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与悲欣(9首)

2022-07-25 22:37夜鱼
长江文艺 2022年6期
关键词:乌桕树窗台耳朵

夜鱼

余晖散落窗台,光影飘进屋内

满屋斑驳的燥热

她坐在床上,手臂有节律地挥动

每到夏末初秋,她都会重复

——晒过的衣衫先甩尽余热,再叠好

整齐地码进收纳箱

克服日复一日的厌倦,她只能靠

洁净有序带来的满足

某天她读史蒂文斯:光创造出一种联合

时间的开始相似于时间的结束

她贴近女儿最喜欢的裙衫

一缕温暖的香气带来了

熟悉的笑靥与欢跳

哦,世事莫测,多少人冷却无踪

唯有爱,在悄悄消散、冷静之后

又能再次聚拢

初春的雨水持续清洗

山色清淡,水墨未干地冷在雾岚里

绵密的湿气渗进来,窜进

腹、颈项

和绷紧的肩背

雨水中见到的行人大多紧锁眉头

而田间劳作者的眉眼

却分外舒展。再没有比此刻的泥土

更温厚的事物

一些种子与嫩苗亟不可待

再没有比此际更伟大的时刻

能匹配的,永远是

三月雨水里高高抡起的硕壮手臂

以及各种形状的铁器

此起彼伏划出弧线

大帆布袋拎来了花耳朵

在它雪白的身子下

是花花绿绿的靠垫和毛毯

我们打算在此守夜

重症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

光秃秃的金属椅子

凉且硬。它探头瞅了一眼

继续蜷缩进绵软中

临终之夜,如此措手不及

围着它抚摸的几双手

突然全部撤回,蒙了的人

眼神空茫,纷乱了好一阵之后

才发现,它竟从始至终未出一声

阿弥陀佛,也算有缘

母亲看着它降生,它送母亲离去

“此夜有灵魂依附它,要善待。”

大哥说的这句话让我再端详它时

顿觉它的眼神不一样了

有种让人惊骇的光泽

雪白的毛色更纯粹了,两只

耷拉着的黄耳朵,乖巧温顺

一个月后,花耳朵送给了

又一位需要抚慰的朋友

至今再没见过

星光淡了,茶香也淡了

烟草香混和厮磨的发香浓了

催促了睡意

你像河岸的一块石头

在水流与柔滑的鱼尾拂过后

沉酣在星空下

而我的思绪,还亢奋着

蛾翅颤动般纷纷扑落记忆的灰粉

时间的波光轻轻托举

在枯枝抽出的绿叶间

我在你的呼吸里漂浮

伴随绿叶和昆虫的瑟鸣

眼前闪过一道道光

一阵阵暖,又一阵阵清凉

整夜,我都在你的酣声里起落

直到天亮,我還不肯将自己打捞

多么美好的胸怀,我听着听着

睡意沉沉向我袭来

雨后,夕阳穿透云层

乌桕树的叶片,像镀了层金

室内,由幽暗转明媚

肌肤回暖了,但很快

敷抹额头胳膊的光淡下去

从流金到灰白

乌桕树暗成了神秘的剪影

光阴更加深邃

黑暗迈着猫步,正静悄悄地

就要抹去又一天的你

想起这一年不知有多少人

被彻底抹去

你并不慌张,只是想知道

爱与肉体,哪一个会先离去

靠在窗口张望

怅然于色彩的消失殆尽

又欣喜庆幸

就像一个幸存者,不知该对谁

感激涕零

我的孤单是微雨润青竹,是瓷杯映茶色

是丝丝清风透窗而过

是择菜、清扫、品茗、读书

是光影斑驳西斜时的若有所悟

是淅淅沥沥的等待也不能淋醒归人时

依然能保持的自足

因信你不疑不仅源于你

更来源于我

那弯河水,从未被惊吓也从未被阻遏

清除两岸的杂沓,更轻盈了

风,还像从前那样,祖母般

一阵又一阵梳理

老柳古桥,酒坊石滩,腻着青苔的河埠头

闭着眼都能一一映现,并安置

像所有不可捉摸的意外

终于有了无法安置的景象

人群散去,那个跌坐在地的女童

手中从酒厂附近河滩上捡来的红薯干

被一把打落在地

她双颊滚烫,却哭不出声

就连身后倒扣的废船

也忍不住想要替她呜咽

我要先从湿滑的青石巷开始

重点谈谈巷中的悠然与踉跄

两种身姿分别属于

天荒地老与少小离家

紧接着是蔓生的野草

和千辛万苦拨棘见血的碑刻

中途我还会插入一些别的什么

譬如一只母猫,她的昔年

猫崽簇拥下的慵懒满足是如何

僵成一抹孤独

窗外的云朵不知何时变薄变轻

紫砂茶壶又让我想起

诀别时的怆然,那些遗弃的坛坛罐罐

以及窗台硕大沉重的落日

你竟还有耐心倾听

我垂下眼睫,不再开口

接下来你开始转述

由荒村干涸的水库吱呀响的老门组成的

我的梦境

人在旅途的孤单

如檐下冰棱,凛冽的美

暮色四合时停靠荒地

这里只有冷风胡乱刮着

淡薄的日光灯下,只有一间旅店

突兀、简陋,挤着一群人

着装统一,口号统一

而你是唯一的个体

人声喧哗,没人留意你

这很好,幸福可以悄悄流转

你等的人还在路上

正驱车疾驰

你才不管此境是梦还是现实

要抓紧时间不断发出

准确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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