和集训,所有信息都在表达着‘出列’的信号。”华强军也想趁这个机会,将心里话与向天鼎谈谈,“我个人,尽管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到来时多少还有一点情绪,爱莲给予了及时提醒和帮助。请爸爸放心,如今我能坦然面对,若能继续服役,我会时刻坚守‘能打仗、打胜仗’的信念,强素质、提能力;若部队不再需要,我完全接受,打进火箭军之初便懂得‘换枪就换人’的武器装备特性。那么我想转业到延安,这次我妈去世对我也有所触动,既然不能尽忠还可以尽孝,多陪我大几年,并且还可以将党党接到身边,妈妈好不容易轻松几年,又被他挂上了。”

“无论是作为火箭军‘东风第一枝’王牌营队的主官,还是作为我的女婿,你能这么想,我都很高兴。一个人素质到底有多过硬,平坦中见不到、顺风里见不到,要去大风大浪中,要在逆境困苦里,甚至面对牺牲生命时,才能看到是不是‘真金不怕火炼’。我们当兵的更应如此!”向天鼎实在也是想在这个时候与亲人交交心。“谢谢爸爸!”华强军听完向天鼎一席话,心地更加宽广,心空更加晴朗。之后两次拨打向爱莲的手机,都处在关机状态,估计她已进入“战场”。

华强军在北京又待了三天,早晚接送华向党,其他时间不是帮助王丽娟买菜做饭,就是在书房里阅读战略著作。其间他还专程到北京大学看望了高明亮,俩人在未名湖畔走了走,相互问了问各自近况,因高明亮有课程安排,俩人在湖南边埃德加·斯诺墓边依依惜别。

华强军回到红山,假还有两天,他直接到了东方基地家属院。

离别志丹时,华强军将家里相框中唯一一张父母与他和向爱莲新婚夫妇的合影取了下来。在北京清河照相馆,他请师傅将上边的两个花点修了修,再放大一张十六寸。他将它挂在家中,母亲那从心里乐出来的笑容定格在上边,看着看着,他的眼泪滚了一脸,“妈呀,你赶上了好时代,却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儿子不孝,您原谅我,要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娃,好好地做您的娃!妈——”

华强军还要去基地将军楼,他很少去,那是基地首长的家属区,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想去就去的,尽管有人知道向爱莲与戴雷家的关系,但他还是隔着一层,记忆最深的是结婚后戴雷夫妇请他与向爱莲吃了顿贺喜的饭,他沾的是“莲丫头”的光。这次,岳母王丽娟给夏雪的俩孩子各买了一套衣服,让他带回来务必替她送到童欣手上。按理现在快递多方便,但她那辈子人还是喜欢这种“亲自”感,表达真心实意。想了想,决定拉着闻昌宇陪他一道。往闻昌宇办公室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便联系上了贺民义,巧的是他俩正好在一起。至于他俩怎么在一起,一个在后勤机关,一个在后勤直属队,工作交集多,他没有多想,等他们见面了,他拍着脑袋说自己“out”了。闻昌宇答应马上过来陪他去家里,贺民义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着,“老大,晚上一起坐坐噢,医院隔壁有家红焖羊肉,美着呢,任你造!”进了戴雷家,童欣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事了,拉着他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接过王丽娟的礼物,又问了他岳母的身体。戴雷不在家也不在基地,他奔赴东部战区指挥向爱莲和女子发射营在作战。

华强军再次回到家,简单收拾收拾,立即在家找了一瓶“红山大曲”揣在口袋里。酒是结婚时剩下的,他不爱酒,加上部队很快又禁酒,有十年了,算得上陈酿。

店很好找,进去时一口鸳鸯锅在电磁炉上翻滚开了。贺民义还是小弟弟的样子,上去又搂又抱,“老大,我就喜欢你重情重义的样子,回来就讲。老盛不行,我不是背后讲他,当面也讲,几次到基地,吭都不吭一声,跟我没饭给他吃的一样。”贺民义“啪”一下将酒打开了。

“你们还敢喝酒?!”夏雪进来说。她生完两个孩子反倒更有丰韵了,女人味浓得能当调味品了。她是贺民义连打两个电话,才把孩子喂饱拍睡了过来的。实在也是来陪华强军,要不打一百个电话,她也不会来。

“一瓶倒到你家昌宇嘴里也闻不到酒花味。”贺民义笑着在倒酒,“况且,况且昌宇哥管纠察队了,谁敢来纠他?”

“我管?我管还不是你管。”闻昌宇说,“小声点吧?酒只是个请客的意思,多吃肉。”

华强军觉得有点听不懂,闻昌宇不是医院副院长吗?纠察队是司令部直属警防营管辖呀,怎么后勤部战勤处的权限扩大啦?他端起杯表示感谢时,才张口问,夏雪便一本全知地告诉他了。贺民义与闻昌宇哪晓得,基地成立综合保障团的事,华强军一点不知道。贺民义比闻昌宇早一周到保障团任参谋长,闻昌宇是副团长。听到这里,华强军满耳里灌进了“跑步”声和“一二一”的号子声。

进了基地大院,仨人来到指挥大楼后边的操场上,沿着跑道在走。其间,闻昌宇问到华强军的想法,华强军说了心里话“一切听从组织安排”,贺民义有点不信的样子。

华强军就有了感慨:人生啊,谁都想走到舞台中央,即使不说话,只要站立,也会有追光。至于上场和下场,往往惊人地相似,有掌声,有质疑。

华强军做好了转业的心理准备,但他并没有转业。既可以说是戴雷在东方基地干部转业会上给他留了下来,也可以说是核一旅旅长袁崇高调到基地参谋部任副参谋长在组建作战保障团时把他要了过来。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个电话,是不是也起到了作用,戴雷退休多少年后,向爱莲去问,他都只“嘿嘿”一笑。

向爱莲和她的女子发射营回到常三旅,所有旅常委来到营区相迎,亲自为参战官兵佩戴大红花……郝春阳看到她时,泪水“哗啦”流了下来,不断地问,“我的姐呀,打个仗还能打成这样?”隔天是周末,华强军来时看到她,一把抱到了怀里,心疼得没法。如果说其他的女兵脸皮子黑了、冻了、掉皮了,那么向爱莲的是又黑又冻又掉皮,加上战斗中伪装时抺的油彩过敏,用华强军的话说,“我漂漂亮亮的老婆,从战场回来,成花脸猫了!”

有个人惦记着战友,她得到消息后,很快給三营快递来了三大箱两百瓶“美白霜”和十瓶“疤痕灵”。她就是去年退伍、如今是上市公司副老总的赵艳青。

正如向天鼎预计的一样,戴雷回到东方基地,亲了两口孙子,回到办公室,政治部主任便将基地机关体制编制调整草案送了过来。体制编制调整是军委、火箭军党委的设计和命令,看与不看都一样,关键是干部配备。政治部主任讲了上级的几项基本原则,也汇报了对基地机关和旅团干部的通盘考虑。戴雷从前至后认真地看了看,机关合并后的干部安排,很务实,多方因素都照顾到了,突出了基地武器装备的指挥作战要求,初步对应岗位的干部,他没有什么意见。关于上报火箭军党委批复的名单,他问了问,政治部主任说装备部部长风格很高,主动请示基地党委,合并后保障部部长的人选建议为后勤部部长,他愿意当副手。处级也有以正改副的,谈话时都能够服从大局、服从安排。

“作战保障团班子成员基本空着,是什么考虑?”戴雷看到最一页是基地机关成立的一个直属团。

“报告司令员!”政治部主任说,“常三旅在参战,等他们上报干部使用情况后,再一并考察。”

“这次转型,涉及核一旅营队干部较多,有什么专项计划吗?”

“政工干部,只有技术二营教导员年龄到线,旅里建议提拔营里副营长,其他原地任职。军事干部,任副团主官的五人中,四位任职或年龄都到线了,三位申请转业、一位自主择业,发射一营营长华强军也写了转业申请,旅里没有批,建议在基地范围内调整使用……”

“我再与程政委碰碰头,作战保障团的作战地位不可小视。现在是副参谋长袁崇高在负责组建吧?请转告他,主官配备上,没有政委和我考察,不能轻易定人选。”戴雷将身子朝政治部主任这边斜了斜,“主任,我有个建议,还没有与程政委沟通,但我聽说有些基地利用这次改革之机,让干部动了起来,基地与旅团、旅团与旅团、旅团与营队、营队与基地,哪怕动一个,便活一步,当然一切都得服从和服务于‘能打仗、打胜仗’,让真正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新时代火箭军汇聚到现代化强军大潮中来。”

谁也没有想到,夏雪转业了!东方基地常委会在采纳戴雷关于以“能打仗、打胜仗”为中心轴,大力推动盘活作战人才使用的创新中,新成立的基地参谋部机要处其中有干部需要二选一时,戴雷将夏雪圈下了。程厚德也不忍心,两次说,“不行,调到别的单位,留一年,等你退休进京了,再让她转,一步到位,省很多事。”但戴雷说,“改革是阵痛,我们不痛让谁痛?”戴雷也语重心长地对夏雪说:“给我当儿女,捞不到多少好处,甚至关键时刻,比他人还要差些。但爸爸深深地爱着你们,也非常相信你们能在任何地方都会干得更好!”夏雪此时比童欣还能理解戴雷,她填写了转业登记表。

还有一个“谁也没有想到”,起初戴雷都没有想到:华强军到基地作战保障团任团长。听说华强军也写了转业申请,戴雷认为“这家伙无非是表个姿态。真让他向后转,我还有些不舍得呢,但是……”程厚德当初为了保留大病痊愈、理应得到照顾的轩辕致和这个难得的伪装学人才,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他“挤”进阵地管理处,好在这个处由原装备部调整到现在的参谋部。在核一旅划拉,一般人都会想到可以让华强军与盛国富副参谋长对调,可戴雷和程厚德意见高度一致,盛国富副参谋长还是副参谋长,一营营长只是兼着,给他后备的是核一旅“参谋长”,那是个需要指挥新武器打大胜仗的位置。岂料就在戴雷抓得头皮发麻的时候,袁崇高打报告进了司令员办公室要人,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部下华强军。戴雷问这个“名堂”有没有报告程厚德。袁崇高说“军事干部使用司令员的意见很重要”。戴雷说袁崇高拿圈套他但建议袁崇高到程厚德那里去要,要是政委问到他的意见便说报告过了。袁崇高从戴雷处有了个大概,其到程厚德那里烧把火锅便红了,下来是做饭还是炒菜,随心多了。贺民义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华强军时,华强军以为他在忽悠他,等到向爱莲再来说时,他信了,那一刻他的双眼涌上泪花,想到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还有延安和志丹。

责编:胡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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