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尼特族”的群体画像与转化逻辑*

2022-08-23 14:21顾美红
高教探索 2022年4期
关键词:尼特家庭职业

王 鑫 王 荣 顾美红

一、引言

经济结构优化、发展方式转变、增长动力转换均需要与之匹配的高素质人才供给。新发展阶段党中央将就业放在更突出位置,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强化就业优先政策”,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亟需大学生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然而,面临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短缺问题,在国家大力促进大学毕业生就业的政策背景下,青年劳动力既不升学也不就业的数量持续增长,进一步加剧老龄化社会问题和劳动力短缺现象。2018年,中国青年报社对2009名大学生进行调查后显示,72.9%受访者周围有“慢就业”大学生,即毕业后不打算马上就业也不打算继续深造,而慢慢考虑人生道路的大学生。国际劳工组织发布的《2020年全球青年就业趋势报告》亦表明,全球近13亿青年人中,约有2.67亿处于“无工无学无培训”的“三无”状态,相比于2016年的2.59亿,攀升了近2000万。

上述青年群体在学术上被称为“尼特族”(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NEET),最早流行于英国、日本等经济高增长、生活高素质的发达国家,后逐步向发展中国家蔓延,专指一些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的青年族群。英国学者从社会排斥、自我认知、心理健康、污名化等视角研究“尼特族”的产生和影响,进一步提出制定青年就业政策、人力资源政策和社会福利政策,优化教育方案和就业指导等措施,以应对“尼特族”的挑战。日本学者表明经济停滞不前、社会边缘化压力是导致越来越多日本青年成为“尼特族”的内因;亦有实证研究证据表明,来自贫困家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年轻男性更容易成为“尼特族”。国内学术界有少量研究聚焦了“尼特族”群体,进而分析了该群体特征、行为动机,并将“尼特族”划分为低文化水平的已婚育年龄女性、县城社会青年和大学生啃老族,提出相应应对措施。但纵观国内已有研究,多集中于宏观层面分析,主要运用描述性统计方法探讨“尼特族”群体数量、类别、特征和成因,缺少分层分类细致且深入的实证研究。此外,从实践角度而言,家庭和社会投入大量成本培养出高知性青年,而“尼特族”的存在不仅阻碍大学生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更影响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高素质人才培养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基于此,本研究以大学生“尼特族”为主要研究对象,通过问卷调研和分类定性访谈相结合的方式,深入了解大学生“尼特族”的群体画像及影响因素,进而提出针对性转化策略。

二、大学生“尼特族”的群体画像

本研究将大学生“尼特族”界定为:受过高等教育,有劳动能力但毕业后持续不升学未就业的青年群体。于2017年12月开始,我们对获评“全国毕业生就业典型经验高校”的N学校进行跟踪观察,获取了该校近年来关于本科毕业生的规模和结构、就业率、毕业去向、就业流向的统计数据,并以随机抽样方式从2021届毕业生中选取1078名文、理、工科毕业生开展问卷调查,随后对不升学未就业的同学代表开展深度访谈。通过对问卷数据和访谈资料的收集、整理、分析和归纳,本研究深入探讨了大学生“尼特族”的群体特征及产生原因,并就此展开理论分析、提出对策建议。

统计分析表明,2017—2020年,N高校的本科应届毕业生分别为3966人、4065人、4024人和4208人,年终实际未就业率约为16.43%、16.12%、18.59%和22.59%,未就业人数呈逐年递增趋势。根据2022届1078名毕业生的抽样调查数据(表1),拟采取不升学未就业的毕业生占比15.2%,其中文科专业毕业生占比高于理科专业毕业生,工科专业毕业生占比最小;生源地来自于城镇的不升学未就业毕业生占比高于乡村毕业生,分别为69.2%和30.8%。

表1 N高校2021届毕业生抽样调查数据表

通过对拟进入“尼特族”和已进入“尼特族”的30名毕业生代表进一步开展深度访谈,研究发现大学生“尼特族”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积极与消极“尼特族”并存,且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积极的“尼特族”指有升学或就业意愿,在毕业后通过自我学习、走访游历、志愿服务等途径提升个人能力,在合适情况下继续求学或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在调研中,这一部分学生以考研“二战”、未获得职业资格证书的群体为代表。据统计,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名人数457万,比2021年增长80万,增幅为21.22%,历年平均录取率在30%左右,且考研大军中往届生的比例逐年递增。在考研失利后,一部分大学毕业生选择在学校附近租住、居家自学或报考寄宿制考研学校,放弃就业全力备考,在“二战”成功上岸后继续求学,失利后或选择进入就业市场、或继续坚持“三战”;另有部分专业学生在求学阶段未通过相应职业资格考试,被动待业,等待考试通过后进入就业市场,如师范专业学生未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法学专业学生未通过司法考试等;还有少部分学生暂未思考好第一份职业,选择旅游、短期支教、新业态打零工等方式增加阅历、积淀思考,明确职业目标后积极备考或投身就业市场。这种积极的“尼特族”主观上有求学或求职意愿,客观上有提高理性思考和社会适应能力的行动,通过进一步完善个人职业生涯规划,以明晰就业方向和目标。消极的“尼特族”指个人没有升学或就业意愿,缺乏职业生涯规划和职业技能、依赖家庭“红利”,主动放弃进入就业市场的大学毕业生。调研中这一部分学生毕业后出于专业对口、薪资待遇、劳动时间、社会保障等考量,在遭遇短暂挫折后放弃就业、选择待业。消极的“尼特族”主观上没有强烈的升学或就业意愿、“佛系”心态,客观上就业行动缓慢,当理想与现实出现偏差时选择回家待业、逃避市场竞争。然而,积极的“尼特族”与消极的“尼特族”并非边界清晰,在一定条件下甚至相互转化。调研中的S同学已经经历三次考研失利,即将选择“四战”,意味着S同学已经维持不升学未就业状态三年之久,考研失利后亦不考虑调剂升学,选择长期接受家庭经济支持且安于备考状态,以“备战”为理由逃避就业竞争;H同学毕业后曾在医院承担短期护理工作,后因工作辛苦选择回家待业,休整一段时间后迫于父母压力参与家族企业管理。究其本质,积极的“尼特族”在外界未介入的情境下任其发展,有可能长期延续待业状态,进而逐步转变为消极的“尼特族”;而消极的“尼特族”在社会、家庭赋能后,则有可能转变为积极的“尼特族”,重新进入就业市场。

第二,高职业期待与低职业韧性并存。职业期待是劳动者对某项职业的向往,具有主观价值倾向和个性化特征。调研发现,虽然高等教育的普及化、大学毕业生人数逐年增加,但持有高学历心态的个体仍然对薪酬、行业类别、工作环境、个人发展等有较高期待,一旦理想与现实出现差距,贬损工作满意度、引发认知失调状态,最终招致较高的离职率。职业韧性是劳动者克服职业生涯挫折与压力、战胜与应对职业逆境的过程。心理学家Conner提出职业韧性包含五种基本成分:积极性、集中精力、灵活性、组织化和前瞻性。高职业韧性的特点具体表现为个体对外部世界和自我持有积极乐观的信念,在职场中善于将精力专注于职业目标,思维具有灵活开放性并表现出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能够把握信息的内在逻辑并进行建构,对未来发展表现出前瞻性。通过访谈发现,大学生“尼特族”普遍存在“佛系”心态、缺少自我激励;在求学阶段忽视与职业岗位相关的知识积累和核心技能培训,以至胜任力不足;部分大学生“尼特族”存在自我封闭现象,即回避与老师、家长、同学、工作伙伴的深度沟通,难以建立起有效的社会支持网络。高职业期待使大学毕业生的职业目标、职业规划与所学专业、行业发展的实际情况脱离,在不了解职业发展规律、人才发展周期、行业前景和企业文化的基础上,叠加自身存在的低职业韧性,职业受挫后倾向退出就业市场,演变为大学生“尼特族”。

第三,高家庭依赖度与低劳动力市场参与度并存。对原生家庭的高度经济依赖是大学生“尼特族”的特征之一。研究者发现,所有被访学生均表示接受来自家庭的不同程度的资助,经济来源主要包括父母给予、房屋出租、股票理财等,在零工经济时代下,也有部分被访学生选择以代购、朋友圈转发商品信息等方式获取经济收益,以维系日常生活支出。随着国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家庭财富不断积累,“00后”大学生大多在物质富足、重视教育投入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父母往往给予子女的学业和学业成绩较多期待,相对忽略其个体独立性、职业胜任力的培养。主观意愿上,基于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以及供养模式的长期养成,父母方为子女免于受苦,仍愿意在其毕业后给予物质支持,而子女对来自父母的经济庇护亦持有接纳态度;客观条件上,伴随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待业的“00后”大学毕业生依托日益上升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有能力负荷其不升学未就业的经济成本。此外,根据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人类的基本需求由低到高依次为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当低层次需要充分满足后,个体对高一层次需求的欲望开始增长。伴随经济发展、物质条件不断提升,生存和安全此类低层次需要的重要性逐渐淡化,归属、尊重乃至自我实现这些高层次需要,成为大学毕业生的主要诉求,倘若缺少适宜的价值观引导,大学生将就业视为谋生手段,而非实现自我价值、贡献社会的途径,或者忽略择业和能力的匹配、一味追求理想职业,均有可能导致“尼特族”的出现。例如,部分被访学生毕业后坚持参与公务员考试,或尝试多种途径以寻找事业单位或国企职位,如若失败则选择逃避、等待,不惜退出或暂时退出劳动力市场,表现为低劳动力市场参与度。

三、大学生不升学未就业的影响因素

新发展格局下大学生就业呈现新常态,面临诸多新情况:产业结构调整,就业岗位竞争加剧;技术更新,高技能人才紧缺;“互联网+”新业态发展;就业公共服务相对滞后;高校在创新创业教育方面的资源利用和转化效率不高;大学生个人的就业观念、技能与市场需求不匹配等。叠加疫情防控常态化的背景,大学生“尼特族”人数正逐年增长,规模日益庞大的“尼特族”不仅关乎到大学生就业方面的个人选择问题,更涉及经济、文化和社会的方方面面,具有多重成因,深度剖析大学生“尼特族”的影响因素,对大学生高质量就业、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启示作用。

(一)社会层面:就业结构性矛盾与就业服务短板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投射在就业领域,中国的劳动力矛盾已经从过去劳动力供大于求的总量矛盾转变为供需匹配的结构性矛盾。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经济发展由数量优先转变为注重质量和效率,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新技术革命的推动下,产业结构不断调整,与之相适应的就业结构也在经历整合,冲击着大学生就业市场。第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通过调整产业结构、淘汰过剩产能和“三高行业”、提升产品质量,并通过培育高技术、高附加值产业和新兴产业等途径优化供给端,在整合过程中会增加新型就业岗位,但也对部分劳动密集型行业带来深远冲击。以钢铁、煤矿、普通制造业为例,产业结构调整过程中必然会带来就业结构转型的阵痛,造成短时间内部分行业就业岗位减少、大学生岗位竞争加剧。第二,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和新技术、新业态的发展,新的工作岗位需求产生,但新岗位对大学生的观念、素质、技能等要求也更加多元化和多维化,需求与劳动力市场供给脱节,表现出新的大学生劳动力供给滞后于岗位需求,造成部分行业劳动力短缺的问题。第三,新技术的出现和第三产业比重的增加,使市场对劳动力的需求呈现两极化,即对高素质、高技术人才,以及从事低端生产和服务行业的工作岗位需求不断增加,中等技能工由于现代技术的发展,地位取代性较强,而大学毕业生正处在高素质、高技能不足,但主观上又不愿从事低端生产和服务性岗位,高不成、低不就,即处于容易被取代的中等位置。

在大学生就业总量性压力增加、就业结构性矛盾凸显的社会背景下,大学生就业服务相对滞后。大学生的就业服务主要包括高校就业服务和公共就业服务,前者主要针对在校大学生提供职业生涯规划、就业指导、创新创业服务、就业信息服务等工作;后者主要针对社会人员(含已毕业大学生)提供职业培训、就业咨询、就业介绍与指导等服务。高校就业服务方面,首先缺乏长期、系统的职业生涯规划教育,很多高校把大学生毕业阶段的最后冲刺作为工作重心,即在毕业班学生就业前集中开展就业讲座和指导课程,注重求职技巧、就业经验分享,功利性较强;在结果上片面追求就业率、在灵活就业上大做文章,忽视分类别、分层次的特色人才培养和递进式的就业指导课程。其次,高校创新创业成果的转化效率不高,随着国家重视创新创业教育,很多高校已经建成众创空间,投入成本较高、内部设施齐全、功能分区完善,具有理想化模型特征,但在现实应用中没有实现资金、技术、信息、人才等资源的优化配置,创新创业成果的转化效率不高;高校创业园也存在项目同质化、盈利实力弱、造血能力差、准入条件限制等问题,难以为创新创业教育提供长期稳定、有效运行的转化载体和平台,在推动大学生就业方面功能有限。公共就业服务方面,一方面,高校就业服务与公共就业服务缺乏有效衔接,具体表现为高校不升学未就业的学生数据未纳入公共就业服务系统,若大学生本人未在所属社区进行失业登记,公共就业服务体系则无法精准识别大学生失业人群,缺乏有效指导和干预。另一方面,当前关于大学生的就业公共服务以政府为主导、市场化程度不足,就业服务具有行政化、指标化色彩,具体表现为开展方式以上课、说教为主,缺乏有针对性的职业互动、创业训练;指导理论化和表面化,缺乏实践性和深入性;培训形式以短期技巧介绍为主,缺乏长期职业生涯教育和引导;结果导向上以完成职业介绍、宣传推送为主,忽视契合大学生需求的岗位发掘。就业结构性矛盾和相对滞后的就业服务加速了大学生“尼特族”的出现。

(二)文化层面:“家”文化的隐喻与伦理困境

“家”是中国文明构成的总体性范畴,儒家文明对社会伦理、政治以及经济关系的建构,始终从“家”出发,形塑家国一体的秩序体系,这一“缘情致礼”的反复努力,不仅构成两千多年来中国文明的大传统,也与民间丰富的小传统相契合,不仅决定我国传统文明的制度和伦理底色,也是更具有坚韧性和独立性的“文化—心理结构”即民情基础。家不仅是个人生活、经济、安全、教育的私域,也是社会治理、国家治理的基石,承载着社会转型和维持社会和谐的功能。当“家”进入伦理和社会团结语境时,就从一个具体的实体性家庭转化为想象社会秩序的隐喻和图像,成了建构社会制度和伦理的基点。家庭是以血缘、情感为纽带,以亲属关系为组织构成的社会生活单位,家庭隐喻可以从自然情感、经济共同体、家风文化三个维度影响大学生“尼特族”。第一,情感层面。在家庭生活中,夫妻之爱依靠社会情感和契约联结,而父母对子女的爱依靠血缘联结,扎根于自然情感,具有高度稳定性和黏合性;上世纪八十年代起,随着独生子女政策的施行,绝大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孩子,父母对子女的爱更加集中化和外显化,甚至改变了中国传统家庭的社会秩序,家庭核心从“尊老”转为“爱幼”,子女得到更多来自父母辈、祖父辈的支持和赋权。第二,经济共同体层面。家庭首先是经济单位,滕尼斯强调共同体在经济上的特性是对共同财产的占有和享受,这种共财习俗源于共同体成员生活上的相互占有和享受;父母出于对子女的爱和职责,在抚育期承担家庭生产来源、供给子女消费,随着传统家庭秩序转变,家庭消费核心亦以子女为主,家庭资源向下流动,体现为“代际倾斜”,且在子女成年但经济尚未充分独立之前,家庭会持续承担经济帮扶功能。第三,家风文化层面。家庭是子女社会化教育的重要场所,社会化教育是以各种途径展开的家庭教育,通过学习社会知识、技能和规范,从而形成一个人自觉遵守与维护社会秩序、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的过程;推进国家高质量发展和现代化建设,国家软实力尤其是公民素质是重要源动力,与国家现代化相匹配的公民素养不仅要求高技能、高学历,更要求高道德、高素质,家即是社会教化的原始场域,家风对青少年德化更是有重要影响,筑基大学生“三观”形成;然而,受拜金主义、享乐主义、资本逻辑的冲击,一些大学生对劳动缺乏敬畏意识,出现铺张浪费、攀比成风、好吃懒做、漠视工作的现象,甚至部分大学生将精神寄托于网络虚拟世界,忽视修身养性、辛勤劳动等优良家风文化,具体体现在行为上的社交疏离和心理上的淡漠封闭。

贝克尔从经济视角分析家庭中的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为人父母者对于子女具有“利他心”,为子女的利益和幸福着想,子女却往往有理性行动算计的“利己心”。家庭是社会生活共同体,在发展上具有整体性目标。出于家庭的脉络延续和整体发展,父母辈倾向于通过利他主义的代际牺牲伦理,即自我剥削式的资源投入来承担家庭责任、促进子女获得发展性资源。在应然性的家庭伦理中,子女承袭父母辈的“利他主义”,孝敬、赡养父母,父母辈的代际牺牲理应获得家庭话语主导权、支配权以及子女成年后的被回馈权;然而在大学生“尼特族”的家庭伦理中,父母尽己所能提供支持资源、为子女改善成长和教育环境,结果并没有实现家庭整体性发展或阶层向上流动,在子女求学结束后,仍需持续反哺不升学未就业的子女、提供生存资源。代际牺牲伦理没有带来资源流动,只是父母辈的单向输出;父母的“利他主义”未获得承袭,转化为子女的“利己主义”;传统孝道和家庭反馈模式出现危机,甚至导致“啃老”现象的出现。“家”文化的隐喻促成大学生“尼特族”发展,而家庭伦理困境进一步加剧“尼特族”的社会影响。

(三)个人层面:人力资本弱化与社会网络的断裂

舒尔茨提出人力资本理论,所谓人力资本即对生产者进行教育、职业培训等支出及其在接受教育时的机会成本等的总和,表现为蕴含于人身上的各种生产知识、劳动与管理技能以及健康素质的存量总和。大学生的人力资本指大学生拥有的知识、能力和素质,这些要素主要在教育投入和社会实践中积累形成。与人力资本紧密联系的是格兰诺维特提出的社会资本概念,在就业行为研究中,一般将社会资本理解为在就业过程中获取和使用的嵌入于社会关系网络中的资源。已有研究表明,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是影响大学生就业的关键因素,无论是学历层次、学校声誉、社会实践能力、就业观念等人力资本指标,还是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师生同学关系等社会资本指标,对促进大学生就业都有积极影响。目前,我国经济已经进入改革深水区,发展方式由投资带动的规模式增长转变为通过提高质量和效率推动发展,创新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不竭动力,以高科技企业和新兴产业为主导的创新经济,极大地促进了社会进步。产业结构调整、技术进步创造的就业岗位需要与之匹配的大学生。已有研究指出,大学毕业生没有优化人力资本、大学毕业生数量相对低于经济增长水平、大学毕业生创新水平远低于世界先进水平,是造成大学生就业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由此可见,前期对于经济总量和增长速度的过度关注,加剧了产业结构失衡和人才供给不匹配,忽略了大学生人力资本的提升。后期在经济转型过程中虽对此开始重视,但其一,高校的专业人才培养落后于劳动力市场需求更新的速度,出现短期高技术人才短缺现象;其二,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强调模仿性知识的习得,忽略了原创性知识和技能的培育,就业核心竞争力不足;其三,大学生就业认知存在偏差,大学生求职期望与职业技能偏离,求职心态较为“佛系”,职业韧性不足,“体制内就业”等传统就业观念仍占主流、体制外就业跳槽现象普遍,造成人力资本驱动的弱化,加剧大学生“尼特族”现象。

费孝通运用“差序格局”的概念阐释国人的社会关系网,中国的社会结构好像一块石头丢在水面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大学生也处在这样的关系网中,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庭,形成与己最亲密的内网,以扩大的亲缘、学缘、业缘、地缘等,形成社会支持的中网,而更广阔的外部世界遵循公平交易法则,日常交往难以波及。根据社会网络理论,关系网得以维持的原则是网络成员之间的资源流动与互惠互利。受中国传统家文化的影响,大学生“尼特族”虽不升学未就业,但紧密联结的内网家庭仍会给予经济庇护和支持,而社会支持的中网和外网则存在断裂风险。社会网络分析家韦尔曼认为个体往往采取以下三种形式回馈他人的帮助:精确的交换、泛化的互惠和社会网络平均的互惠。一方面,若大学生“尼特族”长期单向接受团体或个人的社会支持,而不给予相应的资源反馈,就会导致关系的失衡进而引发社会网络的断裂,而社会网络的断裂又会反过来强化大学生“尼特族”不升学未就业的持续状态。另一方面,研究显示,社会排斥、污名化也对大学生“尼特族”的社会网络带来巨大威胁;与不升学未就业引起经济收入减少或丧失相比,社会网络断裂带来的扰乱家庭关系和社会生活、失去工作动机、弱化工作潜能和自信心对大学生“尼特族”的负功能更加深远。

四、制度—技术—心灵:大学生“尼特族”的转化逻辑

针对拟进入和已进入大学生“尼特族”的个体,驱动其发生转化的逻辑具有三层意蕴,外层制度结构的合理化、中层技术更新的匹配化以及内层文化心理的理性化。基于大学生“尼特族”的表征和影响因素分析,如果要推动大学生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并避免“尼特族”带来的潜在危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需协同政府、高校、家庭、个体等多主体资源全程、全方位、全员育人,并着力解决如下三大问题。

一是制度结构的构建问题。韦伯将合理性分为工具合理性和价值合理性,前者指程序和秩序,强调客观的合理性;后者以信念、价值为目的,强调主观的合理性。大学生就业制度的合理性,即通过制度安排对有限的社会资源进行合理配置,实现公平正义的目标,应当兼具工具和价值的高度合理性。第一,构建与就业服务相关的配套衔接制度。高校未就业大学生数据库与相关的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险制度相衔接;依托公共就业服务机构、基层党团组织、基层社区等掌握辖区内大学生“尼特族”的家庭情况、未就业原因、求职意向、个人能力等信息,有针对性的提供帮扶政策、强化社会支持。第二,构建社区帮扶制度,并与就业促进制度有机结合。发掘社区公益性岗位,让“尼特族”在社区参与、社区奉献中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引介项目制孵化平台,鼓励“尼特族”创新创业,并逐步引导由兴趣式参与转变为社会职业;引入心理辅导制度,通过社区志愿者“面对面”服务和帮扶,疏解“尼特族”的心结、促进思想转化。第三,改善就业指导的制度设计。完善各层级的就业资源管理和信息共享,分类精准推送就业信息;提供以“尼特族”需求为导向的个性化、深入性培训,强化与市场需求相结合的技能性培训。

二是技术更新的转型问题。世界主要发达国家都经历了劳动力就业结构的变革,日韩学者从东亚和欧洲工业化道路的比较视角,认为日本、韩国企业的用人制度和使用“劳动密集型技术”创造性地解决了当时劳动力就业问题,形成符合国情的产业发展模式。借鉴国际经验,结合我国产业特色,通过实施普惠性科技企业政策、推广具有提高劳动力吸纳能力的先进技术、增强高新区创新创业的辐射吸引力等措施,实现技术创新和就业岗位增长的协同功能。同时,与技术创新相匹配的高校人才培养层面,需要服务于社会发展需要,有效提升大学生“尼特族”的人力资本。首先,加强高校招生和专业设置的改革,提升人才培养质量。根据高质量发展、技术更新的需求,高校建立学科、专业、课程设置的动态调整机制,突出专业人才培养特色、注重差异化竞争;“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高校主动对接地区、产业、行业的劳动力需求,提升高等教育的有效性。其次,开展与职业技能提升紧密联系的实践教育,提高大学生“尼特族”核心竞争力。将“做中学”运用到实践教育,构建包含教学实验、教育实习、寒暑假社会实践、创新项目训练、“挑战杯”大学生科学基金在内的多元实践育人体系,在实践训练中提升个人岗位胜任力;贯通产学研用,依托国家技术转移示范机构、高校创业园等平台,平衡高校、企业、大学生创业团队的利益分配,发挥利益驱动作用,推动成果项目转化,培育大学生“尼特族”创新创业意识。

高校就业指导层面,通过信息技术完善大学生“尼特族”全面发展的就业指导系统。首先,构建层级递进式的分年级职业生涯规划课程,注重专业教育和职业生涯规划的有机结合,并通过在线课程、AI技术、虚拟实验室等多元途径提升职业生涯教育的普及性、增加课程互动性。其次,通过信息技术综合分析大学生“尼特族”的思想状态和实际需求,利用今日校园、易班APP、问卷星等线上信息平台收集“尼特族”的就业需求,并通过大数据分析,将就业需求聚类整合,精准识别不同专业不同层次的“尼特族”需求。第三,关注“尼特族”在不同阶段产生的新需求。在求职筹备阶段,注重学生知识、技能、就业经验分享、拓展社交空间、信息共享等方面需求的识别;在求职受挫阶段,注重心理疏导、政策帮扶、社会资源对接等需求的识别;在求职成功阶段,注重权益保障、信息反馈、持续学习等需求的识别;并在有效识别“尼特族”需求的基础上,完善高校就业资源合理配置。

三是文化心灵的重构问题。驱动大学生“尼特族”的转变,不仅需要社会制度和技术环境的转化,更需要人的转化,即发生在人的心灵和精神层次的内在结构转变。人的精神气质主要表现在价值伦理选择的秩序,如家长选择代际牺牲、“恩往下流”的伦理,以及大学生“尼特族”放弃追求超越性的社会价值,选择活在当下、“及时行乐”的价值伦理。心灵场域下的重建过程亦是十分艰巨的工作,主要包含两个方面。首先,通过社工专业赋能,开展结构性家庭治疗模式,促进父母和“尼特族”共成长。该模式主张通过多元化、多层次的家庭介入,解决家庭的问题,最终解决“尼特族”的问题;“尼特族”的家庭不同程度存在纠缠与疏离、联合与对抗、以及家庭权力分配错位的病态结构,可以通过“角色舞会”、“家庭重塑”、“互动信息分析”等行动技术实现父母的价值和观念转变,提高家庭对“尼特族”的赋能过程。其次,转变“尼特族”就业观念,引导树立科学合理的职业价值观。将国情教育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由表及里、引人入胜、润物无声地融入职业观引领,加深“尼特族”理解社会制度的历史性和国家取得的跨越性成就,在扎实的文献研究和社会调查基础上,把家国情怀、职业使命感自然融入;引导“尼特族”深入了解职业、识别自我、了解职业发展规律、提高受挫能力,形成合理的就业观念、转变就业心态,主动成长;帮助“尼特族”了解国家就业创业的政策帮扶、当下就业形势,鼓励“尼特族”开展自雇就业、灵活就业、新业态就业等;倡导“尼特族”前往边疆地区、贫困地区以及乡村开展志愿服务,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在社会奉献中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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