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纹样的视觉语言研究

唐莘芝 林靖云

海南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海南 海口 570228

黎锦是海南黎族历代流传的一种民间织锦，由于黎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而黎锦纹样所表达的内容与黎族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灵巧的黎族妇女通过对日常生活中所见所闻的事物用夸张、变形等方法，将它们抽象化地反映在了黎锦上。因此黎锦被称为“中国棉纺织史上的活化石”。黎锦上的装饰纹样更是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黎锦纹样充分向后人展示了黎族人民当时的文化信仰、生产生活、民间传说等方方面面，具有其独特的魅力。

一、黎锦纹样视觉语言的造型表现

黎锦纹样的造型表现是其艺术效果的外在表现形式，经过历代流传种类繁多，具有较强的民族地域性特征。黎族妇女将所见事物几何化、抽象化、像素化的表现在黎锦上。根据其造型内容，大致可分为人物纹、动植物纹、几何纹这三大类。

（一）反映生活的动植物纹

黎锦纹样中的动植物纹使用频率很高，原型都来源于生活。其中动物纹有：蛙、牛、鸟、龟、黄猄、羊等等，不同的动物具有不同的寓意。

青蛙能除害虫促使水稻生长，是黎族崇拜的动物之一。此外，黎族人民认为青蛙有很强的繁殖能力，代表着多子多福。因此蛙纹被广泛地应用在黎锦中，其形象历代流传下来经历了从具象到抽象的变化。具象蛙纹比较写实，有较强的可视性，其整体呈菱形，上肢在前，粗壮的下肢腿后蹬，准备起跳的形态栩栩如生。后期的抽象蛙纹由简洁的直线、折线构成，被简化成几何纹样。

龟纹象征着长寿，自古以来就是一种被广泛使用的吉祥纹样。黎族妇女常用菱形表示其身体，用直线构成四肢，通常以正面形象出现。龟纹的背上常配有“卍”字纹，表示“万寿”之意。

植物纹常作为装饰纹样在黎锦中与人物纹、动物纹搭配使用，在其造型特征的表现上充分体现了海南当地的地理环境，通常有蕨类、藤类以及各种花草树木。木棉花、蕨菜、缠枝藤、灵芝草等植物经过黎族妇女艺术化处理，常以二方连续的方式循环往复的运用在黎锦中，极具装饰性与趣味性。比较常见的有木棉纹，木棉花的根部、枝叶、花朵都分布其中，寓意着枝繁叶茂、家庭美满。

（二）充满想象的人物纹

人形纹的主要体现了黎族人民的图腾崇拜与日常生活两个方面。

人形纹的造型多样，可以将其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种，蛙姿人纹。这一时期的人形纹保留着某些蛙纹的特征，如菱形身体与蛙纹中的脚蹼，这也表现了先民对于青蛙的生殖崇拜。与蛙纹向上的上肢不同的是，蛙姿人纹的上肢由向上变为向下，整体呈站立状。第二种，具象人纹，这时的人纹由蛙姿人纹演变而来，更清晰的表现了人物特征，动态多变，与其他纹样组合成一个个带有场景性的图案（图1），如婚礼图、舞蹈图生产劳动图等等。这些生活场景经过艺术化处理的方式，以点线面为基础构成要素，搭配不同色彩运用黎锦上，向后人更直观地展现了民族风貌。第三种，简化人形纹，这一时期的人形纹仅用简单的线条表现四肢。

图1 哈方言区女子筒裙

黎族中有一个比较常见的纹样——大力神纹，体现了黎族对于图腾的崇拜。大力神是黎族民间传说中的创世神，相传远古时期，天地距离很近，而天上有七个日月，民不聊生。这时力大无穷的大力神出现，撑开天与地，并射落六个日月，开山造河，使黎族人民能够安居乐业，是黎族人民崇尚力量的象征。黎族妇女将其形象概括描绘，在黎锦纹样中其造型特征给人一种孔武有力的形象，粗壮的手臂张开，双脚展开踩在地上，对称的形式给人沉稳、气势宏大之感，充分体现了黎族人民的敬仰之情。

（三）抽象简练的几何纹

几何纹简单抽象常常被作为边饰使用。点、线、面为其基本构成元素，搭配菱形、三角形等几何图形。几何纹样来源于自然生活，如云、雷电、以及生产生活工具等，黎族妇女根据所见具体的物体形象进行加工。常见的有十字纹、锯齿纹、水波纹、云雷纹、几何花卉纹、网筛纹等，黎族妇女在黎锦中加入几何纹，起到了装饰美化，丰富图案的效果。

（四）形象直观的字符纹

黎族的字符纹（图2）是汉民族文化影响的产物，汉文化中一些具有吉祥意义的文字如：“喜”“寿”“吉”等被用作纹样使用在黎锦中。

图2 美孚方言区绣字头巾

黎族妇女常把喜字织成双喜纹，常在婚嫁之时使用，有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之意。

卍字纹自宋代开始在黎族使用，寓意着吉祥、万福。黎族妇女将“卍”字进行巧妙的组合连接，延伸出了单独、对称、三角、连续等等各种形态。

二、黎锦纹样视觉语言的色彩特征

色彩是吸引人的第一要素，好的色彩语言会增加画面的感染力，给人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黎族分为五个方言区，分别有美孚方言、赛方言、杞方言、哈方言、润方言，每个方言区的色彩特征各有不同但又具有共同点。黎族妇女在染色时常在植物中提取染料，根据染色时间的长短及染料浓度不同，色彩的深浅也有所不同。在黎锦中，使用最为频繁的颜色是靛蓝、黑、红、黄、白、黑色，每个方言区在色彩搭配中又有所不同，比如杞方言区的黎锦色彩对比最为热烈，喜好用艳丽的颜色，而美孚方言区因使用其独特的絣染技艺将棉纱先染后织，常以靛蓝色搭配白色为主色调，相较于杞方言区黎锦的色彩就显得单一素雅。

（一）鲜艳的色彩运用

因为植物染料的特性，色彩通常比较厚重，所以黎锦纹样的颜色纯度相对较高，出现了明快鲜艳的效果。晚清的诗句“黎锦光辉艳若云”正是描写了黎锦鲜艳的色彩。

红黄两色常被用作主色调运用在纹样中，两种颜色虽色彩倾向近似但又存在一定跨度，整体搭配热烈而活泼，极具视觉冲击力。大面积的红色搭配点缀少量黄色的纹样经常出现，这样起到平衡黑色织物底色的沉闷与大面积红色鲜艳的效果，使得纹样更加精致繁密，有凸显细节的作用。

（二）鲜明的色彩对比

黎族妇女常用黑色与靛蓝色作为黎锦的底色，在黎族人民的传统观念中，黑色预示着新事物的诞生，旧事物的灭亡。黎族妇女在黑色的底色上增加红、白、黄、绿等颜色，使黎锦整体对比鲜明，纹样突出，增加黎锦的艺术性。红色作为纹样的主要色彩被用到的最多，在红色的基础上增加其他的颜色形成对比，这也提升了纹样的丰富性。

哈方言区善于使用高纯度、高明度的色彩织锦，用鲜艳的红色为纹样的主色彩，纯洁的白色作为分割线，在黑色的底布上使得纹样清晰分明又沉稳强烈。如哈方言的婚礼图（图3），具有浓厚的生活趣味，生动的描绘了黎族女子出嫁的场景。纹样中抬轿子的男子、花轿和新娘经过变形简化的手法形象出现在了黎锦上。纹样中象征着喜庆的红色填充出了人物、花轿，白色勾勒出了轮廓线条，使纹样分明立体，生趣盎然的表现了乡土风俗。

图3 哈方言区婚礼图

（三）和谐的色彩搭配

和谐是传统形式美法则中重要的构成特征，黎族的五大方言区在进行色彩搭配时，都遵循了和谐为主的审美法则。

在色环上90°夹角内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色彩搭配被称为类似色。类似色的运用会使画面明朗耐看、优美柔和。在与明艳的红色搭配时选择增加橙色作为其配色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哈方言区的橙色根据其饱和度与明度的不同把橙色分为古典的褐色系与明亮的橙色系，如织锦中呈对称形态的红色人形纹，以二方连续的形式排列，而褐色系作为间隔呈现在其中，起到了缓和与衔接其他纹样内容的作用，与红色融为一体。因其色差较小，所产生的对比也较小，保证了其整体的和谐统一，也增加了层次感，使色彩在视觉上又多了一层韵律。明亮的橙色在使用中有的单独成纹与红色纹样单独排列，也有的仅作为主色的排列点缀其中，纹样整体在沉稳中又增加了丰富的色彩情感。

美孚方言区（图4）的絣染技艺值得一提，先染后织的手法影响其整体的色彩构成，染色与织造后的黎锦整体带有一种晕染的朦胧美，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靛蓝色经纱与白色纬纱相互交织的纹样造型。在染色过程前的扎花步骤决定了织物的纹样造型，影响色彩的清晰程度，有极强的随机性。絣染织造后的黎锦纹样传达出一种安静、素雅的视觉语言。

图4 美孚方言区絣染黎锦

三、黎锦纹样视觉语言的构成形式

形式美是对美的事物规律性的、抽象的总结，概括了普遍的美的规律。黎锦纹样有独特的表现形式，其视觉语言的组成也蕴含了一定的形式美特点，如对称与均衡、条理与反复、变化与统一等特点。

（一）对称与均衡

对称指的是对称中心左右两边的图案大小颜色都完全相同，均衡是在视觉上给人一种平衡之感，视觉平衡能给人力量平衡、重心平稳的感受。黎锦纹样的造型虽然千变万化，但是在形式上极其讲究对称感。黎族妇女在创作黎锦纹样时常使用对称的母体纹样，使纹样从外观上看整齐简洁。在进行纹样组合时，通常将母体图案放大并放在视觉中心的位置，其余的子图案围绕着中心，以二方连续或者四方连续的方式重复排列，从而给人一种厚重、严谨的视觉感受。

黎锦纹样的对称形式可以分为四种。第一，单独的均衡式对称，这种形式并不是完全的对称，而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合理的调节纹样所占的空间与位置大小，使整体的纹样样式出现均衡感。纹样不受到对称轴的限制，结构也较为自由，但整体画面仍然是一种稳定的形式。大型的龙纹经常用到此类形式，以龙纹为主要纹样，个别小纹样以散点的形式分布其中来作为辅助纹样，在起到突出主体作用的同时也能保证纹样整体的视觉平衡。第二、轴对称，这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对称形式，通常有水平对称与垂直对称两种，构图形式庄重大方。如最常见到的大力神纹样，黎族先民用对称的手法创造出大力神威猛神勇的救世主形象，表达了对大力神的崇拜与敬仰之情。第三，十字形轴对称形式，相比于轴对称，十字形的对称形式更显得严谨，需要同时满足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的对称。这样的构成形式类似于现代设计中的同形异向，充分体现了黎族妇女的空间逻辑能力。第四，反向式对称形式，顾名思义是纹样的一种绕对称轴做镜像对称的对称形式，纹样的形式、内容上虽然没有差别，但是纹样的动态是反方向呈现。不同于严谨的轴对称，反向对称显得更有生命力。

黎族妇女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原本呆板的对称形式打破了空间的限制，赋予其活力，可见在很早以前黎族先民就具有了一定的审美能力，开始了她们的艺术创作。

（二）条理与反复

条理指的是有条不紊，将原本杂乱的事物按照统一的形式进行有规律的排列，反复是指来回重复，将原本的单独纹样进行重复、连续排列。黎锦多数纹样的连续性构图充分传达了这一特点，将一个基本纹样进行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有规律的重复连续排列，使纹样具有淳厚质朴的视觉感受，也表达了黎族人民民风淳朴的传统美德。

黎锦纹样在排列形式上常呈平行式有秩序排列，将原本杂乱的纹样进行有逻辑性的排列。具体来说：黎锦纹样的构图常用与主体纹样色彩可做区分的颜色为分割线，平行的排列对整体布局进行区分，其中填充纹样的大小、色彩、方向各有不同，但按照一定的周期性规律变化，形成了一种张弛有度的韵律感。

（三）变化与统一

变化是指图案内部的差异，统一是指图案的内在联系。如果只有统一，那么画面将变得呆板无趣，如果只有变化画面将变得没有秩序。而黎锦纹样的视觉形象很好地做到了在统一中寻变化，在变化中找统一。

黎锦纹样表现变化与统一的形式有很多种，如连续纹样的色彩、方向的变化对比，单个纹样的装饰、线条对比。正是这些不同的色彩、线条使黎族纹样变得富于变化。如婚礼图中重复排列的小狗纹样，黎族先民认为狗是消灾避祸、保佑平安的祥瑞之物，将其绣在婚礼图中也代表了他们的美好期盼。同形异色的狗纹在摆放位置与方向上都有所不同，突破了简单机械的重复，做到了既有秩序感又有多样性，很好地避免了单一纹样所带来的枯燥感，使原本静态的纹样变得灵动。

结语

以上对黎锦纹样从造型表现、色彩特征以及构成形式三方面进行分析归纳其视觉语言特征，其造型多样、色彩鲜艳和谐、构图充满形式美，这些视觉语言让我们对黎族历史、黎族文化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黎锦纹样通过其简单的造型向我们视觉化地呈现了黎族先民的生产生活，赋予简单图案很多情感化意义，也给予了黎族传统文化另一种记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