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崇宗皇帝敕建甘州卧佛寺原因考释

2022-08-03 06:33陶琦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2年11期
关键词:国师张掖西夏

陶琦

(张掖大佛寺文物研究所,甘肃 张掖 734000)

1 甘州卧佛寺概述

甘肃甘州卧佛寺即今张掖大佛寺,位于张掖市甘州城区西南隅,坐东面西,占地30000多平方米。寺院始建于西夏崇宗永安元年(1098),原名“迦叶如来寺”。明洪武五年(1372)惨遭兵燹,部分建筑毁于战火。明永乐九年(1411)重建,永乐十七年(1419)敕赐“弘仁寺”之额。宣德二年(1427),奉敕重修,并赐名“宝觉寺”。清康熙十七年(1678)敕赐寺名“宏仁寺”。又因寺内供奉着长34.5米的释迦牟尼涅槃巨像(图1),故民间也称“睡佛寺”“大佛寺”“大寺”等。

图1 张掖大佛寺卧佛殿释迦牟尼涅槃像

该寺历经多次重修,现存地面遗构均为明清建筑,主要有卧佛殿、藏经阁及土塔这三座原有建筑,以及山门、牌坊、钟楼、鼓楼、原文庙大成殿、原提督军门署二堂、原二郎庙清源殿数座迁建至此的古建筑组成。原寺院规模宏大,占地十万多平方米,僧众多达千人。其主体建筑卧佛殿,为两层楼重檐歇山顶,殿高20.2米,南北长52米,东西宽26.3米,总面积1370平方米,规模宏大,保存完好,内容丰富,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的西夏佛教殿堂。殿内有卧佛、十八罗汉、十大弟子及大梵天、帝释天等塑像31尊,《西游记故事》等壁画530平方米,还有众多的砖雕、木刻、匾额、楹联、诗词、书法、题记、藏经和传说等。它们对研究西夏的历史、宗教、文化、艺术、建筑等都是极其珍贵的实物资料。

关于该寺的始建时间,清顺治十四年(1657)杨春茂撰《重刊甘镇志·祠祀》“宝觉寺”条和清乾隆四十三年(1779)钟庚起撰《甘州府志·营建》之“坛庙·宏仁寺”条都明确记载:“西夏永安元年(1098)建。”这在学界已成定论。永安为西夏崇宗年号,永安元年即公元1098年。为何当时社会会在甘州建造一座规模宏大的“卧佛”寺院,其原因对于我们研究西夏时期的历史,特别是西夏佛教的发展具有重大的意义和重要的学术价值。本文将结合有关史料和研究成果,从四个方面逐一考释。

2 甘州卧佛寺敕建原因考释

2.1 西夏嵬咩国师掘得古涅槃佛像

记载甘州卧佛寺创建较详尽的史料,最早见于明宣德二年(1427)的《敕赐宝觉寺碑记》。此碑现已不存,明宣宗御制碑文见于清顺治《重刊甘镇志》。其碑云:

……李乾顺之时,有沙门族姓嵬咩,法名思能,早从燕丹国师,妙领真乘,深造密奥,阖境之内,贵贱耆壮,尽信无间,号之为国师。一日,敛神静居,遂感异瑞,慧光奕煜,梵呗清和,谛听久之,嗈嗈非远,起而求之,四顾无睹,循至崇丘之侧,其声弥近,若在潜翳之下者。发地尺余,有翠瓦罩焉,复下三尺,有金甓覆焉,得古涅槃佛像。时四境之内,僧行善信,传闻忻跃,奔走聚观,咸咨嗟曰:“吾侪于此睹光明,聆音韵,非一朝夕,顾以阍昧,莫加寻究,非师善力,曷致感通欤?仰惟上善与佛有缘,在我下愚,虽近弗遇。”于时嵬咩忻快灵遇,心在感激,欲建弘刹,用崇祗奉,殚厥劳贳,经营缔结,不逾期岁,岿然焕然。惟肖像未就,旋感神工,效其妙技,不疾而速,中月以成……其寺故名“卧佛”。

此碑文将甘州卧佛寺的始建缘由说得很明白。西夏崇宗李乾顺在位时,嵬咩国师偶然在“崇丘之侧”掘得金砖翠瓦覆盖的古涅槃佛像,于是断定此处必是佛门圣地,便主持兴建了这座规模宏大的寺院,并依照睡佛的形态在大殿内泥塑彩绘了卧佛的金身。“国师”是西夏国王对佛教界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法师之封号,其社会地位较高,属于“上等品位”。“嵬咩”即“嵬名”,也即“於弥”之异译,於弥部即西夏党项族八大部落中的“拓跋氏”。笔者以为,嵬咩法师,出身于西夏国皇族,又有显赫的“国师”地位,而且在笃信佛教的甘州群众中有很高威望,因此以嵬咩法师当时的地位和身份,他号召创建甘州卧佛寺,取得西夏崇宗乾顺的重视与支持,应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此碑记只记载了甘州卧佛寺是西夏乾顺时国师嵬咩所建,但对甘州卧佛寺建造的确切年代并无明确记载。

1966年,从卧佛腹内发现了一件明成化十三年(1477)造重建卧佛纪事铜牌(图2),其上錾刻有“震旦国张掖郡流沙河有迦叶佛遗迹,大夏建。崇宗皇帝永康元年,嵬咩国师始创卧佛圣象……”等文字,对建造卧佛寺一事有明确记载。

图2 明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铜牌铭记

据相关研究,“永康”系“永安”之误。按此碑文提供的线索,再综合《敕赐宝觉寺碑记》的记载可知,甘州卧佛寺确实是西夏崇宗永安元年国师嵬咩所建。

乾隆十二年(1747)《重修卧佛殿碑记》(图3)也有关于嵬咩创建甘州卧佛寺的记载:“粤稽甘肃张掖郡弘仁古刹有古卧佛遗迹,始自晋代永康元年。有真人嵬咩国师,中显三昧异像,帝延入内宫,高设猊座说法。后国师仍到震旦张掖郡,屡闻此地有丝竹声,循声而至,实天乐也,而忽在地,就地而掘得一碧玉卧佛圣像,而嵬咩师始创焉。”此处亦将西夏“永安”误为晋代“永康”,但关于国师嵬咩掘得卧佛圣象,故而兴建寺院的记载是明确的。

图3 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

除上述几条史料外,清代吴广成编修的《西夏书事》卷三十一也有关于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记载:

崇宁二年,夏贞观三年春二月,建卧佛寺于甘州……

甘州僧法净于故张掖县西南甘浚山下,夜望有光,掘之,得古佛三,皆卧像也,献于乾顺,乾顺令建寺供之,赐额“卧佛”。

此段记载亦是关于修建卧佛寺的缘由,但与前文所引宣德二年《敕赐宝觉寺碑记》、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纪事铜牌铭文和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有许多不符之处。其一,前三段史料都记载甘州卧佛寺的创建者是西夏嵬咩国师,而《西夏书事》却认为是甘州僧法净。其二,关于西夏嵬咩国师掘得的涅槃佛像数量,《敕赐宝觉寺碑记》和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纪事铜牌铭文没有明确记载;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明确记载“掘得一碧玉卧佛圣像”;《西夏书事》则明确记载“得古佛三”。其三,从掘得的涅槃佛像材质方面讲,《敕赐宝觉寺碑记》、明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纪事铜牌铭文和《西夏书事》都没有明确记载掘得的涅槃佛像是什么材质的;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则明确记载为“碧玉卧佛”。其四,从创建甘州卧佛寺的具体时间来说,《敕赐宝觉寺碑记》只说创建于“李乾顺之时”;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纪事铜牌铭文明确记载为“(大夏)崇宗皇帝永康元年”;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则说是“晋代永康元年”;而《西夏书事》则明确记载为“夏贞观三年春二月”。其五,从涅槃佛像出土的地点看,《敕赐宝觉寺碑记》、明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纪事铜牌铭文和乾隆十二年《重修卧佛殿碑记》都语焉不详,前者说是在一“崇丘之侧”,后二者都说是在“张掖郡”;而《西夏书事》则明确记载在“故张掖县西南甘浚山下”。

笔者对以上史料综合分析后认为,这四条史料显然记述的都是同一事件,因为这四种说法都认为甘州卧佛寺的创建是缘于古代涅槃佛像的出土。总之,西夏嵬咩国师掘得卧佛圣像并献给崇宗乾顺,崇宗因而下令敕建寺院,是甘州卧佛寺得以修建的直接原因。

2.2 加强政治统治的需要

兰州大学历史系教授李蔚先生在其著《西夏史》中说:西夏党项族的风俗是“笃信机鬼,尚诅祝”,即信仰鬼神与崇拜自然,巫术亦十分流行。西夏立国后,原始低级的信仰已不适应统治阶级的需要,单纯依靠军事镇压也不能征服人心,而临近西夏的北宋、吐蕃、回鹘等皆崇尚佛教,这种形势使得西夏统治者也接受了当时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宗教——佛教。所以,在西夏最高统治者中,从开国之君元昊起,历代统治者无不尊儒、崇佛,推行儒佛并重的治国方针。为了发展佛教,西夏统治者积极从北宋、吐蕃、高昌输入佛典、翻译佛经、延请高僧弘法的同时,还在中央设置了一整套比较完善的佛教管理机构和制度,并用行政命令强推佛教,规定每一季第一个月的朔日(初一)为“圣节”,让官民届时烧香礼佛。尤其崇宗乾顺统治时期,为进一步巩固党项霸业,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如,在“治国之术”上,更加重视“以儒治国”“以佛治心”,儒佛并重,改西夏“尚武重法”的立国方针为“尚文重法”,作为强大思想武器和精神支柱的佛教与佛学自然备受尊崇,深入人心。除此之外,西夏统治者还在全国大兴土木,广建寺塔。由于皇帝倡导,所以,西夏举国佛事昌隆。位于河西走廊的甘州、凉州作为西夏重要的军需之地和佛教中心,修建寺塔的工程更是浩大。《重修凉州感应塔碑记》载:“近自畿甸,远及荒要,山林溪谷,村落坊聚,佛宇遗址,只椽片瓦,但仿佛有存者,无不必葺。”凉州护国寺感通塔的重修和甘州卧佛寺的敕建都是缘于这一政治需要。因此,西夏统治者有意利用“正统佛教”的威力扩大政治影响,以达到笼络人心和加强政治统治的目的。

2.3 佛教自身发展原因

甘肃张掖位于河西走廊蜂腰地带,东邻金昌及武威,西接酒泉,南达青海,北控大漠,地理位置特别重要,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河西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设郡,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历史上,张掖一直是河西地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和外交活动中心。《明宣宗敕赐宝觉寺碑记》中说:“甘州,故甘泉之地,居中国西鄙,佛法所从入中国者也。”佛教自西汉末年传入中国后,这里又成了河西的佛教中心。《魏书·释老志》记载:“凉州自张轨后,世传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寺塔。”这证明五凉时期,河西佛教已很兴盛,凿窟造像亦很普遍。张掖也成为西域高僧前往中原传教的必经之地。这一时期,往来于甘州、凉州、龟兹(qiū cí,汉代西域国之一,辖境相当于今新疆库车、沙雅等地)、敦煌的高僧有月氏(yuè zhī,又名“禺知”,汉朝西域国名。大月氏国在今新疆伊犁以及甘肃青海一带地区)人竺法护,龟兹人佛图澄、鸠摩罗什,天竺(古印度)人昙无谶、竺法兰、兰摩腾、竺佛朔、竺叔兰,罽宾(jì bīn,今克什米尔)人僧伽提婆、佛陀耶舍等。他们开坛讲经弘扬佛法,翻译佛经已蔚然成风,为佛教文化的传播、兴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秦姚兴弘始元年(399)法显等五人从长安出发,经青海东部,从西宁越扁都口于弘始二年(400)来到甘州,受到张掖公段业的礼遇。法显等与张掖名僧智严、慧简、僧绍、宝云、僧景相遇,欣为同志,共同“夏坐”三个月,之后同往天竺取经。隋炀帝于大业五年(609)西巡张掖,命随行高僧慧乘给高昌王、伊吾设等讲《金光明经》,然后巡视寺院,赐钱修葺,进一步推进了张掖佛教事业的发展。吐蕃与回鹘统治期间,张掖的佛教虽较之隋唐逊色,但仍有一定的发展。到西夏占领河西时,张掖等地已有千年的佛教传播发展历史。张掖城乡,寺塔遍布,僧徒甚多,香火兴旺,译经丰富,佛教文化艺术发达,这都为后来西夏佛教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历史基础。西夏统治者不仅大力提倡佛教,而且精通佛学,带头崇信佛教。这对西夏的佛教文化发展兴盛,无疑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因此,甘州作为河西走廊的重镇及西夏国的佛教中心之一,虔诚的佛教徒崇宗乾顺在此“敕建”卧佛寺院应是十分自然的事。

2.4 乾顺为母祈福原因

夏天安礼定二年(1086)七月,惠宗秉常驾崩后,皇位由年仅三岁的太子乾顺继承,国政大权落入乾顺的母亲和国舅梁乞通手中。夏国朝廷形成了母党专权的局面。夏永安二年(1099),崇宗乾顺在辽道宗的支持下,用毒酒毒死梁太后,结束了长达13年的梁氏专政,乾顺开始亲政。梁太后去世后,作为虔诚佛教徒的崇宗乾顺总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愧对母亲,为消除心里的不安与恐慌,以达到善有善报的愿望,“乾顺自母梁氏卒,辄供佛,为母祈福”。此时正好“甘州僧法净于故张掖县西南甘浚山下掘得古卧佛像”,要“献于乾顺”,乾顺于是“令建寺供之,赐额‘卧佛’”,以示纪念。著名学者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中对此观点也表示认同:“乾顺为母后祈福,于甘州(张掖)建造宏伟壮丽的卧佛寺。”这些都足以说明西夏国主崇宗乾顺敕“建卧佛寺于甘州”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为了替母亲梁太后祈求冥福,减灭罪孽,以求福报。

3 结语

综上所述,西夏嵬咩国师掘得古涅槃佛像是崇宗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起因,也即直接原因,通过佛教手段来加强西夏政权的统治是敕建甘州卧佛寺的根本原因,佛教自身发展是敕建甘州卧佛寺的历史原因,为母梁太后祈求冥福是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个人原因。正是这些原因,甘州卧佛寺得以修建,后来才有了甘州卧佛寺辉煌灿烂的佛教文化。甘州卧佛寺历经九百多年的沧桑岁月,保存至今实属不易。它作为中国历史文化遗产的杰出代表,文化积淀深厚,文物荟萃,拥有亚洲最大的室内泥塑卧佛,保存了国内最完整的御赐《北藏》初刻初印本佛经,并拥有大量珍贵佛教文物和文献资料,是一座集建筑、雕塑、绘画、藏经为一体的佛教艺术博物馆,是北宋时党项族与中原文化融合的历史见证,也是当时张掖经济发展、佛教文化兴盛的历史见证,在佛教的传承与发展中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1995年被甘肃省委命名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199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注释

①③杨春茂.重刊甘镇志[M].张志纯,等,校点.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6.

②钟赓起.甘州府志校注[M].张志纯,等,校注.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8.

④吴正科.大佛寺史探[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

⑤⑥⑦⑧李蔚.西夏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⑨李范文.西夏通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⑩吴广成.西夏书事史料续编:卷三十一[M].台北:广文书局,1968.

⑪白寿彝.中国通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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