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唐立厂”:唐兰天津文学活动撮述*

2022-08-03 08:22杨传庆
文学与文化 2022年2期
关键词:遗民画报

杨传庆

内容提要:在寓居天津的七年间(1924—1931),唐兰以“诗人”的身份闻名文坛。他是须社词侣之一,与郭则沄、郑孝胥等清遗老名流唱酬;又融入了《北洋画报》文人群体,从事报刊编辑工作。尽管唐兰参加清遗民词社,但他在情感上与遗民群体并无太多共鸣。羁旅异乡之愁、光阴流逝之忧是青年唐兰诗词情感的核心。不过,他的诗学、词学思想又与遗民文人有关联,特别是在词的创作上摹效梦窗风格,受到了朱祖谋等遗民词人的影响。

唐兰先生(1901—1979),字立庵(立厂),被誉为无锡国专“三杰”之一,著名文字学家。作为学者的唐兰广为人知,而作为诗人的唐兰则少有提及。实则在民国时期,“诗人”是唐兰的一个重要身份。钱仲联在1935 年所作的纪念无锡国专创办十五年之《十五年来之诗学》中评价唐兰:“工倚声,诗亦步趋宋贤,参以玉溪,与海藏诸老唱和,北方诸名宿皆推服之。”另外,叶恭绰纂刻的《广箧中词》(1935 年)、林葆恒编选的《词综补遗》(1942 年至1945 年间编)中均收录唐兰词多阕,《词综补遗》称其“为词独具深思”,“天才绮练,又于词致力独深”。

无锡国专期间,唐兰发愤治小学,渐及群经,进而延及古籀、甲骨文字,在学术上崭露头角,得罗振玉、王国维称许。但1923 年于国专毕业之后,唐兰曾在较长时间里离开了学术研究。他说:

十三年春,遂因罗氏之招至天津,馆于建德周氏。居津凡七年。初以罗氏之属校《本草经》,属稿仅半,以故辍业。拟辑诸纬及古小学书,校补《全上古三代秦汉六朝文》,订正《殷虚文字类编》,均未成。居停周学渊氏工诗词,余亦好之,日从诸词客游宴酬唱,稍废考证,仅为《白石道人歌曲旁谱考》一文,又拟为《唐宋燕乐曲考》,亦未成。

1924 年春,罗振玉介绍唐兰赴天津周学渊公馆担任家庭教师。周学渊(?—1953),字立之,号息庵,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清两广总督周馥第五子,北洋实业家周学熙之弟,历任广东候补道、山东大学堂总监督、山东调查局总办等,辛亥后寓居津门。与周学熙投身实业不同,周学渊“跌荡诗酒”,与津门遗老名流结社唱酬,诗酒流连。在周学渊的影响下,加之自身亦好诗词,青年唐兰迅速融入了清遗民文人群体之中。他参加了郭则沄主持的须社,并与逊帝溥仪身边的郑孝胥(海藏、太夷)等诗词唱和,得到他们的推重。与年长的遗民们酬唱之外,唐兰在天津时还有自己的同龄伙伴群,他加入天津“群一社”,与以冯武越、王小隐、刘云若为代表的《北洋画报》文人交往密切,并于1929 年主编《将来》与《商报·文学周刊》。在天津的七年时间里(1924—1931),唐兰改变了无锡国专时期所立的学术方向。失之学术,收之诗词,津沽七年的文学活动为他赢得了“诗人唐立厂”的名号。

辛亥革命之后,“北之津、胶,南之淞沪,殊多遗老足迹”。天津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文化环境,成为名流遗老的聚集地。特别是1925 年初,溥仪潜至天津避居张园后,这里成为清遗民们心之所向之处,一时间遗民文人觞咏不断,酬唱之风颇盛。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唐兰参加了以郭则沄为领袖的词社——须社的社集活动。郭则沄(1882—1947),字蛰云,号啸麓,民国时期京津文坛重要的遗民文人。1933 年,郭则沄将须社唱酬之作结集为《烟沽渔唱》付梓行世,计分七卷,前五卷为须社百次社集之作,后二卷为《集外词》,是须社社员日常唱和之作。据《烟沽渔唱》卷五林葆恒所作《百字令》词中小注:“社起于戊辰五月,迨今百集,恰三周矣。”可知须社首次正式社集在戊辰(1928)五月末,百集结束的时间是辛未(1931)五月。《烟沽渔唱》列有“须社词侣”名单,共二十人,分别为:陈恩澍、查尔崇、李孺、章钰、周登皞、白廷夔、杨寿柟、林葆恒、王承垣、郭宗熙、徐沅、陈实铭、周学渊、许锺璐、胡嗣瑗、陈曾寿、李书勋、郭则沄、唐兰、周伟。须社的社集方式是一月三集,拈题限调。陈曾寿记云:“须社者,天津流人文士所设立,月再三集,集则拈题限调。”在须社的二十名词侣中,仅唐兰、周伟(1903—1989)二人因年龄小而未曾在前清有科考、仕宦经历,唐兰加入须社,无疑是周学渊的引领;而周伟是陈曾寿之婿,故得入社,后又追随溥仪至长春任伪满宫内府文书科长。

《烟沽渔唱》所记须社百次社集之中,唐兰参与唱和的共有十一次,作词十二首,多为咏物词。十一次社集分别是第二集《祝英台近》(咏苔)、第五集《摸鱼儿》(戊辰七夕和石帚韵)、第八集《南楼令》(待月,用龙州韵)、第十四集《定风波》(咏夕阳)、第十九集《东风第一枝》(咏唐花)、第二十七集《蓦山溪》(寒食)、第三十七集《一斛珠》(咏荔枝)、第六十三集《百字令》(题栩楼词集写影)、第六十五集《绿意》(咏绿阴)、第八十五集《苏幕遮》(咏冬柳)、第九十三集《郭郎儿近拍》(赋稻孙,时蛰云得长孙讌集索赋)。正式社集之外,唐兰参与社侣之间的日常唱酬颇多,《烟沽渔唱》所录“集外词”中有唐兰唱酬词作十八首,也颇多咏物之作,如《水龙吟》(咏杨花,用东坡韵)、《花心动》(赋牵牛花和子年)、《双双燕》(送燕)、《满庭芳》(中秋前一夕,讱庵邀集新居飞翠轩赏月)、《声声慢》(赋秋柳和蛰云),等等。

唐兰参加须社活动的地点,除社侣宅第外,“李园”和“中原露台”在其词中多次出现。李园是须社词侣室外唱酬的一个重要场所,郭则沄说:

津沽乏园林之胜,独李学士园稍具丘壑。初名荣园,余易以滢园,憎其近俗也。园中亭榭向阙题榜,余与太夷分拟其名,如挹清堂、诗趣轩、因树榭、涵虚阁、窣堵台、薆亭、淼薮,各有小诗纪之。自是春觞秋禊,必集是园。

郭则沄因为嫌“荣园”之名俗气,将其改为“滢园”,又作“莹园”,他又与郑孝胥一起为园中各景题写文雅之名。唐兰这一时期的词作有多首与李园相关,如《一枝春》(临水妍枝)词题云“滢园秋集,海棠、桃、梅各放数支,倚声赋之,用草窗韵”;《春光好》(花事了)词题云“折莹园酴醾数枝供瓶吟赏,倚声写之”。另如《瑞鹤仙》(窣堵台秋眺,用梦窗韵)一首云:

夕阳迷远峤。甚醉插黄花,匆匆归早。壶觞几班草。对西风霜叶,顿成孤抱。前时倚眺,认天角孤云缥缈。问今年健否何如?短鬓也曾吹帽。休道。闲园重访,觅句支笻,杜陵将老。垂杨犹袅。轻攀折,误年少。但萸囊愁佩,伤秋谁诉,洞口苔深径窈。怕黄昏,溪水无情,悔将影照。

此词又刊于《国闻周报》,词题为“戊辰重九,会于李园,啸麓、侗伯二公约同作,用梦窗韵”,可知是词为1928 年重九与郭则沄、郭宗熙等同游李园而作。

李园(又称“滢园”“莹园”)

李园之外,唐兰与郭则沄、周学渊等聚饮之地还有“中原露台”。如1930 年正月二十五日唐兰与周学渊、郭则沄于中原露台看雪,三人均作《菩萨蛮》词。郭则沄《菩萨蛮》(千家帘幕珠尘散)词题云:“正月二十五日偕息庵、立庵二君中原露台看雪。”唐兰所作为:

长空绘出匀烟翠,千街铺遍琼瑶碎。谁识剪裁难,推窗又暮寒。春流容易去,混忘花枝处。欲舞定遂伊,湿衣方是归。

唐兰还作有《鹧鸪天》(中原露台夜坐):

仰看飞云欲往还,好风微漾夕阳间。倚天灯火星沉海,向晚楼台雾隐山。伤逝景,怯危栏,此身能得几宵闲。身前身后思空遍,无限悲凉有限欢。

中原露台是天津中原公司的露台,中原公司1928 年元旦开业,是天津及华北地区最大的百货商场与新型娱乐中心。中原公司楼高三十米,七楼露台高耸,为露天花园,称“七重天”,它是津门文人诗酒游乐、登高兴怀的绝佳之所,也自是唐兰与词友时常光顾之处。

中原公司

除周学渊、郭则沄外,这一时期唐兰交往最多的清遗民当属郑孝胥。1925 年2 月,溥仪潜至天津,郑孝胥在天津行在任职,其与周学渊、郭则沄过从甚密。检核《郑孝胥日记》(下文简称《日记》),唐兰与郑孝胥交往的最早时间是1926 年七月十六日(8 月23 日),记云:“观立之及唐立庵近作。”不难看出,唐兰与郑孝胥建立联系自然是缘于周学渊的推介,故而《日记》中周、唐二人同时出现的场合甚多。据《日记》所录,1928 年、1929 年是唐兰与郑孝胥交往频繁的时期,例如《北洋画报》1928年12 月8 日刊登了“立厂赠刊”的郑孝胥在日本与福田宏一、西岛醕等的合影照片《友麋鹿图》,于此亦可见二人之熟稔。自1931 年六月初六日(7 月20 日)“东兴楼晚饭”之后,《日记》中便不见再有往还,彼时唐兰已然在沈阳谋得职位。

《友麋鹿图》(《北洋画报》刊登郑孝胥与福田宏一等合影,照片为唐兰所赠)

唐兰与郑孝胥相交,少不了饮酒、啜茶、游园、观花,而最堪注意的当是二人之间的诗词交往。兹举数例,1928 年八月郑孝胥将赴日本,周学渊等为其饯行,《日记》八月朔日记云:“周立之约至松竹楼晚饭,立之、啸麓、子有、章式之皆作诗送行,唐立庵制《永遇乐》词,甚佳。”1929 年五月初六日,赠端午词,《日记》记云:“郑乐全、唐立庵来,立庵示端午词《昼锦堂》一阕。”1929 年六月十三日,陪同郑孝胥、郭宗熙、周学渊观荷,并于西湖别墅饮茶,《日记》记云:“郭侗伯、周立之、唐立庵来,遂同至新桃源看荷花,至西湖别墅园中啜茶。”郑孝胥作观荷诗,次日唐兰也呈五古一首,《日记》记云:“作《观荷》诗遗侗伯。立庵来,示五古一首。”郑孝胥所作诗为《侗伯、立之、立厂同出观荷》:

伏中伏处动累日,乘兴追凉忽同出。荷塘联袂一延伫,红衣离披杂莲实。夕阳掠波弄金彩,西眺南开极蒙密。水乡渺渺入无际,安得扁舟逐明瑟。旋过湖墅荫高柳,脱帽恣谈苦难毕。餦餭奶酪甚嘉惠,渴吻得之加纵轶。论诗奋欲扫尘语,去就案头先涤笔。

唐兰所呈诗为《陪苏堪、侗伯、立之诸公观荷,归赴西湖别墅茗饮》,诗云:

雨后荷色酣,亭亭出青盖。妍影波中见,好风偶然会。游鳞欲来引,忽失应怨艾。蜻蜓纷水面,暂集翅如旆。朝开傍夕敛,意若恶昏昧。数瓣倦欲落,翘然裸青蒂。战垂蕊焦黄,莲房始长大。群蜂正乱飞,数客来篱外。微哉化物工,殆此千万汰。至色洁众伦,淡芳散空霭。溪穿远树丛,境亦绝尘壒。郑丈尝有言,诗患俗情害。一为清净思,梦想终无奈。煮茗坐林下,衣裾留馣馤。

西湖别墅位于天津马场道二十号,彼时属英租界,为雍剑秋(1875—1948)别墅,有园池花木,且开放以娱游人,故而郑孝胥等观荷之后至此品茗。钱仲联先生论此诗有云:“寄兴遥深,神貌俱淡。‘至色’十字尤精炼。”他在《梦苕盦诗话》中专论唐兰诗,特别强调其与郑孝胥的诗歌创作交往,曰:“兰庵数年前旅食平津,常与海藏诸老倡和,颇诵法陶、韦”,指出唐兰在五古创作上追慕陶渊明、韦应物。而郑孝胥论诗欲“扫尘语”,唐兰遵从其论,认为诗须避“俗情”,故所作亦淡而有味,正如钱先生所论。《日记》1929 年三月二十九日记云:“唐立庵来,谈读韦应物诗”;四月一日记云:“唐立庵赠五古。”《日记》1930 年二月二十九日记云:“唐立庵来,示古诗十三首,仿建安体。”于此,均可见唐兰在古体诗创作上与郑孝胥的密切交流。

1930 年11 月15 日《北洋画报》刊载了署名“灯”的文章——《唐诗人毁弃白首约》,此文详细记录了唐兰在天津时作为周公馆西席之外的身份。文中有云:

《将来》社主干,前群一社书记,本报特约撰述,前《商报·文学旬刊》主编唐立厂先生,能古文章,尤工诗词。

“《将来》社”,指《将来月刊》社,唐兰曾任该刊与《商报·文学旬刊》的主编,其曾记:“民国十八年,余已三十,编《将来》及《商报·文学周刊》。”从上列诸多身份,也可见出唐兰在与遗民文人交往之外于天津的丰富生活。翻检《北洋画报》,我们发现唐兰竟是画报中多次出现的新闻人物。如画报上刊登有《唐立厂画像》(1930 年7 月7 日)和《诗人唐立厂象》(1930 年11 月15 日);记录其行踪,如《诗人唐立厂,决定十日内出关赴沈》(《北洋画报》1930 年2 月5 日);关注其感情生活,如《唐诗人毁弃白首约》(《北洋画报》1930 年11 月15 日)和《诗人唐立厂现已与张晶筠女士订婚》(1933 年12 月16 日),等等。这些新闻表明,“诗人唐立厂”已然在津门文化界颇有名气。这与他跟遗老名流交往有关,但唐兰积极融入天津都市文化、成为报人和编辑是更重要的原因。

《诗人唐立厂象》

《诗人唐立厂现已与张晶筠女士订婚》

《北洋画报》创刊三周年时,刊发了《作者七人》一文,介绍画报的七位作者。这七人均为笔名,分别为:寒云、梦天、大风、秋尘、斑马、木寿、笔公。“寒云”为袁克文,“梦天”为王小隐,“大风”为沙大风,“秋尘”为吴秋尘,“笔公”为冯武越,而“木寿”则为唐兰。此文对“木寿”的介绍如下:

木寿为读书健将,是为“书虫”。旧学淹博无论矣,新学亦喜研求,新出杂志无一不读,又可称为“杂志研究专家”;在最近之将来,将发行一种杂志,现正在进行中也。木寿于学问上几乎目空一切,新旧圣人,都不在其目中,实学术界中之革命者。

可知唐兰此时乃是名响传媒界的《北洋画报》的重要作者。由此文描述,也可见唐兰倾力“新学”的锐气与努力,他积极投身于报纸杂志的创办,已是一报界“名手”。

作为《北洋画报》作者的一员,唐兰与画报文人多有交往,现存相关作品也屡有记及。如“木寿”(唐兰)有《戊辰仲冬,念三、笔公伉俪与豂公、小隐、秋尘、云若诸君集新华楼为木寿寿,戏成一律,聊志盛意》一诗,记冯武越夫妇、张厚载(豂公)、王小隐、吴秋尘、刘云若在新华楼为其庆贺生日。王小隐也有《己巳禊辰阻风不出柬大方、寒云、立厂、武越、云若诸君》一诗,诗中有云:“吾党二三子,浪迹脱虎豺。及时当行乐,勿忧世俗乖。”于此也可见,唐兰与王小隐、方尔谦(大方)、袁克文(寒云)、冯武越、刘云若诸人关系颇密,情趣相投。而“梼厂”(唐兰)所作《一夕狂欢记》更可见数人日常生活的生动情态。此文记戊辰(1928)立冬,唐兰与王小隐、刘云若、冯武越、张厚载“村酒香”聚饮之事,记王小隐酒后“益牢骚满腹,醉态遂作,愈醉而歌声愈壮,他折下菊花两枝,插在耳上,仿效乡下亲家母之状”。此文名云“狂欢”,足见唐兰与《北洋画报》同人毫无拘束、狂放豪荡的一面。饮酒联欢之外,“罗园”赏菊也是唐兰与好友每年的规定项目。罗园是曾任北洋政府陆军次长的罗开榜(字仲芳)的花园,罗退居津门后,嗜好艺菊,园中每年有菊三四千株,佳品颇多。1928 年秋,唐兰即与王小隐、袁克文、刘云若赴罗园赏菊。此行王小隐作有《访菊记》,袁克文作有《踏莎行》(断雪沾泥残冰滞)词,唐兰作《罗园主人种菊谭》(署名“梼厂”)并诗一首,诗云:

西山薇蕨总堪哀,何不餐英醉一杯。艳雪楼空曾溯旧,罗园花好且频来。谁怜淡泞风前态,天与迟留霜后开。对此悠然外尘世,倘然移躅定追陪。(余尝数过其间,流连忘返)

四人赏菊后摄影留恋,并将《罗园赏菊途中留影》照片刊登于《北洋画报》。从“悠然外尘世”之语也可见诸人远离城市喧嚣的惬意。

《罗园赏菊途中留影》(左二唐兰)

从唐兰的创作看,他与刘云若、王小隐往来颇多,特别是与王小隐较为亲近。其《一夕狂欢记》曾云“小隐自命能饮,予每过其居,辄邀午酌”,他所作《赠小隐》一诗云:

沽上相逢半岁余,时惊朝卧扣幽居。君多暇日观科斗(君斋中畜科斗一盂,恒指以为谈谑),我独穷年老蠹鱼。盆草寸长溢生意,案书尺许惮钞胥。莫言斯世无容足,即此情怀得暂摅。

王小隐在其《梦天谣》一诗中曾说:“梦天旅食天津市,驰骋文场不得志。”“愧我劳人殊草草,功名壮岁苦不早。薄劣微名世竟传,未甘诗酒天涯老。”其与唐兰共同旅食天津的经历,以及壮岁无成的忧虑,是二人心灵相近的缘由所在。

唐兰这一时期还有一个身份——“群一社书记”。据沈权吾、施念远《群一社之历史》一文所记,群一社发起目的为“唤醒国人团结精神”,成立的第一次会议的时间为1928 年11 月17 日。该社“宗旨既不涉及政治、宗教及党派,又不限制男女、籍贯”,每两星期开会聚餐一次,每年举办同乐会一次,并随时主办慈善会以提倡服务社会之举。《北洋画报》创办者冯武越曾任群一社社长,故唐兰入社任书记当也是冯氏引荐。唐兰有《小隐、武越约群一社诸君游管园兼督作诗》一诗,所记正是群一社1929 年5 月26 日的聚餐会,诗云:

首夏泛南塘,语笑衔轻舟。微风解初熏,击桨激中流。城市寡野趣,及兹景色幽。士女咸欣忭,绿林可稽留。终焉至管园,主人勤酢酬。复有善歌侣,适同园之陬。吹气竞四上,皓齿兼明眸。邻家有少女,殆亦未知愁。弄舟新涨波,狎习孰与俦。兴极日亦落,相与归是谋。归来复扰扰,何当更畅游。

梦天(王小隐)《新农园野餐记》所记“群一社第一次交际会纪事”中也说:“群一社为津门各职业界之有力分子所组成。其精神组织,并渐臻于坚固活泼。除按照会序,每两星期招集常会一次外,又于五月廿六日举行交际会,以期社友家族间之联络。第一次以野餐行之,事先假得八里台之新农园,园为管洛声君之别墅。”所言“新农园”,即唐兰诗题所云“管园”,此园为管凤和(1867—1938)的私家林园,又称“观稼园”。管氏于园中亲事农耕,养鸡养蜂,吸引不少文人名士前往游赏。唐兰诗记述了乘船前往管园之景及在园中聚会过程,“归来复扰扰”亦见诸人对清静生活的向往。

《唐诗人毁弃白首约》一文在提及唐兰创作时说:“半年前,曾留虬髯,倜傥风雅,有须眉气而时作软语,尤足醉人,一如其诗。”所谓“时作软语”当指这一时期唐兰创作的描写都市女子及恋情相思之词等,这些词均发表于《北洋画报》,如《人月圆》(七夕)、《浣溪沙》“时世”词二首、《踏莎行》(次小山韵)四首、《鹧鸪天》(花下作)四首等。两首“时世”《浣溪沙》云:

小镜探怀照影重,香云新剪怕蓬松,旗袍腰小称玲珑。歌好爱听无线电,困余懒看自鸣钟。夜深犹滞舞场中。

如线新描眉黛青,唇间一点血红猩,鬓云电过似波平。笑举香宾呼万岁,狂驰摩托倦三更。绣衾归拥鸭绒轻。

词中所言无线电、自鸣钟、舞场、口红、烫发、香宾(槟)、摩托、鸭绒衾等生动展示了活跃于社交场合的现代都市女子生活。与这样风格香软的绮艳词相比,唐兰所作的缠绵悱恻、情思深隽之作更值得关注。如《鹧鸪天》云:

咫尺天涯亦未奇,人生强半别离时。只堪独处应无恨,岂谓平居尚有思。 情久暂,意盈亏,春蚕重自缚愁丝。明知抵死愁难尽,又怕芳心寸寸灰。

词写别离之苦,相思无尽。另如《踏莎行》四首(次小山韵)其四:

入破凄凉,添寒珍重,清欢剩许金樽共。夜阑相对已魂消,画楼况又钟声动。 枝上啼鹃,弦中悲凤,当前己觉真如梦。雨余愁绝路傍尘,悄然自把流光送。

此词写临别的依依不舍,并将光阴易逝的人生感慨打并其中,词风婉约,饶有蕴藉,令人心醉其间。

唐兰与遗民们的唱和往还多在封闭的宅邸、园林等传统庭院空间,而他成为《北洋画报》的一员,加入新社团,编刊报纸,进入的则是现代都市空间,故而其诗词会呈现更丰富的生活。不难看出,与同龄人在一起,唐兰的创作不再是“恭敬”的唱酬,而是更加自由,也反映了更为宽阔的心灵世界。

唐兰在论及自己性格时曾说:“余耆欲既广,易为环境所牵转。”诚然,唐兰至天津后,由于所处文化环境的变化,他在较长时段里偏离了学术研究的轨道。与清遗老名流的唱酬,与《北洋画报》文人相交并从事报刊的编辑工作,让他以“诗人”身份饮誉津门,经历了一段以诗词著称的岁月。

唐兰参加的须社是由流寓津门的清遗民创立,大多数社员在清朝获取功名或出仕为官,故而多有遗民之志。他们将须社标榜为宋亡后谢翱、林景熙等所结“汐社”,如社长郭则沄《烟沽渔唱序》说须社是“汐社之遗风”;章钰在须社第一集词中也说“汐社逍遥人莫怪”,在第十二集又云“那觅新亭,权呼汐社,来踏啼鹃血”;周学渊在第七十二集也云“同怜汐社憔悴”,所以抒写遗民之思是诸多须社词侣共同的情感指向。如1929 年寒食日,须社举行第二十七次社集,周学渊携查尔崇、郭宗熙、唐兰同游李园。社中查尔崇、李孺、章钰、周登皞、杨寿楠、林葆恒、郭宗熙、徐沅、周学渊、李书勋、唐兰均作《蓦山溪》(寒食)词,不妨将诸人所作与唐兰做一比较。下仅列诸人词中体现情感主旨之词句:

水西何处,衰鬓长为客。……吟未了,酒微醺,花外鹃声急。(查尔崇)

旧京回首,风物非畴昔。寥落汉宫春,问故事、都归岑寂。东风依旧,唯有液池边,烟漠漠,雨丝丝,御柳无情碧。(李孺)

开元旧典,香用黄绫裹。何处哭冬青,还自念、梅湾茶磨。(章钰)

而今眼底,节物都非旧。婪尾尽三杯,谁复念、天涯人瘦。(林葆恒)

汉宫剪烛,冷节那堪忆。花影落秋千,看御柳、而今谁惜。(郭宗熙)

莫问旧京尘,只愁入、寒灯素发。(徐沅)

新来燕子,犹绕旧帘栊,呼薄酒,试生衣,都是他乡客。(周学渊)

查尔崇词中的“水西”指乾隆曾经驻跸的水西庄,显然是追念清廷;李孺词中的“旧京”“故事”“液池”“御柳”,也都将情感指向故国。章钰词“冬青”用陶宗仪《辍耕录》中所记典故:元僧杨琏真伽开掘南宋帝王陵寝,遗骨散弃,唐珏收拾诸帝尸骨安葬,并植冬青树为标志。章钰利用此典,暗指1928 年7 月孙殿英盗掘清东陵乾隆、慈禧墓之事,“哭冬青”可见其对旧朝的缅怀。其余诸人词中的旧节物、御柳、旧京尘、旧帘栊等,也都写今昔之感,寄寓对故朝的怀念。此次社集,唐兰作词两阕和周学渊,其二云:

征帆乍卸,便去寻游屐。小榭约重过,柳丝旁、秋千摇碧。双飞蜂蝶,荏苒恋残芳,还剩得,一分春,莫道无踪迹。桃花目笑,往事难追忆。永昼任迢迢,且惜取、眼前寒食。闲庭芳草,也自欲芊芊,听隔院,筑球声,肠断他乡客。

周词“都是他乡客”之客居异乡之情打动了唐兰,其作也渲染了漂泊他乡的愁思,特别是他在春日芬芳尚未来临之时即对春光将逝别有所感,从“惜取”一语也可见其对光阴虚度的担忧。可以说,唐兰完全没有清遗民的经历与处境,他在情感上也不可能与遗民们的故国之思产生共鸣。例如,唐兰在词中说:

自误疏狂,梦回细雨,春随流水。算天涯、只有孤蓬无定,洒同情泪。(《水龙吟》[咏杨花,用东坡韵])

家园何处是,危栏倚徧,渺渺予怀。只歌筵红粉,同是天涯。(《锁阳台》[凉台夜眺])

长笛谁教留怨引,暗惜年光,莫待相思损。(《苏幕遮》[咏冬柳])

多情且莫频频采,留得残花在。花时犹可足清欢,只恐少年容易换朱颜。(《虞美人》[八里台泛舟])

可见,羁旅异乡之愁、光阴流逝之忧是青年唐兰诗词的核心情感。我们从《归自辽左,蛰园、息庵、又尘枉诗,次韵奉怀》一诗中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一点:

客情今已惯,怀土漫登楼。不用惭长策,将归怯敝裘。三年鸣未易,十日饮还留。转羡幽栖者,终输马少游。

客旅他乡,思念家园,尽管没有宏伟的志向,但事业无成还是让唐兰愁闷;他也想如马少游一般,淡泊知足,优游卒岁,但实际上正值青春壮年的他是无法做到的。可以说,而立之年的唐兰对理想的压抑以及时光疾逝充满了焦虑。

考察唐兰天津时期的文学创作,有一点必须提及并加以辨析,那就是他与郑孝胥、郭宗熙等之后成为日寇扶植的伪满洲国要员的诗词唱酬。1928 年,郑孝胥东渡日本,为溥仪“小朝廷”的复辟活动与日人勾连。周学渊在松竹楼设宴为其送行,周学渊、郭宗熙、郭则沄、章钰、林葆恒、唐兰作诗词相送。唐兰所作《永遇乐》(呈龙州先生)词云:

三十年间,世情反复,喜公长健。重访蓬莱,试看沧海,是否今清浅?荷香早谢,桂苞未展,万里纵游堪羡。想应见,羲和浴日,晓霞五色斑斓。诗人老矣,壮节难销,接坐有时长叹。得意推敲,从心挥洒,山斧新柯烂。异时边上,人惊老子,胸有甲兵十万。算而今,离筵易感,一樽拟劝。

“龙州先生”即郑孝胥,其于1903 年至1905 年赴广西任职,督办广西边防事务,驻军龙州。郑孝胥在广西平定匪患,安抚民生,创建边防武建军八旗营,后又创办广西边防将弁学堂,为清廷守卫南疆做出了贡献,这是他一生最为闪光之处,故而人尊其为“龙州先生”。唐兰这首词颇富想象,穿插神话传说,着眼于世事变迁;面对郑孝胥所谓“壮节难销”之叹,唐兰用“异时边上,人惊老子,胸有甲兵十万”之语赞美其在广西边境的治军气概与功绩,并以之慰劝。郑孝胥在日记中评价这首词“甚佳”,可见唐兰褒美甚得其心意。与唐兰明显不同,周学渊、郭则沄的送行诗则别有心思。二人诗如下:

清浅蓬莱事屡迁,可堪皓首话丁年。向来最爱风涛壮,此去仍凭心力坚。遗老投荒悲舜水,新诗渡海托华泉。尊前莫漫谈吴蜀,红叶青山寄酒边。(周学渊《龙州翁有东瀛之行作此奉赠》)

仗节归从甲午前,庙堂主战正纷然。早知铸错有今日,此去乘风如少年。海内相期挽沧手,老来难得看山缘。茫茫人事关天意,新句先教万口传。(郭则沄《送太夷丈东游》)

周学渊诗中“遗老投荒悲舜水”句,是以朱舜水比郑孝胥。朱舜水在明朝覆亡后坚持抗清,复明无望后则弃离故土,流亡日本,终身着明朝衣冠,以示心念故国。周以之比郑,无疑是遗民之间砥砺节操的体现。“尊前莫漫谈吴蜀”可知诸人席间所谈有吴、蜀与曹魏三足鼎立之事,此当涉及复辟之事。郭则沄诗情感更为复杂,从郑孝胥甲午之战(1894)前任驻日使馆书记官写起,反思当年主战之结果:如今清廷灭亡,当年是否铸成大错?这是典型的遗民事后之思。“海内”句写期待郑氏挽回沧海,“茫茫”句又写对其所作所为的担忧与疑虑,尽管说得隐晦,遗民忧思还是不难寻得。从周、郭二人诗看,他们对郑孝胥赴日的目的是清楚的,唐兰也应该知晓,但在创作上却体现了身份之别与情感之异。当然,此时即便是周学渊、郭则沄也无法预知日后郑孝胥违背民族大义,为复辟而成为日人傀儡。后来日寇攻占北平,郭则沄数次坚拒伪职,即与郑孝胥判然有别。唐兰还有一首与郭宗熙唱和的词《探春慢》(答郭侗老塞上来书,用白石韵同息庵、蛰云二公作):

冻雪催融,晴烟布暖,青青新换原野。断垒沉冤,横江遗恨,应见胡儿牧马。为想添孤愤,但凄绝国殇难写。不知甚日归来,高斋还共清话。书到浑如一面,笑潋滟尊酒,蛮姬能把。耿耿严城,迟迟冷月,最忆盛时游冶。飞将今安在,又谁念白头灯下。更展新词,遥遥愁继长夜。

这首词作于日寇占领沈阳之前,由“塞上来书”可知郭宗熙此时应在东北。从词中“为想添孤愤,但凄绝国殇难写”可知塞外有兵事,军士为国家战死;“严城”指因战事而戒严城市;“飞将今安在”期待抗战克敌之人,此处当指郭宗熙。令唐兰难以预料的是,“九一八”事变后不久,郭宗熙即出任中东铁路公署督办顾问;到1932 年3 月“满洲国”伪政权成立,又任尚书府第一大臣。与这些玩弄政治的老手相比,年轻的唐兰显得稚嫩,而依据词作倒是恰可见出其关心民族安危的爱国热忱。这在《次息翁见示诗韵,适闻龙塞失守之耗》一诗中体现得更为明确,他说:

漫托诗人怨式微,尘封空梦旧渔矶。虫沙且恐同沦溺,杨墨何劳问是非。绝塞旌旗惊易色,边关士卒泣无衣。丈夫尚有盈腔血,不洒沙场誓不归。

“龙塞”,指卢龙塞,为出入东北的边防要塞,“龙塞失守”应指为日军攻占。“虫沙”二句写将士、人民恐将陷于战争而死,而当局对敌是战是和的态度却不明晰,这也导致了敌人攻占要塞、士卒流离的恶果。面对敌寇入侵,唐兰在诗中末二句表达了以一腔热血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

尽管唐兰文学活动中的情感与遗民文人显有不同,但其诗词创作体现的诗学、词学思想又受到了遗民文人的影响。钱仲联论及唐兰时说:“嘉兴唐兰庵(兰),锡山唐蔚师门下同学也。又曾受业于金甸丞,为沈寐叟再传弟子。诗功极深,同门中除王瑗仲(蘧常)外,无人能及。”金甸丞,名金蓉镜(1856—1929),号香严居士,浙江嘉兴人。入民国返回里中,师事沈曾植。唐兰当在其返乡时向其问学。金蓉镜辞世后,唐兰作《香严居士事略》一文并“香严居士遗像”刊于《北洋画报》,可见其对师长的纪念。唐兰作有《息公见示长句,叹诗人画家俱失古法,因用五言次其韵,仅及于诗》一诗,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他的一些诗学主张,诗云:

学诗古有法,昧久问谁惜?作者千万人,匆遽如过客。损之未为少,存之宁有益?厥病不菑畲,孰有劳而获?用心偶未至,觌面天渊隔。何况出昏聩,曾未辨黑白。习道兼习诗,养心聊一适。胸次偶往来,古意非其迹。因公知所勉,取术良在择。

此诗因周学渊叹诗、画创作失古法而作,主要谈对诗的理解。唐兰所言集中于“用心”“养心”两点,“用心”指深刻体悟事、情,“养心”指培养胸襟、气度。唐兰认为作诗“胸次”往来,写心中所感,而不是模拟古人之迹。所以,钱仲联先生指出此诗“于诗家利病,数语道出,‘迹’韵十字,诗家第一义”。

在词的创作上,唐兰明显受到须社遗民词侣的影响。须社在词学旨趣上远追南宋,晚近尊朱祖谋、郑文焯。须社词人创作了大量咏物词,受南宋词风熏染,唐兰词也不例外。如1929 年秋,唐兰与同人赏菊罗园,作《惜黄花慢》一词,词云:

罗园艺菊,为津门冠。十月五日泛棹往观,无角翁嘱以《惜黄花慢》赋之。此调平韵者极涩,惟梦窗有两首,余一依其谱,较万氏《词律》为更谨严矣。

几夕清霜。正斗妍素月,绘出秋光。傍篱无数,就看渐遍,堆床万品,旧赏难忘。试寻诗句来偏晚,似蜂老、还负寒芳。映淡妆。暗羞帽侧,重念春阳。 何时染得栀黄。更蒨桃翠柳,细与评量。绣将金线,结成蛱蜨,添来凤羽,留伴鸳鸯。自怜迟暮空多感,且频趁、佳景徜徉。梦异香。梦中载满归航。

吴文英有《惜黄花慢》二首,其一咏菊,唐兰此词正是模拟梦窗词用语之“涩”与字声之“严”。万树《词律》以梦窗《惜黄花慢》(送客吴皋)一首为用平韵例,注云:

梦窗词七宝楼台,拆下不成片段,然其用字精审处,严确可爱。如此调有二首,其所用“正”“试”“夜”“望”“背”“渐”“翠”“念”“瘦”“旧”“系”“凤”“怅”“送”“醉”“载”“素”“梦”“翠”“怨”“料”诸去声字,两篇皆相合,律吕之学,必有不可假借如此。

万树所列梦窗词中去声字,唐兰所作极力仿照(加着重号者),除“染”字外,其余悉合,且多选用梦窗去声字组织。叶韵上,除了依照平韵,其在“霜”“妆”“阳”“黄”韵字选用上也遵守梦窗。全词不言菊花,梦窗词仅用“雁声不到东篱畔”带出,此词也一样,用“傍篱无数”轻点。另外,用字如“清霜”“帽侧”“淡妆”“栀黄”“蛱蜨”“异香”也与原词相类,而词中“斗妍素月”“寒芳”“蒨桃翠柳”“金线”“凤羽”“鸳鸯”等也努力如梦窗词一般塑造质实密丽之风。可以说,这样的创作典型体现了民国时期受词坛宗匠朱祖谋的影响摹效梦窗风格的特征。并且,朱祖谋的创作也是唐兰写词时的重要参照,如其《虞美人》二首词序云:“冬至后与侗伯、立之两公市楼望雪,戏用彊村翁拟小山二词韵,并效其体。”朱祖谋拟小山词,唐兰在下语用字上拟朱氏词,他在这样的仿效过程中习得彊村词风。

天津七年是唐兰人生中以“诗人”著名的时期,与之前、之后均有差异,可以视作一个独立的单元。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他参加遗民词社须社,并且与郑孝胥、郭宗熙这样的日后出任伪满洲国要职的文人诗词唱酬,但这并不代表他在情感上与清遗民群体有相近之处。不过,在清遗民们的熏染之下,他的诗词创作又体现了绍述传统的一面,如其词学对朱彊村一脉的承续就很明显。天津时期的文学活动是学者唐兰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他在离开天津后,重拾无锡国专时期所立的考证之学,勤于学术,终成大家。天津七年对于唐兰的学术而言意义不大,对于梳理其学术研究也可略而不谈,但对认识作为“诗人”的唐兰却别具价值,它有助于我们更立体地呈现这位无锡国专才杰的思想情感与人生履迹,也对我们认识民国天津文坛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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