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与共生: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的关系重构

2022-07-25 02:45钟耀林陈文华梁良
关键词:共生重构

钟耀林 陈文华 梁良

[摘要] 本文通过回顾前后两期孵化条件相似但关系形态不同的农村生计互助小组的培育经验,发现关系性因素是影响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成败的关键。单向的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的关系、小组与社区关系脱节、含混不清的市场关系定位等是导致农村生计互助小组遭受挫败的根本原因。社会工作者在培育生计互助小组过程中需要更加关注组员之间原有关系的维护,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之间互为主体的核心关系构建,强化小组与社区的联结,明确互助小组在社会和经济两个方面的目标定位,从而更好地构建小组与社会工作者、社区、市场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

[关键词] 生计互助小组  割裂  共生  重构

[基金项目] 本文为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项目“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社工介入农村社区活化研究”(钟耀林主持,编号为:GD20YDXZSH24)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 钟耀林,岭南师范学院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工作系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农村社区发展、叙事治疗和社会工作本土化;陈文华(通讯作者),韩山师范学院政法学院社会工作系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老年社会工作、小组社会工作、社会政策;梁良,广东白云学院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教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农村社会工作、社区治理与社会政策。

[中图分类号] C9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7672(2022)03-0060-19

随着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正式颁布实施,我国“三农”工作的重心开始出现了历史性转移——从精准扶贫全面迈向乡村振兴。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是社会工作者参与扶贫开发和乡村振兴常见的一种实践方式。在过往培育生计互助小组的行动中,社会工作者把焦点放在了如何筹建小组和推动生计项目的具体事宜上,容易忽略关系构建方面的议题。

在实务中,关系观是社区组织工作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不少社会工作者采用建立关系的策略来推进居民组织工作①,并以此策略有效地凝聚居民力量②。在中国社会当中,所呈现的关系更为复杂多变。加上农村社区属于熟人社会,人和人之间更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关系角度审视生计互助小组的培育过程也就尤为必要。

本文希望通过回顾前后两期孵化条件相似但内在关系结构不同的农村生计互助小组的培育经验,从关系建构差异角度揭示小组培育过程中的割裂式关系陷阱,以及构建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的意义和过程。

一、 背景:前后两期农村生计互助小组的培育过程

朗村(化名)距离市区30多公里,共有户籍人口286人,常住人口110人,属于典型的“三留守”村。村庄主要由同属王姓宗族的4个家族组成,有完整的族谱,供奉共同的祖先牌位,生活交往中讲究辈分排行,村民之间通常以叔伯兄弟姊妹等相称。文化上至今仍保留着由村民共同集资举办的做社、点灯、游神等较为传统的文化习俗活动。该村地处丘陵地带,土地相对肥沃,传统经济收入来源主要以种植水稻、荔枝、红橙、龙眼等经济作物,以及养殖鸡、鸭、鹅等家禽为主。

S社会工作中心作为某基金会农村生计互助组织培育计划项目承接方,秉持“资产为本”和“支持小农”的理念,希望通过项目推动村民建立生计互助组织,发展互助经济。经过农村妇女骨干培训、村落选点、社区动员、筹备小组成立等过程,S社会工作中心正式选点朗村并在该村成立了第一期生计互助小组,后因小组关系出现裂缝,社会工作者对生计互助小组进行改建。

(一) 一期小组孵化过程

经前期发动,朗村第一期互助小组于2014年11月成立,吸收了H、L和Q三位成员。

H,女,参加小组时42岁,高中文化程度,个子瘦小,人很灵活,做事比较有主见,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丈夫体弱多病,患有较为严重的支气管炎,身体状况无法支撑其干重活儿,平时在家帮忙干些简单的农活儿,或外出镇上摆摊卖农作物。H的儿子上初三,女儿在村里读小学6年级。

Q,女,参加小组时58岁,小学文化程度,个子瘦小,人很乐观。Q的子女均已成年,外出务工 住在市区,平时较少回来。丈夫的身体特别差,患病较为严重,与其同住的还有年纪较大的五保户大伯。

L,男,参加小组时61岁,初中文化程度,性格很沉默,很少与人交流。在村中,L所在那房人丁稀少,现只剩L这一家。L的妻子患有严重的驼背,无法直立行走,干不了农活儿和重活儿,经常待在家,基本无外出。L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外嫁,还有一个外出打工,另有一个儿子,即将初中毕业。

Q和L通过H的介绍加入小组,且小组成立之前,三人之间关系较好。在第一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由于朗村住宿条件的限制,社会工作者并没有在朗村驻点,只是在平时需要召开小组会议或处理小组事务时才进入朗村。

小组经过讨论,最终决定以养鸡作为生计互助发展项目的主要切入点。社会工作者希望引导小组充分调动家庭和熟人社区原有人力资源的优势,结合当地的条件,种、养殖结合,走绿色可持续生计互助道路,并由此提出不支持饲料、不支持租金和不支持人力费用的“三不支持”原则和扶持政策。在小组达成基本协议之后,社会工作者陪伴小组成员开始和村干部进行沟通,并得到村民支持,可以免費使用村里一块10多亩的林地;还与村里外出打工的多户人家沟通,可免费使用已丢荒的20多亩土地。随后,小组开始投工投劳,在林地中建起了鸡棚,同时开垦了村子里丢荒的农田,先种起了玉米等。在此过程中,其他村民也参与了鸡舍修整、拉电线、铺水管等工作。

(二) 裂痕初现

在种植玉米的过程中,组员之间因为出工不准时的问题开始相互埋怨。在组员H提出需要记工时,因为其他组员不赞成,及当时社会工作者也觉得小组处于初期,关键在于建立相互之间的信任关系,严格的工时计算反而会强化组员之间的不信任感和增加冲突,故暂时延后讨论该议题。

2015年2月,正式投入鸡苗,小组在购买饲料、养殖分工、工时计算等问题上再次发生冲突,开始出现次小组,Q和L开始联合起来对抗H。最初的对抗是源于H对L在集体劳动时间里私自外出务工表示不满,而Q和L则觉得H不会为人处世,开始出现争执。

另外,还有两个重要事件的发展让小组关系裂痕不断扩大。生计小组在成立初期开始种植玉米,原计划玉米在鸡苗投产之前能够顺利采摘并作为养鸡的饲料,但由于关系恶化,组员无心打理,玉米产量极低。原计划作物收获前购买饲料所用的资金由社会工作者协助小组通过联合贷款的方式,获得妇联系统中的无息小额贷款支持。但是,小组成员L觉得,小组之间的关系不好以及对还款有所顾虑,在社会工作者联系到妇联与信用社的无息贷款后坚决不肯签字,最终贷款计划未能按时落实。但此时鸡苗已通过项目经费支持买了回来,小组成员开始出现剧烈的争执,前线社会工作者也开始反过来向督导施加压力。协商无果,最终社会工作者和小组协商通过借用社会工作机构款项的方式支持小组购买饲料,并约定在养殖场获得收入后归还这部分资金。

(三) 挫折——社会工作者来帮我们还是害我们?

养鸡饲料的危机虽得以暂时缓解,但还隐藏了一个更大的危机——小组组员相互埋怨、怠工。在该氛围中,小组勉强配合开展种养殖、城市推广、小农墟活动、生态体验游等工作。

2015年5月,养殖的鸡苗快速生长。此时,组员之间因日常分工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由相互埋怨演变成口头上的相互攻击。其他村民私下劝说,“不要让外人笑话”“不要给村里人丢脸”……开始时略有效果,组员之间暂时搁置争议,但随着矛盾愈加公开化和白热化,就连热心的村民和村长也选择回避和放弃劝说。

当时正值当地闹鸡瘟,村民看到小组养的鸡缺乏管理,跑到村子里觅食,打电话向社会工作者抱怨:“你们社会工作者是来帮我们的还是害我们的?”……听到村民的这一番话,社会工作者心里五味杂陈。

(四) 痛定思痛——重组小组、重回社区、重建项目

面对小组的问题和村民的质疑,项目团队开始反思过去的做法。我们的“试验田”在哪里?是小组吗?如果是小组,我们来到村子的目标又是什么?是单纯解决几位成员的生计问题吗?面对通过经济利益刺激而被动员和组织起来的小组,由于利益和分工等问题导致关系破裂,社会工作者又该何去何从?再反观我们和社区的关系,当我们在互助小组各种事务纠缠中疲于奔命时,村民一句反问“社会工作者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害我们的?”我们和社区是更近了,还是越远了?①

项目团队开始重新审视项目中的多重关系,开始驻村,重新入户,重建与村子的关系;开始深入了解村庄的权力关系结构和人际关系网络;了解其文化、风俗、节日、族谱等,绘制社区地图,并听取居民意见,和村民一起规划新的建设互助小组以及社区发展方案。

在原有条件基础上,以股份合作形式,推动生计互助小组重组。2015年12月,在社会工作者和小组达成一致意见后,召开了村民大会,讨论小组重组和提出欢迎村民参股的建议,最后组建了第二期互助小组,吸收了S、D、H、Q四人,每人合股2500元,四人共1万元。除此,项目经费支持1万元,其中5000元为无条件支持,另外5000元则以公益金入股的方式提供,以此希望进一步激发小组活力。重组后的小组,延续过去种养结合的方式,把荒废的农田盘活,种植水稻、玉米和花生,养鸡场得以继续投产。

D,男,新成员,参加小组时16岁,个子瘦小,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其母亲是越南人,50多岁,经常在外从事老人照料工作,长期不在家。D的养父是朗村人,但生父并非本村人,且均去世较早,若按辈分划分,D和S是同辈。D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外打工,家里平时就D一个人在家。

S,男,参加小组时66岁,身体硬朗,性格开朗,热心村中大小事务。妻子60多岁,勤奋朴素,为人心地善良,支持S为集体和村民服务。S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目前均已成年,且长子是朗村的村长。

H是一期小组原有组员,继续参加第二期小组。基本情况和一期相同,不同的是H的儿子已念完中学外出打工,并时有将工资邮寄家中,使H的经济压力稍微得到缓解。

Q是一期小组原有组员,继续参加第二期小组。基本情况和一期相同,不同的是Q的丈夫因病刚去世。Q的家庭照顾压力得到缓解,但正处于丧亲伤痛期。

在二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社会工作者和小组开始注重对所在社区的公共空间营造,开展文化保育,丰富社区活动等。具体行动包括协助村子筹建灯光篮球场、村牌和道路硬底化;组织居民将废置的小学建成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发动村民投工投劳将文化活动中心前面的空地硬底化,建成公共活动区;发动村民建立社区公共垃圾池,开展公共卫生教育、垃圾分类教育等;盘活村中荒废的老人院,用作生态体验游游客休息、实习生住宿和村公共住宅的场所;协助村子建立有机沤肥池,保育村民沤肥的传统;保育村庄传统特色文化,如传承端午节包鸭乸粽、春节炸煎堆、农耕节庆祭祀等文化活动;开展周末电影院、妇女茶话会、留守儿童课业辅导、志愿者服务等活动。

二、 问题提出:割裂与共生

前后两期小组在同一个村落执行,社区关系网络、文化、物理条件、政策环境等相近,为何产生的效果存在如此差异?当团队把分析焦点集中于小组内部、小组与社会工作(机构)、社区还有市场等不同主体之间的关系建構时,发现一期小组呈现出一种割裂式的关系结构,而二期小组则呈现出一种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结构。

所谓割裂,是指把原本一体的、互相联结的事物分割开来。除了单纯地描述事物从整体到被分割成部分的现象之外,还带有一层含义是把不应当分割的东西分割开。①故此,“割裂式关系”可以理解为原本应然的关系结构与实然的关系结构之间的一种矛盾状态。在熟人社区中建立起的生计互助小组,其内部关系是否就只是单纯的生计合作关系?小组与社会工作(机构)之间是否只是培育与依赖的关系?小组与社区之间又会存在怎样的关联?独立于社区之外会对小组产生怎样的影响?还有,小组所面对的是一种单纯的市场关系吗?

20世纪30年代,社会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将物理学中的“场论”的概念引用到社会心理学中,并提出动力场理论和行为公式B=f (P,E),认为人(P)与环境(E)之间的互动关系对人的行为(B)会产生影响。②布迪厄也认为,“为了理解人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往来,或是解释某种社会现象,仅仅关注人们说了什么以及所发生的事情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有必要的是对这些互动、事务和所发生事件所处的场域进行考察”。①基于对小群体中个体之间相互依附关系的观察,蒂波特(Thibaut J.W.)和凯利(Kelley H.H.)在1959年提出了人际互倚关系理论,认为人际关系的本质是社会成员之间的互动关系,互动过程中每个成员试图影响对方的行为与结果,在行为结果上是相互依附的。②

人际互倚理论进一步扩展了勒温的行为公式,Kelley提出了人际互倚情境模式(SABI模式),即在社会关系的背景下,A和B两人之间的互动(I)取决于个体A的人际倾向在特殊的人际互倚情境(S)下和对方B的人际倾向之间的相互作用,每个情境都有特定的行为方式,两个人以这种方式相互依赖、相互影响。该模式中包含了三个要素,即人、情境和互动。③早期的互倚理论主要集中于对一次互倚行为的研究,近年来研究者开始致力于对长期延续的互倚关系的研究,提出互倚情境模式I=f (S,A,B)。该模式强调关系中双方个体的联合特征和情境特征之间的互动,把认知成分和动机成分融合在个体的转换过程中,丰富和发展了互倚理论。④而互倚情境的转换过程实际上就是个体动机的转换过程。该过程主要受在特定情境结构中个体的认知、情感和习惯的影响。⑤

“共生”(Symbiosis)是指生物体之间在生存需求下以某种方式相互依存、协同进化的共生关系(Mutualism)。⑥共生关系指的是不同物种间彼此互利地生存在一起,共同成长,缺失任何一种均不能生存和发展。⑦美国微生物学家玛葛莉丝(Margulis L.)认为“大自然的本性就厌恶任何生物独占世界的现象,所以地球上绝对不会有单独存在的生物”。⑧生物学界将共生关系分为:寄生、互利共生、竞争共生、偏利共生、偏害共生、无关共生等。其中较为理想的一种关系状态是互利共生关系,生物之间相互合作,相互依存,在合作关系中相互获取滋养物以获得成长。

由于生计互助小组是由人组成的,必然存在以上,凯利所说的人际互倚的关系。本文还关注的一些问题是,生计互助小组作为由自然人组成的组织,同样具有人的心理和行为特性,在小组与社会工作(机构)、社区以及市场之间是否也同样存在人际互倚的关系需求?存在共同成长的要求?如果存在,那么在这些多元主体之间所呈现出来的应该是一种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而该种关系在具体的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关系形态如何?本文希望通过回顾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建设的经验教训回答以上问题。

三、 研究方法

2014—2016年,研究团队负责实施两期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培育项目,亲身经历了两期小组筹建、发展和变化的整个过程,是整个实务与研究中的“局内人”。本研究旨在解释性理解影响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培育成败的关系性因素,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以研究者为主要工具①,以研究者負责实施的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为研究对象。本研究在当初培育小组实务过程记录以及总结反思报告的基础上,加以实证分析,并与相关概念、理论对话,进而形成对当初实务过程中多元主体之间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的投入性理解。

“实践处境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以及日常生活的实践智慧都在挑战工具理性的实证主义专业模式。推行证据为本的实践模式,往往遮蔽了反思性能动主体。”②在社会工作实务研究中,以研究者为主要工具的质性研究有几个方面好处: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人物与环境中的线索;有弹性,能收集即时性和具有脉络性的资料,在场域中获得总结并得到及时回馈与澄清;能探索研究参与者不寻常或独特的反应,让研究者使用默会知识和了解只能透过面对面互动才能捕捉到的自决、感受的知识。③

本研究选择由研究团队在同一自然村先后建立的两个相似性较高的生计互助小组作比较,主要采用取异法,从关系建构角度,比较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社区、市场等关系上的差异。分析的主要素材来源于项目执行过程中社会工作者的日常工作记录,以及行文过程中对社会工作者的回访叙事。

研究团队在日常项目运作过程中,采用工作日记、定期总结报告、督导记录等形式记录了两期小组的培育过程和实务反思。这些资料清晰地展现了当时整个实务过程和场域。在后期抽离出实务场域,再次整理实务资料的过程中,研究团队关注到当初实施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偏见、情绪、疲倦、敏锐度不足等限制,对整个实务操作过程以及当初的总结反思重新审视,与相关概念以及理论进行对话,进而形成对实践经验的进一步解读。

研究中对割裂关系陷阱与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构建所做出的解释,是在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特定脉络下的意义建构,可以为情境脉络相似的案例提供参考,但不具有一般推论意义。①

四、 从割裂到合作共生: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培育的经验与反思

为了更好地描绘社会工作者(机构)、互助小组、社区与市场之间多元复杂的关系形态和方便讨论,笔者就第一部分背景中所交代的两期小组的关系结构作图如下(见图1和图2)。

一期小组陷入了割裂式的关系陷阱之中,包括:单向的社会工作者与互助小组的关系;社会工作者、小组与社区相互之间的关系脱节,忽视了乡村熟人社会关系的网络资源和力量,把小组成员从社区中抽离出来,拉远了互助小组和社区的距离;对小组与市场的关系认识不足,当以一种市场经济逻辑推动项目时,不仅让整个小组陷入基于市场法则的关系陷阱当中,还割裂了小组和社区原有的熟人关系纽带。

而鉴于一期小组关系割裂的问题,二期采取了重回社区、重组小组和重建项目三大策略。其间,更加强调小组成员和社区的参与,更加关注小组与社区的关系,注重组员与社会工作者互为主体的关系平衡,更加强调对市场定位关系的把握,促进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走向整合。

从一期小组到二期小组,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社区、市场的关系经历了一个重构的过程,多元主体之间从原来割裂的关系形态逐渐变得更加相互关联、整合和互倚。

(一) 核心关系由单向失衡走向“互为主体”

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的关系是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最为核心的关系。

1. 单向失衡的核心关系陷阱

理想的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双向的,但一期小组在运行过程中,呈现出一种单向的、失衡的依赖状态。

(1) 股份、权责与依赖

由于缺乏生计互助小组建设经验,一期小组没有采取入股的方式。凭着原来的熟人关系网络,互助小组初期基本上能够协调和完成需要合作的各种生产事项,例如搭建鸡棚、农田使用谈判、培育鸡苗等事务。还有,如前面提到的合同风波,大部分组员的态度是自己投入劳动力可以,但若要自己承担债务风险则不愿意。社会工作者在处理该问题上一直没有能够和小组成员达成共识,无息贷款无果而终。“农民所寻求的是那些‘将给他们带来最高和最稳定的劳动报酬’的农作物和耕作技术。如果‘最高和最稳定’这对目标发生冲突,那么处于生存边缘的农民通常要选择低风险的作物与技术。”①没有入股,欠缺清晰的权责关系,这无疑给弱势农民这样的惯性思维留有了更大的空间和隐患。

(2) 问题视角下被客体化的组员

在一期小组中,社会工作者通过问题视角来评估贫困妇女的问题和需求,希望通过生计互助小组的方式来改善贫困妇女的生计状况。而问题视角容易使得服务对象在服务过程中被客体化,无论是基于对知识权威信服,还是对外在资源依赖,民众生活的焦点开始被引领到相互比较和发现自身的缺失上,从而产生更为之强烈的依赖。②当社会工作者在服务中使用问题视角时,很容易把自己看成专家,从专家的角度去看问题和解决问题。这样更容易造成村民和互助小组的依赖,也进一步降低了农民的主体性、自信心,他们被看成失能的、被动的,变成了生计互助项目中的客体而不是主体。

Fredrickson和Roberts基于女性的生活经验与心理健康提出了客体化理论(objectification theory),认为由于生活在客体化的环境中,主体会内化互动过程中观察者的观点,以观察者的视角来看待自己,关注可观察到的自我的属性,将自己当作客体的过程,称为自我客体化(self-objectification)。①在研究女性自我身体客体化的过程中,Noll和Fredrickson通过实验证实了自我客体化和身体羞耻正相关,这一点和贫困受助者对自身的羞耻感,特别是因污名化所带来的羞耻感导致自我评价低、迎合他人、主动行为缺乏等有相似之处。②

除此,Fredrickson 和Huebner通过实验证明,现实中存在提高自我客体化的特殊环境,当个体在这些环境中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待自己时会影响自我认知。③缺乏经验的社会工作者,容易将上述组员表现归结为服务对象参与意愿弱、能力不足,甚至在项目期限的压力下,直接忽视了组员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这样无疑加剧了长期处于困境等特殊环境之中的贫困弱势群体行为与语言表达上的不自信,以社會工作者的看法来评价自己的能力,直接影响了组员对自我主体性的认知,对社会工作者产生更强的依附感。

另外,社会工作者为追赶项目进度,在培育小组过程中,往往会过急地推动小组达成“决定”。而该决定的达成,更多是社会工作者催生出来的,组员采取顺从的方式来处遇与社会工作者的互动关系。组员和小组都没能跟上社会工作者的步伐,而被社会工作者“拖着”走。在指标和项目周期压力下,社会工作者急于求成,没能留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服务对象实现意识和能力的成长,也没有在行动过程中保育服务对象的主体性,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服务过程中的依赖和客体化现象。

2. “互为主体”的核心关系重建

互为主体的英文为Inter-subjectivity,又被译为主体间性,由现象学家胡塞尔和他的学生海德格尔提出。从哲学上,互为主体的实质在于承认“他者”的存在,非唯有“我”才是主体,当“他者”看“我”时,“他者”也是主体,“我”与“他者”是互为主体的。④多元主体之间在互动过程中,不断相互对话、相互拉扯以及测试自我边界,并从中体会其意义,最终达到互为主体并呈现彼此自然交流的状态。⑤尽管“互为主体”的理念并非诞生于社会工作,而是借鉴于现象学,但是由于“互为主体”的理念和社会工作“助人自助”的专业追求具有一致性,因而在社会工作实践中较为强调互为主体的专业关系。①②

(1) 现金入股有利于最大限度地强化组员的主体观念

要实现互为主体的关系转变,需要更加强调小组一方的权责意识。西方关于权责意识的讨论,以契约方式展开的较多。但从一期小组所反馈出来的以及诸多学者对西方契约精神应用于中国社会的批判,可见契约难以起到希冀的功能。

二期小组经验表明,现金入股有利于最大限度地强化组员权责意识。尽管一期互助小组的组员也通过劳动力、土地还有农作物等入股,但是农民对于这些手上拥有物资的重视程度远不及对现金的重视。因为贫困人口对基本需要满足及生活幸福感具有强烈需求与愿望,而金钱与这些的关系最为密切。③收入增加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贫困人口的基本需要,从而提升他们的生活幸福感。④这便可解释贫困农民看重金钱多于物资、土地和劳力。从强化权责意识的角度,要求农民通过一定额度的现金入股,很重要,也很有必要。

但是对于贫困的农民而言,无法拿出大量的现金。社会工作者需要评估整体小组中每个人的情况,评估组员能拿出的股本,商量一个合适的比例。当然,社会工作者事先也需要有预算和计划。如果能够有项目资金的支持,可以和小组讨论土地租金、劳动力等折算的方式,让小组成员清楚自己所有的付出(即使不是现金)都可以依据条件折算成他们最为之重视的现金股本,从而推动入股,增强农民的权利和责任意识。另外,社会工作者需要帮助农民将手头上的资源变现,但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人力投入。

(2) “资产”承载着组员的主体意识

John Kretzmann和John L.McKnight的半杯水的例子⑤让人印象深刻,我们如果只看到没有的那半杯水,用一种缺失的视角去看我们的服务对象,那么将难以激发人的潜能。两期生计互助小组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组员对自己的生活缺乏自信。这种不自信不是天生而来的,而是在多元互动过程中被否定、被压抑、被污名化,甚至是在“被帮助”过程中形成的。因此,有学者认为,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乡村生活重建,避免复制城市生活方式。⑥

过往“输血式”和缺乏主体的“造血式”扶贫模式,影响着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者的角色期望,也影响了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相互之间的关系定位。就如工作团队刚进村时,村民不断向社会工作者诉说各种困难,以及不相信建好的鸡场会属于他们。村民对自己所拥有的资产,如土地、农作物、水资源、山林、房屋等视而不见,对可以利用这些资产改变自己生活的建议充满怀疑。

迈克尔·谢若登(Michael Sherraden)提出资产建设理论,旨在提醒扶贫单位应该将精力放在有效地引导、刺激和帮助穷人进行资产积累,提高其自身发展的能力,而不是简单地给予救助。①资产视角承载着受助者的自信②,农民拥有的技艺、鱼塘、农作物等皆是能够实现脱贫和幸福的资本。这种因为“拥有感”而带来的生活自信,会让原本处于受助位置的农民更加主动地参与到与社会工作者的互动当中,有效地强化受助对象的主体性。比起单纯的社区救助,这样的方法更能整合和发挥农村、农民自身的资源与优势。社会工作者长时间的扎根和陪伴,适时的引导和社区行动,才是唤醒主体和培养能力最好的方法。

(二) 与社区间的关系从割裂走向合作共生

农村是个熟人社会。作为一个外来者,社会工作者在进入社区时应如何定位自己所培育的小组以及与社区的关系尤为重要。在一期小组中,社会工作者恰恰是忽略了与社区这一层关系,使得小组和社会工作者离社区越来越远,最终得不到社区的支持。

1. 被遗忘的社区关系网

(1) 关系千万重与社会工作者社区关系视野的盲区

传统农村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关系上具有“差序格局”的特点,以“己”为中心,像波浪一样层层辐射出去,呈现出亲疏远近。③在乡间社会,互助小组成员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单纯的小组内的关系,还交织着血缘、亲缘、家族、辈分、性别等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一期小组中,Q从辈分上来说比H高,但是H比较年轻和有主见。在没有参加小组之前,两人的关系是比较亲密的,Q也是H邀请进来的。在小组中,H一直强调关系平等,分工要明确。L和Q两位年长的组员默不作声,因为他们觉得不需要订立死硬的规定。他们强调相互之间不需要算得这样一清二楚,有个相对的分工就行,看谁家忙的时候,可以协调一下,早去一会儿和晚去一会儿,大家相互协调。在小组中,Q表现出对L处处体谅,当L外出务工时,Q会主动提供帮助。而在和H关系疏离之后(之前两人关系很好),Q则开始处处盯着H的出工时间、工作细致程度等,原因是H不会做人,不给人面子。

黄光国基于人情与面子的理论模型将个体的社会关系分为情感型关系、工具型关系和混合型关系三种,认为混合型关系最可能以“人情”和“面子”来影响他人的人际关系。①H期待的平等的合作关系,和Q、L强调的熟人社会中的人情与面子产生了冲突,尤其在熟人社区,街头舆论更是加剧了双方之间在该层面的冲突。在熟人社区中培育农村生计互助小组,社会工作者容易将村民从以情感为主的熟人关系,推向市场化的工具型关系。因为社会工作者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期小组组员之间的关系最终陷入了僵局,整个局面变得难以收拾。相反,在二期组员中,S在村中德高望重,对组员之间以及村中各家各户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善于通过情感型关系来将组员聚拢在一起,同时也能很好地分配和完成任务。

(2) “下乡”模式下外在于村落的社会工作者

在培育一期小组的过程中,村民开始时每次见到社会工作者的第一句问候常常是“社会工作者你又来啦?”“这次来做什么活动啊?”……“下乡模式”下,社会工作者始终是外在于村落的,直接导致的结果是社会工作者与社区疏离,对小组和社区所拥有的资源把握不清,從而只能够依靠互助小组成员的反馈来获取信息,容易产生误判。

在盘活荒废农田的过程中,小组成员开始时都觉得,不给租金不可能盘活这些农田。但是在社会工作者深入社区走访之后发现,村里曾有村民土地互助和无偿借用别家土地的先例。外出打工的家庭,不得不放弃耕种自家土地,但又怕土地丢荒后再复耕会更加麻烦。因此,一些外出打工的村民愿意把土地交给邻居或亲属进行耕种。朗村绝大部分家庭都是一个宗族的,有着很强的宗亲血缘纽带关系,由此社会工作团队判断,通过无偿借用的方式来盘活丢荒的土地是有可能的。但“下乡模式”下外在于村落的社会工作者,始终容易犯去脉络化地理解农村社区关系的错误,无法深度理解和陪伴,也就难以诱发出深刻的社区变化。

2. “社工—小组—社区”互倚共生关系

为了教学方便,社会工作方法被划分为个案、小组、社区和行政等方法,但在实务中,这些方法往往不是割裂使用的,整合式社会工作方法的兴起印证了这点。②一期小组建设忽略了与社区的紧密联系,将小组从社区中抽离出来,无法从社区中汲取能量。二期小组则更注重与社区的关系整合,力图弥补该缺失。

(1) 尊重社区原有的人情关系文化

中国传统社会,尤其是带有血缘关系的乡间熟人社会,讲辈分,重排行,并且强调男女有别。如S是村长的父亲,在过去也具有较高威望,在村中的社会地位也较高。如果社会工作者一进村,就希望另立规矩,在小组中要求大家平等相待,反而更加不利于小组团结。

社会工作者需要尊重社区原有的关系文化,顺势引导,而非强势介入。同时,社会工作者还需要融进去,理解社区的关系,这样才能够顺着不同的关系脉络,在适当的时机鼓励某一种行为,而不是贸然地行动。而社会工作者作为村庄的“外来者”,在村子里没能培植起一定的协助力量,对村庄内部过度地搅动,可能会给后续工作带来更多的困难。

再如,对于是否应该建立工时登记制度,社会工作者和组员一直存有争议,但从两期经验比较来看,工时登记不宜过细,比起建立工时登记制度,社会工作者更应强化组员相互之间的关系。乡间文化强调“差序格局”“内团体偏私”,国人特别能区分自己和外人,对待自己人和对待外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①对不同对象,即便是同一件事情,也可以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中国人对于关系熟悉的人的包容性较强,关系越好,不公平的感觉越弱。②

(2) “社会工作者—小组—社区”共同体

在培育农村生计互助小组过程中,小组容易陷入工具型关系陷阱之中。村民原有的熟人关系、互助关系被打破,转而演变成市场合作和利益分配关系。正如一期小组所显现的前后两种关系的转变,给组员与组织之间、组员与社区之间造成了不少的困扰。然而这种困扰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工作者带来的,这点也是两期小组建设中最深刻的教训之一。

问题解决的方法之一在于“重回社区”。在社会工作教科书中,虽将小组工作和社区工作分成两种不同的工作方法进行教学,但在实践中,两者往往是一起整合并用的。生计互助组织不是独立于社区而存在的,其本身也是社区组织中的一种。在全世界不同的社区工作样态当中,社区组织工作本身就是社区工作的一种主要方式,有学者甚至将社区组织工作直接称为社区工作。③社区事务工作是运用专业社区组织方法,以扩大社区居民参与、强化社区自治、凝聚社区意识、营造共同关系和满足共同服务需要等。④

社会工作者推动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时,如何平衡与社区的关系?除了通过家访、建立社区家庭档案等方法增进自己对社区的了解,还需要让社区其他民众实质受惠。在二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社会工作者和小组一起推动村民参与小农墟、生态体验游、社区电影院等活动,同时与社区一起利用积攒下来的社区公益金,建垃圾池、社区图书角和将广场硬底化等。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建设,离不开农村生活共同体,同时生活共同体也需要像生计互助小组这样的组织,将社区更好地组织化。实际上,小组和社区是一同成长的。

在《社会分工论》中,涂尔干将社会团结划分为机械团结①与有机团结②。有机团结中的法人团体是涂尔干为解决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面临社会道德沦丧、社会断裂和社会失范等问题开出的一剂良方。社区组织便成为西方社会将零散的个人组织起来,培植社区自治力量的法宝。

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城市社区与传统乡村社区在内部人际关系结构上存在明显差异,中国传统乡村社区是建立在自然基础上的一种有机共同体。③当一期小组沿着工业化、城市化思维和市场化方向推进时,反而给一直生活在乡间“熟人社会”的组员带来了诸多挑战。在二期小组建设过程中,吸取了一期小组与社区关系割裂的教训,加强了组员之间、组员与其他村民之间的互动,动员组员和村民一起开展村庄卫生改善、垃圾池建设、文化活动中心活化等,同时也在村中建立了其他非正式小组,比如儿童义工小组和爱心妈妈小组等,以增强社区联结。

(三) 从市场法则向团结经济转型

经济议题是生计互助小组需要面对的核心议题。如何处理小组与市场的关系,成为培育工作的重点和难点。

1. 虚线的市场——含混不清的关系定位

市场不是一个实体,但是市场的规则与市场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项目下乡激活了村庄中的各种利益关系,也激化了村内各利益主体之间纷繁复杂的矛盾纠纷,给农村基层治理带来了严峻的挑战。④在生计互助小组建设中,我们经常面临这样一些困惑:究竟要走怎样的一种经济模式?

(1) 市场经济还是社会经济?

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实则走向了两种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一期小组成员原本是关系要好的老熟人。生计互助小组的成立让组员看到了增加经济收益的“希望”。在一期小组前期,当组员谈论如何细分工作收益等问题时,项目团队并没有认识到市场经济与社会经济的区别,也没能及时在两者间做出抉择和调整。相反地,项目团队与一期组员更深入地讨论如何确定各种所谓合理的利润分配计算方式,强化了小组内部的经济利益诉求,使得一期小组在中后期陷入具体工时计算和工时标准是否公平等无休止的争论当中。

慢慢地,一期小组的生产行动变得越来越市场化,组员追逐个人经济利益的动机越来越强,打破了组员间原本的互助关系,变得越来越计较。其他村民也开始对互助小组和社会工作者服务提出疑问。一期小组因为过度追逐经济利益而导致小组成员之间、小组与社区之间产生割裂,最终走向了“破产”。

在二期小组建设中,项目团队开始意识到完全市场化给一期小组带来了熟人社会关系被破坏的代价,而采取社会经济模式来推进小組培育工作,让小组重回社区,从原有的社区网络中汲取营养,以帮助小组修复裂痕和促进成长。二期组员也意识到市场化逐利动机无法使自己放平心态,更无法全身心投入生计互助组织的建设当中。因此,转而淡化组员对市场利益的追求,回归到村民之间的互帮互助,如小组和村民共同举办了乡村生态游活动,一起建设垃圾池,一起开展创设社区公共活动空间等。这样的社会经济氛围避免了过度市场化带来的困扰,实现了小组内部、小组与社区、市场多元主体相互之间关系的整合。

(2) 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割裂

传统的、绿色的、安全的农业生产模式是农民的优势,然而这种优势在市场逐利之下反而变成了劣势。追求效益、逐利为本的市场化模式,磨灭了生产者与消费者相互之间的信任,中间商则利用双方之间沟通的不畅,占据了话语权与控制权,对农户和消费者的利益造成威胁。①这一威胁有没有可能通过去掉中间商,直接拉近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得到消除呢?有没有可能让生产者和消费者形成同盟的关系?走向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合作,而不是被中间商所操控,成为一期小组留下来的迷思。

在一期小组建设中,缺乏建立生产者与消费者关系的良方,而又急于通过城市消费网络把小组养出来的鸡卖掉。这一做法无疑是简单的、急于求成的,社会工作者只不过以公益的身份充当了当初的那个中间商而已。二期小组更加注重生产者与消费者相互之间关系的构建,以讲述生产故事,举办乡村生态游、农耕体验、绿色农产品社区展销等活动促进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对接,建立双方的信任与互惠关系。社会工作者从“中间商”转向搭建组员与市场联结的桥梁,促进农户与消费者之间人情关系的建立和人际信任的巩固,这也是第二期小组取得相对成功的关键。第一期的小组建设显然没有能够理解这一点,当小组和社会工作者一起打破当初制定的“三不支持”原则时,生计项目和小组建设就再次跌入过度市场化的陷阱。小组企图通过量产降低成本,缩短生产周期,增加收益,事实上拉远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供需对接的关系,陷入被诸多市场中间商(饲料商、肥料商、鸡贩等)所把控规则的游戏当中。

2. 团结经济——经济弱势群体抱团取暖

近年来国际上兴起的工人、消费者与生产者合作社、公平贸易运动、格莱珉银行、社区货币、农村金融合作、社区支持农业(CSA)计划等社会企业和合作经济运动,都是经济弱势群体抱团取暖的一种方式。

(1) 生计互助小组的自我定位——社会企业的雏形

所谓社会企业,即“借由商业性的赚钱策略获取组织经营所需资金,以实现组织的慈善或社会使命者”。①在Alter对社会企业划分的混合光谱中,四种混合型社会企业组织形式(非营利组织创收活动、社会企业、企业社会责任业务、企业履行社会责任)都具有社会和经济两种诉求,可以从动机、责任和收入使用三个方面对四者进行区分。生计互助小组、农业合作社等,通常被视为社会企业的雏形,属于由非营利组织创收活动部分。朗村两期互助小组,具有社会企业雏形的特征,强调使命驱动、持份者的权责、资金用于慈善等。

同时,Alter从经济可持续与社会可持续两个方面区分了四种混合社会企业模型②,生计互助组织作为一种准社会企业,由非营利组织(如社会工作机构等)孵化培育,比起经济收益,其过程会比其他三种类型更加侧重于社会方面的可持续性。在一期小组培育过程中,因项目团队未能捕捉到这一点,对小组与市场以及社区的关系定位不清,导致小组组员之间、小组与社区以及市场之间的关系走向割裂。二期小组吸取了一期小组的教训,项目团队向社会企业方向迈进,认识到团结互助的初衷与本质,突显组织的使命和责任,在互助中实现组员的成长,以及小组、社区和市场的整合。

(2) 生产者的团结

团结经济(solidarity economy)的概念源于“社会经济”领域的讨论,旨在通过“第三部门”替代常规的市场和国家中心体系来解决社会和经济排外主义的政策。团结经济提倡使用更具改造力的手段解决经济行动主义的问题。③就某种程度上而言,团结经济是社会经济诸多实践方式中,更为强调通过促进参与者(主要是弱势群体和一般民众)联结来应对市场问题的一种社会经济模式。

生产者团结是构建生产者社会支持网络的一种重要的形式。社会网络可以为贫困人员提供一定的底线保障和精神支持,并对其赋能,从而使单个贫困人员联结为共同體并产生内生脱贫的动力,提高扶贫工作的可持续性,对于扶贫工作的开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④

在传统农村社区,互惠、互助是村民社区经济生活的常态。村子里哪家摆喜酒,其他村民会过去帮忙,很少会计较时间成本和工钱。有时候如果哪一家因此要算工钱给村民,有些村民反倒不高兴,认为这是瞧不起自己。这正是市场经济与社会经济的区别之处,也反映了熟人社会中社会资本的独特作用与价值。

在中后期,一期小组逐渐掉进了市场经济的陷阱之中,原本熟人社会关系被功利化的市场思维所凌驾。当社会工作者在回应组员提出的严格计算工分的要求时,也在强化组员功利取向,加剧了组员之间、小组与社区之间关系的破裂。二期小组虽然仍保留了按劳分配规则,但已从一期割裂式关系中吸取教训,开始反思生产者团结的意义。

(3) 团结市场——可持续的力量源泉

除了需要促进生产者团结,还需要团结庞大的消费者群体,这样团结经济的模型才能得以持续。团结市场是一种“有组织、以团结为导向的需求网络”,可实现经济替代与社会运动的融合,在促进生产者与消费者联结的同时兼顾社会道德与发展。①一期小组遭受挫折的原因之一在于把顾客当成了市场中的“消费者”,而忽视了生产者和消费者可以互为信任、互惠互助,乃至构建生产者与消费者同盟。

市场竞争的核心是利润的竞争,生产者通过商品和价格与消费者建立关系,同样的产品质量,价优者取胜,最终目的都是赚取更多的利润。这样一来,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往往缺乏信任基础,于是出现消费者很少关注生产者的生产过程,生产者往往也不会优先考虑消费者的健康和安全问题。而社会经济、团结经济,除了经济的目标,更重要的还有社会目标,例如文化保育、生计发展、能力提升、社会就业等,这些因素被纳入经济行为当中。

在二期小组实践中,工作团队希望将社会经济的反思与实践扩展到消费者环节,加强小组与团结市场的联结。例如:开展消费者、生产者的教育活动;扩展城市宣传和销售网络,开展生态体验游等城乡互动活动;通过网络媒体打破地理条件的界限,建立起社区微信群、QQ群等,让组员、农户和消费者加入进去,直播生产过程,让生产者和消费者直接互动;生产环节让消费者可以有更多的参与,增强消费者的信任和对农民的信心,组织插秧、收割、种番薯、种菜等农业体验节目,让消费者和农民、农业生产之间建立情感纽带;乡土人情文化不单是凝聚生产者的纽带,更是凝聚消费者的纽带,通过乡土人情,能够更好地带动城乡之间的互动。

五、 结语

关系性因素是影响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成败的关键。一期小组陷入多重割裂式的关系陷阱之中,而忽略了组员的主体性,在组员主体意识没有被树立起来的情况下仓促建组,所呈现出来的社会工作者与互助小组之间的关系是单向的、被动的。项目团队将组员从原有的熟人关系中抽离出来,以市场化的方式建立合作关系,让组员在逐利中开始迷失,同时也拉远了小组和社区的距离,丢失了熟人社会当中宝贵的社会资本。且社会工作者对小组与市场关系的认识不足,当以市场逻辑去推动生计项目的时候,将整个小组带入市场法则的关系陷阱之中。

项目团队鉴于一期小组割裂式关系的困扰,二期小组采取了重回社区、重组小组和重建项目的三大策略,更加强调小组与社区的关系,注重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互为主体式关系建构,更加强调对市场关系定位的把握,促进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走向整合。二期小组通过现金入股来强化组员的权责观念,通过社区资产为本模式“去客体化”和重构农民的生活自信,唤醒小组主体意识,从而构建了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之间互为主体的关系。同时,社会工作者采取重回社区的策略,进一步聚焦于小组与社区的关系,增加了社会工作者对社区原有人情关系文化的了解、尊重、引导与整合。社会企业的混合光谱也让项目团队对摆荡在社会与经济二元目标下的互助组织目标定位更加清晰。团结经济下,生产者与消费者互助合作,进一步丰富了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的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框架。

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在多元主体关系营造上存在明显差异,并分别走向“割裂”与“共生”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无论是在扶贫开发还是在乡村振兴中,农村社会工作者在实务中都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以上的关系视角的问题。社会工作者割裂式地看待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会给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培育带来诸多困难,唯有唤醒生计互助小组组员的主体意识、增强组员之间的互助、增进小组与社区之间的联结、促进生产者与消费者相互之间互信与合作关系构建,才能够让小组在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当中汲取营养。

(责任编辑:肖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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